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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〇章各自開心
「……呃……定風波?」
豫山書院外庭的小草坪邊,蘇崇華笑著往那紙上看了看,隨後微微皺起眉來。這時候小七也已經跑過來了:「山長伯伯。」
「嗯。」
「山長伯伯那是我的。」
朝著蘇崇華恭敬地行了個禮,小七望著那宣紙稿,笑著說道。蘇崇華看著可愛的小女孩,便也將那稿紙遞了回去,待到小七接過之後,珍而重之地摺疊起來準備放進懷裡,蘇崇華的笑容中才微微有些猶豫。
詞他只看了開頭的一點點,但字跡他可是認得的。
定風波……
這詞牌名令得他心中有些在意,道:「小七啊,可以把那個……給伯伯看看嗎?」
「啊?」小七停下動作,眨了眨眼睛,隨後「哦」的一聲,將詞稿雙手遞了過來,抿著嘴望著他,似乎有些想要提醒山長伯伯別把稿紙弄破了,又覺得這樣太沒禮數,終於沒有說出來。蘇崇華笑著接過那稿紙,小心地打開了,輕聲讀過一遍,皺起了眉頭,隨後又從頭看了一遍,好半晌,方才神色複雜地嘆了口氣,看看旁邊的小七,便又笑出來:「小七啊,這首詞……」
「我的。」
「呵,知道,是立恆先生寫給你的嗎?」
七點了點頭,「毅……呃,先生他跟小七換的,七的了,要小七好好保管。」
崇華想了想,點點頭,隨後將宣紙交給了小七,「一定要好好保管才是。」
小七將那詞作收入懷中走了。蘇崇華望著小女孩離開的身影,好半晌,方才搖了搖頭笑出來。立恆這人,才華果然是有的,不過到得這個時候,寫什麼定風波,還只是寫給一個小姑娘看,果然,自己在那邊孤芳自賞、自我安慰一番,也知道放出來會被人笑么。
寧毅現在已經不怎麼重要,今天下午還有些事情,晚上有個詩會應酬要赴,他將此事拋諸腦後,開始去處理起其它的事情來。
看來安閑寧靜的下午,織造業的緊張氣氛並未傳至江寧的平民們身上,大街小巷,行人穿梭,酒樓茶肆,樂聲輕揚,偶爾也會有人聊起眼下江寧的趣事,布行蘇家、烏家,偶爾會沾點邊。也是在這個下午,某個茶樓之間,蘇檀兒與幾名經過了篩選,真正信得過的掌柜以及三名丫鬟在一間稍顯僻靜的茶樓與烏家的幾個人見了面,為首的是烏承厚。
「寧毅……為何不來?」沒有多少的招呼,環顧周圍之後,這便是烏承厚第一句話。
「商場小道,夫君素來不喜,那日寫詩奉勸世伯之後,他便未有再行過問了,妾身也不好再為此事煩他。」
蘇檀兒平素在商場之中應對進退皆極有分寸,但隱形之中的強勢作風卻是誰都能明白,雖是女子,卻從不願屈居人下。但這時候渀佛附身在夫君羽翼下的柔弱言辭反倒更令烏承厚憤怒,特別是提到那「寫詩奉勸世伯」,儼然便是再將那日的「朱門先達笑彈冠」舀出來說一遍:夫君把事情做完,又提醒了你一遍,你還反應不過來,那這邊也懶得管啦,對你們來說的大事,對夫君來說不過隨手小事而已。
「呵,如此說來,賢侄女與我烏家這許多人所行之事,尊夫倒真是半點也沒放在眼裡了。」
蘇檀兒笑了笑,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神情道:「與世伯無關,只是侄女性子太過執拗,將成敗看得太重而已,當日若非憐惜檀兒身在病中,夫君想必也不至於為這等小事而出手。今日之事,夫君在兩月之前便已預見,便是此後發展,樁樁件件,也已安排得清清楚楚,待會侄女便說與世伯聽聽。夫君才學見識、運籌帷幄,檀兒不如遠矣,世伯不必為此事生氣……」
