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無憂書城 > 網路小說 > 終南山密碼 > 第二部 第十章 舉頭三尺有神明

第二部 第十章 舉頭三尺有神明

所屬書籍: 終南山密碼

毒藥配方

毒閻羅看了一眼斛斯伽羅,道:「我叫你留遺言,不是叫你發問。」頓了一下,似乎不吐不快,他又慢悠悠地道,「不過你既然問到了邪神的來歷,說與你聽倒也無妨。那是在二十年前,邪神闖進了九泉獄,據說它在獄中四處亂竄,像是在尋找什麼人,結果將九泉獄攪得天翻地覆,最後被陰泉閻羅引入一間地牢,將它困在其中。陰泉閻羅困了它整整十年,方才勉強將它收服,它就此成為陰泉閻羅座下的鎮獄靈獸。陰泉閻羅死前留下遺命,每日須燃一支龍血香,讓邪神聞香入睡,否則它會狂暴而死。陰泉獄的蓮社信士全都是白痴,照做了三天,第四天卻忘記燃香,以至於邪神大發狂性,在陰泉獄中瘋狂肆虐。主上傳下聖令,隔絕陰泉獄,每日必須點燃龍血香,將香氣送入陰泉獄中。邪神如此凶狂,陰泉獄有它在,你們居然能闖過來,倒是奇了。」

斛斯伽羅得知了邪神的來歷,心裡暗道:「神女如是出走斛斯山是在三十年前,邪神卻是二十年前闖入九泉獄,相互之間隔了十年,它究竟是不是神女如是身邊的那隻千年靈獸,只怕難說得緊。」聽到毒閻羅的最後一句話時,她說道:「有一個人自願捨棄性命,留在陰泉獄中纏住了邪神,我們這才能到此處。」說到這裡,她往八卦石台的正中心望了一眼,暗暗擔憂乾坤的生死。

毒閻羅道:「原來如此,這人能獨自一人纏住邪神,倒是有些本事。」目光掃過其他人,「還有誰要留遺言?」

趙無財忽然雙手相合,豎在身前,囁嚅道:「閻羅大人,你大人大量,求你饒了我吧……我只是想來終南山秘境求取一些財物,我現在什麼都不要了……我也沒想要逃出去,都是他們這些人硬闖過來,我只是一路跟著他們,我什麼都沒有做啊……求求你放我走吧……」

毒閻羅笑道:「很好,待會兒試毒之時,我一定提早讓你解脫。」

趙無財聽聞此言,心膽驚懼,險些昏死過去。

水之湄瞧了趙無財一眼,不屑地冷冷一笑,道:「毒閻羅,你方才說孟婆湯是你煉出的奇毒,不過巧得很,你這孟婆湯,與我洞天福地的孟婆湯毒性相似,連名字都一模一樣。我看你是搶了水不還的毒藥配方,這才煉出了孟婆湯。你這般卑鄙無恥,居然還敢自稱『毒閻羅』。你有本事,便與我以毒對毒,一決生死。」她有意激怒毒閻羅,要與他比拼毒術,為水不還報仇。

哪知毒閻羅絲毫不顯憤怒,反而悠然說道:「不錯,孟婆湯的配方,是我從水不還那裡得來的,不過不是搶,而是他主動獻給了我。他中了五味奇毒,跪在我的面前,獻出毒藥配方,求我賜他解藥,饒他的性命。這等無膽鼠輩,我豈會饒了他?」

水之湄臉色一寒,道:「你胡說八道,他才不會下跪求饒!」

毒閻羅道:「會不會下跪求饒,待會兒你試過我的奇毒便知道了。當初水不還將毒藥配方雙手奉上,我只瞧了一眼,配方上記載的全是各種致命毒藥,當真是大錯特錯。」

水之湄道:「有什麼錯?」

毒閻羅道:「要取人性命,一刀一劍即可,用毒來殺人,那有什麼樂趣?毒的妙處,是令人遍嘗千滋百味的痛苦,卻又不取其性命,令其生不如死,這才叫樂趣。我所煉的二十四味奇毒,沒有一味是致命的毒藥,唯有數種同時使用,才能取人性命。水不還的孟婆湯大有不對之處,我去除配方里的三味毒草,添加三種麻藥,如此煉出的孟婆湯,能令人血脈滯緩,失卻力氣,不服解藥便一直渾身無力,只能任由我擺布。如此孟婆湯,才稱得上是世間奇毒。」

水之湄所煉的毒藥,皆是致命之毒,毒閻羅的這番論毒之言,倒是聞所未聞。但她一一聽來,竟覺得頗有道理,只不過嘴上不服,重重地哼了一聲。

木芷忽然道:「你綽號『毒閻羅』,又自稱是什麼毒祖宗,我看你才是大錯特錯。」

毒閻羅轉眼看著木芷,道:「哦?我錯在何處?」

「你將水大哥的毒藥配方據為己有,稍做改動,便成了你的奇毒。既然你的奇毒是傳承自水大哥,那麼誰是誰的祖宗,我看也不消多說。」木芷微微笑道,「不過論及臉皮的厚度,某人若是自稱祖宗,天下倒是無人能出其右。」說著有意多看了幾眼毒閻羅的臉。

毒閻羅的臉滿是瘡疤,臉皮自然比尋常人厚上一層。若是被貶損了毒術,他倒還罷了,可貶損到這張臉,他頓時目光一冷,語氣森然:「我有幾味奇毒,倒是能讓人的臉皮變厚不少。你既然說出了這樣的遺言,那我便滿足了你,現在就抓你去神明室試毒,讓你做那個無出其右之人!」說完這話,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木芷的頭髮,將木芷拖上了八卦石台。

