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泉閻羅
乾坤看見陰長生被淹沒在一片紅潮之中,連解救白玉蟾、尹志平等人都顧不上了,立即揚起陽匕,衝上八卦石台,一頭扎進了眾多蓮社信士之中。
先前乾坤擋住下泉閻羅的虎爪,又削斷木芷腳上的鐐銬時,眾蓮社信士遠在鐵板棧道之上,沒有瞧清這一幕,並未發現乾坤不是自己人。乾坤一身蓮社信士的裝扮,鑽進眾多蓮社信士之間,魚目混珠,手中的陽匕只管往周圍的蓮社信士身上招呼,混亂之中倒是不斷得手,接連有好幾個蓮社信士慘聲倒地。此時乾坤沒有狂性大發,仍是處於正常人的狀態,這些蓮社信士若是與他一對一地較量,他必定難有勝算,但蓮社信士一心圍攻陰長生,注意力全在陰長生的身上,再加上人多混雜,方才讓他有機可乘。他偷襲之時,在人群之中穿插往來,不斷地改變方位,讓蓮社信士難以發現他的位置。但有的蓮社信士眼尖,片刻之後還是在混亂之中瞧見了他,當即叫破了他的方位。周圍十幾個蓮社信士同時倒轉骨刺,向他一起刺來。
乾坤尚未激發狂性,以他此時的身手,難以同時避開四面八方刺來的十幾根骨刺。正前方忽然有一股勁風當空劈落,寒光閃動的鎖鏈急墜而下,那方向上的幾個蓮社信士急忙向兩旁避讓,瞬間讓出了一道縫隙。鎖鏈從這道縫隙之中劈落,粗大的鐵鏈緊隨在後,勢如出洞的靈蛇,沿著縫隙直躥而入,一下子捲住乾坤的手臂,將他拽向正前方,其他方向刺來的十幾根骨刺頓時刺空。乾坤被鐵鏈拽到了八卦石台的正中央,來到了陰長生的身前。陰長生大手一抖,鐵鏈離開乾坤的手臂,裹住鬼面青銅匣,纏在了他的後背上。
乾坤死裡逃生,大聲道:「長生兄弟,別來無恙!」
陰長生之前只是看見一個蓮社信士倒戈相助,這才出手相救,此時一聽聲音,方知眼前這個蓮社信士竟是乾坤。但他對乾坤不加理睬,目光陰冷似電,盯著四面八方的蓮社信士。
眾蓮社信士正要繼續圍攻,乾坤猛地仰起頭來,高聲大叫:「小坎子!」
叫聲直躥而起,環盪在整個幽泉下獄之中,激起了無數迴音。眾蓮社信士不知道乾坤在叫什麼,見乾坤抬頭仰望,還以為乾坤來了幫手,急忙抬頭,卻什麼也沒瞧見。乾坤臉上的笑容一頓,心裡苦笑:「這畜生果然信不過,出了陰泉獄,便再也不聽我的話了。」直到迴音斷絕,小坎子也未現身。四面八方的蓮社信士大聲呼喝,一擁而上,乾坤和陰長生後背相抵,共同對敵。
陰長生手中的鎖鏈精純無比,十三柄兵刃極其鋒利,當空旋動起來,殺傷範圍極大。幾個蓮社信士試圖徒手抓住鎖鏈,但鎖鏈的表面塗抹了一層蠟,滑溜無比,難以抓握,反倒是鎖鏈一拉一扯,利刃倏地划過,蓮社信士抓握鐵鏈的手輕則破皮流血,重則裂肉斷骨。有幾個蓮社信士刺出骨刺,穿進鎖鏈之中,想止住鐵鏈的旋動之勢,但鎖鏈凌空一攪,骨刺便即折斷。只不過鎖鏈雖然厲害,蓮社信士卻人多勢眾,又是一擁而上,好幾個蓮社信士趁著鎖鏈攻向別處之時,搶到了八卦石台的正中央。乾坤立即狂揮陽匕,與幾個沖近身前的蓮社信士激鬥起來。
鬥了片刻,搶近身前的蓮社信士越來越多,乾坤逐漸難敵,形勢大為兇險。陰長生立即將鎖鏈收回,抓住鎖鏈上的兩柄利刃,攻殺圍攻乾坤的蓮社信士。沒有了鎖鏈的掃擊,四面八方的蓮社信士狂奔而上,眨眼間便將兩人淹沒在八卦石台的正中央。
