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行低下頭,從衣兜里掏出煙和打火機來,動作熟練地敲出了一根,含到嘴邊點燃了,先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又抬頭去看何妍,扯起唇角笑了笑,道:「阿妍,對不起。」
何妍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可這樣依然止不住她身體的戰慄,她下頜綳得緊緊的,幾乎不能開口說話,幾次努力,才能問道:「所以,你想怎麼做?把我綁去墮胎,還是打我打到流產?」
煙霧繚繞中,傅慎行的面色晦暗不明,唇邊上卻帶著淡漠的微笑,他反問她:「不然呢?叫你生下這個孩子,時刻提醒著我這是你和梁遠澤的愛情結晶,自己腦袋上一直冒著綠油油的光嗎?阿妍,你太不了解我了。凡是我想要的,都只能是我的,完完整整的屬於我,包括你,包括由你生下的孩子。」
她像是置身與寒冰之中,齒關不受控制地磕在一起,好一會兒才能艱難地說道:「我會把這孩子送走,權當沒有生過這個孩子,可以嗎?」
「送給誰?梁遠澤嗎?」他嘲弄地笑笑,又道:「在這之前呢?叫我看著你的肚子被別的男人的孩子一點點撐大嗎?阿妍,你太高估我的胸懷了。我怕有一天我會忍不住直接用刀拉開你的肚子,把孩子剝出來,弄死它。」
他唇邊上帶著殘忍的笑。何妍瞪大了眼睛,瞳仁里露出無盡的驚恐,聲音抖得幾乎語不成句,「瘋子,沈知節,你就是一個瘋子。」
傅慎行不說話,他吸盡了那支煙,將煙蒂直接就摁在了桌面上,又從煙盒裡取了一支過來點上,半晌之後,這才又說道:「阿妍,去做了它。」
「不!我絕不!」何妍憤怒地起身,雙手撐在桌邊,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叫自己站穩身體,她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沈知節,我等著你,等著你拿刀剖開我的肚子,把這個孩子取出來!」
傅慎行抬眼看看何妍,卻是扯起唇角笑了,「別說氣話,你知道我對你下不了手。」
他把煙叼在嘴上,伸手從衣兜里掏出手機來,調出一段視頻來給她看。那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看起來像是一間病室,床上倚坐著個年輕男人,正在低頭看著一份報紙。由於鏡頭是居高臨下的,男人又低著頭,他的面容有些看不太清楚,可只看那輪廓,何妍就認出了那是梁遠澤。
果然,就聽得有人用西班牙語叫了他一聲「米格爾」,他聞聲抬頭,那與梁遠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五官清晰地展現在鏡頭之下。有個護士模樣的年輕女人走進房間,溫柔地問他:「今天感覺怎樣?還頭痛嗎?」
男人彎起唇角淺淺一笑,答道:「好多了。」
視頻到這裡截然而止,畫面就停在男人溫和的笑容上。何妍立在那裡,整個人都僵成了一塊石頭,唯有眼淚潰堤一般的往外涌著。她抬眼去看傅慎行,嗓子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又要拿他來要挾我,是嗎?」
煙在傅慎行的指間燃到了盡頭,可他卻仿若不知,只看著她,黝黑的眼眸深不見底,良久之後,輕聲答道:「他和這孩子,只能留下一個。要麼,你做掉孩子,我們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要麼,我殺掉梁遠澤,當這個孩子是我的種。」
何妍身體戰慄著,慢慢的,那戰慄終於停了下來,瞳仁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樣的沉寂與麻木,偏那眼淚還在一刻不停地往外涌著。她看著他,忽然輕輕地扯下唇角,平靜地說道:「沈知節,作惡太多,會遭報應的。」
他不怕報應,即便是真有報應,他也不差這一件了。傅慎行笑笑,扔掉了煙頭站起身來,道:「阿妍,你考慮一下,明天給我答覆。」他說著往外走,走得兩步卻又停下來,回過身看她,微微笑著,「別想不開去做傻事,你要是有個閃失,我一樣不會放過梁遠澤。」
