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裡有一座式樣古仆的小院落,內里是個二層樓的建築,古色古香,院內院外交雜種著些耐寒的植物,一入片時,自然顯出生命力來,與別處花圓里不一樣的大綠色,將整個院子打扮的素青一片。
這是吉祥天往年在省城的院子,泰梓兒還是吉祥天小公子的時候,便曾經在這裡住著。也正是在這個院子里,泰梓兒曾經想過要殺死易天行,但後來又曾經耗廢命元,幫助易天行與清凈天的長老大戰一場。
友也罷,敵也罷,都是過去了的事情。
泰家都是些很古怪的人,情緒很少會體現在各自的臉上,包括家庭成員之間也是如此。唯獨有個例外,那丫頭成天甜甜笑著,小嘴兒嘟著,說話可人——就是這幾年裡一直擔任省城六處主任的泰琪兒。
那個扎著馬尾巴的可愛小女生。
當了幾年的「泰主任」,泰琪兒偶爾也會解下自己腦後隨著走路一盪一盪的小辮子,學著那些婦人一樣盤在頭頂,頂個荷包蛋,看著沒有成熟美,反而有些好笑。
省城六處的職員們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主任,因為泰琪兒很少安排那些年青的修士子弟們繁複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六處「棺材大樓」裡面開游圓會。
自從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全中國的六處都就地解散。有強大師門可以倚靠地都各歸師門,其餘的職員也進入了潛伏狀態。
但泰琪兒不可能離開,畢竟平日里六處還要處理那麼多事情,不可能全盤丟下。省城這裡雖然安全,卻也不能擅離職守。
所以她離開了六處的大樓,領著手下的一干人等進入了省城,在姐姐當年曾經住過地小院里停留下來。省城是安全的,所以她並擔心那些天上的仙人會來對付自己。
晨光熹微,秦琪兒從床上起來,赤腳踩在那純白色的祟絨毯上,撐凳看著院子里的景色發獃。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以前也很喜歡赤腳踩在這毯子上發獃。
不知道家裡人現在怎麼樣了?
西域戈壁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她也不想去小書店問。畢竟她只是和易天行關係不錯。易天行離開以後,她再去小書店。總覺得自己身份有些尷尬……尤其是陳叔平也來到了省城,住在小書店裡,這個認識一直讓泰琪兒異常憤怒。
……
……
想了一想,秦琪兒去馬馬虎虎地洗漱了一下,隨便擦了擦臉,從手腕上取下像皮筋往黑黑的頭髮上一套,便蹦著下樓去。腦後的馬尾辮像精靈一樣地跳動著。
在小樓後面的花圃里,她看著那些金線菊下濕土,不知怎地,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你啊,如果知道現在這人間的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你當年還會做那些事情嗎?」泰琪兒勉強微笑著,給菊花澆了澆水,「蠢師兄,現在回頭看。你做地那些事情真的是很沒必要,知道嗎?如果你還在的話,會怎麼做呢?」
晨風拂過花圃。吹得剛剛醒來的金線菊花微微顫動,就像是在回答她的問話。泰琪兒甜甜地啟齒一笑,說道:「知道啦,你個大懶鬼,現在就喜歡睡覺,什麼都不想管。」
緊接著,她撓撓腦袋,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氣,轉身離開了這個花圃。
幾個月前,易天行曾經在海外遊玩過,當時不知怎的與教皇搭上了關係,大家草擬了一些協議,相關的談判,一直在秘密進行中。哪怕是最近這些天國內氣氛緊張,也沒有停滯雙方談判地腳步。
梵蒂岡派出了一個秘密的使團,最近正在中國境內參觀訪問,其中有一位紅衣主教堅持要到省城來,說是以往教廷的某位聖人最先的傳教之地,便是省城,所以他要來拜謁。
中國政府方面很疑惑,相關的歷史的資料里從來沒有這種說法,但既然對方堅持,加上省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軍機要地,出於外交和現實利益考慮,也就同意了梵蒂岡使團的要求。
秦琪兒今天的工作,便是要迎接梵蒂岡使團地省城之行,進行秘密的保衛工作。
政府外交部門知道省城有什麼特別之處,泰琪兒卻是清清楚楚,一想到那些西洋教士的要求,她不免皺起了眉頭,提起了十萬分精神。
……
……
雖然是秘密地使團,但畢竟是件大事情,秘密使團沿途是由宗教事務局的葉局長陪同。所以省城的宗教人士來了少,接待人群很繁雜,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歸元寺斌苦大師。
他是佛教協會理事,是省政協副主席,由他出面進行接待工作,也算是給足了梵蒂岡面子。
接待人群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三零四國道的邊上,那裡有個收費站,剛好是省城城區與郊區的分界線。這條線是斌苦大師定的,與往常慣例相比,要更靠近省城一些。
旁的人知道他為什麼堅持在這裡迎接梵蒂岡使團,如果易天行還在,肯定會一眼看穿這慈悲老和尚袈裟下掩著的怕死心思。
離省城越近,離老猴也就越近,自然斌苦就會覺得越安全。
秦琪兒在一旁冷冷看著,只是心想,那些西洋教士看見這些和尚後,不知道會不會有些不爽。
過了不久。一列車隊安靜地從國道上開了過來,如幽靈一般的黑色車身,似乎沒有反射出一絲光澤。
在場人數並不多地接待隊伍,都開始在臉上擺出了和平的微笑。矜持的面容,準備迎接這個與中國隔著萬里叫嚷了很多年的教廷小國使團。
收費站附近早已經警戒了,前後地車流都被堵在幾公里外,所以此處顯得特別安靜。