木芷手腳上的鐐銬雖已除去,但她腹部傷勢太重,又在幽泉上獄的毒陣里中了麻毒,此時渾身麻木,手腳只能做一些輕微的動作,根本無力反抗。

白玉蟾有心阻攔,但他同樣身中麻毒,無能為力,只能出聲喝止。陰長生睜開眼瞧了一下,但他中了鴆晏粉的毒,口中含著那顆圓乎乎的明黃物事,正在解毒之中,他長時間靜坐不動,便是為了等待解毒。他胸肺處的疼痛尚未完全消除,此時一動,血脈流轉加快,鴆晏粉的毒會流遍全身,到時候便前功盡棄,所以他只能暫且忍耐,待到體內的毒解盡之時,再乘其不備向毒閻羅出手,方有勝算。木芷是因為替水不還說話才得罪了毒閻羅,但水之湄越是聽到木芷出言維護水不還,越是對其心生怨恨,此時見木芷被毒閻羅拖上了八卦石台,不由得嘴角含笑,大覺解恨。

毒閻羅取下腰間的十字鑰匙,插入八卦石柱正中央的十字鎖孔之中,快速擰動了八圈。

只聽金石摩擦之聲響起,八卦石台震動起來,正中央的石柱開始下沉,毒閻羅和木芷身在石柱之上,跟著石柱下降,進入了地洞。周圍的石塊向內轉動,地洞緩緩閉合,整個八卦石台恢復了最初的模樣。

三個蓮社信士依然分別立在八卦石台的三個角上,一動不動地看守著眾人。

試毒

木芷跟隨石柱下降,片刻間下行了數丈,忽然石柱停下,頭頂的八卦地洞也在此時完全閉合。她的眼前一片昏黑,只有一支燃燒的蠟燭立在不遠處的燭台上,微茫的燭光僅能照亮方圓數丈的範圍,再往外便是一片漆黑,看不見邊緣何在。

木芷看了看四周的地面,沒有看見乾坤,不禁暗覺奇怪:「乾坤從地洞摔下來,應該就在附近才是,怎會不見了人影?莫非他已經解了毒,躲藏到了暗處?」她原本極為擔心乾坤的安危,此時想到乾坤很可能已經解了毒,略微放下心來。

毒閻羅的一對眼睛盯著木芷上下打量,燭火映在他的眼眸深處,不住地上下跳動。

木芷見毒閻羅只是盯著自己,並沒有去看地面,似乎忘記了方才有人掉進地洞一事。她怕毒閻羅會想起此事,於是有意轉移毒閻羅的注意力,說道:「你不是有什麼厚臉皮的奇毒嗎?你儘管往我身上試,我絕不會……」她話未說完,忽然身子一緊,已被毒閻羅一把抱住。

木芷大驚失色,想要掙扎,可渾身麻痹,難以動彈。她驚聲叫道:「你做什麼?快放開我!」

「木芷,小聲點,別讓上面的人聽見了。」毒閻羅的嗓音依舊沙啞,但溫柔了許多,「我……我是你水大哥……」

木芷更加吃驚,道:「你……你說什麼?」

毒閻羅鬆開了懷抱,凝視著木芷的眼睛,道:「連你也認不出我了嗎?」

木芷盯著毒閻羅密布瘡疤的臉,絲毫看不出本來的面目。她記得水不還身材高大魁梧,毒閻羅雖然身高相仿,但瘦削如柴,沒有半點相像。她目光驚駭,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毒閻羅道:「當年你誤闖鍊毒林,是我救你出來的;你對我講起你小時候在子午道上的遭遇,是在祭壇的背後;你還帶我去萬古冰洞里,看過你父母的冰棺,說過你的心愿……」他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明亮,「四年前的中秋月夜,我與你在藏道橋上辭別,隨後來闖終南山秘境。我在毒霧帶里被無數毒物叮咬,面容盡毀,咽喉損傷,體內餘毒積聚,以至於骨枯身瘦,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我……我當真是水不還啊!」

木芷的臉上驚色依舊。面容毀了,身體瘦了,這些事她自然想得明白,可是性情如此大變,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當年的水不還自信、儒雅、仁善,如今的毒閻羅卻是自負、孤傲、陰毒,若非毒閻羅能說出她和水不還之間的各種私密之事,連發生那些事的地點和日期都完全一致,只怕她絕難相信,眼前這位幽泉獄的鎮獄閻羅,竟會是洞天福地上一任水行士水不還。

木芷道:「你真是水大哥?你方才為何……」

毒閻羅道:「我方才那般裝模作樣,實是迫不得已。幽泉下獄有那麼多蓮社信士,我不敢表露出與你認識,我之所以把他們全部支走,便是怕他們離得太近瞧出了端倪。我唯有假裝抓你煉毒,把你帶到這間神明室里,你我二人單獨相處,我才敢與你相認。」

木芷臉上的驚色漸去,尤其是聽到毒閻羅的最後一句話時,神色一下子冷淡了下來,道:「你為何要與我相認?水之湄與你有婚約之誓,來這間神明室的人,應該是她。」

毒閻羅露出一絲冷笑道:「我早就與她撕毀誓約,劃清了界限。」他雙眼凝視木芷,「早在洞天福地之時,我心裡便只有你一人。」

木芷移開了目光,搖頭道:「我當年便與你說過,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沒有男女之愛。哪怕你幫我了卻了心愿,我也只會和我心愛之人在一起。在藏道橋上,我勸你不去終南山秘境之時,便與你說清楚了。」

毒閻羅目光一寒,道:「那你的心愛之人是誰,是不是金無赤?那臭胖子成天圍著你轉,他有什麼本事,能比得過我?」

木芷眼圈兒一紅,道:「不是他,而他……他已經死了。」

毒閻羅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死得好,那臭胖子早就該死了。難怪剛才只看到水之湄、土為安和火不容,卻沒有看到他。」他言語之中大有快意,又道,「木逢春呢?怎麼不見她人?」

木芷聽毒閻羅提及金無赤的話如此難聽,不禁微微蹙眉,又聽他問及木逢春,便道:「你走後的第二年,木逢春反叛主人,主人處死了她,讓我做了木行士。」

「難怪馭蟲笛在你的頭上,原來你已做了木行士。」毒閻羅道,「那道藏一葉呢?五行士能來的都來了,他怎麼沒來?」

木芷道:「主人也死了。」

毒閻羅驚道:「那老東西居然會死?當年他拿你試藥,對我也多有折磨,我如今鎮守幽泉,一直盼著他來闖九泉獄,好叫他嘗嘗我的奇毒之苦,想不到他居然死了。」言語中大有可惜之意,他又問,「他是怎麼死的?」