「不用再考慮了。」何妍輕聲說道,「我選擇梁遠澤。」
他唇角的微笑僵了一下,隨即就又綻開了一個更大的嘲諷的笑容,他點頭,「好。你準備一下,明天我來接你。」
第二日上午,他開車來接她,帶她去了一家環境幽閉的私人診所。一路上,她一句話都沒有,安靜地上車、下車,安靜地跟著護士接受各種檢查,然後又安靜地走進了手術室。
傅慎行面色一直陰沉難看,他在走廊里來回走動,不停地吸煙,煙蒂丟了一個又一個,有護士看不過去,想過來提醒他不要吸煙,剛才叫了一聲「先生」,就被他那能嚇死人的眼神駭住,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醫生從手術室里出來,面無表情地說道:「手術已經完成了,不過病人需要休息一會兒,觀察無礙後再離開。」
醫生交代完畢後就離開了,走廊里重又恢復了靜寂,傅慎行又怔怔站了半晌,這才扔掉了手裡的煙,推門進去。何妍已從手術台上下來了,正安靜地躺在一旁的空床上,閉著眼,全無聲息。
他走過去,站在床邊低頭看她蒼白無色的面龐,過得片刻,才緩緩地伸出手指去,輕輕地觸碰她的面頰。觸手冰涼,是那種毫無生機的涼,冰得傅慎行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她卻緩緩地睜開了眼向他看過來,墨玉一般的眸子沉靜無波,其上只浮著細碎的冰。
這目光叫傅慎行心頭一涼,他怔怔地看她,片刻後卻是咬了咬牙,俯身將她從床上抱了起來,說道:「阿妍,我們回去。」
何妍沒說話,也沒有抗拒,就安靜地由他抱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傅慎行沒再送她去別墅,而是直接帶回了他平常住的那套公寓。他把她抱上二樓,放到卧室的床上。她仍是那樣無聲無息,這種死寂逼得他要發瘋,他寧可她跟他哭,跟他鬧,跟他拚命,也不想看著她麻木得如同活死人一般,安靜而無聲。
他把她從床上拽起來,緊握住她的雙肩,盯著她,狠聲說道:「阿妍,忘了這件事情。你想要孩子,我給你。孩子我們以後會有的是,你想生幾個生幾個!」
她平靜地與他對視,良久之後卻是輕輕地笑了,緩聲道:「好啊,我給你生孩子。你想要幾個,我就給你生幾個。」
傅慎行聽出她說的是反話,憤怒地喘著粗氣,惱恨絕望之下,一把將她搡倒在床上,摔門而去。阿江正在樓下,瞧著他怒氣沖衝下樓往外走,嚇得忙就站了起來,從後跟過去,問道:「傅先生,您要出門?」
「滾!別跟著我!」傅慎行冷聲罵了一句,隨便抓了把車鑰匙,開門出去。可他實在是沒什麼地方可去,開著車在市區里瘋飈了幾圈,就接到了小五的電話。小五好似毫不知情,只笑呵呵地叫他去喝酒,又道:「哥,花姐說前兩天整來幾個貨真價實的學生妹,絕對得乾淨,咱們去樂和樂和呀。」
傅慎行覺得現在去哪裡都行,只要不用回去見何妍。他調轉了方向,開車去醉今朝,和小五算是前後腳到的。天色將黑,小五就站在外面等他,瞧見他下車趕緊迎了過來,嘿嘿笑著,道:「走,我剛給花姐打了電話,那幾個小丫頭都在呢,哥,你先挑個最好的。」
傅慎行不說話,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可小五卻像是沒看到,也不怕他,仍笑嘻嘻地過來拉他,直把他往慣常去的包廂里拉。裡面並無其他的狐朋狗友,只有些美酒美人在候著,可傅慎行對這些水靈靈的姑娘沒有一點興趣,仰頭喝了一大杯酒,不等她們傍邊,順手指了指門口,冷聲道:「都滾。」
小五笑了笑,向外揮了揮手,示意姑娘們都走。眨眼的功夫,包廂里就沒了別人,小五拿起酒瓶給傅慎行添酒,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試探著問道:「哥,又和我何姐惱氣了?」
傅慎行逼何妍做掉孩子這事,也就阿江知道,其餘的人概不知情,傅慎行不想也不打算讓其他人知道。他聞言只是淡淡地掃了小五一眼,沒有說話。小五就又咧嘴笑了笑,勸道:「哥,不是我說你。何姐一看就是個犟脾氣的,你哄著她點不就得了,何必還和她真鬥氣,小心傷感情。」
感情?他和何妍之間有過感情嗎?傅慎行譏誚地扯了扯唇角,淡淡說道:「你閉嘴,要麼老實喝酒,要麼也滾蛋。」
