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天氣開始變得寒冷,原野之上,商旅一波一波的來,又一波一波的走。
在西南的土地上,名為華夏人民政府所管理的這片地方,幾座大城附近的作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增加。或簡單或複雜的驛站節點,也隨著商旅的來往開始變得繁榮起來,周圍的村莊依託著道路,也開始形成一個個更為明顯的人群聚集區。
七八月間發生在成都的一場場騷亂或是盛會,隨後也給西南帶來了一批龐大的商貿訂單。民間的商販在見識過成都的熱鬧後,選擇進行的是簡單的錢貨交易,而代表各個軍閥、大族勢力過來觀禮的代表們,與華夏軍取得的則是規模更為巨大的商貿計劃,除了第一批精良的軍用物資外,還有大量的技術轉讓協議,將在之後的一兩年里陸續進行。
對於這些軍閥、大族勢力來說,兩種交易各有優劣,選擇購買華夏軍的火炮、槍支、百鍊鋼刀等物,買一點是一點,但好處在於立刻可以用上。若選擇技術轉讓,華夏軍需要派出熟練工去當老師,從作坊的構架到流水線的操作管理,整套人才培養下來,華夏軍收取的價格高、耗時長,但好處在於往後就有了自己的東西,不再擔心與華夏軍交惡。
此時在外界,武朝名存實亡、解體不久,每一支新興的軍閥、勢力都還處于敏感的調整、適應期。一些意識到武朝已管不到自己的軍法開始主宰自己的命運,部分名門望族開始從幕後走到前台,胸懷天下的名門子弟準備擔起自己的責任,而在戰亂中經歷了無數苦難的人們,則開始高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在這期間,也有部分地方的官員仍舊在等待著武朝天子的回歸,但誰是喊口號,誰說的真心話,還需要時間來予以驗證。
如此混亂的局面、複雜的過渡,說不准誰保證不了自己治下人民的吃食,就會舉起刀兵開始向附近討食。因此首先買下一批西南出產的刀槍火炮,乃是讓自己能在這亂世存活的最可靠保障——當然,這也是華夏軍的事物官們在推銷產品時的慣用說辭。
而由於西南剛剛經歷了戰火,材料和生產線都非常緊張,武器的訂單也只能秉承先到先得的原則,當然,能夠大量提供武器材料,以金屬換火炮的,能夠得到稍許的優先。
這當中,交遊廣闊、野心勃勃的劉光世便是華夏軍的第一個大客戶,以大量的鐵、銅、糧食、礦石等物向華夏軍訂購了最大批的軍資。整個訂單談妥、報上去後,就連見慣大世面、在八月代表大會上剛剛接下主席職務的寧毅也忍不住嘖嘖稱嘆:「敞亮、大氣,劉光世要火,就該他當老大……」
話語之中恨不得將自己這個老大的頭銜都讓給他,再多換點訂單來。
當然,訂單確實已經夠了,自劉光世往下,一筆筆主要集中在軍工方面的訂單與意向,足夠讓華夏軍將目前的生產計劃做到兩年之後。
而在物資之外,技術轉讓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門,有的是請華夏軍的技術人員過去,這種方式的問題在於配套不夠,一切人員都要從頭開始進行培養,耗時更長。有的是自己在當地召集可靠人員或者直接將家中子弟派來成都,按照合約塞到工廠里進行培訓,路上花些日子,成才的速度較快,又有想在成都本地招人培訓再帶走的,華夏軍則不保證他們學成後真會跟著走……
當然,越是人性化的、相對複雜的培訓方式,收費越高。這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劉光世同樣購買了最為昂貴而且關鍵的數項軍工技術,至少從合同上來說,此時華夏軍的全套軍工產業、除火箭外,他都將完完整整地複製一套過去。這樣的訂單雖然也要掏空他的家當,但周圍各路軍閥在數年之內,都必將對他馬首是瞻,包括寧毅,在見到包括嚴道綸、於和中在內的一幫使節團成員時,都有著非常溫暖的笑容。
這樣的商貿有來有往,自九月起,從成都到劍閣的水陸商道上車船往來、絡繹不絕,在劍閣附近的崎嶇山道、棧道都由華夏軍的工程兵仔細地拓寬、加固了兩倍。至於出川的水路更添繁榮,嘉陵江上大小船隻往來,各個造船廠都加快了速度趕工。
