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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間」只是白話一般的低語」沒有一般人吟唱詩詞的抑揚頓挫。
似是因為對方想著想著,偶爾還能笑出來,便更加成了玩笑一般的說話。
若非那「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兩句實在不是什麼白話格式,周邦彥與李師師一時間怕是也很難確定這會是詩詞的句子。
他們在那邊停了下來,對望一眼。這句子聽懂之後,對仗其實是極美的,一聽便是難得的佳句,只是並不知道是詩還是詞。那邊的光芒里,雲竹也倚在寧毅身邊,靜靜地聽著。
她數年前在金風樓,接觸的文人才子也不少,青樓獨處之時,偶爾有人吟出一首情詩來,希望打動佳人的情況自也經歷過。只是她對於自身情況在意太深,便從未為此而感動。自與寧毅在一起,兩人相處時氣氛一向無拘無束,寧毅通常也沒什麼大才子的樣子,偶爾作幾首歪詩,寫些不倫不類的歌詞,她心中許了他,便也只覺有趣。她心中也知道寧毅才學頗高,只是大家在一起如普通的才子佳人一般認真作起詩詞來,這倒也是第一次。
待寧毅想了想,說出「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這句時,她才點了點頭,知道這是一首《卜運算元》。
林間不遠,李師師看了周邦彥一眼,隨後也是輕聲道:,小運算元………」這詞作以往確實是沒聽過的,乍聽之下,有些難畢定位,但上闋只是聽過,感覺便是好的。意境幽深,只是在寧毅那微帶笑意的嗓音里,變得輕鬆起來,彷彿在講述一個故事一般。
「牛,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責棲…………寂寞沙洲冷。」
兩人還在細細記憶、品味間,寧毅也是平平地說出了這詞的下半闕,他在揀盡寒枝不肯棲這句上頓了頓,方才念出後面的。雲竹想了一陣,眼眶微微紅了紅,卻是舉起一隻手,覆在寧毅的手背上,摩挲著自己的臉頰,片刻後,輕聲道:「揀盡寒枝不肯呢……,…寂寞沙洲冷。立恆這詞」給我的么?」
「喜歡?」
「喜歡。」
「我倒不是很喜歡。」
「唉……,…」
兩人輕聲細語地說著,那邊林間,兩人也終於將這首詞在腦海里完整地理解起來。卜運算元上下兩闕不過四十四字,在這裡,卻是完完整整地將一片清冷與思念的意境勾勒起來。通常來說」詞作自不是因長短來分勝負,然句子長些,能勾勒的東西多些總是正理。但眼下不過四十四字,從缺月掛疏桐開始,到寂寞沙洲冷為止,幾乎每一句」都是丟比豐富的信息」上下兩闕工整以對」卻是無比圓融地結合在了一起。
方才寧毅幾乎是隨口便作出這等詞句來,無論詞句工整本身,還是期間意境升華,無一不在證明著詞作者幾乎到達巔峰的詩詞功力。周邦彥方才覺得那首《應天長》該是旁人一時之間難以企及的作品,他有感而發,心中得意」但在這片刻間,咀嚼著這首《卜運算元》,卻是不知道該有些什麼心情才好,只是將目光望了望李師師,不過此時的師師姑娘倒也在心中默念著詞句,努力記起來,倒是無暇顧及其他。
那邊寧毅與雲竹小聲地說了一陣話,這邊兩人也不知道這下子該不該走,還未做好決定,耳畔便有柔和的歌聲響起來。李師師與周邦彥雖然對雲竹不熟悉,但自也能知道她是女子,這時候輕哼的是詞曲旋律,李師師才知道這女子也懂音律,本以為她想要唱起寧毅方才做的《卜運算元》,但哼了幾聲後,那柔軟的歌喉唱起的,卻是一句:「千萬恨,「…」
唱出第一句,李師師便明白了這首是什麼詞。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huā。搖曳碧雲斜。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這是晚唐溫庭筠的一首《望江南》,寫的是女子倚樓盼望夫君歸來的情景,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思念的意境極美,算是青樓女子必學的曲目之一,李師師也是極為熟悉的。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這女子,歌喉柔軟婉轉,竟半點不下於她,甚至在此時傾訴之情及唱法優美上,比她還要引人幾分,雖然無絲竹伴樂,但就在這娓娓淺唱間,竟似將整片天地都溶入了那歌喉的柔軟溫馨當中去。