連那漸漸駛近的車隊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只有收費站底下,那些農舍里的驢子似乎不怎麼聽話,一邊蒙眼繞著磨盤轉,一邊擺著驢頭嘶叫「餓餓餓餓……」
驢子喊餓的嘶啞叫聲回蕩在村莊里。
眾人相視一笑,並未在意。
車隊停了下來,政府方面的人趕緊迎了上去,斌苦大師並省城宗教人士還有些矜持地落在後面。刻意與凡世中人保持了幾米的距離。
梵蒂岡的使團入鄉隨俗,很有中國特色地沉穩下車。沉穩握手,熱情交談。
葉局長為省城接待眾介紹這個使團里的人員,共計有樞機大主教一名,幾個紅衣主教,外加一大堆干雜務的人士。
教士們的面上都罩在春風之中,看來中國之行看了不少風光,享了不少人間之福。
很奇怪地。有一個紅衣主教一直坐在最中間的一輛轎車上,並沒有下來。省城宗教人士雖然覺得詫異,但出於禮貌,也沒有多問。
斌苦大師銀眉一飄,目光已經在那轎車幽暗地後排座位上掃過,發現那個似乎躲在黑暗中的紅衣主教面容極其蒼老,看著不知有多大年紀。
斌苦大師知曉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團成員,一般而言不能超過八十歲,但看著那個停留在車上的紅衣主教。總覺得他已經有一百多歲了。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斌苦沉」著向前走去,然後聽到了一聲驢叫。
他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里往四處望去。發現身邊的人都沒有聽到什麼,面色如常,似乎只有自己聽見了那聲凄厲的驢叫。想到這一點,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銀白色地眉毛在微風中亂飄著。
車隊中間,坐在那個車後排黑暗中的老紅衣主教也同時皺了皺眉頭。
……
……
一陣清風徐來,擾的眾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卻發現斌苦大師已經沒有蹤影!
泰琪兒瞳中異色陡現,馬上指派手下眾人去察探,卻根本發現不了任何事情,似乎在那一瞬間,斌苦大師就這樣很蹊巧地消失了。
那個老紅衣主教緩緩地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公路的旁邊,看著下方的村莊,有些渾濁的眼瞳微微縮小,一道精光從裡面迸射出來,旋即卻是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很輕柔,卻倏忽間傳至極遠之處。
……
……
歸元寺方向。
後圓小湖之畔的茅舍中,老祖宗正在看報紙,忽然聽到了這一聲嘆息,由搖搖頭,長滿了細毛的胳膊從古舊的袈裟里伸了出來,伸到後腦勺去撓了兩下癢,似乎很不耐煩。
手掌回到面前,已經拔出了一根細毛。
老祖宗張唇一吹,細毛飄飄渺渺地穿過淡青色地金剛伏魔圈,遁離天袈裟大陣,朝著省城郊區某個山頭飛了過去。
片草黃,青山淡,金風玉露易相逢。
仇人相見易眼紅。
在那個山谷里的一個僻靜處,斌苦盤坐於地,身上全是草屑泥渣,雙目緊閉,雙掌合什,停念頌著方便法門裡最強大的幾道經文,給自己加上了無數清心明意地手印。
淡淡光芒,從他的身上,從他的袈裟縫裡透了出來,將這僻靜山谷耀得聖潔無比。
在他身前數米的地方,一個牽著驢的老者正滿面木然地看著他。
「用掙扎了,此處便是你的死地。」
牽驢老者淡漠至極的說著,判了斌苦的死刑。
斌苦緩緩睜開眼睛,當自己被這位高人用役神訣拘到這裡後,便知道自己絕對是他的對手。
能有這樣可怕的實力,只可能是天界來人。
斌苦低首一禮:「敢問這位仙家,貧僧何罪?」旋即微笑說道:「還未請教仙家洞府何方,便失措問罪,貧僧無禮了。」
當此危局,斌苦依然言笑自若,心境果然清明。
「聽著驢兒叫,還不知道我是誰?禿驢果然狡猾,可惜你今天落在我手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是逃不出去了。」
張果老好歹也是八仙之一,說出來的話,卻像極了剪徑小蟊賊。
……
……
斌苦和尚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又不是姑娘家,自然不會急著逃,只是疑惑於張仙師為何對我這凡塵里一個普通和尚如此在意。」
張果老冷冷道:「你真不知道?」這句話後,他發出了一聲極冷的笑聲。
隨著這身笑,一股強大的仙力從張果老的身上迸發了出來,猛地壓在了斌苦和尚的身上,絲絲仙力往他的身體里灌了進去,震的和尚五官一扭,開始往外淌血。
斌苦不抹自己顏上鮮血,也不還手,還是老實盤坐在地上,微笑道:「仙師懲戒,也要有個說法才是。」斌苦其實心頭震驚,而且無比疑惑,斷斷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得罪了天界的仙人。
這省城裡天界的敵人有許多,但怎麼輪,也不應該輪到自己這個老實和尚身上……
張果老陰惻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與梅嶺馬生為友,卻停地掇使易天行上梅嶺殺他,害得他佛性全失,茫然喪命……我修仙數千年,見過無數無恥之徒,但像你這樣賣友還賣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和尚,還是頭一遭看見。」
張果老冷漠地說著。
「死吧,去陪那孩兒吧。」
張果老一揮手,一股夾雜著寒意的仙息向著斌苦的身體籠罩了過去。
仙息中隱著怨意,隱著悲傷,隱著許多情緒。
他要殺死斌苦,殺死這個無恥禿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