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的年關終於過去了,立春以後,相府之中的事情又再度的忙碌起來。『萬本收費小說免費看』[]
春天,新一年的開始,萬物生髮的季節,對於相府中的人來說,需要忙碌的,尚有過去一年的陳結。賑災的事情未完,如今天南地北仍舊淹沒在一片白雪之中,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儘力,剩下的,仍然是看各地官員的自由發揮。
隨著雪漸消融,各地匯總過來的數據,並不能讓人感到樂觀和開心。但對於相府中的其它人來說,在制定新一年的計劃和目標時,仍舊投入了相當大的熱情。這畢竟是做實事的態度,過去的業已過去,總不至於沉湎於反省之中便不再做事了。
最近這段時間,對於寧毅來說,是一段相對複雜而又處於凝滯狀態的時光。一方面,過年過節,與家人相處,跟堯祖年、紀坤、聞人不二、王家的眾人互相拜訪,忙碌之中,總是笑容居多的。相府之中的各種籌劃展望對他而言也是駕輕就熟,至少在各種數字秩序上的東西,相府之中還沒什麼人能夠比過他。而另一方面,他在間歇之中,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卻稍稍的有些拿不定主意。
張覺的死,對於相府中的眾人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也只是沉重而已。他們並不能對寧毅心中的想法感同身受,而寧毅也不可能說,他覺得武朝將亡,因為組成這個結果的邏輯還是不夠的。在眾人看來,既然張覺死了。接下來,北地的投入就會變得更加關鍵,無論如何,剩下的架子咱們還是得撐起來這自是正理。包括秦嗣源在內,短暫的消沉之後,也就恢復了繁忙的公事狀態,沒有讓沮喪的情緒影響他太多。
寧毅對於這件事的結果也是不確定的,可以做的事還有很多,但對他來說,更麻煩的並非這種心情。而是作為一個現代人。他曾經又站上過那樣的位置。對於某些事情、某些愚蠢的容忍有限。但是那種「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的瘋狂進取念頭,對他而言,又已經變得遙遠了。
擺在他面前的。有著不同的分岔路。他還沒能看得清楚。或者說還未有一個契機或動力。促使他做下決定來。
相府之中,除了一天一天的公事外,能讓大家比較興奮的。大概是秦嗣源註解的那些書了。理學的雛形引起了堯祖年等人極大的興趣,覺明和尚回來之後,也將之視若瑰寶。對於寧毅來說,也能明白那確實是一件瑰寶,但他對這書的感覺,與旁人又有不同了。
寧毅畢竟是明白此後理學乃至眾多學問發展的大概道路的,對於秦嗣源拿出這套理學的東西來,寧毅的心中有著尊敬。如果有可能,寧毅希望它能夠留存下去,在人們的思想碰撞中不斷的發展。但寧毅並沒有研究的想法,學術研究,他沒這個心情了,至於引申而出的規章制度,寧毅本身受到現代管理學影響太多,也受到許多現代自由主義的影響。寧毅願意保護它,但若是研究它發揚它,那就免了。
在他心中對人、對社會的期待與理學的期待有著一定的差異,這差異與理學的分歧未必有多大世界上所有的哲學,其實都是有其共通之處的即便在後世,寧毅認為新社會哲學的出現也應該基於理學心學這些儒家學問,變化可以有,甚至可以很大,但推翻則純屬愚蠢。
由於並非這類學術研究者,再加上本身三觀已經穩定。歸根結底,寧毅對此也只是欣賞,且佩服一位老人對社會反省和探究的智慧,但引申研究,他便並不參與了。
契機出現在這一年的二月,在它出現時,寧毅是無論如何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一條消息,出現在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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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龍抬頭。
京城之中,雪漸消融,萬物都開始抽出目了。最近這段時間,由各地匯總起來的、大量災區人員死亡的數據令人感到意志消沉,原本預期最佳狀況餓死人數是在五萬左右,剔除各地凍死的,如今就已經超標了縱然此時各地的統計都還模糊,但這一結論,仍舊可以得出來。尤其是林趨庭死後的荊湖南路,只此一路,可以歸於餓死範疇的災民,就超過一萬八千人以上。