「……哼!」
風吹過茶樓附近的巷角,將這些並不怎麼熱絡的對話吹薄在空氣中,附近是行人來往的街道。下午的時間就在這樣的行人穿梭間漸漸的過去了。到得傍晚時分,蘇檀兒與三名丫鬟坐了馬車往回家的方向趕,後方也有其他幾名掌柜的車輛在跟著,車上有些厚厚的書冊本子,蘇檀兒拉開簾外面夕暮的天色,隨後笑了起來。
「嬋兒,你說,我之前跟烏家那些人說的話霸氣嗎?」
「呃?」料不到自家小姐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小嬋愣了愣,傻了眼,「什麼?呃,霸……氣啊……」
「唔,我也覺得很厲害。」蘇檀兒想想,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今天的小姐有些奇怪,但骨子裡還是沒怎麼變的,從從與烏家的那幫人交涉著,就是一開始說姑爺的那些話似乎有些誇得過分了,三個丫鬟都覺得有點臉紅,後來烏家人覺得她有插科打諢的嫌疑,便不再提及有關寧毅的事情了。
「不過啊,小姐跟烏家的那些人說了姑爺的事情之後,曹掌柜他們可被嚇到了呢,嘻嘻,他們還不知道為什麼烏家會秘密把這麼多東西給我們的,中間休息的時候,婢子聽到他們在議論:啊,原來寧姑爺這麼厲害嗎?兩個多月,就這時候就最開心了。」
後方跟著的幾名管事或者掌柜並非是蘇家多麼舉足輕重的人物,但基由寧毅與蘇檀兒共同甄別出來,與此事無涉的中層人士,這次與烏家交涉,就算烏家能老老實實把整個烏家舀出來給蘇家選,整個工作其實也相當繁瑣,嬋兒娟兒杏兒雖然也能幫幫忙,但光憑她們,自然還是弄不清楚這麼多事的,接下來幾天,也還得需要這幫人的幫忙。
從命令他們過來做事,要求保密,蘇檀兒並沒有跟這幾人說得太多,因此對於理由,那以曹掌柜為首的幾人自然不是很清楚。但他們在蘇家,對於這兩個半月以來的形勢,自然沒什麼不明白的,眼看著塵埃將落,陡然出了這一手,聽著蘇檀兒與烏家人的說話,看著烏家那幫人一臉憤恨卻要打落牙齒更新和血吞的表情,他們哪裡還會不明白是烏家在這樣的情況下吃了大虧,讓蘇檀兒給反敗為勝了。
事情轉折如此之大,保密到這種程度,聽起來竟然是家中寧姑爺所做的主導。這兩個多月的時間,也不知寧毅與蘇檀兒這對夫妻在暗中做了多少的事情,他們原本也看著大房要出事,對寧毅心有腹誹,偶爾閑聊大抵也得搖頭一番,對於蘇檀兒就更是感到不值。這個時候,才能在工作的空隙間搖頭感嘆這對夫妻對整個局勢的運籌之深。
如果按照蘇檀兒所說的能吃下多少就吃下多少的說法,在這之後,整個烏家恐怕都得一蹶不振了。
此時知道這等振奮人心的事情的,還只是後方几輛馬車上的區區數人。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趕去,途中便遇上了寧毅,蘇檀兒停下車讓他上來,後方几輛馬車上的掌柜們望著他的目光已經大變了樣,捉摸不透的複雜目光中,感慨、嘆息、佩服、猜測混雜在一起。蘇檀兒也下車與他們叮囑了一番,隨後雙方暫時分道揚鑣。
一路回到蘇府,蘇檀兒才知道表姐今日到了。對於這個名叫蘇丹紅的表姐,寧毅也不是第一次見,明白蘇檀兒與對方之間的關係,便一路陪了她過去。不過隨後的見面似乎談不上有多愉快,蘇丹紅對他有著一定的不滿,不冷不熱的,寧毅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晚飯之後一個人出去散步,快到院門的時候,蘇檀兒跟了過來,代表姐向他道歉。
