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賤狗搭上了關山海的線,壞蛋禿子拿到了傷葯。本以為喪盡天良的壞事很快就要做出來,結果這些人彷彿也染上了某種「徐徐圖之」的疾病,壞事的推進在這之後彷彿陷入了僵局。
老賤狗每日參加飯局,樂此不疲,小賤狗被關在院子里整天發獃;姓黃的兩個壞蛋全心全意地參加比武大會,偶爾還呼朋喚友,遠遠聽著似乎是想按照書里寫的樣子參加這樣那樣的「英雄小會」——書是我爹寫的啊,你們說好的做壞事呢。
時間轉眼過了六月,寧忌甚至通過無聊時的跟蹤查清了黃山、黃劍飛等人的居住地,但兩撥敵人消極怠工,對於搞破壞的事情毫無建樹。如此效率,令得寧忌無言以對,每日在比武場館保持的面癱臉差點變成真的。
時間推移的同時,世間的事情當然也在隨之推進。到得七月,外來的各路商旅、儒生、武者變得更多了,城市內的氣氛沸沸揚揚,更顯熱鬧。嚷嚷著要給華夏軍好看的人更多了,而周圍華夏軍也有數支工作隊在陸續地進入成都。
七月初二,城市南端發生一起衝突,在深夜身份引起火災,熊熊的光焰映上天空,當是某一波匪人在城中發動了事情。寧忌一路狂奔過去過去幫忙,只是抵達火災現場時,一眾匪人已經或被打殺、或被抓捕,華夏軍巡邏隊的反應迅速無比,其中有兩位「武林大俠」在負隅頑抗中被巡街的軍人打死了。
這件事情發生得突然,平息得也快,但隨後引起的波瀾卻不小。初三這天晚上寧忌到老賤狗那邊聽牆角,聞壽賓正帶了兩名信得過的同道來喝酒閑談,一面嘆息昨日十數位英勇義士在遭到華夏軍圍攻夠奮戰至死的壯舉,一面稱讚他們的行為「摸清了華夏軍在成都的布置和虛實」,只要探清了這些狀況,接下來便會有更多的義士出手。
最近二十多天,寧忌聽這類話語已經聽了無數遍,終於能夠按捺住怒火,呵呵冷笑了。什麼十數位英勇義士被圍攻、奮戰至死,一幫綠林人聚義鬧事,被發現後放火逃跑,而後束手就擒。其中兩名高手遇上兩名巡邏士兵,二對二的情況下兩個照面分了生死,巡邏士兵是戰場上下來的,對方自視甚高,武藝也確實不錯,因此根本無法留手,殺了對方兩人,自己也受了點傷。
這類情況若是單對單,勝負難料,二對二便成了這種狀況,若是到了每邊五個人一擁而上,估計華夏軍就不至於受傷了。這樣的情況,寧忌跑得快,到了現場稍有了解,想不到才一天時間,已經變成了這等傳言……
「……聽人說起,這次的事情,華夏軍內部引起的震動也很大,大火一燒,滿城皆驚,雖然對外頭說是抓了幾人,華夏軍一方並無損失,但實際上他們一共是五死十六傷。新聞紙上當然不敢說出來,只得粉飾太平……」
「……無論如何,這些義士,真是壯舉。我武朝道統不滅,自有這等英雄前仆後繼……來,喝酒,干……」
「……哎,我覺得,現如今,也就不必局限於這武朝道統了。恕我直言,建朔天下,亦有咎由自取之過……」
「……這話我便聽不得了,我輩讀書人,豈能忘了這君臣大道。你莫不是吳啟梅那邊的奸賊吧……」
「……誰是奸賊、誰是奸賊,前太子君武江寧繼位,隨後拋了滿城百姓逃了,跟他爹有什麼區別。聖人言,君君臣臣父父父子子,如今君不似君,臣自然不似臣,他們父子倒是挺像的。你論及道統,我便要與你辯一辯了,你這是一家一姓的道統,還是遵循聖賢教導的道統,何為大道……」
「……你這離經叛道胡言亂語,枉稱熟讀聖賢之人……」
「……我一身正氣——」
「……哎哎哎哎,別吵別吵……別打……」
房間里的光影與鬧劇在夏末的夜晚匯成奇特的剪影,少年便嘆一口氣,去到後院監視名叫曲龍珺的少女了。
時間流動,世事遷延,許多年後,這樣的氛圍會變成他青春年少時的影像。夏末的陽光透過樹梢、暖風捲起蟬鳴,又或是雷雨來臨時的午後或傍晚,成都城鬧哄哄的,對於才從山林間、戰場上下來的他,又有著特殊的魅力在。
人們在擂台上打鬥,書生們嘰嘰呱呱指點江山,鐵與血的氣息掩在看似克制的對立當中,隨著時間推移,等待某些事情發生的緊張感還在變得更高。新進入成都城內的書生或是俠客們口氣愈發的大了,偶爾擂台上也會出現一些高手,世面上流傳著某某大俠、某某宿老在某個英雄聚會中出現時的風姿,竹記的說書人也跟著吹捧,將什麼黃泥手啦、鷹爪啦、六通老人啦吹噓的比天下第一還要厲害……
在這當中,常常穿著一身白裙坐在房間里又或是坐在涼亭間的少女,也會成為這回憶的一部分。由於關山海那邊的進度緩慢,對於「寧家大公子」的行蹤把握不準,曲龍珺只能整日里在院子里住著,唯一能夠行動的,也只是對著河邊的小小院落。