木芷道:「水之湄、火不容和土為安聯手反叛,殺死了他。」

毒閻羅道:「土為安竟會反他?當真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想到道藏一葉已死,大覺可惜之餘,心中一陣快意,忍不住笑了幾聲。他的笑聲沙啞無比,聽起來極為刺耳。

笑完之後,他又看著木芷,道:「既然那老東西已經死了,你便不用再回洞天福地,金無赤也已死了,你也不用再想著他。你便留在我這裡,我即刻傳書碧落,讓主上納你為蓮社信士。你做了木行士,想必已學會了馭蟲辨氣之術,你有如此奇能,主上必會同意。至於你的心愿,只管包在我身上。我這些年煉了無數奇毒,如今已是主上最為器重的鎮獄閻羅,假以時日,我一定能從主上那裡求來起死回生之法,了卻你的心愿。從此往後,你我一同鎮守幽泉,若是立下了大功,說不定還能被主上提為守霄大帝,賜予長生不死之法,我們就可以在碧落天上百年千載,廝守一世……」

木芷很想了卻心愿,但她毫不猶豫地搖頭,道:「我不會留下來,我不會替你那位主上做事,更不會與你在一起。」

毒閻羅眉頭一皺,道:「你是不是嫌棄我變得醜陋不堪?你不必擔心,主上握有終南山秘境的秘密,據說他無所不能,我會求他給我換一張臉。即便主上不肯,那溟泉獄中關押著天底下最好的醫士大夫,他們一定有辦法治好我臉上的瘡疤,讓我變回原來的臉……」

「水大哥,你還不明白嗎?」木芷打斷了毒閻羅的話,「我喜不喜歡你,和你的外貌沒有任何關係,你再怎麼樣,我……我終是喜歡不來。」

毒閻羅眼睛裡的光彩一下子陰暗下去,道:「我好話說盡,你卻沒當回事,我為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卻毫不領情。我剛才說抓你試毒,你以為只是隨口一說?你今天若不答應我,我便毀了你這張臉,如此一來,永遠見不到你,也算一了百了。」說話之時,他神情恐怖,彷彿瞬間變了個人。

木芷看著毒閻羅的臉,心中一陣驚駭,難以想像水不還的性情竟變得如此陰毒。她正當妙齡,怎麼可能希望自己的容顏被毀?可她將臉一挺,說道:「你為我闖終南山秘境,這才毀了容貌。如今你毀掉我這張臉,也算是……算是我報答了你。」說完這話,她閉上了眼睛。

毒閻羅滿臉的瘡疤抖動起來,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咬牙切齒,忽然道:「好,我如了你的願!」

想到即將被毀去大好容顏,木芷的內心又傷又痛,胸口急劇起伏,可她一直閉著眼睛,神色沒有半點改變。但她沒有等來毒閻羅動手,而是聽見了一陣金石摩擦之聲。她睜開眼睛,只見頭頂的八卦地洞已經打開,光亮照射下來,身前的石柱向上抬升,毒閻羅立在石柱之上,升上了八卦石台,地洞倏地閉合,神明室內重新陷入一片昏黑。

木芷手腳麻木,加之腹部重傷,此時無力站立,坐倒在了地上。她不知道毒閻羅為什麼會突然離開神明室,但她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她急忙環顧四周,低聲叫道:「乾坤,你在哪裡?乾坤,乾坤……」她連叫了數聲,四下里沒有響起乾坤的回應聲。神明室內一片昏黑,瞧不見乾坤身在何處。

她內心惶急,忽然間頭頂光亮照入,地洞重開,石柱降下,毒閻羅返回了神明室內。

毒閻羅不是孤身一人返回,而是抓來了一個人。那人身形肥胖,正是一臉驚懼的趙無財。

八卦地洞關閉後,毒閻羅伸手一推,趙無財摔倒在了地上。

「我方才說過會讓你提早解脫,我這人一向說到做到,絕不食言。」毒閻羅瞧著趙無財,冷冷發笑。

趙無財驚恐萬分,儘管身中麻毒難以動彈,但他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以頭搶地,不斷地討命求饒。

毒閻羅轉頭看著木芷,道:「木芷,我最後給你一次考慮的機會。你先瞧一瞧我這奇毒的神效,等你看過之後,再決定答不答應我。」

木芷這才明白毒閻羅突然抓來趙無財的用意,忙道:「你快放了他。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你不要傷害無辜之人。」

毒閻羅道:「來闖九泉獄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他早晚要試毒,我提早讓他解脫,令他少幾日擔驚受怕,如此恩德,他該感激我才是。」話音一落,他手中的摺扇猛然一揮。摺扇揮動之時,他的指尖按在第二根扇骨上,一團藍色的粉塵忽然從扇骨中疾速射出,直撲趙無財的面部而去。

趙無財猝不及防,一張圓滾滾的臉頓時沾滿了藍色粉塵,嘴裡的討命求饒之聲,一下子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想要伸手抓臉,但雙手被鐐銬鎖住,抬起了一半,卻始終觸不到臉上。他的面部肌肉扭曲,容貌急劇變形,臉皮上冒起了密密麻麻的白點藍瘡,彷彿腫大了一圈。他的整張臉徹底變了樣,絲毫看不出原來是怎樣的容貌。

木芷看著趙無財面容的變化,聽著趙無財的慘叫聲,心頭陣陣驚懼,背脊不住發冷,對毒閻羅道:「你快給他解藥!」

毒閻羅非但沒有使用解藥,反而按住第三根扇骨,再一次揮動了摺扇。一團褐色粉末射到了趙無財的臉上,他臉上的白點藍瘡一個個地潰爛,一絲絲的血水流了出來,慘叫聲變得更加尖厲,忽然叫聲一斷,他已痛得昏死了過去。

