陳長生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唐老太爺父子之間的對話,也沒有瞞著他的意思。
於是他聽到了很多秘辛,不是唐家實質上的秘辛,而是這對父子內心深處的秘辛。
尤其是聽到最後這段話,他有些吃驚,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件事情完全一無所知。
事實上,令唐家二爺嫉恨難安的那人之所以三天前會出現在老宅,本就是應他的請求。
「你既然知道他也來了,那你還有什麼機會呢?」唐老太爺說道。
唐家二爺恢復了平靜,淡然說道:「他不肯改姓,便沒有資格管我唐家的事,」
唐老太爺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如果是我讓他來管呢?」
唐家二爺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請人把他拖在了外面,他來不了。」
唐老太爺說道:「即便如此,你還能做什麼?」
唐家二爺平靜說道:「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至少還可以把我那位好侄兒殺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太過平靜,彷彿在講述一件很尋常的事,所以無論是陳長生還是唐老太爺都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如果棠哥兒死了,父親你除了我,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這一次唐老太爺和陳長生聽清楚了他的話,然後同時想起了道藏里的一個故事。
那個故事太過久遠,沒有實據,更像是傳說,或者神話。
相傳在遠古時代,曾經有一個異常強大的帝國,某天皇帝在巡視前線的時候忽然病亡,隨行的皇后與太子被一場天降的暴雨滯留在了荒原上,而留在京都的那位皇子在他的姐姐以及大臣們的支持下偽造遺詔,搶先登基,帝國陷入內亂之中。
便在那時,世間所有的國家向著那個帝國發起了戰爭,局勢非常危險。
數十日後,皇后娘娘與太子在一位顧命大臣的保護下回到了京都。
支持新帝的公主殿下以及朝中大臣表示願意為此事付出足夠的代價,希望雙方能夠拋棄前嫌,團結所有力量,對抗外部的侵略勢力,當時新帝的勢力依然強大,為了大局,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但那位顧命大臣並不這樣想。
就在那天清晨的大朝會上,那位顧命大臣直接一刀砍掉了新君的頭顱。
然後他對那位公主殿下以及忠於新君的大臣們說,現在帝國只有一位皇帝了。
你們不知道應該替帝國選擇怎樣的未來?那我就幫你們排除一個待選項,這樣你們就不需要焦慮痛苦煎熬了。
因為唯一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註:這個故事來自一部很牛逼的小說將夜。但請明鑒,這並不意味著將夜這個故事就是發生在擇天記之前的,我可以明確地說,並不是那樣,我就是最近又在重看將夜,忍不住想寫著好玩,這人手賤啊……)
……
……
此刻唐家二爺說的話以及他將要做的事情,與道藏里提到過的那個神話故事,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
如果唐三十六死了,唐老太爺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呢?
當然,首先他要做到自己說的話。
「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嗎?」唐老太爺盯著唐家二爺的眼睛說道。
唐家二爺想著先前收到的那些情報,那座糧倉里發生的畫面,河畔的五樣人,略有些失神。
「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了解我自己所在的家族。」
他看著父親說道:「唐家就像您一樣,依然還是一口深不見底的老井,但我畢竟是唐家的人,我很清楚祠堂那邊沒有任何布置,只要我的人過去,便一定能夠殺死他。」
然後他望向陳長生說道:「當然也要感謝教宗陛下的到來,汶水城已經緊張了兩天,今日大亂更是陛下您的手筆,不過越是混亂不堪,我越容易趁亂安排一些事情。」
陳長生沒有說話,直接站起身來。
唐老太爺看著唐家二爺說道:「你覺得自己還能調得動人?」
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了,唐家依然是唐老太爺的唐家,不管唐家二爺暗中經營了多少年,只要唐老太爺發話,那些平日里對唐家二爺忠心耿耿的部屬,依然不敢隨便動一步,甚至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如果是唐家的人,我自然調不動。」
唐家二爺平靜說道:「好在商院長送給了我一批很好的刺客。」
大陸最好的刺客屬於哪方勢力?以前的天機閣。
現在的天機閣,大部分的產業已經歸了唐家所有,但那些暗夜裡的力量卻是歸了朝廷。
更準確地說,那些暗夜裡的可怕力量現在由洛陽長春觀負責處理。
這些當然是秘密,但不可能瞞過唐老太爺和陳長生。
所以他們知道唐家二爺沒有撒謊,也不是在虛張聲勢。
如果天機閣的刺客趁著混亂潛入了汶水城,這時候已經進了祠堂……
陳長生向屋外走去。
唐家二爺看著他說道:「來不及了。」
陳長生停下了腳步。
老宅一片安靜,近乎死寂。
誰都沒有想到,唐家二爺,直接動用了如此雷霆手段。
現在回想起來,先前他的沉默,甚至無能的表現,自然都是讓唐家老宅和國教方面放鬆警惕的偽裝。
唐老太爺的眼睛異常幽深,可能是因為他知道,這一次他的孫子真的會死了。
唐家老供奉還在祠堂。
但唐家二爺提都沒提。
這意味著什麼,唐老太爺非常清楚。
唐家二爺看著陳長生的背影說道:「教宗陛下你今天可能也要死了,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如果唐三十六死了,陳長生一定會想辦法殺死唐家二爺。
已經沒有別的選擇的唐老太爺,只能站在自己的兒子這邊。
國教與唐家之間必然會發生戰爭。
那麼唐老太爺會怎麼做?
答案不問而知。
……
……
王破在汶水城外的雞鳴山上站了三天時間。
風雪至,他是故人。
不是因為近而情怯,故不敢入。
三天前他進過城,去過老宅,與唐老太爺長談了一次,但沒能說服對方。
沒能說服對方,還能如何?難道真的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唐老太爺冷眼看世界已經數百年,哪怕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極冷酷,唯獨對他極好,無可挑剔。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向唐老太爺出手,當然,就算他出手也不見得對唐老太爺的對手。
即便是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老宅那口井到底有多深。
但他站在城外,便是對陳長生的支持,如同押陣一般。
不過此時感應著老宅處的動靜,看著祠堂方面隱隱發生的騷動,他還是沒有下山。
因為有兩座轎子來到了雞鳴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