木芷看見這一幕,秀眉急蹙,芳心大亂。其餘如白玉蟾、尹志平和斛斯伽羅等人,無不盼望乾坤和陰長生能擊敗這群蓮社信士,不由得暗暗為兩人捏了把汗。烏力罕坐在人群的邊緣,方才眾蓮社信士剛剛開始圍攻陰長生時,他便悄悄地輕抖袖口,一柄黑色匕首從袖口掉了出來,落入他的手中。那柄黑色匕首彎曲似游魚,竟是陰陽匕中的陰匕。原來他被囚禁在寒泉獄時,看見陰陽匕落入了水中,又看見木芷只從水下找到了陽匕,他曾多次見到乾坤使用陰陽匕的場景,知道陰陽匕鋒利無匹,是世間罕見的寶刃,於是從牢獄裡逃出來時,他偷偷潛入水下,摸尋到了陰匕,此後便一直帶在身上。此刻趁著所有蓮社信士圍攻陰長生的時機,他悄悄地用陰匕切割鐐銬。他中了麻毒後手上無力,動作極為遲緩,但陰匕十分鋒利,只不過片刻時間,手腳上的鐐銬便被切斷。他沒有趁機將鐐銬除下,而是依舊戴著斷開的鐐銬,坐在原地不動。他將陰匕偷偷地藏回身上,嘴角冷冷一笑,側臉上的那道黑疤陰暗至極。
便在此時,一陣金石摩擦之聲忽然響起,八卦石台倏地震動起來。
眾蓮社信士似乎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猛然間如退潮一般,紛紛快步後退。外圍的蓮社信士退下了八卦石台,但八卦石台中央的幾個蓮社信士,此時與乾、陰二人斗得正烈,難以抽身而退。
乾坤看見外圍的蓮社信士急速退開,尚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便感覺腳下一空,似乎地面塌陷了一般,身子向下急墜。在他的腳下,先前立足的石塊翻轉下沉,周圍的石塊則向外移動,整個八卦石台如同旋渦一般轉動起來,正中央的位置裂開了一個足夠好幾人通過的八卦形狀的地洞。
八卦地洞出現得太過突然,乾坤正好立足於地洞出現之處,身子頓時向下墜落。陰長生和三個正在激斗的蓮社信士反應極快,迅速一躍,跳離了地洞出現之處。
乾坤的身體墜落了一半,陰長生忽然伸出大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令他沒有掉入八卦地洞。陰長生立在一塊向外移動的石塊上,正準備催動臂力,將乾坤拉起來。一團如煙似霧的黑色粉塵,忽然從地洞里疾沖而出,乾坤猝不及防,吸入了一口黑色粉塵,只覺得濃臭刺鼻、胸肺劇痛,渾身力氣迅速流失。陰長生同樣吸入了一小口黑色粉塵,手臂頓時疲軟無力,拉拽不住乾坤,眼睜睜地看著乾坤掉入了地洞之中。乾坤的驚呼聲從地洞中傳出,隨即響起「嘭」的一聲,似乎是身子落地的響聲,乾坤的驚呼聲戛然而止。
「乾坤!」木芷驚聲叫道,眉心處的四瓣梅花一下子濃艷如血。她掙扎著起身,但身中麻毒,旋即又摔回了地上。
陰長生半蹲在地洞邊緣,渾身發軟,意識昏沉,胸肺劇痛難當,便如一把刀子插進胸肺不斷攪動一般。他知道方才那團黑色粉塵乃劇毒之物,急忙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頸口系有一串瓔珞吊飾的小玉瓶,一口咬掉瓶塞,順勢往嘴裡倒入了一顆圓乎乎的明黃物事。他轉蹲為坐,盤腿坐在八卦石台上,昏沉的頭腦開始逐漸清醒,胸肺處的疼痛漸漸得到緩解,渾身的力氣也開始一點點地恢復。
除了乾坤和陰長生,三個身在地洞邊緣的蓮社信士也吸入了黑色粉塵,此時全都倒在了八卦石台上,捂住胸肺,不斷號叫,叫聲極為凄厲可怖,片刻之間便痛得昏死了過去。
