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秋天的里的原野,斑斑點點的火光在廣袤的天幕下鋪展開去。
十萬人的戰場,俯瞰下去幾乎便是一座城的規模,密密麻麻的營帳,一眼望不到頭,昏暗與光芒交替中,人群的集結,交織出的彷彿是真正的海洋。而接近萬人的衝鋒,也有著同樣暴烈的感覺。
五千人,驅趕著六千餘潰兵,壓向七萬人的營地,就像是一杯冷水倒進了滾油里。
——炸開了。
四萬人防守後方,還有三萬餘人,在對著他們要攻打的城池。而隨著黑旗軍的衝鋒,延州的城門也打開了,種家的軍隊開始出現,漸漸的,越來越多,在幾次整隊後,對著這邊發起了衝鋒。
女真的千人騎隊自北面而下,在營地邊緣做出了威嚇,同時,一萬多的黑旗軍主力自東北面斜插而來,以咄咄逼人的姿態要殺入女真主力與言振國大軍之間,這一萬二千與人的腳步撼動地面時,也是驚人的一大片。
火矢騰空,哪裡都是蔓延的人海,攻城用的投石器又在慢慢地運作,朝著天空拋出石塊。三顆巨大的熱氣球一面朝延州飛行,一面投下了炸藥包,夜色中那巨大的聲響與火光分外驚人在抵達延州之後,為了立刻開始攻城,言振國營地的防禦工事,本身是做得馬虎的——他不可能做出一個供十萬人防禦的城寨來。由於本身軍隊的眾多,加上女真人的壓陣,軍隊全部的力氣,是放在了攻城上,真要是有人打過來,要說防禦。那也只能是陣地戰。而這一次,作為戰場上人數最多的一股力量,他的軍隊真正陷入神仙打架小鬼擋災的泥沼了。
“華夏軍在此!倒戈衝殺者不死!余者殺無赦——”
“不許過來!都是自己兄弟——”
“******。給我讓開啊——”
“再來就殺了——”
“反正是死,老子拖你們一起死——”
東南面。被五千黑旗軍脅迫著沖向部隊本陣的六七千人可能是最為煎熬的。他們當然不願意與本陣衝殺,然而後方的煞星速度極快,心狠手辣,不受降卒,哪怕丟兵棄甲跪在地上投降,對方也只會砍來當頭一刀,潰兵兩側,黑旗軍的少數騎兵奔行驅趕。這片洶湧的人潮,已經失去逃散的機會。
而在前方,數萬人的防禦陣勢,也不可能打開一個口子,讓潰兵先進去。雙方都在呼喊,在將要跨入一箭之地的最後一刻,洶湧的潰兵中還是有幾支小隊站住,朝後方黑旗軍廝殺過來的,隨即便被推散在人海的血流里。
這奔跑的衝散的速度,已經停不下來。雙方接觸時,到處都是瘋狂的吶喊。沖在前方的潰兵已情知必死,朝著原本的自己人瘋狂砍殺。接觸的鋒線猶如巨大的絞肉碾輪,將前方衝突的人們擠成糜粉與血漿。
“讓開!讓開——”
“老子也不要命了——”
“言振國投降金狗,倒行逆施,你們反正啊——”
“華夏軍來了!打不過的!華夏軍來了!打不過的——”
人聲在激烈的衝撞中沸騰,對於有些人來說,這就是他們最後哭喊的話了。
西面,衝鋒的種家軍隊在巨石與箭矢的飛舞中倒下,種冽率領大軍,已經與這一片的人海展開了衝撞。廝殺聲鼎沸。種家軍的主力本身也是久經考驗的精兵,並不畏懼於這樣的衝殺。隨著時間的推移。偌大的戰場都在瘋狂的衝突崩解,言振國的七萬大軍。就像是煮在一片熔金蝕鐵的火焰里。言振國試圖向女真人求救,然而得到的只有女真人嚴令死守的回應,率兵前來的督戰的女真將領撒哈林,也不敢將麾下的騎兵派入隨時可能崩塌的十萬人戰場里。
北面,發生的戰鬥沒有這般浩大瘋狂,天已經黑下來,女真人的本陣亮著火光,沒有動靜。被婁室派出來的女真將領名叫滿都遇,率領的乃是兩千女真騎隊,一直都在以散兵的形式與黑旗軍周旋騷擾。
這些女真人騎術精湛,三五成群,有人執起火把,呼嘯而行。他們隊形不密,然而兩千餘人的隊伍便猶如一支看似鬆散但又靈活的魚群,不斷遊走在戰陣邊緣,在接近黑旗軍本陣的距離上,他們點燃火箭,斑斑點點地朝這邊拋射過來,隨後便迅速離開。黑旗軍的陣型邊緣舉著盾牌,嚴謹以待,也有弓手還以顏色,但極難射中陣型鬆散的女真騎兵。
與本陣不遠的山坡上,韓敬率領兩千騎兵,始終在盯著這支游散的女真部隊,而在騎兵偶爾的活動保護下,一隻熱氣球目前正飛在天空中,幾匹戰馬以長長的繩索拖著它變換位置。這隻氣球飛得是不高的,但作為觀察已經足夠,上方的觀察者偶爾吶喊,或是放出煙花,循著繩子放下竹筒,報告戰局變化。在黑旗軍本陣推進的過程里,那兩千女真精騎數次騷擾,都想找到幾乎,衝過來這邊朝氣球放箭,每一次也都被韓敬的隊伍阻攔了。