毒閻羅道:「木芷,你瞧清楚了吧,你想自己的臉也變成這般模樣嗎?你方才說永遠不忘我的大恩大德,這話我聽見了。你要報恩,便留下來跟了我。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好好地待你。」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毒閻羅的語氣又變得溫柔起來,雙眼含著光芒,望向木芷。

木芷盯著毒閻羅,目光中透著難以置信,甚至帶上了一絲恨意,道:「我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可以做任何事來報答你,唯獨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四年前是如此回答你,四年之後,我的回答依然如此。」

毒閻羅眼睛裡的光芒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他拿起燭台,大步走入昏黑之處,頃刻之間,已點燃了八個方向上的八盞油燈,整間神明室的景象顯露了出來。神明室是一個八卦形狀的石室,八卦的卦象分刻在八面石壁的頂端。每一卦的石壁之上,都雕刻著八個神明頭像,八個神明頭像首尾相連,按照八卦的方位列成了一圈。整間神明室里,總共便有六十四個神明頭像。在坤卦石壁的旁邊,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不知通向何處。毒閻羅原地轉了一圈,抬起雙臂,說道:「只要你答應我,我現在便可以開啟這間神明室里的六十四處機關,打開終南捷徑,親自去碧落天求見主上,請他賜予起死回生之法。否則的話,你永遠也別想踏上終南捷徑,我這腐肌蝕膚的奇毒,唯有用在你的臉上……」他說到此處,忽然住口。他原本揚起了摺扇,作勢威逼木芷,此時摺扇卻僵在了空中。

毒閻羅盯著坤位石壁上的神明頭像,眼睛裡大有驚色,只因坤位石壁上的八個神明頭像,此時全都是仰頭朝上。他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神明室,將六十四個神明頭像一一看了一遍,所有的神明頭像皆是上仰之態。他分明記得,六十四個神明頭像本是姿態各異,此時全都仰起了頭,顯然已被人動過手腳。

毒閻羅心驚之際,猛然想了起來,他最初升上八卦石台時,曾有一個蓮社信士掉進了神明室。當時他在神明室里揚起了鴆晏粉,那蓮社信士掉入神明室,一定會吸入鴆晏粉,勢必胸肺受損,生不如死,但他毫不在乎蓮社信士的性命,於是根本沒將那蓮社信士放在心上,徑直升上了八卦石台。後來他帶著木芷返回神明室時,一腔心思都放在了木芷的身上,竟把先前掉入神明室的蓮社信士忘到了腦後。此時神明室中除了他、木芷和趙無財外,並沒有第四個人,而六十四個神明頭像全都被動了手腳,顯然是那個掉入神明室的蓮社信士所為。他並不知道那蓮社信士是乾坤假扮,還以為是自己的屬下大膽反叛,當即盯著坤位旁邊的洞口,心道:「想不到我『毒閻羅』鎮守的幽泉獄中,居然還有人敢反叛我!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叛徒竟解開了六十四處神明機關,莫非他已打開了終南捷徑?」他心中暗驚,疾步走向坤位旁邊的洞口。

毒閻羅只走出三步,忽然停了下來,只因坤位旁邊的洞口之中,傳出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利誘不成,便動手威逼,如此對待心愛的女人,你堂堂幽泉閻羅算什麼男人?」

伴隨著這句話,一道人影從坤位旁邊的洞口裡大步走出。來人一身蓮社信士打扮,隨手一抬,摘下了臉上的赤面獠牙面具,露出了三橫三斷的乾坤眉,正是乾坤。

死門生八卦

乾坤掉入神明室後,因為中了鴆晏粉的毒,胸肺絞痛,渾身無力。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看見一道模糊的人影立在石柱上。他眼睜睜地看著石柱抬升,看著地洞閉合,看著四下里陷入一片昏黑。

神明室里燃著一根蠟燭,雖有燭光照明,他眼前的景象卻越來越模糊,劇烈的疼痛令他頭昏腦漲、神亂志迷,險些要昏死過去。渾渾噩噩之際,他的眼前掠影浮光,各種奇怪的景象一閃而過,最後只剩下一顆乳白色的珠子,在一片混沌之中光芒閃耀。他胸肺處的疼痛開始緩解,眼前的景象變得清晰,片刻之間,疼痛盡消,他的身體已恢復如初。

雖然頃刻間便中毒自解,但方才的那陣劇痛,他是切切實實地體會了一番,渾身已是大汗淋漓。他站起身來,頭腦里的第一個想法是儘快返回八卦石台之上,於是運起陰陽手的神力,去推那根封住地洞的石柱。石柱又粗又高,紋絲不動。他推了幾下,忽然停住,環顧四周,暗道:「這裡位於八卦石台之下,想必便是神明室,方才石柱上那道人影,多半便是幽泉閻羅。終南捷徑藏在神明室里,我既然來到了神明室,何必還要上去?趁此機會,我趕緊尋找終南捷徑才是!」

乾坤立即圍著神明室走了一圈,所過之處一片黑暗,他沒取來燭火照明,而是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夜明珠。他看見了刻有八卦卦象的八面石壁,看見了石壁上的眾多神明頭像。這些神明頭像和真人頭顱一般大小,雕刻得栩栩如生、姿態各異。他想起幽泉下獄的石壁上也雕刻了無數人頭石像,眼前的這間神明室,便如一個縮小之後的幽泉下獄。他看著這些奇形怪狀的神明石像,不由得好奇心起,走近一個低垂著腦袋的神明石像,伸手推了一下,神明石像竟然抬起了頭。他又試著推了好幾個神明石像,全都可以上下活動。他大感奇怪,忽又看見坤位石壁旁邊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於是舉著夜明珠,徑直走進了洞中。

洞中又是一個八卦石室,八面石壁上同樣刻有八卦卦象,只不過比方才的神明室小了一圈。乾坤一入八卦石室,便明白了過來,八卦石室和神明室一小一大,彼此相連,便如一個橫平放置的葫蘆,這與幽泉獄的形狀一模一樣。在這間八卦石室之中,擺放了十餘個罐子,罐子大小相同,但顏色不一。乾坤隨手打開幾個罐子的封口,只見裡面全是不停蠕動的毒蛭,想來是幽泉閻羅煉毒所用。八卦石室別無出路,只有一道墨綠色的青銅門,嵌在刻有坤卦卦象的石壁上。