附近的大小勢力如今都忙著將物資往西南運,東西先運到,火炮才能先運出去,火炮運出去了,不管是討賊還是防賊,就都能夠佔有先機——華夏軍事務官們的這番說話也是正理,沒什麼人會覺得荒謬。自己固然不是瘋子,誰知道隔壁那位會不會突然發瘋,在皇帝都不管事的現在,大家能相信的,也只剩下自己手上的刀槍棍棒。
明面上的交易異常繁榮,暗地裡的黑市生意、走私等也漸漸地興起來。縱然不是官面上的商隊,若是能從西南運出去一些新式的槍炮,不能與華夏軍直接做生意的戴夢微等人也很樂意收購,甚至於運到臨安去賣給吳啟梅,說不定可以賺得更多——之所以是說不定,是因為時間還不足以讓他們去臨安打個來回,因此大伙兒還不知道吳啟梅到底信譽如何。
巨大的繁榮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和混亂,以至於從八月開始,寧毅就一直坐鎮成都,親自壓著整個局勢慢慢的走上正軌,華夏軍內部則狠狠地清理了數批官員。
大勝過後又是論功行賞,眼下又突然成為整個天下的中心,受到各種追捧誘惑,這是第一批開始伸手的人。寧毅一如之前開會時說的那樣,將他們做成了從嚴處理的典型,從槍斃到坐牢不一而足,所有犯事者的職務,全都一捋到底。
如此這般,到得十二月中旬,寧毅才將基本上了正軌、能在官員的坐鎮下自行運轉的成都暫時放開。十二月二十回到張村,準備跟家人一道過小年。
馬車穿過原野上的道路。西南的冬天極少下雪,只是溫度還是不折不扣的下降了,寧毅坐在車裡,空閑下來時才覺得疲倦。
他最近「何苦來哉」的想法有些多,因為工作的步調,越來越與前一世的節奏靠近,會議、視察、交談、權衡人心……每天連軸轉。成都局勢不定,除西瓜外,其他家人也不好過來這邊,而他愈發位高權重,再加上工作上的風格素來霸道,草創時期帶班或許細緻,一旦上了正軌,便屬於那種「你不用理解我,仰望我就可以了」的,偶爾反省不免覺得,最近跟上輩子也沒什麼區別。
回到家的時間是這天的下午。此時張村的學堂還沒有放寒假,家中幾個孩子,雲竹、錦兒等人還在學校,在院子門口下了車,便見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一道身影在揮手,卻是這些日子以來都在保護著張村安全的紅提,她穿了一身帶迷彩的軍裝,即便隔了很遠,也能看見那張臉上的笑容,寧毅便也誇張地揮了揮手,隨後示意她快過來。
紅提指了指院子里:你先去。
外頭的院子里並沒有什麼人,進到裡頭的院落,才看見兩道身影正坐在小桌子前擇菜。蘇檀兒穿著一身紅紋白底的衣裙,背後披著個紅色的披風,頭髮扎著長長的馬尾,少女的打扮,乍然間看來有些古怪,寧毅想了想,卻是許多年前,他從昏迷中醒過來後,第一次與這逃家妻子相見時對方的打扮了。
那時候她第一次要見這個陌生的丈夫,一方面想要給個下馬威,另一方面也打算講和,因此一身的打扮頗為講究,估計挑選了不少時間。或許也是因此,這套打扮她至今還記得。
坐在石桌那邊的小嬋已經看見了他,擺了擺手,檀兒側身望過來,臉上露出個笑容:「怎麼樣?」她是瓜子臉,這麼多年也沒有大變,只是掌家多年,眉宇間添了幾分內斂的智慧和成熟,此時側身坐著,長長的辮子垂下來,又有了幾分少女感。寧毅笑望著她這一身。
「看起來都快褪色了,還留著呢。」
「相公還記得這一身?」
「忘不了。」
「早先都快忘了,自江寧逃走時,特意帶了這一身,後來一直放在柜子里收著,最近翻出來曬了曬。這身紅披風,我以前頂喜歡的,現在有些毛茸茸了。」
寧毅便笑:「我聽說你最近一身紅披風,都快讓人聞風喪膽了,殺過來的都以為你是血菩薩。」
他指的卻是七八月間發生在張村的大小騷動,那時候一幫人興沖沖地跑過來說要對寧人屠的家人孩子動手,大部分人失手被抓,受到處置時便能看到檀兒的一張冷臉。這邊的刑罰一向是頂格走,只要是造成了人員重傷的,一律是槍斃,造成財物損失的,則一律押赴礦山跟女真人苦力關在一起,不接受銀錢贖買,這些人,大多要做完十年以上的礦山苦力才有可能放出來,更多的則可能在這段時間內因為各種意外死去。
