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尋笙收到那張照片,是在次日早上7點。「滴」一聲輕響,劃破滿室寂靜。她拿起手機,看到那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
照片拍得很清楚。柔和燈光下,他坐在沙發里,雙臂搭在扶手上。一個女孩坐在他腿上,摟著他的脖子。他的嘴角帶著笑,眼神清亮,不知道在對她說什麼。女孩眼神迷離,身體柔軟得像妖精,露出一大片的背,看起來是那麼心甘情願彷彿是在朝拜自己的偶像。而從拍攝的角度,看不清他的唇,究竟有沒有落在她臉上。
許尋笙盯著這照片,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刪除。放下手機時,臉色已是不喜不悲,她站起身,箱子昨天已經收拾好了,只是遲遲沒有把拉鏈關上。此時她蹲下,慢慢地將那一圈拉上,聽著「呲啦呲啦」的聲音,忽然間心裡空得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她整個人,好像都在往後退,退到了一個安靜的、平靜的,沒有喜沒有悲,也沒有小野的世界。她知道自己即將背離什麼,即將成為什麼樣子。而她早已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她拉好箱子,低頭看了看箱子,應該還能趕上今天回湘城的高鐵。她沒有給趙潭或者輝子打電話,因為知道會徒勞。她直接打給張天遙,現在大概是岑野最討厭的人和他最不對付的人,張天遙。
張天遙聽著在個吵鬧的地方,響了七八聲,才接起,他的聲音有些猶豫,壓得很低:「許尋笙?有什麼事?」
許尋笙平平靜靜地說:「腰子,幫幫我。」
張天遙在那頭徹底怔住了。
而後,他剛剛簽約的唱片公司總監們,就看到這個悟性不錯相貌不錯心機不錯的男孩,放下手機,一連跟很多人道歉,然後坐上車,風馳電掣般走了。
許尋笙拎著箱子,坐在門口床邊,數著時間。沒多久,就聽到樓道里有腳步聲、說話聲、爭執聲。她想小野大概徹頭徹尾地發瘋了,居然還安排了人,守在樓道里。一想到這兒,眼睛就一個勁兒的發燙。可是當張天遙終於成功推開門,兩人相見時,許尋笙抬起頭,已是一臉平靜。
「多謝。」她輕聲說。
張天遙盯著她,說:「小野還派了個人,擋在這一層。不過我的助理把他攔下了,車在樓下。」
許尋笙拎著箱子,跟在他身後。可往前走了幾步,張天遙自己卻遲疑了,望著她輕聲說:「你真的要離開他?」
許尋笙抬起頭,慢慢吸了口氣,微微笑了:「是啊。」
張天遙見她眼裡竟然閃著光,一縷髮絲順著臉頰落下,依舊是當日初見時溫婉模樣。只是瞎子都看得見,那雙清澈的眼睛,有多麼紅腫。她的手緊抓著箱子拉杆,抓得緊緊的。張天遙的心裡沒來由煩悶無比,也不知是為了誰。索性接過她手裡的箱子,也不問了,只是默默朝前走。
一個人出現在樓道盡頭。
兩人止步。許尋笙說:「腰子,你先下去。」張天遙看了眼那人,到底沒說什麼,點頭,經過時,張天遙輕聲說:「至哥,岑野他不能欺人太甚了。」
來人正是岑至,他沒吭聲,看著許尋笙,目光複雜。
許尋笙在岑至面前站定,靜了一會兒,說:「就跟他說,是我求了張天遙,讓我走的。」
岑至還是沒說話,這個女孩聰明至此,一時竟會讓男人說不出話來。
許尋笙又輕輕一笑,笑得那麼落寞又平靜,只看得最初對她印象普通的岑至,都心驚了一下。她說:「其實,至哥,我不在他身邊,對他的發展更好吧。他今天要是回來了,又要鬧,可是我是一定會走的。你覺得我和他的結局,會比現在更好嗎?」
岑至忽然就想了弟弟之前在車上的樣子,想起他用手捂住臉,想起他用近乎卑微的語氣說:哥,就算我求你了……在我明天回來之前,不要讓許尋笙走。她這一走,我就再也追不回來了。那我還要簽約幹什麼,還要出名幹什麼?老子不能沒有許尋笙……
也想起之前李躍對他這個經紀人提點過的話,他說,小野,真的是前途無量,只要好好雕琢,絕對能紅至近年來音樂圈沒人到達過的位置。只是小野這個人啊,太重情了,情深不壽,必受其害啊。而且他現在位子還沒站穩,決定不能傳緋聞,否則粉絲失望,人氣必然大跌,會影響他一輩子的發展。
岑至也想起含辛茹苦的母親,想起沉默寡言的父親,還有自己滿懷期待的妻子。最後想起的,是那麼多年那麼多日夜裡,看到弟弟小野一個人,或抱著吉他,或趴在桌前,寫的兩眼發紅,唱得歇斯底里。熬了那麼多年,弟弟才走到今天。
……
岑至閉上眼,又睜開,然後平靜一笑,慢慢地側過身體,讓開了路,說:「小許,你們倆的事,說到底旁人也不能摻合。不管怎麼樣,今後如果有什麼事,隨時聯繫我,我都會盡全力幫你。」
許尋笙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走出他的視野里。
許尋笙並沒有馬上上張天遙的車,而是去了鄭秋霖辦公室。
看到她,鄭秋霖似乎並不意外,但又似乎有所思慮。許尋笙開門見山說:「鄭導,因為身體不太舒服,明天的決賽,我可能不能參加了。」
鄭秋霖靜了靜,說:「我知道,小野已經跟我說了。我會安排一名鍵盤手頂上。」
許尋笙也靜了一會兒,說:「還有,我個人想和你們馬上解約,如果有違約金,我願意支付。」
