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彤紅,晚霞如潮水般的蔓延天際。
秋日的暖風微微的從窗口吹進來,雲竹坐在窗前的書桌旁,拿著毛筆認真地給一篇文字收尾。她才換過衣服,此時穿著的是寬鬆的鵝黃色衣裙,雖然目光認真,但微紅的臉頰上仍舊透露著些許令人感到溫暖的氣息。事實上,她才剛剛沐浴完畢,發梢沾著稍許的水漬,身上也還在散發著清新的香氣,趁著寧毅還未從浴室出來,她便在這不長的空隙間,完成這篇不久前寧毅拜託她的工作。
不久之後,男人過來了,從後方攬住她的頸項。熟悉的氣息令她稍稍的偏了偏頭,蹭蹭對方的臉頰。口中倒是在說道:「別弄我,錢老的那篇,已經寫完了,我修一下。」
「嗯。」寧毅便低頭看著她寫最後的幾行字。
「不過我終究是女子,雖然想寫得豪邁一點,但這樣寫出來的,恐怕終究有些偏差。真的可以用嗎?」
「我也在看,不過……嗯,太棒了啊……」
最近這段時間,竹記的說書業務已經隨著大車的來去漸漸發展起來,有許多可以傳出去的東西,寧毅也已經在準備。這其中,便包括杭州錢希文的死,對寧毅來說,不光是錢希文,還有他最後去探望錢希文時,報過名字的錢海亭、錢惟亮、錢惟奇等人,也都得把他們的名字留下來。
除了錢希文這一類人物的故事,寧毅另外準備的。便是一批武林高手排行榜、武林軼聞錄等等。當然,他來到武朝已經三載,眼下雖然已經可以以古文書寫,但文采方面,始終受限於現代人的思維習慣,因此,前者他交給了雲竹幫忙,高手榜固然可以自己來,軼聞錄之類的東西又得口述給旁人潤色。在外人面前,自然擺出一副日理萬機。根本沒空的模樣。
此時他看過雲竹寫下的文章。忍不住讚美一番——其實這倒不是恭維,雲竹雖然自承女子,但本身蘭心蕙質,文墨方面是很有造詣的。比之市面上一些酸腐文人寫的情愛、志怪小說。要強上太多了——雲竹得了他的讚揚。也忍不住高興:「真的啊?你別哄我。」
「當然。」寧毅仍舊看著那紙上寫著的文章,「你以前就是才女,我騙你幹嘛。我看以後付梓出書。也不用改了……嗯,老錢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打回給你。」
預備給說書人的這些文章,暫時還只是在內部傳閱一下,每個說書人都有自己的理解,還得看他們如何化用。只是以後湊得多了,自然可以結集出版。雲竹側過身子握住寧毅的手臂:「錢公是個讓人欽佩的人呢……」
她說到這裡,沒有說下去,寧毅也只是微微一笑,將寫了故事的紙張收起來。過得片刻,雲竹道:「立恆,你最近忙的賑災的事情怎麼樣了啊?」
「差不多要開始了。哦,對了,郭藥師那邊,又有勝績……」寧毅笑著跟雲竹說起最近發生在北面的勝仗,雲竹眨了眨眼睛,便也更加開心起來。她的心情其實是跟著寧毅在走的,寧毅高興的,她自然高興,寧毅擔心的,她也免不了憂慮一番,但之於愛國,則每個人大多都有類似的心情。
「這樣說來,那女真人便不會再瞧不起我們了吧?」
「也難說,總得慢慢來的,不過總算是個好的開始了。」寧毅抱著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想起一件事,「啊,李頻的職司也定了,明天倒是可以請他吃個飯。」
「李公子……當大官了?」
「呵,嗯,大官。」寧毅笑道,「說起來,在江寧的時候,你跟錦兒也是認識他的,如今是在京城了,大家也算舊識。要不要見見他?」
「不要,當初雖說是認識,但也只是因為他是大才子,又不是朋友,為何要見。不過,立恆你倒是要留心,這些書生啊,一生所求為功名,富易妻、貴易友的事情太多了啊……」
雲竹摟著他的肩膀,在寧毅的懷中蜷縮起雙腿,**的雙足收在裙下,寧毅摟著她笑了起來。她身材高挑勻稱,因此這樣的姿勢並不像孩子,遠遠看來,只是溫暖而又簡單的男女親昵相擁的一幕而已,夕陽透過檐下的樹枝,從窗口照射進來,兩人就這樣溫暖而簡單地聊了好長一段時間,待到開始掌燈,錦兒從外面回來之後,寧毅與她說了一會兒話,打打鬧鬧一陣,才從這邊小院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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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太尉府,高沐恩吵吵嚷嚷的聲音從高俅書房裡傳了出來。
「……爹啊!就連門房阿華老家隔壁香秀家的狗都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你說,一個小小的汴梁城,怎麼能夠我施展拳腳嘛!而且,都怪那些人出去造謠,說兒子我,幹什麼都是靠著爹你的權勢!我哪裡有!我靠的是爹你的教誨啊,可他們都這樣污衊我,我心裡好委屈啊!」
燈影搖晃,坐在書桌前處理公務的高俅皺了皺眉頭,隨即拿著毛筆,繼續書寫、工作。房間前面的地上,高沐恩跪在那裡,惡形惡狀地哭著捶打地面。不久之後,見父親沒有反應,他便挪動膝蓋繞過了小半間書房,過去把自己義父的腿抱住了。
「爹啊!你評評道理嘛!我也知道,我以前有些事情做得不對!門房阿華老家隔壁香秀家的狗也說過啦,京城嘛,就這麼大的一點地方,就這麼些人住在這裡,有時候嘛……難免會有些摩擦,起一點點的小誤會,兒子也已經反省過啦!兒子是男子漢,現在就想出去做點事情,討回一點公道嘛……」