黑旗軍本陣,邊緣的將士舉著盾牌,排列陣型,正謹慎地移動。中陣,秦紹謙看著女真大營那邊的狀況,朝著旁邊示意,木炮和鐵炮從馱馬上被卸下來,裝上了輪子向前推進著。後方,近十萬人廝殺的戰場上有偉烈的光火,但那從不是核心,那裡的敵人正在崩潰。真正決定一切的,還是眼前這過萬的女真大軍。
就在黑旗軍開始朝女真軍營推進的過程中,某一刻,火光亮起來了。那並非是一點點的亮,而是在一瞬間,在對面坡地上那原本沉默的女真大營,所有的火光都升騰了起來。
黑旗軍不怯戰,完顏婁室同樣也是不會怯戰的。
這之後,女真人動了。
**********東南面,言振國的抵抗部隊已經進入崩潰。
人們呼喊奔逃,沒頭蒼蠅一般的亂竄。有的人選擇了反正,高呼口號,開始朝自己人衝殺揮刀,蔓延的巨大營地,形勢亂得就像是沸水一般。
逃離早就出現了,更多的人,是一時間還不知道往哪裡逃,五千黑旗軍已殺將過來,所到之處掀起腥風血雨,擊潰一層層的抵抗。衝殺之中,卓永青跟隨者毛一山,沒能殺到人,抵抗者有,但投降的也真是太多了,一些人跟隨黑旗軍朝前方衝殺過去,也有大義凜然的將領,說他們瞧不起言振國降金,早有反正之意。卓永青只在混亂中砍翻了一個人,但並未殺死。
血與火的氣息熏得厲害,人真是太多了,幾番衝殺之後,令人頭暈目眩。卓永青畢竟算是新兵,縱然平日里訓練眾多,到得此時,巨大的精神緊張已經耗竭了心力,衝到一處物品堆邊時,他稍稍的停了停,扶著一隻木箱子乾嘔了幾聲,這個時候,他看見不遠處的黑暗中,有人在動。
那是一名躲藏的士兵,與卓永青對望一眼,定在了那兒,下一刻,那士兵“啊——”的一聲,揮刀撲來。
刀光撲面的一剎那,卓永青咬緊牙關,按照平日里訓練的動作下意識的揮起了長刀,他的身體朝後方退了一點點,然後朝前方全力劈出。粘稠的鮮血嘩的撲到他的臉上,那屍體撲出去,卓永青站在那裡,喘息了許久,臉上的鮮血讓他噁心想吐,他回頭看了看地上的屍體,意識到,方才的那一刀,其實是從他的面門前掠過去的。
不遠處人群奔突,有人在大喊:“言振國在哪裡!?我問你言振國在哪裡——帶我去!”卓永青偏了偏頭,這個聲音是羅業羅連長,平日里都顯得文質、爽朗,但有個外號叫羅瘋子,這次上了戰場,卓永青才知道那是為什麼,後方也有自己的同伴衝過,有人看看他,但沒人理會地上的屍首。卓永青擦了擦臉上的血,朝前方班長的方向跟隨過去。
五千黑旗軍由東南往西面延州城貫穿過去時,種冽率領軍隊還在西面鏖戰,但敵人已經被殺得不斷後退了。以萬餘軍隊對陣數萬人,而且不久之後,對方便要完全潰敗,種冽打得極為暢快,指揮軍隊向前,幾乎要大呼過癮。
然後,示警的煙火自城牆上出現,馬蹄聲自北面襲來!
這支陡然殺來的女真騎兵放出了箭矢,準確地射向了因為衝鋒而未曾擺出防禦陣勢的種家軍側翼,千人的騎隊還在加速,種冽命令己方騎兵趕去攔截,然而慢了一步。那千人的女真騎隊在衝鋒中化作兩股,其中一隊四百人一面射箭一面沖向倉促迎來的種家騎兵,另一隊的六百騎已經沖入種家軍側後方的薄弱處,以鋼刀、箭矢撕開一道口子。
種家軍的後側迅速收縮,那六百騎衝殺過後急旋返回,四百騎與種家騎兵則是一陣盤旋互射,掠過言振國軍隊陣前,在不遠處與六百騎合流。這一千騎合併後,又略略地射過一輪箭矢,揚長而去。
撒哈林的這一次突襲,雖然無法挽回大局,但也使得種家軍增加了上百傷亡,一時間振奮了部分言振國麾下軍隊的士氣。而就在黑旗軍正一路貫穿殺來的此時,北面,火光已經亮起來。
女真騎兵如潮水般的衝出了大營,他們帶著點點的光火,夜色中看來,就如同兩條長龍,正浩浩湯湯的,朝著黑旗軍的本陣環抱過來。不久之後,箭矢便從各個方向,如雨飛落!
黑旗軍士兵手持盾牌,死死防守,叮叮噹噹的聲音不斷在響。另一側,滿都遇率領的兩千騎也在如毒蛇般的繞行過來,此時,黑旗軍聚集,女真人分散,對於他們的箭矢還擊,意義不大。
軍陣之中,秦紹謙看著在黑暗裡已經快形成巨大半圓的女真騎隊,深吸了一口氣……戰爭,於焉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