鄭秋霖靜默片刻,沒說別的,卻只是問:「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
「Pai娛樂那邊也想簽你,作為民謠歌手出道,小野跟你說過吧?真的不考慮?」
許尋笙眼睛盯著桌面,只是輕輕搖頭:「不考慮。」
鄭秋霖到底嘆了口氣,而後抽支煙給自己點了一支。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對坐了一陣子。鄭秋霖抽完一支煙,再看眼前溫婉清麗如水的女孩,一時間心裡也有些唏噓。但她向來都是個冷酷理智的性子,察覺自己心軟了,立刻止住。她從抽屜里拿出份解約函,放到許尋笙面前,說:「這段時間你們給平台賺的錢也夠多了,沒有違約金,直接解約,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許尋笙拿起合同,看了一遍,忽地輕輕一笑,說:「原來早就準備好了。」毫不猶豫簽下自己的名字。
——
岑野是這天下午回到基地的。他的身後照例跟著幾個人,替他拎箱拿行李。他照例墨鏡遮眼,面無表情,只是在電梯停在那一層時,心竟像是被風吹動的湖面,不斷起漣漪。
他抬起頭,看向她的房間方向,一時也失了神,越走越近。
直至他看到她的房間門口停著保潔車,兩個保潔在邊聊天邊打掃。他的心就這麼咯噔一聲,腦子裡忽然也變得很空很空,周圍並不安靜,他卻忽然聽清了自己呼吸的動靜。就像人踏進了一片泥潭沼澤中,即將陷落。
他走過去,聽到自己問:「住這個房間的人呢?」
兩個保潔驚訝又好奇地看著他,一個答:「今天……沒有人住啊,退房了。」
岑野摘掉墨鏡,走到房間門口,看到裡頭空空如也,潔凈如新,真的已經沒有半點她留下的痕迹。他就這麼站了一會兒,重新戴上墨鏡,走向自己的房間。
旁人們見他神色,都不明所以。待助理把箱子送進來,岑野直接關上門,然後摘到墨鏡,直接倒在床上,閉上眼,一動不動。
這麼過了好一陣子,他猛然睜開眼,抓起手機,撥打她的電話,一直撥一直撥,可是關機。他又給她發簡訊:
「你怎麼走了?」
「回來。」
「老子跟你道歉。」
「寶寶,老子還有話要對你說……」
「寶寶,你別生氣,都是我錯了。回來好不好?」
「許尋笙,你真的要和老子……」最後兩個字,卻怎麼都打不下去,岑野的呼吸逐漸急促,眼淚一下子迸出來,他看著自己一個一個拼音輸入:分手。
這條簡訊發出去了,他用手按住臉,就這麼直挺挺躺著。不斷有人打來電話,他看一眼,是岑至,是趙潭,是鄭秋霖,是其他人,他直接把手機丟到一旁,不理會。
「滴……」手機響了一聲,他轉過頭去,一時間竟不敢去拿手機,怕是她的簡訊,又怕只是別人亂七八糟的簡訊。然後他終於一把抓起手機,看到屏幕上的那兩行字,忽然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寂靜下來,所有景物統統褪色。只有那行黑字,無比清晰浮現在眼前。
他一把將手機砸在牆壁上,「啪」一聲碎成幾塊,他一動不動,終於像具死屍。
她說:岑野,別再找我了。
好好比賽,替我拿到屬於朝暮的全國冠軍。
朝暮……
朝朝暮暮,陪你共度。
許尋笙,你說過的,要一直陪著老子喜歡老子的。
現在,我做錯了什麼,你不肯了,你不肯要老子了。
寶寶,寶寶。
我真的……就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你說讓老子別再找你了。那老子怎麼辦?你都陪了老子這麼久了,突然反悔,是老子搞砸了。我知道,是我把什麼都搞砸了。媽~的老子什麼都不要了,什麼夢想什麼巨星什麼人氣都不要了,只要繼續能跟著你,好嗎?
……
岑野是紅著雙眼,拉開房門的。可一打開門,很多人都在。
岑至在,趙潭在,輝子在,劉小喬在。鄭秋霖也在。他們全都欲言又止望著他通紅的雙眼。
岑野居然還笑了笑,說:「怎麼都來了,別擋老子,老子有事。」
趙潭和輝子對視一眼,攔著沒動。岑野沒好氣地說:「讓開!」
岑至一把抓住弟弟的肩頭:「小野你要去哪裡?還有半個鐘頭就是明天決賽的綵排,不能缺席!」
岑野不吭聲,輕描淡寫地說:「老子不去哪裡,去去就回來。」
「你不能去。」鄭秋霖只說了這一句話,「所有人,都在等你。」
劉小喬也目露憐惜,說:「小野,你別衝動,明天就是拿冠軍了,真的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岑野忽然就發飆了,往後退了一步,朝他們吼道:「那老子想的人就不重要?許尋笙就不重要?她走了,她她~嗎的被老子逼走了!」
岑野自己都沒意識到,眼淚掉了下來。所有人都望著他,神色皆是晦澀。像是都不忍說破什麼,又像是在靜候著什麼。岑野也就這麼怔怔站著,面前有這麼多人,卻像什麼人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他才好像終於清醒過來,清醒意識到了自己所身處的一切,清醒自己其實哪裡也不能去。他忽地苦澀笑了,然後慢慢蹲下身。如今被萬人寵愛萬人仰望的超級新星,就這麼如同喪家之犬般蹲在那裡,臉深深埋進一雙手掌里,很久都沒有再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