少女性情沉默,聞壽賓不在時,眉宇之間總是顯得憂鬱的。她性好獨處,並不喜歡丫鬟下人頻繁地打擾,安靜之時常常保持某個姿勢一坐就是半個、一個時辰,只有一次寧忌恰好遇上她從睡夢中醒來,也不知夢到了什麼,眼神驚恐、滿頭大汗,踏了赤足下床,失了魂一般的來回走……
寧忌對於這些憂鬱、壓抑的東西並不喜歡,但每日里監視對方,看看他們的奸謀何時發動,在那段日子裡倒也像是成了習慣一般。只是時間久了,偶爾也有詭異的事情發生,有一天晚上小樓上下沒有旁人,寧忌在屋頂上坐著看遠處開始的電閃雷鳴,房間里的曲龍珺陡然間像是被什麼東西驚動了一般,左右查看,甚至輕輕地開口詢問:「誰?」
寧忌皺起眉頭,心想自己學藝不精,莫非鬧出動靜來被她察覺了?但自己不過是在屋頂上安安靜靜地坐著沒有動,她能察覺到什麼呢?
少女在屋內疑惑地轉了一圈,終於無果作罷,她拿起琵琶,在窗前對著遠遠的雷雲彈了一陣。不多時聞壽賓醉醺醺地回來,上樓誇讚了一番曲龍珺的曲藝,又道:
「寧家的那位大公子行蹤飄忽,行程難以提前探知。我與山公等人私下商議,也是近來成都城內局勢緊張,必有一次大難,因此華夏軍中也分外緊張,眼下便是接近他,也容易引起警醒……女兒你這裡要做長線打算,若此次成都聚義不成,終究讓黑旗過了這關,你再尋機會去接近華夏軍高層,那便不難……」
「女兒但憑爹爹吩咐。」曲龍珺道。
「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聞壽賓道,「女兒你看這遠處的電閃雷鳴啊,就如同成都今日的局勢,沒有多久啊,它就要過來嘍……黑旗軍啊,憋著壞呢,也不知有多少仁人義士,要在這次大亂中殞命……壯舉啊,龍珺,你接下來會看到的,這是豪邁英勇之舉啊,不會遜於當年的、當年的……」他猶豫片刻,有些不好找事例,最後終於道:「不會遜於……周侗刺粘罕!」
傻缺!
雷雨確實就要來了,寧忌嘆一口氣,下樓回家。
七月初二的那場火光引起的蠢蠢欲動還在醞釀,私底下流傳的義士人數和華夏軍損傷人數都翻了三五倍時,七月初六,華夏軍在新聞紙上公布了接下來會出現的一系列具體舉措,這些舉措包括了數個核心點。
首先是八月初一,華夏第五軍、第七軍以及駐潭州的二十九軍將在成都城內舉行一場盛大的會師閱兵。與此同時,會進行獻俘儀式,對女真軍隊的部分將領以及在西南大戰過程中抓捕的部分惡首進行公開判刑、處理。
閱兵完成後,從八月初三開始進入華夏軍第一次人民代表大會進程,商議華夏軍之後的一切重大路線和方向問題。
而從八月中旬起,華夏軍將對外界同時進行文、武兩項的人才選拔,在士兵、將領選拔方面,天下第一比武大會的表現將被認為是加分項——甚至可能成為破格錄用的渠道。而在文人選拔方面,華夏軍第一次對外公布了考試當中會進行的算學、格物學思維、格物學常識考核標準,當然也會適當地考核官員對天下大勢的看法和認知。
這具體項目在新聞紙上的公布隨後便引起軒然大波,閱兵獻俘自是普通人最愛看的項目,也引起各方人群的深深警惕。而文武人才的選擇是真正的釜底抽薪,這種對外選拔的消息一出,來到成都的各方人士便要「軍心不穩」。
一些文人士子在新聞紙上號召旁人不要參加這些選拔,亦有人從各個方面分析這場選拔的離經叛道,例如新聞紙上最為強調的,居然是不知所謂的《算學》《格物學思維》等己方的考核,華夏軍乃是要選拔吏員,並非選拔官員,這是要將天下士子的一生所學毀於一旦,是真正對抗儒學大道方法,用心險惡且齷齪。
也有人開始談論真正官員的德行操守該如何遴選的問題,引經據典地談論了有史以來的許許多多選拔方法的利弊、合理性。當然,即便表面上掀起軒然大波,不少的入城的書生還是去購買了幾本華夏軍編纂出版的《算術》《格物》等書籍,連夜啃讀。儒家的士子們並非不讀算學,只是過往使用、鑽研的時間太少,但對比普通人,自然還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優勢。
也是因此,對於成都這次的選拔,真正有大名氣,指著封侯拜相去的大儒、名人抗議最為強烈,但若是名氣本就不大的書生,甚至屢試不第、熱愛偏門的寒酸士子,便只是口頭抵制、私下竊喜了,甚至部分來到成都的商人、跟隨商人的賬房、師爺更是蠢蠢欲動:若是比試算數,那些大儒不如我啊,勞資來這邊賣東西,莫非還能當個官?