這還是經過寧毅勸說後的結果。檀兒腦子好用,在許多想法上比別的女子開通,但在面對家人的這些事情上,也不會比一個簡單的地主婆好到哪裡去。一群人在成都給自己丈夫搗亂還不夠,還要跑到這邊來,試圖殺掉或者擄走家中的小孩子,若按照她的本心,有這種想法的就都該凌遲。
也是因此,那段時間裡,她親自過問了每一起發生的事件。寧毅要求按律法來,她便要求必須按照律法條款最頂格治罪。
七月底眾多綠林人都還在狂歡,為了成都事件忙得不亦樂乎,前仆後繼去往張村的,也大都慷慨激昂。到八月多閱兵也結束,代表大會也開了,關於張村的事情細節才傳過來,真跑過去動了手的,沒有一個好收場。
而關於每次出現在現場猶如閻羅王的那位女子,也在傳言中被描述得繪聲繪色,大家都說這便是寧毅妻子中匪號「血菩薩」的那一位,當年在呂梁山殺人如麻,林宗吾都是她的手下敗將,只是嫁人之後不多出手,這次去到張村的,可都觸了這位大宗師的霉頭了。
過去關於紅提的事情,江湖間也有少數人知道,只是竹記的宣傳往往繞開了她,因此十數年來大家關心的大宗師,通常也只有正派「鐵臂膀」周侗、反派「穿林北腿」林宗吾、難以描述的大宗師寧人屠這幾位。這次張村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才有人從記憶深處將事情挖出來,給紅提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說到這件事,檀兒的眉宇間也閃過了些許煞氣,隨後才笑:「我跟提子姐商量過了,往後『血菩薩』這個外號就給我了,她用另外一個。」
「用什麼?」
「血葡萄。」小嬋搶著說到。
「……」
檀兒噗嗤一笑,寧毅愣了半晌,在旁邊坐下,抱著小嬋在她臉上用力親了一下:「……還是……挺可愛的,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家一個血菩薩,一個血葡萄,葡萄聽起來像個跟班,實際上武功最高,也好。」
三人笑嘻嘻地編排了家裡武藝最高性情卻最隨和的那位後,寧毅開始問起家中一幫孩子的情況。
此時從寧忌往下,雲竹生下的長女雯雯已經十二歲,文靜愛看書,笑起來時簡直像是母親的翻版。寧河的性格並不好強,九歲的年紀,看起來就是個平平凡凡的傻小子,在沒有外在壓力的情況下,他甚至都沒有表現出母親紅提那樣的武藝天賦,成績也只是中等,或許生活在太平年景里的紅提,不會成為武藝天下第一,寧毅其實也並不打算過多的壓榨他的潛力。
與寧河同年的寧珂,保持著她一貫的活潑而熱心助人的性格,在學堂當中有著最多的朋友、最好的人緣,她每天為這事操心為那事操心,在學堂里當了文娛委員和生活委員,只是熱衷別人的事情總是讓自己的功課被落下,這令得錦兒非常操心。錦兒一貫以自私來標榜自己,想不通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會一直傻乎乎的。
當然,寧毅私下裡想想,卻是能夠明白一些的。若是小時候的錦兒不會因為一顆家貧被賣掉,不會經歷那樣多的坎坷,那或許今天的寧珂,便會是她的另一幅模樣。
七歲的寧霜與寧凝在今年上了一年級,兩個自小如連體嬰一般長大的孩子從來要好。西瓜的女兒寧凝習武天賦很高,只是作為女孩子愛劍不愛刀,這一度讓西瓜頗為苦惱,但想一想,自己小時候學了大刀,被洗腦說什麼「胸毛凜凜才是大英雄」,也是因為遇上了一個不靠譜的父親,對此也就釋然了,而除了武學天賦,寧凝的學習成績也好,古詩一首一首地背,這讓西瓜頗為歡喜,自己的女兒不是笨蛋,自己也不是,自己是被不靠譜的老爹給帶壞了……
文武雙全的寧凝唯一的缺點是話不多,人如其名喜歡安靜,作為雲竹次女的寧霜常常是兩人之中的代言人,有什麼話往往讓寧霜去說,於是寧霜的話語比她多一點,比旁人仍舊要少。這或許是因為自小有了適合的朋友,便不需要太多交談了罷。
唯一的意外是最近寧凝在回家途中摔了一跤,作為漂亮文靜的小美女,把門牙摔斷了一顆。她嘴上不說,其實很在意這件事。