但是若參考以往荒年的數據,對比此次饑荒的規模和嚴重程度,整個賑災,又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成功的。只是這成功,也有些讓人感到沉默。
聞人不二知道寧毅最近的心情並不是很好,他似乎在想著公務以外的某些事情,有些時候,會表現得心不在焉。最初他以為對方的消沉是因為賑災,但寧毅對於賑災結果未達理想狀態表現得很淡然:
「最理想的結果,當然是要在所有事情都到位的時候才能達到,林大人死後,就明白這件事情沒可能達到預期了,而且……災這種東西,我也是第一次賑,所有的預估,雖然有數據,大多數也是想當然……總之,也是儘力了吧。」
寧毅會這樣說著將一些令人沮喪的數字扔進抽屜里,只是面上的漠然與冰冷,又讓人覺得他似乎在動著其它的念頭。也就是在二月二這天上午,他走過寧毅辦公的書房時,看見寧毅背靠著書桌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小半個時辰再過去時,寧毅仍舊那樣站著,背對門外,兩隻手放在桌沿上。聞人不二於是走進去:「立恆,想什麼呢?」
寧毅回過頭來看他,目光之中蘊著的是彷彿陌生人一般的審慎。就像是在看著什麼……並不現實的東西。那種眼神談不上友好,聞人不二認識的寧毅。一貫沉著、風趣又富有決斷力,從未見到寧毅眼中出現這樣的神色。寧毅偏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伸出一隻手,點了點他,隨後,才漸漸露出一個笑容,從手邊抓了一張紙,拍在桌面上:「你,看看這個。」
那是一份由密偵司從北方傳來的情報,聞人不二拿著看了一下。那是關於原本遼國將領耶律大石死訊的一則情報。聞人不二已經看過:「怎麼了?」
寧毅坐會椅子上,沒有說話,聞人不二便再看一遍:「我知道耶律大石也是一代人傑,不過他離開之後。帶的人手畢竟不多……這個乞顏部。在草原上崛起也有些時日了。呃……立恆難不成想要扶持這個……孛兒只斤*鐵木真再與金人打擂台?這倒不失為一個想法……」
寧毅看著他,過了片刻,卻是笑了出來:「養虎為患……養一隻老虎也就夠了……這隻怎麼能養。呃。我……我想到一些其他事,沒事,想清楚以後再跟你說。這個……先給我吧。」
聞人不二將那情報給他:「真沒事?」
「沒事。」寧毅沒什麼誠意地回答了一句,聞人不二離開房間,稍微等了等,聽到裡面寧毅的聲音像是在低喃:「他媽的……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這是假的吧……他媽的,開玩笑……這也太亂來了……」
聞人不二翻了個白眼,偏偏頭,疑惑地走掉了。
房間之中,寧毅端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份情報,然後將情報直接立起來,擺在眼前的桌上。他的表情先是有些虛幻的好笑,感覺上,簡直這個世界都像是誰開的一個惡劣玩笑,但漸漸的,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凶戾和嚴肅了,眉頭逐漸蹙起來。
孛兒只斤。鐵木真!
成吉思汗……
這是一個比完顏阿骨打更讓人感到凶戾百倍的名字,聞人不二說扶持他……在曾經的歷史上,這一個名字帶領著草原上的蒙古人東征西掠,抹平整個漢人半途,巨大帝國的疆域遠至歐洲,將歐洲人打得留下心理陰影直到二十世紀都稱東方人為「黃禍」。而這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中國人的榮耀,對於那個年代來說,蒙古人對宋朝的入侵,是一場擺明車馬、堂堂正正且摧枯拉朽般的侵略,比之後來日本人侵華都更加徹底,後世說蒙古人自古以來是中華民族的一部分,不過是他們被儒文化同化後大家才找到的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方式……扶持……
他對著那個名字看了許久不知道有多久面上的神情才逐漸地變得安靜、淡漠,他將雙手按在膝蓋上,某一刻,目光之中又露出了如野獸噬人前一刻時才有的嗜血與凶戾來,那神情在他的眼中一閃即逝,他伸手打開抽屜,將放在抽屜上層的一疊紙張拿出來,順手撕了,扔進旁邊裝垃圾的木簍里。
那是他最近對竹記的一些調整規劃,可……終究是太淺了。
站起身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緩緩的敲打了幾下,隨後吸了一口氣,將情報收回抽屜。走出門外時,是下午的陽光,走出院子時,有人跟他打了個招呼,他露出微笑,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但腳步沒有停下:「我先回去了。」