乾坤走到青銅門前,舉起夜明珠一照,只見青銅門的形狀極為奇怪。他自打進入九泉獄以來,見過方形的門、圓形的門和八卦形狀的門,然而眼前這道青銅門,卻是上寬下窄,形似一座倒立的塔。在青銅門上方的石壁之上,刻有一朵五葉蓮圖案,以及兩個篆體大字——溟泉。溟泉獄是九泉獄的第九層,按照陳泥丸的描述,九泉獄的前八層首尾相連,自成八卦,唯有一條終南捷徑通往八卦正中的溟泉獄,再通過溟泉獄,便能抵達碧落天。這道青銅門刻有「溟泉」二字,也就是說,通往溟泉獄的終南捷徑便是在這道青銅門之後。

乾坤找到了終南捷徑的位置,卻沒有太過高興,只因他將青銅門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鎖孔,他又嘗試了各種辦法開門,然而青銅門極其厚重,根本無法撼動。他想起寒泉獄中那道沒有鎖孔的鐵門,是由煉丹室里的機關開啟,眼前這道青銅門同樣沒有鎖孔,極有可能也暗藏著開門的機關。乾坤立即圍著八卦石室尋找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他忽然心念一動,快步返回神明室,盯著石壁上的眾多神明頭像。兩間石室里找不到任何機關,唯有這些神明頭像可以上下活動。他隱隱覺得,開啟青銅門的機關,便是八面石壁上的六十四個神明頭像。

乾坤看著這些神明頭像,開始了深思。他進入幽泉獄後,所見到的最多的東西便是八卦,從陰泉獄通往幽泉獄的那道八卦鐵門,到半空中飄浮的八盞白色燈籠,再到八卦石台和八卦地洞,最後是這間神明室里的八面石壁,以及每面石壁上排布成一圈八卦形狀的神明頭像。他看著神明頭像排布而成的一圈圈八卦,忽然想到進入幽泉獄的那道八卦鐵門,鐵門的八個角上刻有卦象,也是排布成了一圈八卦,與眼前的景象極為相似。開啟那道八卦鐵門時,是從坤卦位置的鎖孔先開,然後按照八卦的反序,將八個鎖孔依次打開,最終打開了八卦鐵門。

「與其站在這裡一動不動,不如按照開啟八卦鐵門的法子試一下。倘若不行,我再另想法子便是。」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乾坤立即走到刻有坤卦卦象的石壁前。他看著石壁上的八個神明頭像,目光迅速落在了坤位的神明頭像上。只見這個神明頭像平視前方,斜眉豎目,神貌極其威嚴。

「頭像可以上下活動,我是該把它推上去,還是扳下來?」乾坤暗想,「神明都是高高在上的,我先往上推試試。」他抬手一推,神明頭像漸漸仰起了頭。他一直推到推不動為止,神明頭像的腦袋高高仰起,兩隻眼睛恰好對準了石柱封住地洞之處。

按照八卦的反序,乾坤接著便去推離位的神明頭像。離位的神明頭像很快仰起了頭,眼睛同樣對準了石柱封住地洞之處。接下來巽位、震位、艮位、坎位、乾位和兌位的神明頭像一一被他推至仰頭狀態。八個神明頭像剛剛推完,石壁內部忽然傳出「啪」的一聲悶響。

這是機括之聲,乾坤剎那間狂喜萬分。他只是按照開啟八卦鐵門的方法胡亂一試,沒想到竟然當真開啟了機括。他奔進八卦石室一看,青銅門依然紋絲未動。他回到神明室內,看著眾多神明頭像,心中一下子明白過來:「這間神明室,便是一個大型的八卦鎖。我方才的舉動,只是打開了坤卦石壁上的機關,等同於只開啟了八卦鐵門上的一個鎖孔。還有另外七卦石壁上的鎖孔尚未打開,我按照八卦的反序,將剩餘七卦石壁上的頭像一一推完,想必青銅門便能開啟!」

乾坤立即去往離卦石壁前,用一模一樣的方法,將八個神明頭像一一推至仰頭狀態,石壁內部立刻「啪」地一響。他越發興奮,動作也越來越快,將剩餘六卦石壁上的神明頭像全部依次推完。六十四個神明頭像全都舉頭三尺,同時望著石柱封住地洞之處。

便在此時,八卦石室里傳出了一陣沉悶的暗響聲。

乾坤衝進八卦石室,只見坤卦石壁上那道塔狀青銅門正在逐漸抬升,一條漆黑的甬道出現在了眼前。

乾坤根本不考慮甬道里是何情況。此時他滿心興奮,哪怕甬道里危機四伏,他照樣一往無前。他舉起夜明珠,毫不猶豫地走進了甬道。

甬道極為狹長,彎來折去,沿途空無人影,寂無聲息。

乾坤一路向前,行走之時不禁回想方才打開六十四處神明機關的過程,心中暗呼僥倖。倘若他沒有獨自一人留在陰泉獄中,也就不會親手開一次八卦鐵門,便不會對坤卦至兌卦的八卦反序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方才便不會這麼嘗試。他想到開啟機關的順序,忽然覺得有些奇怪,只因無論是八卦鐵門,還是神明機關,都是從坤位開始,甚至通往終南捷徑的青銅門,也是位於刻有坤卦的石壁上。「為什麼都是坤卦?」他暗暗疑惑,忽然念頭急轉,「八卦與八門一一相對,在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門當中,坤卦對應的是死門。莫非青銅棺內所刻的『死門生八卦』,便是這個意思?」他忽然想起了在重陽宮的三祖殿里,那口從活死人墓里挖出的青銅棺的棺蓋內壁上,刻有「死門生八卦」五個字。他一直不知道這五個字是什麼意思,此時想到開啟八卦鐵門和神明機關的順序,都是從坤卦也就是死門開始,按照反序衍生出八卦,最終變成了唯一的生路,似乎這便是「死門生八卦」的含義。他不知道這五個字是何人所刻,此時突然想起,只覺得世間豈會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怕當年刻字的人,十有八九也曾來過九泉獄。