「你待會見到了,可不要嘲笑她的門牙。不然她會哭的。」檀兒叮囑一番,覺得寧毅很可能做得出來這種事。
「放心,我就當在辦公,一定不會笑。」寧毅說著笑了起來,覺得這種事情,真像是西瓜當年的翻版。一本正經地摔掉了門牙……
除了這幾個小的,最近寧忌的狀況其實也讓人擔心。或許是因為太早的上了戰場,見到了生死,他的情緒一直都不算穩定,當然,他武藝高強,長得又好看,在一群弟弟妹妹當中頗受擁戴,但這些時日他的性情一直都在從外向轉往內向,尤其十月之後,有時候坐在屋頂上發獃,一次就坐上很久,甚至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在嘆息些什麼,後來居然還開始找書看。
小嬋看得心驚肉跳,小忌這樣的居然開始看書了,總覺得他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又或者哪一天會突然遁入空門當和尚。
當然,除了這些異常現象,他在武藝上的練習並沒有耽擱下來,甚至軍中一些特種作戰的練習、竹記里的諜報練習他都能輕鬆適應下來,紅提和西瓜也都說他來日成就不可限量。
「這就是中二期到了,整個人神神叨叨的,都一樣,將來雯雯、寧河、寧珂他們也一樣,小孩子到這個年紀就管不住,想法特別多,到了十七八歲會慢慢好起來。」寧毅用一副「沒有人比我更懂教育」的教育家姿態如此安慰小嬋。
他心中其實是明白的,寧忌惦記更大的天下、更大的江湖,若是留不住,待他鍛煉到十七八歲的時候,或許也只能放他出去走一走,當然,如果中二期過了他不想走了,那便更好。現在最重要的是用個「拖」字訣,讓紅提西瓜那邊多給他出點難題,告訴他距離他能出去還早著呢。
「可寧曦當初就沒這樣啊……」小嬋皺著眉頭。
「寧曦傻乎乎的。」
寧毅信口開河,隨後手上便挨了檀兒一下:「不許這麼說他。」
幾人說完了孩子,紅提也進來了,寧毅跟她們大概說了一些成都的事情,說起與各家各戶的生意、自己是如何占的便宜,也說了說左文懷等人,他們在八月底離開成都,按路程算,若無意外如今應該到了福州了,也不知道那邊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這樣的交談中,雲竹、錦兒、家中的孩子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大家一番問候與打鬧。寧凝被不靠譜的父親給弄哭了,流著眼淚想要跑到沒人的角落裡去,被寧毅抱在懷裡不準走,便只好將腦袋埋在寧毅懷裡,將眼淚也埋起來。
吃飯的時候,蘇文方、蘇文昱兩兄弟也趕了過來,寧毅問了問蘇氏拆分時家中一些小的的情況,族中的抗議自然是有的,但被蘇檀兒、蘇文方、蘇文定等人一番打罵,也就壓了下去。
過去老太公蘇愈總是擔心家中的孩子不成才,此時蘇家的後台不光有寧毅、檀兒,包括蘇文方、蘇文定、蘇文昱、蘇燕平等人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接下來的第四代也已經有人被培養起來。對於家中沒有能力也沒有見識的人,也就不必給他們發言權了。
吃過飯後,文方、文昱便告辭離開,這天晚上跟孩子聚在一塊玩了一陣,寧毅便開始樓上樓下的串門,糟蹋良家婦女。他年紀不到四十,練了武藝,身體是極好的,一晚上折騰直到深夜,眾人和孩子都已經睡下後,他又到院子里各個房間內外走了一圈,看了看沉睡過去的妻兒們的側臉,再到外頭的院子的長椅上坐下,靜靜地想著事情。
也不知什麼時候,檀兒從裡頭走了出來,給他拿了一件外套:「想什麼呢?」
「想糟蹋良家婦女的事情。」
「不要這麼折騰了,年紀不小了,快變成良家婦女糟蹋你了吧。」
寧毅笑起來,將她摟進懷裡。
「你知道我做事的時候,跟在家裡的時候不一樣吧?」
「嗯,那個時候……照你說的,比較帥氣。」