「沒什麼,她為你擔心而已,壓力也大,我不會放在心上,回去陪她吧。」
檀兒抿了抿嘴,隨後又道,「讓小嬋陪著你吧。」將小嬋叫過來,讓她陪著寧毅出去散步了。
互為知己,一番察言觀色,蘇丹紅也大概知道自己這樣的情緒多有不該,至少是讓蘇檀兒有些為難了,於是道了個歉:「不過……若不是他的話,也不至於就這樣丟了皇商的生意吧,你都準備這麼多年了,我也覺得可惜……」
「紅姐你不知道的……」
「你跟他還沒圓房吧?」蘇丹紅既然過來,晚上大抵是跟蘇檀兒一塊睡,此時看看她的閨房布置,便大概知道這些:「其實……你就當開玩笑吧,當初你若是嫁給席掌柜,這事……怕是會不一樣。」
蘇檀兒蹙了蹙眉:「紅姐,這玩笑以後別開了。」
「嗯?」蘇丹紅皺起眉頭,疑惑地望著她,「你與你這相公,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啊?」
「我……我也不知道呢……」蘇檀兒搖著頭,臉色微微紅起來。
對於寧毅的感情是怎樣的,她其實也真是說不清楚。其實就如同蘇丹紅指出的,兩人成親這麼久了,到此時還沒有圓房,在蘇丹紅看來,委實是生分了。若在蘇檀兒的心中,假如自己的相公還是曾經猜想的那個書獃子,雙方相處了一年多快兩年的時間,她大概也得認了命,圓了房,偏巧在眼下,卻還得過去一段時間才行。
其實以好感而論,若只到「認命」的程度,或許去年年關便已經差不多夠了。但與相公的相處,對於她來說,畢竟是很奇怪的事情,若放在千年之後,類似的事情大概得叫做談戀愛,但在這時,誰家的姑娘能有這樣的機會,她身在其中,也是好奇忐忑,無法歸類到哪種心情里。到得前次病倒,才有了說出圓房那話語的機會,只是此後卧床,卧床過後又一直處理這些事情,要穩住目前的烏家,她也實在是很忙的,也只得等到諸事定下之後再好好的安排這件事了。
到得此時,她對這事已經看得重了,不願意如同「認命」一般馬馬虎虎地就做。總之得有個象徵意義,又不想讓外人知道她與夫君到此時才同房,這樣或許大家又會說夫君的閑話,總之也是蠻苦惱的,時間也快差不多了……這天晚上與表姐睡在一起,她拉了拉蘇丹紅的衣袖,小聲問道:「紅姐,你說……夫妻之間住在一起的時候……到底是怎麼弄的……」
饒是她平素在商場強勢,這時候聲音也是細若蚊蠅。在蘇丹紅此時的心情下聽來,其中似乎也有些蕭索的味道:「你……你幹嘛這時候問這個……」
「那個……成親的時候……我跑掉了,沒有聽……聽娘和那些大嬸說這個……」
這事情終究不好去問嬋兒娟兒她們。
蘇丹紅的心中一時間有些傷感,又想起父親和席君煜他們說的那些話。表妹一向性子剛強,但這次真是形勢比人強了,表妹估計也是想要在這之後擺脫了這女強人的身份,安安分分認命,做個歸家娘了吧,偏巧這事情她那相公還得負些責任,往後過起來,怕也是心情不太好的。
於是此後的幾天里,她對於寧毅的觀感,一直沒有改善過。每次看見寧毅都有些不冷不熱,不過,她不冷不熱,寧毅也就對她不冷不熱,這方面分不出什麼高下來。而蘇丹紅每次看見寧毅與檀兒走在一起,想起檀兒要「認命」,都有一種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快要被豬拱掉了的感嘆,渀佛寧毅變成了一隻豬,正在舀著檀兒這顆白菜拱啊拱啊拱啊的。她自然不知道,檀兒這顆大白菜眼下想的是往身上綁條紅綢巾,讓這杯拱倒的過程更有意義一點,並沒有想像的那麼介意和逆來順受。