八卦石台停止了轉動,陰長生靜坐在地洞邊緣一動不動,稍稍低下雙眼,望向八卦地洞。八卦地洞之中一團昏黑,看不見乾坤掉落在何處,只看見昏黑深處一燈如豆,照出了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那道人影立在一根石柱之上,石柱正在快速抬升,片刻之間,便抬升到與八卦石台齊平的位置,就此靜止下來。石柱與地洞都是八卦形狀,大小完全一致,可謂嚴絲合縫,地洞立刻被封堵住了。乾坤沒在石柱之上,已是被困在了地洞之中。
半空中的八盞白色燈籠照下了白光,隨著石柱的抬升而出現在八卦石台上的那道人影,此時顯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個極高極瘦的男人,臉上滿是瘡疤,凹凸不平,如蟾蜍皮膚般醜陋不堪;他的頭髮已然掉光,下巴留著一小撮染成了黑白二色的乾枯鬍子;他的身上穿著青黑色的儒服,左手腕戴著深褐色的菩提子手串,右手拿著一柄打開的摺扇,摺扇的扇骨共有二十四根,全都是用大小一致的筒骨打磨而成,扇面黑錦白墨,書有「虛懷若谷」四個大字——如此行頭打扮,道不像道,儒不像儒,僧不像僧,顯得不倫不類,極為怪異。他的頸部戴有一串骨節項鏈,項鏈上墜著白玉骷髏頭,腰間懸著一把十字形的鑰匙。在他腳下的八卦石柱的正中心,有一個小小的十字鎖孔,顯然他腰間的十字鑰匙,便是令八卦石柱抬升和降落的鑰匙。
陰長生一動不動地坐在八卦石台上,四周的蓮社信士沒有趁機攻擊他,而是面朝那瘦高男人躬身行禮,齊聲道:「恭賀閻羅大人出關!」
出現在八卦石台正中央的瘦高男人,此時嘴角微斜,帶著一抹悠閑的笑意,正是綽號為「毒閻羅」的幽泉獄鎮獄閻羅。
十三鬼穴
毒閻羅一直在神明室里閉關煉毒,神明室位於八卦石台的正下方,八卦石台上的各種聲響,全都清清楚楚地傳入了神明室,被他一一聽在了耳中,是以他雖未親身經歷,卻知道八卦石台上發生了什麼事。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神明室入口開啟的那一刻,揚起一大團毒粉,一是為了讓毒粉瀰漫整個神明室,防止敵人進入神明室;二是為了攻擊八卦石台上的敵人。雖然他知道有不少蓮社信士身在八卦石台上,但他絲毫不在乎這些蓮社信士的性命,毫不猶豫地打開摺扇,向上一揮,帶起一股勁風,將一部分毒粉吹出了地洞,這才有了乾坤、陰長生和三個蓮社信士紛紛中毒的結果。
毒閻羅看了一眼下泉閻羅的屍體,見其腦袋歪向一側,頸部有一道深色勒痕,咽喉折斷,早已死透。他目光一轉,落在了陰長生的身上,至於三個中毒後昏死在地的蓮社信士,他壓根兒沒有瞧上一眼,也絲毫沒有施以解藥為三人解毒的意思。他斜起嘴角,慢條斯理地說道:「在九泉獄中連闖四層,算不得什麼本事,能連殺四位鎮獄閻羅,也不見得有多麼厲害,吸入了我的鴆晏粉卻能坐著面不改色,這才算有些門道。」這番話說得極是自負,但嗓音沙啞無比,難聽到了極點,如喉嚨受過大傷一般。
陰長生不言不語,對毒閻羅毫不理睬,連正眼都沒瞧毒閻羅一下。
一些蓮社信士見陰長生如此狂妄,又深知陰長生極為厲害,於是腳下一動,打算趁陰長生吸入鴆晏粉後動彈不得的機會,衝上八卦石台將其制伏。