「最近處理了幾批人,有些人……以前你也認識的……其實跟以前也差不多了。這麼些年,要不然就是打仗死人,要不然走到一定的時候,整風又死人,一次一次的來……華夏軍是越來越強大了,我跟他們說事情,發的脾氣也越來越大。有時候真的會想,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大概沒有頭了吧……」檀兒從他懷裡伸出手,撫了撫他的眉心,隨後又靜靜地在他胸前卧下去了,「之前說要拆蘇氏,我也有些不高興,家裡人更加了,鬧來鬧去的。可我後來想,咱們這輩子到底為了些什麼呢?我當姑娘的時候,只是希望幫著爺爺掌了這個家,等到有潛力的孩子出來,就把這個家交給他……交給他以後,希望大家能過得好,這個家有希望有盼頭……」
「……到如今,這個蘇家手下的東西比過去要多了十倍百倍了,希望和盼頭都有了,再接下來,就再到千倍萬倍嗎?過的日子,比今天能再好一點嗎?我想到這些,覺得夠了。我看到他們拿著蘇家的好處,沒完沒了的想要更多,再下去他們都要變成窮奢極欲的二世祖……所以啊,又把他們敲打了一遍,每個月的月例,都給他們削了很多,在廠里做工亂來的,甚至不許他們拿錢!爺爺若還在,也會支持我這樣的……不過相公你這邊,跟我又不一樣……」
「看開了真是好事。」寧毅摟著她,一聲嘆息,「我原本是想……唉……到了今天是真的放不開了,那麼多不該死的人死了,打女真、收復中原,往前不知道多久,往後,辜負他們所有人的期待,但在這中間,我又總是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要變成一個壞人……」
檀兒的腦袋在他胸口晃了晃:「自古史書上心懷天下者,用不到好人壞人這個說法。」
「我說的其實也不是這個意思……」寧毅頓了頓,沉默半晌,終於只是笑道,「還好你們都還在這,若是……」
正說話間,似乎有人在外頭探了探頭,又縮回去了,寧毅蹙眉朝那邊招手:「什麼事?拿過來吧。」
出現在那邊的是秘書處的人,那人拿著一份文檔走進來:「是成都那邊的加急,不過,也不是非常要緊。」
「給我吧。」
秘書將那份情報遞給寧毅,轉身出去了。
檀兒在旁邊說道:「那我先去睡?」
寧毅看了情報一眼,搖了搖頭:「陪我坐一會吧,也不是什麼機密。」
「那是什麼事……」
「金國換皇帝了……宗翰跟希尹……了不起啊……」
金帝完顏亶上位的消息,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這裡的,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的時間,第一手的消息極其簡單,基本上也是金國發布的第一手公文,但內里的許多事情,是可以猜到的。因為這位年輕皇帝的上位,金國暫時避免了內訌,這意味著華夏軍進攻金國時,可能要更多的耗費一兩年的時間、又或者是數以萬計的人命。
夫妻倆依偎著坐了一會兒,寧毅大概跟檀兒說了些參謀部對這些事的推演。
「照理說金國東西兩府的平衡已經很脆弱了,竹記在北方沒有行動嗎?」檀兒低聲問了一句。
「西南大戰結束之後,考慮到金國境內敵視甚至屠殺漢人的趨勢會增加,我已經讓北地的情報系統停止一切活動,休眠自保,但之前還是得到了消息,晚了一步,盧明坊在今年年中犧牲了……」
「盧明坊……那盧掌柜的一家……」檀兒面上閃過哀色,當初的盧延年,她也是認識的。
「盧掌柜一家沒人了……」
「他之前回來,怎麼就沒能留下子嗣呢。」
「他一年四季在那種地方,誰願意給他留下子嗣……其實他自己也不願意……」
院落間有微黃的燈火搖曳,其實相對於還在各個地方戰鬥的英雄,他在後方的些許困擾,又能算得了什麼呢。如此安靜的氛圍持續了片刻,寧毅嘆了口氣。
「你還記得……湯敏傑嗎?」
「記得啊,在小蒼河的時候跟著你學習,到我們家來幫過忙,搬東西的那一位,我記得他有點微胖,喜歡笑。不過眯眯眼的時候很有煞氣,是個做大事的人……他後來在涼山犯了事,你們把他外派……」檀兒望著他,遲疑片刻,「……他如今也在……嗯?」
寧毅沒有回答,他將手中的情報折起來,俯下身子,用手按了按頭:「我希望他……能冷靜吧……」
這世上有無數的東西,都讓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