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還在霏霏揚揚的下,營地之中點點的火光。[]雖然在這山坡上聚集的人不少,但守衛、執勤者們井井有條,各行其是,倒也並不會顯得喧嘩,顯見鐵天鷹治營規條之森嚴。
棚屋之內燈光搖曳,那位名叫成舟海的年輕書生走進來時,鐵天鷹擺出了正在處理公務的姿態。對於密偵司的人,鐵天鷹不至於無視,但也不會重視太多,親自見了,姿態也就做足了,至於對方說點什麼,自己可以聽著,但做就沒有必要,最好是對方說完了話可以心滿意足自行離開,那邊不傷感情。
仔細看時,那人雖然年紀不大,但氣度倒是顯得沉穩。一身長袍濕了小半,顯得來時有些急促,像是過來辦些正事的態度。鐵天鷹倒是比較欣賞這種氣質的人,但討厭對方來到自己這裡「辦」些什麼事。表面上自然和和氣氣地打了招呼,倒是沒想到,這年輕人在不到幾句話的時間裡,便讓他有些失望。
公式招呼之後的對話,其實倒也有些簡單,因為那年輕人本身雖然保持禮數,但並不快速的話語,意思卻有些開門見山。
「……刑部辦事,押送方匪上京,按理來說,密偵司是不該插參與其中的。」那年輕人拱手笑著,以示抱歉,「不過這次成某南下途中,聽說了一些事情。呃……不得不過來,與鐵大人照會一番。」
鐵天鷹神色淡然:「哦?不知道是什麼事。」
那成舟海低頭斟酌了片刻,方才開口:「這次鐵大人與宗大人追捕方百花。原是沒什麼問題的,甚至於當中布局,成某也不得不拍手讚歎,只是這當中……出現了一些身份特殊之人,密偵司查了一下。其中一些名字,若放之北上,恐怕會讓秦相與寧先生等人有些擔心,因此成某才星夜前來,想要看看刑部在此事上的態度。」
鐵天鷹皺皺眉頭:「……倒是不知這些身份有問題的人,具體是哪些?」
「事情尚未定性。成某倒也不想說這些人身份有問題……」
「那鐵某就不太明白了。」
房間光芒相對昏暗。兩人的對話之中,除了一開始打招呼時相對快速,此時都顯得有些慢條斯理。年輕人笑得簡單,斟酌了一番。
「這些事情……密偵司並不想直接參与其中。事實上。鐵捕頭在任上這麼多年。該當心照才對,成某過來,是帶著誠意的。」
「還請成先生明示。」
那成舟海看他一眼。語速快了起來,正色道:「過去兩年,方氏匪亂震動天南,其中因由根結,想必鐵捕頭也是相當清楚了。恕成某直言,摩尼教在江南發展迅速,雖說一直在底層蠱惑大量無知愚民,但真正令其擴散起來,還是因為它在同時也蠱惑了不少江南富戶,如為摩尼教起事散盡萬貫家財的江南唐家,在謀逆過程中曾出了大力的霸刀劉家,此外陳、呂、方、何……雖說打垮方匪的乃是兵部諸將,此後清查此事,還是刑部來辦。鐵捕頭很明白這其中殺了多少人吧?」
鐵天鷹面帶微笑地望著他,卻沒有說話。心中怒氣,倒是漸漸地聚集了起來,這年輕人雖然看來沉穩,實際上內在心性倒是相當的孤傲自大,倒不是他說話的內容有什麼問題,但積累起來,好像他每句話中,都隱含著居高臨下的態度。
「不得不過來照會一番」,連番的故弄玄虛,說話說半截。雖然說起來官場之上頗有講究,但大家不熟,話說成這樣,還「心照不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都是在探話,這成舟海言語到位,並不生硬,一般人可能會被騙,鐵天鷹縱橫多年,又豈會被這種手段陰到。
他不說話,年輕人便也看著他,又笑了笑:「密偵司、刑部,都為朝廷辦事,但各有職司,鐵捕頭也是明白的。如今北伐乃是真正的大事,開數百年未有之盛舉,相府如今正在負責統合與後勤,後方不能亂……當初為對付方匪興兵,密偵司便在其中費了極大的力氣。方七佛如何,方百花如何,如今對我密偵司來說,都是小事,但摩尼教,不能再起來。」
成舟海一面說著,一面已經站到了桌邊,手指點著桌面,盯著他的雙眼,就在瞳孔微微收縮的瞬間,一字一頓:「司空南。不能再起來!」
鐵天鷹沉下了臉色,緩緩的從那邊站了起來,此時他倒是明白對方確實探到一些事情了。片刻,他嘴角拉出一個冷然的笑弧:「鐵某……不太清楚成先生具體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也不清楚司空南又是誰,這次圍捕方百花一系的事情,確實不止刑部在參與,但那參與之人,具體到底是什麼身份,成先生可曾……」
「我不管是誰!」火焰呼的搖動了一下,成舟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鐵天鷹的眼神眯了眯,那年輕人才退後一步,揮了揮手,「我自然知道那是誰!可是這件事,是誰也不行,當年支持摩尼教而後被牽連的那些大戶人家可還少了?如今殺頭的少了?他們有多少是死心塌地想造反的,自然是被摩尼教所迷惑。上面的那些人家……莫非就不會被迷惑了?若是摩尼教借屍還魂,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自然不是我來擔這個責任……鐵天鷹心中嗤之以鼻。那邊的年輕人拱了拱手。