若論感情,兩人本是情侶相處,比不過也就罷了,但在歌喉、唱法上,自己竟也生出了難以匹敵的感覺,倒是令她有些錯愕。她自然不知道,雲竹這些時日以來,研究寧毅喜歡的那些現代唱法,將之與此時的唱腔融合,不僅保留了此時唱曲的意境,單論優美婉轉上,也是比旁人唱得好聽得多。若是旁人以這等唱法來演繹,或許會被斥為靡靡之音,過於俗媚下乘,她本身功力已到大家境界,此時唱來,卻已是自然而然,無懈可擊了。
方才寧毅的那首《卜運算元》,自是感憐她的執著,取的是揀盡寒枝不肯棲一句,但她知道寧毅想來覺得這事有些虧待自己,因此詞句意境也顯得有幾分傷感了。這時候,卻是用這首《望江南》來對,她唱腔輕鬆優美,並不顯得哀怨,以「過盡千帆皆不是」對那「揀盡寒枝不肯棲」又寄託了盼望他早日歸來的傾訴之情,一曲唱罷,卻也微微有些含羞,倚在寧毅身邊,任他摟住自己。
以往在金風樓,一些才子對她吟起讚美之詞或者以詩詞表達愛慕,她雖然向來聰慧,文采也高,卻從來無心應答,這時候倒才在感情之中嘗到了這文香墨韻中的浪漫,隱約在心間」竟也有些陶醉。
不遠處樹林間的兩人聽完這詞,也是微微有些受到感染,那些傳奇小說中,江南水鄉,才子佳人,或許也就是這樣的一副景象了。
寧毅過得好一陣才笑了出來:「跟我對詞么,呵呵。」
「只是忽然想唱了……」「唔,蠻好聽的。」寧毅抬頭看了看那射下來的陽光:「不過……這兩首詞的意境可都有點頑廢了,這可不好。」
「立恆回來的時集,我便唱開心的詞。」
「嗯,我想想……」,他想了一陣,樹林間便安靜下來,此時已至正午了,陽光照在樹隙間的草地上」春日裡會開放的小huā一朵一朵的點綴在視野間,片刻之後,響起來的,是另外一種意境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lù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那一邊,李師師與周邦彥已經愣在那裡了。談情說愛的見得多了,談情說愛時滿嘴詩文的才子佳人也見得多了」可是沒見過隨口扔這種詩詞跟玩一樣的啊。
此時寧毅心情暢快」那詞句說得也流暢:「……忍顧鳩橋歸路,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幕幕。」
這首詞比之上一首《卜運算元》更容易理解,也容易看出高下水準來,周邦彥無聲地咽了一口口水。相對來說」作為女子更容易被這種詞句感染,李師師的手微微握住了衣襟,而在周邦彥,他也正是長於寫景抒情的詞作者,於這種詞,也更加能夠了解到好壞。他也是填過七夕詞的,如果說寧毅之前那首《明月幾時有》出來之後大家不用再填中秋詞,那麼此時這首《鶻橋仙》若放出去,自己……怕是也沒法再填七夕詞了。
如果說前一首《卜運算元》聽了之後,他對寧立恆之前的名聲還有些感觸不深,這一首之後,心中便只是想起寧毅一共的五首詞了。
那邊寧毅笑起來:「來啊來啊,這首喜歡嗎?你再唱,我也再來一首……嗯,這首是真的送給你的。」
他還要寫……
周邦彥與李師師有些說不出話。那邊雲竹倒是喃喃念著這首詞,感動了半晌:「妾身輸了還不行么,其實立恆前面那首卜運算元我也是喜歡的……」,
「都給你。」寧毅想想,隨後有些猶豫地感嘆道,「其實呢,我覺得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幕幕這句,有點卑鄙了,要不要改一改……」,
「不改!」,雲竹抓住他的手,片刻後才臉紅道,「我、槽艮喜歡。」
「喜歡以前也不說……」,
「要立恆有感而發嘛……」,
「你喜歡,就好了。」寧毅說著,想了一陣又抱住她,「呃,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雲竹眯了眼睛,心中像是灌了mì糖一般,隨後卻是猛地一掙:「別作了別作了…………你要是一次作這麼多,往後又不在怎麼辦,我不聽了……」,
「呃。不聽了么……」
兩人說笑一陣,嘻嘻哈哈,笑語聲在樹林間傳井那一邊,周邦彥與李師師出了樹林,看見人群時,臉都有些發白了,李師師一隻手捏著衣襟,微微有些發抖。如果說第一首《卜運算元》
給她的感覺還只是驚艷,第二首《鳩橋仙》順口吟出來,她就已經有點嚇到了,哪有這樣的,到得第三首……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老翅幾回寒暑……後面的是什麼啊……」
她心中悸動,眉頭都有些擰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