人們警惕著這些措施,擾擾攘攘議論紛紛,對於那個開大會的消息,倒大都表現出了無所謂的態度。不懂行的人們認為跟自己反正沒關係,懂一些的大儒嗤之以鼻,覺得無非是一場作秀:華夏軍的事情,你寧魔頭一言可決,何必欲蓋彌彰弄個什麼大會,糊弄人罷了……
城市的氛圍紛亂緊張,寧忌去到老賤狗那邊,一幫人也都在破口大罵寧毅用心險惡,行的是釜底抽薪之舉。也有人提醒,一旦這些軍隊入城,那便代表著他們在先前大戰結束後的善後徹底完成,對偽軍的收編、女真俘虜的安置都告一段落了,若是要動手,那便只能在這次閱兵之前。
關於在城內的「動手」,要數這些儒生提得最多,聞壽賓說起來也頗為自然,因為他已經預定了會跟「女兒」在這邊等到事情結束再做某些考慮,心情反倒輕鬆下來,整日里的言行也是豪邁慷慨。
見得多了,寧忌便連冷笑都不再有了。
他一個人居住在那小院里,隱藏著身份,但偶爾自然也會有人過來。七月初六下午,初一姐從張村那邊過來,便來找他去父親那邊聚會,抵達地點時已有不少人到了,這是一場接風宴,參與的成員有父兄、瓜姨、霸刀的幾位叔伯,而他們為之接風的對象,便是已然抵達成都的陳凡、紀倩兒夫婦。
對於這位豪邁陽光又帥氣的陳家叔叔,寧家的幾個孩子都非常喜歡,尤其是寧忌得他傳授拳法最多,算是親傳弟子之一。這下突然見面,大伙兒都異常興奮,一邊嘰嘰喳喳的跟陳凡詢問他打死銀術可的過程,寧忌也跟他說起了這一年多以來在戰場上的見聞,陳凡也高興,說到投契處,脫了衣服跟寧忌比試身上的傷疤,這種幼稚且無聊的行為被一幫人拳打腳踢地制止了。
沒能比試傷疤,那便考校武藝,陳凡隨後讓寧曦、初一、寧忌三人組成一隊,他一對三的展開比拼,這一提議倒是被興緻勃勃的眾人允許了。
「你這些年養尊處優,不要被打死了啊。」方書常大笑。
「我賭陳凡撐不過三十招。」杜殺笑道。
「寧忌那小子心狠手辣,你可得當心。」鄭七命道。
紀倩兒笑道:「初一,他左腿有傷,捅他左邊。」
陳凡從那邊投過來無奈的眼神,卻見西瓜提著霸刀的匣子過來:「悠著點打,受傷不要太重,你們打完了,我來教訓你。」
陳凡並不示弱:「你們兩口子一起上不?我讓你們兩個。」
寧毅雙手負在背後,從容一笑:「過了我兒子兒媳婦這關再說吧。弄死他!」他想起紀倩兒的說話,「捅他左腳!」
「好像是左腿吧。」
「都一樣,一個意思。」
「別打壞了東西。」
一眾宗師級的高手以及混在高手中的心魔嘻嘻哈哈。那邊寧曦拿著棍子、初一提著劍,寧忌拖著一整個兵器架過來了,他選了一副拳套,準備先用小金剛連拳對敵,戴上拳套的過程里,隨口問道:「陳叔,你們怎麼偷偷摸摸地進城啊?軍隊還沒過來吧?」
「當然是你爹準備算計人啊,這次就算林宗吾過來,也讓他出不了成都。」陳凡並未拿兵器,只是雙拳上纏了布條,陽光下,拳頭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好了嗎?」他笑道,「來吧!」
「陳叔你等等,我還……」
話音未落,對面三人,同時衝上!寧忌的拳頭帶著呼嘯的聲音,猶如猛虎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