小五笑了笑,老實地閉上了嘴。人壓著氣喝酒最容易醉,更何況傅慎行還是一天粒米未進的,不過才喝了半瓶多,他就帶上了酒意。不過他酒品極好,喝多了也不鬧事,只仰倒在沙發上,沉著臉捏自己的太陽穴。
小五瞧他這樣,也停下了酒,從旁邊煙盒裡抽出根煙來,剛點著卻記起傅慎行討厭人抽煙,忙就又掐滅了,不想傅慎行卻是向他伸過手來,勾了勾手指。小五愣了一愣,一時竟不知傅慎行要做什麼,只傻愣愣地看著他。
「煙。」傅慎行不耐煩地吐出一個字來。
小五傻了一下,這才趕緊抽出一支煙來遞到他的手上,瞧見傅慎行把煙塞到了嘴邊,忙就又湊過去給他點上了。他遲疑了一下,這才笑著問道:「哥,你怎麼也抽上煙了?」
傅慎行不答,仰頭熟練地吐出幾個煙圈來,卻是突然問小五道:「你說一個女人什麼時候最恨你?」
小五流里流氣地笑了笑,答道:「在床上滿足不了她的時候?」瞧著傅慎行面色不大好看,他忙就又斂了嬉笑,認真想了想,答道:「哥,我覺得女人這物種吧,不管愛呀,恨啊,都沒什麼長性。她愛你,沒得一轉臉就不愛了。她恨你,你好好哄她幾天,她那恨也就慢慢散了。」
這話聽著像是有幾分道理,傅慎行默默地吸著煙,不言不語。
小五又勸道:「哥,早點回去吧,你要真是跟何姐吵了架出來的,千萬別在外面過夜,否則日後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你特么才去跳黃河。」傅慎行這樣罵著,卻也坐起了身來。
小五瞧他這樣,只嘿嘿地笑了兩聲,扶著他往外走。兩個人都沒少喝酒,步履都有些不穩,醉今朝經理一看這樣,趕緊叫了人過來給他兩個開車。小五沒上自己的車,扶著傅慎行上了車子,先送他回去。
路上交通還算順暢,車子徑直開進了傅慎行公寓的樓下地庫。小五先下的車,又回身扶傅慎行,就在傅慎行剛下了車,小五打算去關車門的時候,目光無意間瞥到車窗玻璃上的影子,面色忽地大變,想也不想地把傅慎行往一旁推了去。緊接著就是一聲悶悶的槍響,伴隨著刺耳的車輪摩擦聲,不遠處的一輛車子猛地開動起來,有手槍從副駕駛一側的車窗探出,黑乎乎的槍口沖著傅慎行這邊連放幾槍,然後便就衝出了地庫。
小五一直用力摁著傅慎行,依靠著車身做掩護,直等那黑車走了,這才鬆開了他,急聲問道:「行哥,你沒事吧?」
傅慎行只手臂被子彈擦到了些,酒卻是全都驚醒了,冷聲答道:「沒事。」
小五「哦」了一聲,自己卻是忍不住嘶嘶地抽起涼氣來。傅慎行聞聲回頭看他,見他肩上被開了個血洞,不覺面色微變。他忙轉身扶住了小五查看傷口,見那只是貫穿傷,傷處也不是什麼要害,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保安人員聽到動靜趕了過來,瞧見傅慎行挂彩俱都嚇得變了臉色,傅慎行神色卻是漠然,只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收拾乾淨」,便就扶著小五上了樓。阿江已經得到了消息,帶著人在電梯口來迎著他們,幫傅慎行把小五扶進公寓,又道:「已給萬醫生打了電話,他馬上就到。」
傅慎行點點頭,叫他幫小五止血,自己也坐到沙發上,脫了上衣查看手臂的傷口。雖只是被子彈擦到,但也已是血肉模糊。他看了一眼,眉頭不覺微皺,就用襯衣胡亂地勒住了傷口,等著萬醫生過來處理。
像是有感應一般,他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樓梯口,就見何妍不知什麼時候從卧室里出來了。她身上已經換上了棉質的睡衣,面色仍和他走時一樣蒼白,就靜靜地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他。
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傅慎行竟就向著她翹了翹唇角,問道:「很失望,是嗎?」
她看他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聲答道:「是啊,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