到了相府側院,乘上馬車,車簾放下時,將他沉思的面孔掩在了一片昏暗裡。
車隊離開了相府,一路前行。不知什麼時候,車隊陡然停了下來,街道之上,喊殺聲驟起,有人在吼:「除掉心魔。」
「殺了這魔頭」
「他在哪裡」
風微微的撫開帘子,刺客與護衛們的交鋒已經開始。寧毅在車廂里沉思著這有些荒謬又有些嚴重的事實,手指敲打著一側的座椅。直到某一刻,兩根鉤爪陡然勾上對面的車廂,轟的一下,車壁與車頂都被拉開,他坐在那兒,才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景象。
有人喊:「當心」
有什麼東西,在視野的前方射來,寧毅看著那光點,沒有閃避,一根弩矢奪的一下射進他腦袋一側的車壁內。前方一名大漢虎吼而來。
京城爆發的,針對寧毅的江湖刺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次過來的也是一批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高手,直接衝上來的這人乃是號稱嶺南一霸的朴天翁,他一拳哄下,聲如虎吼。心魔惡名在這一段時間傳遍綠林,令得他不敢託大小覷。而在他的前方,那目光冷漠的書生已經迎了上來,一記豪拳,直轟面門。
血灑長空,夾著骨碎的聲音,運到極致的破六道內力發出猶如雷霆般的爆響。那朴天翁整個身軀都朝著後方飛了出去。跌出丈余,還在不斷翻滾。廝殺之中,氣勢沉穩而神情冷漠的魔頭已經走下馬車,朝著朴天翁那邊過去。不遠處有人飛奔而來。那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綠林女俠。八步趕蟬飛快地衝過了護衛的封鎖,下一刻,魔頭的左手朝著側面稍微抬了抬。砰的一聲巨響夾雜著火焰。滾滾的鐵砂朝她的小腹直衝而入,將她整個人在空中停住、跌落,血肉橫飛。
魔頭開槍,腳步卻沒有半點停歇,右手之中卻是抽出了造型奇特的軍刀來。朴天翁從地上爬起,後退著,他揮起一把在地上撿起來的鋼刀,朝著對方遞出兩刀,但對方几乎一步不停,霸刀刀法將對方的刀鋒砸開,第二刀便斬了他的手腕,跨步第三刀劈在他的肩膀上,第四道劈上他的額頭,噗噗噗噗的幾聲,他的胸口、小腹、大腿隨著後退不斷飛出鮮血,直到倒在地下,鮮血肆流的眼眶中,他看到那冷漠的眼神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左手之上的短槍換了一把,槍口對著他,大大的圓形黑洞。
「災都快賑完了,你們還不消停……」
又是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像西瓜一樣的爆開。
祝彪端著長槍靠到了旁邊來,有些驚訝:「雖然……知道你有兩下子……怎麼忽然好像厲害了很多?」
「想到一些事情,沒什麼顧忌了,人當然就厲害了……」
「是嗎?」祝彪眨著眼睛,「你以前就沒什麼顧忌啊。」
「反正我就快天下無敵了,你知道就好,不要亂傳……」寧毅笑了起來,隨後變得有些疲憊,「我想快點……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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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到家中,馬車進了院子時,身上的血腥氣還未消去,寧毅站在後院看了看,院子里的桌椅、房子、樹、圍牆,想了想,才舉步進去,側院之中,小嬋與寧曦蹦蹦跳跳的過來了,大概看到了他身上的血漬,有些擔心,正要檢查,她與寧曦都被寧毅抱住了。如此持續片刻,小嬋還以為寧毅受了傷:「相公,你怎麼了、怎麼了……讓我看看啊……」孩子卻對父親身上的血腥氣有些不習慣,別開腦袋道:「爹爹、臭、臭……」寧毅笑著往他臉上貼去。
「沒事。」他將小嬋摟得更緊了些,讓她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過了好一陣,才道:「小嬋,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我被板磚砸了,剛醒的那時候,我是什麼樣子的?」
「記不清了。」小嬋回答,隨後又道,「其實……相公那時候有點凶,姑爺……受了傷,還想出去,然後凶我了……我有點怕呢。」