正這樣說著。高俅伸手按在他手上,一把將他推開在地上,目光已經望了過來:「討回公道!?你想跟誰討?難不成你還想去江寧找那位小郡主!?」
「沒、沒有啊!兒子就是想出去做點事情,讓別人知道我的能力嘛!爹,我覺得陸謙失蹤得很詭異啊,他那麼大一個人,武功又那麼高,怎麼會就那麼失蹤了嘛!而且他是我們太尉府的人,就這麼失蹤了,我們太尉府多沒面子啊。兒子就是想出去。把爹你的臉面給拾回來。我覺得……這件事周侗一定知道內情,聽說他最近在北邊冀州一帶出現過,啊……」
「你想去找周侗!」話音未落,高俅已經揮起毛筆砸在他的臉上。墨汁將他的額頭砸出一塊黑色來。毛筆掉在地上。高沐恩連忙撿起來,替高俅放回書桌上。
「爹啊,也不是……非、非得找周侗。爹你說不找就不找……」
高俅靠在椅背上,目光嚴肅地看著這個義子。老實說,雖然並非親子,但膝下無子的他對於這個義子一直是非常寵愛的。此時他在這鬧來鬧去,高俅心中也明白是為什麼,他才不是為了什麼太尉府的臉面,而是最近這段時間,京城對於自家這個花花太歲來說,已經沒有多少好玩的了。至於陸謙的死,先不說他是不是想追查,就算真想,以他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能力,也幹不成什麼大事。
「你不能去找周侗。」高俅站了起來,心中想了片刻,「既然你想出去走走,也行。查陸謙的事情,就是往山東路那邊去了。這樣吧,我最近正有一封信要送給大名府的梁中書。他是蔡太師的女婿,你知道嗎?」
高俅的手指敲打著桌子:「最近一段時間,北面在鬧糧荒,米糧的價格,抬得很高,這件事情蔡太師那邊也有參與。我本就要派陳師爺過去一趟,這次由陳師爺陪你過去走走,你先去找這位梁世叔,把信給他,你在那邊住一段時間,做成點事情回來,也算是把你的臉子給撿回來了,你覺得如何?」
高沐恩跪在那兒看著他,然後陡然撲上去,抱住了高俅的雙腿,嚎啕大哭:「世上只有……爹爹好……」
高俅拍拍他的頭:「但是有兩點,你給我記住……第一,大名府此時尚算富庶太平,但是往西北,現在鬧的是饑荒,往南,素來不太平,你不能出去。我會讓陳師爺和這次過去的下人看住你,在大名府附近,有你梁世叔照應,你做什麼都可以,決不許亂跑!第二,你要查陸謙的事情,可以,但是只許你派人去查,也可以讓你梁世叔替你查,而不管你查到什麼……」
他低下頭來,在高沐恩耳邊沉聲道:「……不想死的話,不要去找周侗,就算看見他,也要躲開。清不清楚?」
高沐恩聽著這話,拚命點頭,隨後又是一大堆肉麻的承諾保證,高俅聽了一陣,坐下來:「滾吧。」
高沐恩便打著滾從房間里出去了,他滾到門外,起身拉上房門,才歡天喜地地跑著走掉。房間里,高俅笑了笑,然後目光緩緩變得嚴肅起來。對於這個兒子要幹嘛,他是清楚的,京城裡這段時間他沒辦法肆無忌憚,但出了京城,特別山東一帶,向來不是什麼良善之地,一般的人命如螻蟻草芥,他去到那邊,就算玩幾個姑娘、婦人,也鬧不起什麼事情,而且有梁中書的照應,想來一切也會順利。
至於關心陸謙,那就純屬說笑。這個兒子素行不良,但心倒是不大,有幾個良家婦女給他玩玩,相信他也會收收心,就那樣在大名府呆下來。京城裡這段時間,壓了他這麼久,也是難為他了,且由得他去散散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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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這個夜裡,為禍一方的花花太歲即將出京的消息,並不是什麼讓人關心的大事。而對於此時在京的李頻來說,他得知自己即將陞官的消息,只比寧毅晚了半天——就在這天下午,有宮裡的人出來通知他,著他明日上午入宮面聖。雖然還不清楚具體的官位,但這次對他的升遷力度極大,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他因此推掉了原本預定的應酬,這天晚上,焚香、沐浴、齋戒。坐在微風徐來的院子里,聽外面的喧鬧聲遠遠傳來,猶如響起在另一個世界裡的動靜。透過遠處的院牆、月牙兒掛在樹梢上,城市的燈火浸上夜空,將那黑色的天空,溶成了透明的琥珀色……
他知道他將記得這片透明的夜色。只有在這個夜晚,他的仕途,才是真正的走上大道了。從此以後,出現在他眼前的,將是真正的天風大河。學人讀書,十年寒窗,數十年求索,他將成為……推動這天下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其他的高官名士在這一天到來時是否有他這樣的心情,在竹記後院二樓的陽台上坐了半晚,子時將至時,他還是安靜地回房入睡。
第二天,他第二次的見到了聖上,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君臣奏對。
ps:對著神聖的第五百章許諾,接下來連更……哼,至少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