忽然之間,甬道的前方出現了亮光。乾坤心頭一喜,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一口氣趕到亮光處,眼前一下子變得開闊至極,出現了一個方圓數百丈的地下深淵。

在乾坤的身前,兩條粗如手臂的鐵索懸在深淵之上,鐵索之間每隔三尺便鋪有一塊鐵板,這是一座極長的弔橋。弔橋的彼端延伸到了深淵的正中心,連接著一根巨型石柱。這根巨型石柱不是從深淵的底部矗立起來,而是從深淵的穹頂上倒垂而下。石柱上層層雕鑿,每一層都有八處翹角飛檐,竟雕鑿成了一座倒立的石塔。弔橋的彼端,正好與塔尖相連。在懸空倒塔的塔基旁邊,也就是深淵穹頂之上,開有一個圓形裂口,一束天光從裂口斜照而下,射入深淵底部。

乾坤連日來深陷九泉獄中,從未見過陽光,此時突然看見了陽光,當真是重見天日,心潮洶湧澎湃。然而這陣喜悅轉瞬即逝,因為他聞到了一股熏鼻的穢臭。他的目光向下移動,往深淵底部看去,六道乾坤眉一下子倒豎了起來。

陽光照射之下,深淵底部雖是一片昏暗,卻看得見堆積如山的白骨。這些白骨有的是整具骸骨,有的是零碎散骨,千形百狀,雜亂不堪,其中既有人骨,也有獸骨,鋪滿了數百丈開闊的地下深淵,實不知有多少生靈亡命於此。

天光斜照,石塔倒懸,長橋凌空,如此壯觀奇景之下,卻是累累白骨,穢臭熏天。乾坤的目光緩緩移動,掃視著無數白骨,其中有不少人骨極為短小,一看便是幼童遺骸。他的後背泛起一陣寒意,心頭升起了一股無名怒火:「翠虛真人果真沒有騙我,這麼多白骨,何止千萬!那位主人在碧落天作惡千年,竟然害死了這麼多無辜生靈!」他猛然間緊握拳頭,手中的夜明珠「咔」地一響,竟被他生生捏碎成了兩半。

凝望了好一陣子白骨,乾坤的視線慢慢抬升,轉移到了深淵周圍的石壁上。石壁上刻有巨大的八卦卦象,各佔一方。乾坤回頭一望,在他走出來的這條甬道的正上方,石壁上刻有一個巨大的坤卦卦象。他心中暗道:「又是死門。」他往其他七個卦象看去,目光忽然落在了刻有乾卦卦象的石壁上。周圍的石壁都是青灰色,長滿了苔草和藤蔓,唯獨刻有乾卦卦象的石壁是深黑色,並且寸草不生。乾坤默默在腦海中推演方位,刻有乾卦卦象的那堵石壁背後,應該是寒泉獄。他念頭一轉,明白了過來:「煉丹室里的煙霧沿著頂壁上的兩個洞排出,想必便是排入了這個地下深淵之中,那石壁之所以變成了黑色,應是煙霧常年熏蒸所致。」

乾坤看清楚了地下深淵中的一切,緊接著便打算走上弔橋,往深淵中心的懸空倒塔而去。他尚未邁出腳步,身後的甬道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這陣慘叫聲傳入地下深淵,激起了陣陣迴音。懸空倒塔的各層翹角之上,深淵底部的累累白骨之間,忽然響起撲撲聲,成百上千隻受驚的烏鴉振翅飛起,啊呀而鳴,捲成了旋渦之狀,圍著懸空倒塔不住地盤旋,其景蔚為大觀,卻又盡顯詭異陰森。

慘叫聲傳進了乾坤的耳朵,他聽出那是趙無財的聲音。

乾坤知道眼前的這座鐵索弔橋,極有可能便是終南捷徑。倘若深淵周圍的石壁背後是九泉獄的前八層,那麼位於深淵正中的這座懸空倒塔,極有可能便是九泉獄的第九層溟泉獄。眼下他只須走過鐵索弔橋,沿著懸空倒塔上行,便能抵達碧落天。他看了一眼穹頂上方的圓形裂口,陽光離他已是如此之近。可是木芷、陰長生和白玉蟾等人還被困在身後的幽泉獄中,突然傳來的趙無財的慘叫聲,預示著幽泉獄中已有大變。他當即轉身,走回了甬道,大步向神明室趕去。他知道幽泉獄中有上百個蓮社信士把守,更有九泉獄中最為厲害的閻羅鎮守,可是他義無反顧,沒有絲毫猶豫。

第五片花瓣

「乾坤!」木芷脫口叫了出來。她看見乾坤突然出現,並且毫髮無損,不禁又驚又喜。

毒閻羅原本以為來人是自己座下的蓮社信士,哪知來人摘下面具後,他卻壓根兒不認識,又聽見木芷的驚喜叫聲,顯然木芷與此人相識,他便知道此人是假扮成了蓮社信士。他盯著乾坤臉上的六道乾坤眉道:「我自己心愛的女人,想怎麼對待,便怎麼對待,輪不到你這個丑眉怪樣的小子來管。你中了我的鴆晏粉奇毒,居然沒事,還開啟了六十四處神明機關。可惜你沒有趁機逃走,竟然還敢留在這裡,真是自尋死路。」

乾坤看了木芷一眼,微微笑道:「幽泉獄中,有比我性命還要重要的人,我豈能拋下她,獨自一人離開。」

毒閻羅見乾坤說話之時沖木芷微笑,木芷也看著乾坤露出了驚喜之色,立刻明白了過來。木芷與他久別重逢,看他之時,一直蹙著秀眉,時常流露出驚駭之色,甚至會帶有一絲怨恨和厭惡,然而她看見乾坤出現,立馬喜笑顏開。剎那之間,毒閻羅的目光變得極為陰鷙,盯著木芷道:「我為你冒死來闖終南山秘境,你非但不對我感恩戴德,還在外面勾搭別的男人,難怪你死活不肯答應我。我現在便毒死這小子,再來毀了你這張臉!」毒閻羅說完,指尖便按住第五根扇骨,摺扇一動,向乾坤揮去。