「呵呵。」寧毅拍拍她,「放心,我沒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放開疑惑的小嬋與哭喪著臉的兒子,寧毅朝裡面走去,卧室之中,檀兒正在桌邊寫著什麼東西,眼見寧毅進來,身上還有血漬,趕緊迎上來了:「相公……」話還沒說完,也被寧毅抱起來,朝著裡面走去,最終壓在了床上。寧毅趴在她的身上,將她嚇了一大跳:「相公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她以為寧毅背後受了傷,扒拉著想看。寧毅雙手捧著她的臉,一面盯著一面笑道:「沒事。你別動。」
「呃……你……你受傷……」
四目相對,檀兒還有些慌張,但逐漸的變成了迷惑。寧毅看了她一會兒,再伸手去觸摸她的眼睛、鼻子、嘴唇,然後將腦袋擱在她的頸項間嗅了一陣。
「相公、怎麼了啊……」檀兒輕聲詢問。
「是遇上點事情。」寧毅仍舊趴著,「回來的路上遇上刺殺,不過主要不是這個……」
「那些傢伙,為了賑災的事情吧……我聽說了……」
「也不是。」寧毅沉默片刻,「吶,檀兒,如果……就在這個月,我把雲竹娶進門來……還有錦兒,你……」
他有些猶豫,檀兒倒是輕聲笑了起來,「你總算做決定了。大家都在等著了吧……」這是她故作豁達的笑,但心理準備,確實已經做了好久了,倒也不至於太過吃味。
「另外,這邊事情定下之後,我要抽空去一趟呂梁山。」
檀兒這才皺起眉頭來,片刻之後,神情複雜,艱難地用手打了他一下:「你也不怕……身子垮了……」
「哈哈哈哈……不是那回事。」寧毅笑了一陣,道,「娟兒,找人替我弄點熱水來,我要洗一下……身上有血。」
門外傳來聽牆角的娟兒怯生生的應答:「哦。」然後跑走了。
寧毅坐起身來,脫去束縛的檀兒這才能整理一下衣服,她疑惑地看著寧毅。她也明白寧毅的性格,必然是遇上了什麼兒女私情之外的事情,才會出現這樣的反常。
寧毅想了想:「我以前……總是有點排斥做長線的事情……」
「……呃?」檀兒並不理解。
「那是因為,總想到做到一定程度,抽身走掉。」他嘆了口氣,「但現在看來,有些事情,沒什麼退路。畢竟……這麼荒謬的事情……」
「我、我不明白。」
寧毅沒有再回答,抓起她的手拍了拍,然後又拍了拍,朝她一笑,笑容之中,已經變得溫暖而和煦:「總之,你得陪我一起走。」
檀兒看著他:「我們……本就是夫妻啊。」
疑惑卻又有幾分心照的目光當中,有些事情,就此敲定了。這個時候,陽光正從敞開的房門外,斜斜的照射進來,空氣中有著春日獨有的微寒……
二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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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李頻走上太原城外的山坡,望著野外的累累墳冢,與那些給親人弔唁時燃起的煙。
另一處的樹林邊緣,名叫成舟海的男子穿著青色長袍,在草地上跪下,對著他所選擇的方向,對著那些在這次饑荒中死去的人,俯身三拜。陪伴在他身邊的,只有春天的冷意,沒有見證者。
碼頭邊,師師隨著難返的大船,踏上行程了。望著遠處的城池、灘涂、碼頭,她的眼睛裡流下淚水來。在這個冬天,她感受到了往日里未曾有過的感情,死去的人們,那些……她們拼了命不想他們死去,卻仍舊死去了的人們,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小規模的災荒仍在繼續,它將持續到新一年的糧食終於迎來收穫,而在這期間,還會陸陸續續地死人。糧價維持在八兩一石,不再漲了,但依然是平日里的三倍。
她不得不回去了。
留下來,更多的也只有無奈而已。
她很想回去,跟一些人訴說她的見聞。
風吹動了船上的她的頭髮。
每一年裡,那風從春天裡吹起,至夏、至秋、至冬,周而復始,從不停歇。它吹走了時光,吹老了年輪,吹著少年走向成熟,吹著成年走向衰老,然後吹著老人們不得不留下他們智慧的種子,希望傳給下一代的孩童。人們如此的在大地上生活、作息、傳承。
這又是新的一年了,人們在春風裡,感受著新一年的歌舞昇平,朝堂之中,一群群的人意氣風發,籌劃遠圖,北方依舊是戰亂、不停的戰亂,在那烽煙之中,交替著興盛的驕陽與不祥的餘暉。
這是武朝景翰十二年的春天。
天下太平。
ps:贅婿第五集《盛宴》完。
待會會有個小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