毒閻羅目光一掃,透著陰冷之意。那些邁出了腳的蓮社信士,眼睛裡掠過一絲懼色,急忙收回了腳,不敢輕舉妄動。毒閻羅道:「區區一個小毛賊,你們大驚小怪什麼?全都各歸各位,倘若再放人闖進來,我將你們個個拿來喂毒煉毒!」
眾蓮社信士恭聲道:「是,閻羅大人!」他們迅速散去,各回各位,有的看守牢獄,有的把守鐵板棧道,有的返回幽泉上獄巡邏值守,只剩下三個面具赤色更深、獠牙更長的蓮社信士立在八卦石台的三個角上。原本還有一個同等地位的蓮社信士負責站在剩下的那個角上,便是之前去幽泉上獄布置毒陣的那個蓮社信士,其人已經摔死,他負責的那個角自然空了出來。
毒閻羅轉回目光,看著陰長生,道:「你是什麼人?」不等陰長生回答,便自行往下說道,「我這麼問你,想必你是不會回答的,不如我來猜上一猜。」他輕搖摺扇,踏前兩步,極為悠閑地繞著陰長生走了一圈,看了看陰長生手中的鎖鏈,又看了看鎖鏈上十三柄奇形怪狀的兵刃,再看了看陰長生後背上的那口鬼面青銅匣。他的目光落在了鬼面青銅匣上仿若人體經絡穴點陣圖的線條和圓點上,落在了經絡穴點陣圖正中那個尖長的「鬼」字上。他猛地將摺扇一收,道:「你與藥王孫思邈是何關係?」
陰長生聽到「藥王孫思邈」五個字,目光一抬,看著毒閻羅,卻依然什麼話也不說。
毒閻羅道:「下泉閻羅認不出來,那是他見識粗淺,不像我精通毒道,通曉人體穴位。你這口青銅匣上所刻的點線,乃十三鬼穴圖。你這十三件兵刃之上,分別刻有十三鬼穴之名。據我所知,十三鬼穴世代護衛藥王孫思邈,不過在十年前已被蓮社殺盡,莫非蓮社斬草未除根,竟然有所遺漏?」
陰長生的鎖鏈上墜有十三柄兵刃,且每一柄兵刃的刃身上都刻有一個字,分別為「宮」「信」「壘」「心」「路」「枕」「床」「市」「窟」「堂」「藏」「臣」和「封」。這十三個字,對應的正是人體穴位中的十三鬼穴。十三鬼穴最早由神醫扁鵲發現,乃治療癔症的穴位,若在這十三處穴位上施針用藥,即能驅除百邪、治癒癲狂。藥王孫思邈對此極為著迷,畢生精研這十三處穴位,將其分別命名為鬼宮、鬼信、鬼壘、鬼心、鬼路、鬼枕、鬼床、鬼市、鬼窟、鬼堂、鬼藏、鬼臣和鬼封,統稱為十三鬼穴。
十三鬼穴的來歷,在場諸人當中,除了毒閻羅之外,還有兩個人知道。其中一人是白玉蟾,白玉蟾是陳泥丸最為器重的弟子,陳泥丸一生煉丹製藥,精於醫學藥理,白玉蟾從陳泥丸那裡學到了不少治病療傷的醫術,對人體穴位多有了解。另外一人是水之湄,水之湄身為洞天福地的水行士,精通識葯聚毒之術,毒醫二道本是相通,因此她對人體穴位了解頗多,知道十三鬼穴的由來。
水之湄雖然知道十三鬼穴,但不知道十三鬼穴世代護衛藥王孫思邈是什麼意思,聽毒閻羅說出此話,不由得略微詫異。但她對藥王孫思邈和十三鬼穴的事毫無興趣,此時怔怔地望著毒閻羅,上下打量了多次,暗暗搖了搖頭。她之前一再向下泉閻羅追問幽泉閻羅的來頭,是因為她踏入幽泉上獄的毒陣之後,發現不少毒物與她所煉的劇毒極為相似;在此之前,她還在寒泉獄中追問過陳泥丸,那是因為她發現九泉獄中的孟婆湯,與她所煉的孟婆湯,在毒效上頗有相似之處,甚至連名字都完全一樣,而九泉獄中的孟婆湯,是出自幽泉閻羅之手。正因為如此,她一度以為幽泉閻羅很可能會是她的一位故人,但此時所見,幽泉閻羅瘦削醜陋,她的那位故人卻是魁偉英俊,相互之間沒有半點相像之處,她不由得大為失望。她暗暗搖頭之時,忽然出聲問道:「毒閻羅,你可認識一個名叫水不還的人?」