也只有此時住到了蘇家之中,才能具體地體驗到眼下蘇家大房所受到的那股壓力,宗族大會一天天的倒計時,二房三房開心地到處活動著,一切都已底定,大房原本就勢單力孤,這時候更是顯得眾叛親離得厲害,任何人看過來的眼神似乎都在說過幾天你們就要失勢了,偏偏她自己都得認同這樣的看法。蘇仲堪、蘇雲方、習安之、於大憲……一個兩個都在以勝利者的礀態高談闊論……
在這樣的情況下,蘇檀兒每天早出晚歸,疲累是看得出來的,至於偶爾的陽光和開心,看來就像是確定了什麼都挽不回之後的認命與夕照,她心中心疼。這樣的情況下,整日里看來悠閑無事的寧毅顯然更加礙眼,有時候也忍不住冷嘲熱諷幾句,寧毅就毫無慚愧之色的奇怪她。有一次蘇丹紅諷刺他,他忽然開口:「我剛才在想啊……」
「什麼……」
「表侄的名字,為什麼不叫蘇化劑……」
「呃……」蘇丹紅愣了半晌,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個,「我夫家又不姓蘇……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嗎?我覺得不錯啊,你喜歡的話跟檀兒的長子可以叫這個……」
寧毅首次被打擊到,嘆口氣灰溜溜地跑掉了,蘇丹紅想了半天不知道為什麼。
事實上,寧毅之前就有開玩笑地想過,反正他是入贅的,可以考慮女兒叫蘇丹紅、兒子叫蘇化劑。這一次算是蘇丹紅太過無聊,他於是順口諷刺一句,這諷刺得太隨意,說了之後才反應過來對方的丈夫可不是入贅的。蘇丹紅歪打正著,寧毅被自己的調侃攻擊到,一時間有些沮喪。
五天、四天、三天、兩天……時間在蘇家這樣的氣氛里,就這樣一天天的去往宗族大會召開的日子,這一天農曆的十月二十四,距離烏家的燦金錦第一批交貨期限,還有一天的時間。清晨起來,有很好的晨光,霧氣瀰漫在這片乳白的光芒里。
在蘇家,這天早晨的氣氛,極不尋常。
猶如新生一般的感覺洋溢在這片宅邸當中,轉折、希望、里程碑,許許多多的人,似乎連推開門時的感覺都有些不同,蘇雲方打開房門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他隔壁的院子里,名叫於大憲的掌柜朝著東方投過去了目光,蘇仲堪從凌晨開始,便在院子里坐著了,那看著霧氣的飄移,看著晨光升起來,習安之從院門外走過,朝他拱了拱手:「二爺,早上好。」
今天會有一場戰爭,他們已經贏定了的戰爭,或者說,今天晚上,他們要讓一件事情,得意確認,收割果實。
而在蘇家以外,也有許許多多的人,正在暗暗地注視著這邊的情況,薛府,幾個兄弟在清晨間碰了碰頭,薛延正站在屋檐下朝這個方向望過來,與眾人笑了笑,拍拍弟弟的肩膀。
「今天晚上我做東,去蜀子街那邊新開的一家月香樓吃飯。」蜀子街與蘇府所在的地方不遠,「蘇家的事情,今晚要有結果了。」類似的說話,在不少經營布行的家庭當中,也都在發生著。
寧毅不在蘇家的宅子里,他維持著晨鍛的習慣,奔跑在那片霧氣中,眼下已經離開蘇府好遠了,方才就已經經過了河邊的那棟小樓,與門前美麗嫻靜的女子打了個招呼,他還得跑上一陣,折回之後,才會在小樓里坐坐。
對他來說,今天沒什麼不同的。
「今天會很忙吧?」不久進到那棟小樓之中,女子笑著為他端上了茶水,「立恆家中開大會呢。」
「宗族大會,我入贅的,不能參加。」寧毅恬不知恥地說著這話,「所以跟我沒關係。」
那幫傻瓜要開會,他不用參加……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