木芷叫道:「當心,扇中有毒!」

乾坤看見摺扇一動,一團白色粉塵撲面而來,急忙向後退避。他雖退得快,但毒閻羅連續揮動摺扇,扇起一股勁風,白色粉塵被風一吹,來得更快,一下子裹住了他的全身。他用最快的速度閉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但臉和手的皮膚沾上了白色粉塵,如同被烙鐵燙過一般,炙痛非常。

乾坤身在白色粉塵的籠罩之中,不敢輕易睜眼,只聽見木芷一陣驚叫。原來毒閻羅趁此機會,不斷地揮動摺扇,指尖交替按在一根根扇骨之上,頃刻間連用了四味顏色各異的奇毒。四味奇毒全都籠罩在了乾坤的身上,乾坤的皮膚或如刀割,或如針刺,或似冰凍,或似火燒。各種劇痛同時襲來,乾坤雖然極力忍耐,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

叫聲一出,奇毒粉塵立刻往他張開的嘴巴里鑽,他口舌劇痛,緊跟著咽喉也陣陣疼痛,很快體內的臟腑也痛起來。疼痛有如山呼海嘯,洶湧而至,他難以站立,膝蓋彎曲,幾乎便要跪倒在地。

毒閻羅冷笑,目光一轉,看向木芷。木芷的臉上寫滿了擔憂,這一幕如同一盆冰涼的冷水朝他當頭潑下,他折磨乾坤的快感瞬間消失。他陡生恨意,摺扇一抬,道:「你這麼心疼這小子,寧願毀容也不肯跟我,那好,我成全了你!」指尖按住第二根扇骨,便要朝木芷揮去。

身側忽然響起一聲厲吼,毒閻羅急忙轉頭,只見幾乎跪下的乾坤,突然間雙足蹬地,朝他迅猛撲來。

毒閻羅大為吃驚,明明看見乾坤已無反抗之力,卻又突然變得如此生猛。他疾步後退,退步之時,摺扇不住地揮動,三味奇毒粉塵瀰漫在了身前。

乾坤視若不見,徑直穿過三味奇毒粉塵,眼睛裡冒著紅光,如同一隻兇猛無比的野獸,緊握鋒利無匹的陽匕,瘋狂地攻擊毒閻羅。

毒閻羅不斷地閃轉騰挪,避開乾坤的攻擊,同時快速地揮動摺扇,抖出了各種奇毒粉塵。乾坤身中各種奇毒,卻渾然無事,對毒閻羅追擊不舍,追擊的速度不僅沒有遲緩,反而越來越快。

毒閻羅大為驚駭,暗道:「這小子究竟怎麼回事?中了我這麼多味奇毒,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此時的乾坤,並非一點事也沒有,而是劇痛萬分。他的身體如被撕裂,五臟六腑仿若潰爛,體內體外都承受著非人的痛苦。然而正是這種不斷加劇的痛苦,激發了他的狂性,令他變得越來越可怕。他的眼睛裡已沒有一絲眼白,全部變成了恐怖的血紅色;他幾乎不再雙腳直立,變成了四肢觸地,越來越像一頭真正的野獸。他曾數次狂性大發,但沒有一次是發狂到如此地步。毒閻羅還在不停地使用奇毒,乾坤的狂態變得越來越恐怖。

片刻之間,毒閻羅已將二十四味奇毒盡數使出。他的摺扇共有二十四根扇骨,每一根扇骨里藏有一味奇毒,此時二十四根扇骨已是空空如也,乾坤卻依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毒閻羅一開始傲氣十足,越斗越覺得疑惑,到最後已是滿心恐懼。他鎮守幽泉獄整整四年,不知在多少人的身上用過他的奇毒,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異況——他的奇毒竟會對一個人毫無用處。他看著形似狂獸的乾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懼怕。他有毒之時尚且奈何不了乾坤,此時毒已用盡,更不敢與乾坤繼續相鬥,於是生出了逃離神明室的念頭。

毒閻羅毒術厲害,身手同樣厲害,以乾坤此時恐怖駭人的狂態,居然沒有傷到他分毫。他起了逃走之心,當即疾退兩步,左奔三步,引得乾坤撲來,忽然斜躥而出,一下子躥到了神明室的正中央。他的左手掠向地面,十字鑰匙不偏不倚地插進了十字鎖孔。他手握十字鑰匙,快速地扭動了兩圈。

乾坤掉頭撲來,毒閻羅只好鬆手,任由十字鑰匙插在鎖孔里,接著佯裝退避。引開乾坤之後,忽然又撲向正中央,抓住十字鑰匙又擰了三圈。乾坤再一次攻來,毒閻羅依葫蘆畫瓢,引開乾坤後躥回原地,抓住鑰匙再擰三圈。

總共八圈擰完,一陣金石摩擦之聲響起,石柱躍出地面,開始向上抬升。上方的八卦地洞漸漸打開,亮光直射而下。

毒閻羅再一次引開了乾坤,忽然躥回正中央,一下子躍上了石柱。乾坤隨後撲到,跟著躍起。

乾坤身在半空之中,毒閻羅飛起一腳,踹在乾坤的胸口,將乾坤踢回了地上,乾坤的雙手則從毒閻羅的腿上抓過,留下了十道血淋淋的傷口。等到他再次躍起時,石柱已升至高處,超出了他所能躍及的範圍。

毒閻羅身在石柱之上,因為腿上受傷而陰惻惻地罵了幾句。石柱迅速升到與八卦石台齊平的位置,八卦地洞就此封閉。

神明室內一片昏黑,方才一陣激斗,勁風肆虐,蠟燭已經熄滅,八個方向上的八盞油燈也滅了六盞,只剩下兩盞油燈還亮著偏偏倒倒的微茫火光。

乾坤圍著石柱來迴轉圈,嘴裡不斷地低聲咆哮。片刻之後,他眼睛裡的紅光略微收斂了一些,停下了轉動的腳步,但仍然守在石柱旁邊,寸步不離。

忽然之間,神明室里響起了極為恐怖的慘叫聲,昏死在地的趙無財在此時醒了過來。原來毒閻羅使出二十四味奇毒時,為了避開乾坤的攻擊,不斷地在神明室里閃轉騰挪,以至於二十四味奇毒瀰漫在整間神明室中,不少奇毒粉塵落在了趙無財的身上,給他帶來了種種生不如死的劇痛。這些突如其來的劇痛,一下子將他痛醒了過來。