毒閻羅正意味深長地瞧著陰長生,聽到水之湄的這句問話,臉上的瘡疤忽然微微一動,道:「水不還?那個自稱來自什麼洞天福地,是什麼五行士的人?」說話之時,抬起一對細小的眼睛,向水之湄看去。
水之湄原本沒抱什麼希望,忽聽毒閻羅說出此話,眼睛一亮,道:「你知道他?他人在何處?」
藥王遺脈
毒閻羅右手一甩,摺扇「唰」地打開。他輕搖摺扇,說道:「此人隻身一人闖過了毒霧帶,在毒術上還算有些造詣,不過他闖進了幽泉獄,遇上了我這位毒祖宗,居然自不量力地與我比拼毒術,焉能有活命的道理?」
水之湄聽完前半句時,內心一陣狂喜,聽完了後半句,卻是又悲又怒,顫聲道:「你……你殺了他?」
「我平生煉有奇毒二十四味,只用了其中五味,便將他毒死。他的屍體被我丟進了福壽井,屈指算來,已有三四年了吧。」毒閻羅語氣悠閑,但嗓音太過沙啞,聽起來難聽至極。
水之湄的眼睛裡一下子充滿了血絲,喃喃道:「他死了……他死了……」然後語氣猝然一變,「你殺了我男人,我……我饒不了你!」
毒閻羅「唰」地收起摺扇,揚起摺扇指了一下水之湄,道:「把這女人的面紗摘了。」
八卦石台上離水之湄最近的那個蓮社信士立即走上前去,摘掉了水之湄臉上的彩珠面紗。水之湄原本容顏冷媚,但此時沒有了絲毫媚態,只有陰冷,兩道目光如利劍一般,死死地盯著毒閻羅。
毒閻羅打量了一下水之湄的長相,道:「原來他的女人長這般模樣,我還以為是什麼天姿國色,讓他死前還念念不忘。他臨死之前,倒是有句話留給了你。」
水之湄急忙問道:「什麼話?」
毒閻羅頓了一下,一字字道:「他說對不起你。」
此言一出,水之湄心中頓時泛起一股酸楚之意。她的腦海里原本滿是水不還當年拋棄她後與木芷親昵的畫面,此時卻回憶翻湧,想起了水不還曾經教她識葯煉毒、與她花前月下親熱、對她立下婚娶誓約的種種甜蜜往事。「除了這句,他可還有留下別的話?」她問道,聲音略微有些發顫。
毒閻羅應道:「只此一句。」
水之湄得知水不還沒有留話給木芷,臨死之前所想之事,竟是對不起她,心中不由得一陣欣慰,轉頭瞧了木芷一眼,目光中大有傲色。她旋即轉回頭來,盯著毒閻羅,說道:「水不還是我男人,也是在我之前的上一任水行士,你殺死了他,這仇我非報不可!你有膽量便解開我的鐐銬,我以毒術與你一決生死!」
火不容是洞天福地在位時間最長的五行士,從頭到尾見證了兩代水行士之間的各種糾葛,此時在一旁瞧得大有興緻,即便中毒後渾身難受委頓在地,卻也嘿嘿笑道:「他娘娘的,有趣。」
土為安也是五行士之一,但他對水之湄的事毫不在乎,此時坐在斛斯伽羅的身邊,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木芷聽聞水不還已死,想到水不還是為了幫她完成心愿而去闖終南山秘境,心裡不由得一陣傷感。但她對水之湄挑戰毒閻羅一事並不關心,此時望著八卦石台的正中央,心中大為擔憂:「不知道乾坤此刻怎樣了,他雖能中毒自解,但那鴆晏粉如此厲害,只盼他不要有事才好。」忽又望著靜坐不動的陰長生,暗暗想道,「聽毒閻羅所言,陰長生似乎與藥王孫思邈有所關聯。傳聞孫思邈有起死回生之能,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倘若能活著離開幽泉獄,我定要向陰長生問個清楚明白才行。」