「成某一時激憤,有些冒犯了鐵大人的,還請見諒。如成某所言,密偵司當今負責的便是這一塊,此次事情可大可小,成某不得不先來見見鐵大人……」
鐵天鷹笑起來:「鐵某還是不知道成先生的具體意思,有些事情。怕是成先生搞錯了。」
「對也好錯也罷,成某也希望自己是搞錯了事情。總之,話是已經說到了。」那成舟海面上表情已經平和下來,又拱了拱手,「當然,無論對也好錯也好,此時與刑部總是關係不大的,只是希望鐵大人在之後若發現什麼端倪,可以為天下蒼生計,將其中利害盡量斟酌一二。」
他頓了頓:「至於密偵司。在這一地可用人力不多。但若是發現可用消息,也自當與鐵捕頭這邊互通聲氣。老實說,我們……如今希望這件事可以儘快解決,不至節外生枝。」
鐵天鷹笑著點了點頭。他此時對這跑來指點江山的年輕人已經頗為不悅。但是在官場上。很多時候禮貌的拒絕、不給對方任何實質性的東西才是大人物表現不悅的方式。
因此,當片刻之後,對方開口:「成某曾觀相府記載。方七佛此人,雖是亂匪,倒也不愧一時雄傑,他一直被關在這邊,恐怕會有些不妥,還希望鐵捕頭能儘快送他北上為最好……另外,不知道成某可否見見此人,到底是何等樣貌,也好一平好奇之心,鐵捕頭若能答應,在下只遠遠地看上一眼便是。」
鐵天鷹便很和氣地拒絕了他:「刑部有刑部的規矩,方七佛此人畢竟乃是匪首之一,這些事情倒是無法通融,請成先生海涵。」
這些書生氣的人物,平日里顧著指點江山,對於一些名人,頗為好奇,畢竟真見過一面,往後也好有吹牛的談資。鐵天鷹拒絕之後,對方的臉上便明顯有些失望。但隨即還是壓下心中不爽,說些其他事情。
「……鐵捕頭這次對方百花一系的圍捕,還是卓有成效的,不過方匪一系畢竟有些底蘊,死而不僵,一些匪人窮凶極惡,成某也曾聽過。有什麼何氏雙雄用銅錘的,如今恐怕還沒死……」
「倒是從今天下午的消息看,有一批人,怕是去了余鎮……另外,祁村的搜捕似有漏洞……」
「霸刀營的那幫人,也是難題,參天刀杜殺等人武藝已臻化境,劉西瓜那個女人……聽說她的刀如今已丟在你們這,但她本人未死,仍然不好對付……」
「另外還有……」
似乎想要最大程度的表現誠意,這年輕人隨後說的還是有些含金量的話。當然,這些話語之中,由於密偵司搜集情報有限,不少的消息鐵天鷹還是不屑去聽的,偶爾隨口敷衍,也都是反著來。
「余鎮怕是乾淨的了吧……這個倒是我們疏漏了……」
「參天刀杜殺……嗯,他還是厲害的……」
「劉西瓜的刀在這,她自然是已經死了啊。」
對面笑望過來:「鐵捕頭別說笑了,她雖然沒了刀,人卻是逃掉了的……」
鐵天鷹一笑,沒有反駁也沒有確認,這等事情本身不重要,也無需多說,對方盯著他看了一陣,又揮揮手:「隨便了。」接下來再說了幾句其它的事,方才拱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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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搖曳中,迅速的步伐,穿過營地。濺起的泥濘打濕了長袍的下擺,祝彪從後方跟過去。
由於寧毅的安排,今天陪他過來這邊的,也就是祝彪一個人。下午弄清楚這邊的消息後,寧毅匆匆趕來,進去了不算太長的時間,此時又匆匆的出來,一直到出了營地門口,方才停下步子,嘆了口氣。祝彪從後方皺眉問道:「那位西瓜……」
「她還沒死。」寧毅撐著傘站在那兒,吐出一口氣來,「另外,背後真的是司空南……」
祝彪點了點頭,一時間卻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沒事,他還是這種態度。
寧毅舉著傘,站在那營地外的黑暗中,低頭想了一陣,望向遠方時,目光微微有些凝重。
眼前的形勢下,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生死殺局,確定西瓜沒有因為失刀被殺,也不能證明她便是活著的。他自小性格頗有賭性,後來一步步見識多了,經歷的事情多了,逐漸能夠把握諸多事態的發展,對一切運籌拿捏有了底蘊。可是在眼前這樣的形勢中,他也終究只能先嘆一口氣。
把握自然沒有,僥倖都不知道去哪裡找。縱然他所希望的僅僅是西瓜跟陳凡這兩個人能活著當然,或許還稍帶一下霸刀的幾人,但……這根本也就是一回事,而現在他根本連整個事態的全貌都看不到。正如此想著,陳凡要去取馬車時,陡然有人駕奔馬而來,卻是一名密偵司的下屬,顯然是有了重要的情報,過來找他。
「……方才查到了消息,方匪餘孽中,攜著賬冊的那批人一路北上,如今已經進入這附近兩百里內範圍,刑部與另一邊的人可能正在全力搜捕,有些死傷……看來這人是為了救方百花她們而來的……」
寧毅想了想,點頭:「回去。」
另一方面,營地的棚屋中,鐵天鷹背著雙手,已經來回踱步了一段時間。過了一陣,有屬下進來。
「去聯絡京城……查一下一個人。」他皺著眉頭,「右相府客卿,成放成舟海,我要知道這是個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