乾坤如同一頭髮狂的野獸,一下子撲到趙無財身前。他的身體雖失控,意識卻極為清醒,認出趙無財不是毒閻羅,因此沒有攻擊趙無財。

毒閻羅的每一味奇毒都不致命,只會帶來一種疼痛,損傷某一種臟腑和器官,但多味奇毒聚在一起,便會令人五臟六腑盡皆受損,變成殺人奪命的劇毒。趙無財身中多味奇毒,此時承受著萬般痛苦,只覺得五臟六腑盡皆潰爛,深知自己絕無活命之理,已是處於瀕死邊緣。他慘叫了數聲,忽然緊咬牙關,不再叫出聲來。他面臨危險時,往往膽小懼怕,遭受痛楚時,總是無法忍受,此時卻顯露出了少有的硬朗。如同臨死前的迴光返照,他不知從哪裡湧出來的力氣,竟抬起了急劇顫抖的手,伸進領口,抓住一根項鏈,用力一扯,將項鏈上的吊墜扯了下來。他的手顫顫巍巍地伸到乾坤的面前,掌心裡躺著剛剛扯下來的吊墜——一枚帶有裂紋的黑玉指環。他密布血絲的眼睛盯著乾坤,說道:「拿著它……去樓觀……找趙……趙有財……」話未說完,忽然慘聲一叫,氣息只出不進,雙目鼓瞪而死。他的手垂落在地,那枚黑玉指環跌出掌心,滾進了黑暗之中。

「乾……乾坤……」

乾坤沒有去撿黑玉指環,因為他聽見木芷在輕聲喚他的名字。他當即轉身,撲到了木芷的身前。

木芷和趙無財一樣,身在神明室中,沒能幸免於難,身中多味奇毒。她臉色青黑,嘴唇顫抖,目光迷離,氣若遊絲。在她的眉心正中,那朵四瓣梅花艷紅如血,在四片花瓣之上,一片指甲大小的紅色花瓣隱隱顯現,竟是長出了第五片花瓣!

「你看見我眉間的落梅妝了吧?那是主人親手所點,餘毒積聚得越多,落梅妝的花瓣就越多,顏色也就越深。我眉間現在有四片花瓣,等到哪一天長出了第五片花瓣,那時便會餘毒攻心,徹底沒救了。」木芷微笑著說出這番話的場景,一下子浮現在乾坤的眼前。他猛然間心神大震,驚惶萬分,可是口不能言,喉嚨里只能發出低沉的吼聲。

「乾坤……我……我不行了……」木芷微微動了動發紫的嘴唇,吃力地說出了這句話。短短的一句話,似有百般滋味,如述千言萬語。她身受萬般折磨,然而說出這句話時,臉上卻露出了一抹微笑,嘴角那對淺淺的酒窩露了出來。只是微笑過後,她眼睛一紅,兩行淚水划過臉頰。

乾坤看著木芷勉強露出的微笑,看著木芷眼角湧出的淚水,一顆心如被千刀劃割、萬劍穿刺。他立刻想到逼毒閻羅拿出解藥,只不過木芷體內的積毒遠非一朝一夕所致,眉心處的落梅妝已然長出了第五片花瓣,已是餘毒攻心,即便解了種種奇毒,也未必能保住性命。但他別無他法,當即衝到石柱前,用身體狠狠地撞擊石柱。他希望將石柱撞斷,只要石柱垮塌,地洞便會顯露出來。他每撞一下,便吼叫一聲,然而石柱極為粗重,需要好幾個人才能合抱得過來,他雖是狂性大發,用盡了全身力氣,卻依然撼動不了石柱一絲一毫。

連撞了數十下卻無濟於事,乾坤又用拳頭狠狠地捶打石柱,直至雙手滿是鮮血。他轉頭向木芷看去,見木芷正在緩緩地閉上眼睛。大驚之下,他沖回木芷的身邊,將木芷抱了起來。每每遇事之時,往往情況越是危急,他越是鎮定自若,總能想出解決的辦法。然而此時看著木芷命在旦夕,他卻心慌意亂,束手無策,不知該怎麼做才能救她的性命。他惶急萬分,眼中含淚,心若滴血,猛然間仰起頭來,狂聲嘶吼!

這聲嘶吼震耳欲聾,穿透了八卦石台,響徹在整個幽泉下獄之中,又從幽泉下獄傳到了幽泉上獄。

幽泉上獄的八盞白色燈籠恰在此時一齊熄滅。

一團漆黑之中,一對重瞳陡然亮起,赤紅似血,熒綠森然。

(第二部完)

《終南山密碼3》即將上市!

終南捷徑的背後,是九泉獄的最後一層溟泉獄,傳說中的恐怖刑罰「九幽陰劫」正靜候著乾坤,他能否闖過溟泉獄?而在溟泉獄之上,是矗立在九霄雲外的碧落天,那裡藏著終南山秘境的所有秘密,也藏著無數誘惑和考驗。

世間流傳著「壽比南山」的說法,相傳「壽比南山不老松」中的不老松便生長在碧落天,由這株不死神樹引發的一場劇變正在碧落天悄然上演。神秘蓮社的真正面目開始顯露,終南山秘境的真相逐步揭曉,一個關於長生不死的秘密也離乾坤越來越近……

敬請期待《終南山密碼3》!

無憂書城 > 網路小說 > 終南山密碼 > 第二部 第十章 舉頭三尺有神明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一念永恆作者:耳根 2琴帝作者:唐家三少 3武道乾坤作者:任怨 4斗羅大陸作者:唐家三少 5手術直播間作者:真熊初墨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