毒閻羅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水之湄,嘴角輕斜而笑,道:「什麼水行士?就憑你,還不配與我叫陣。」他目光一轉,回到陰長生的身上,說道,「數月之前,主上曾經傳書,說孫思邈在終南山中留有遺脈,我還當是無稽之言,如今看來,或許真有其事。你便是藥王遺脈吧?」
一直不言不語的陰長生,此時終於開口了:「藥王何在?」他的嗓音極為粗沉。
毒閻羅道:「你不向我討要鴆晏粉的解藥,開口卻問孫思邈何在,看來你闖進九泉獄,還想找終南捷徑去碧落天,便是為了救孫思邈吧。如此看來,你果真是藥王遺脈。」
陰長生不置可否,只道:「藥王人在何處?」
毒閻羅發出了冷笑聲,道:「主上布下開境之局,便是為了引藥王遺脈現身,想不到你真的會自投羅網。兩個孟婆當真是廢物,負責捉拿藥王遺脈,居然讓你闖到了幽泉獄。我也不怕告訴你,孫思邈被囚禁在第九層溟泉獄中,已有整整十年。」說著,豎起摺扇指了指腳下,「只要通過終南捷徑,便是溟泉獄,只可惜這裡由我鎮守,你想救他?那是絕無可能。」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盡皆吃驚。藥王孫思邈的名頭,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世人都知孫思邈是隋唐年間的神醫,早已去世了幾百年。此時毒閻羅竟說孫思邈被囚禁在溟泉獄中,也就是說孫思邈尚且活在人世,眾人如何能不吃驚?木芷聽聞此言,心驚之餘,暗暗想道:「藥王孫思邈竟然還活著?他有起死回生之能,倘若我找到了他,便能……」想到此處,再難克制情緒,面露欣喜之色,心潮急劇起伏。
陰長生得知孫思邈被關在溟泉獄中,神色一緩,似乎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他就此閉上眼睛,靜坐不動,再不說隻言片語。
毒閻羅瞧著陰長生,道:「我此刻殺你,便如踩死一隻螞蟻,可謂易如反掌。不過主上引你現身,是因為你有極大用處,我只能生擒你,不能拿你喂毒煉毒。真是可惜至極。」他目光一轉,掃過被生擒的木芷、水之湄和土為安等二十幾人,說道,「兩個孟婆和陳泥丸都是無能之輩,手握我二十四奇毒之一的孟婆湯,居然還讓你們這些人闖過了黃泉和寒泉二獄。不過你們能闖過邪神所在的陰泉獄,倒是有些奇了。你們來到幽泉獄,遇到了我,路就算走到盡頭了。我這人最是通情達理,你們有什麼遺言想要留下,儘管說出來。說完之後,就該拿你們試毒、喂毒、煉毒了。」他慢悠悠地搖動摺扇,扇面上「虛懷若谷」四個大字晃來晃去,尤為刺眼。
眾人望著毒閻羅,有的目光怨毒,有的滿臉怒色,有的神色恐懼,有的面如死灰。水之湄卻是冷媚一笑,正要開口,忽然有人搶在她前面說話了:「陰泉獄中那隻名叫邪神的白狐,不知是什麼來歷?」
水之湄斜眼看去,見說話之人是坐在土為安身邊的斛斯伽羅。斛斯伽羅神色平靜,目光中帶有一絲好奇,仰頭望著毒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