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息臨體,斌苦和尚跌坐在地,雙掌合什,掌間清光微妙,散開一道屏障護住自己全身,十分艱難地抵抗著。
山間野地,片草枯黃,此時全部被張果老身體逼出來的寒寒仙息,碾成了約米粒大小的碎屑,這些碎草屑本應隨風飄起,奈何仙息壓力太大,那種可怕的壓迫感竟漫天草屑只是離地約半米高,便在空中停滯,不再飄拂,也不再落下。
只是很怪異地飄浮在空中。
漫天草屑就像是無數粒幽幽的暗器一般懸浮著,擠壓著氣場正中閉目安坐的斌苦和尚。
斌苦的唇不停抖動著,雙目閉的很緊,連串的佛經從他的唇中送出,帶著清心正意的神通,與身周的仙息相抗衡,漸漸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滲了出來。
「諸乘不可盡,有心如是生,心轉滅亦無,無乘及乘……者!」
歸元寺方便法門盡出,楞伽經文與他合什雙掌手印相證,在斌苦的心頭響著,最終卻是忍不住一口腥惡鮮血從嘴裡噴了出來,將那個「者」字說的含糊不清。
……
……
張果老穿著一身很尋常的衣裳,安靜地,幽靜地,平靜地站在遠處,冷眼看著斌苦和尚,看著斌苦和尚一口鮮血吐出,臉上浮現出一絲有些怪異的笑意。
仙息仍然源源絕地從他的身上散發,繞著正盤膝護心地斌苦。滿天的草屑被仙息掠壓,如米粒大小的劍芒,劍芒所向,是斌苦的脆弱肉身。
「去。」
張果老臉上回復了平靜。輕輕說了一個字,仙訣一發,漫天草屑隨著仙息地大動,猛地向著氣場正中的斌苦撲了過去,本來柔弱無比的草屑,此時卻像是精鋼所鑄的飛鏢,嗤嗤破空的聲音大作,無比凄厲地向斌苦扎了過去!
斌苦此時微低著頭,感受著死亡的味道,卻反而安靜了下來。嘴唇輕啟:「花開花落,皆有定時。月盈圓缺,因果相隨,觀音在心,菩提覺醒……」
道道無上慈悲清光從他的身體里鑽了出來,無數道淡白色的光毫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有若藤甲一般的衣服,套在了他身體的表面上。
……
……
「篤!篤!篤!篤!……」
就像古時兩軍交戰一般。無數聲似極箭矢射在木盾上地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密密麻麻,震人心魄。
被張果老仙息逼射的草屑之劍,全數釘在了斌苦地身體表面!幸虧斌苦喚出了護身的白光神通,不然就這一下,便會斃命。
張果老微微一笑,額上的抬頭紋顯現出來:「果然是觀音門下,你想繼續遮掩了?」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斌苦仍是跌坐於地,滿臉慈悲。身上無數的草屑扎進了袈裟,看著就像是個「毛人」一般,他輕輕一抖袈。滿身被觀音法門隔在體外的草屑籟籟落地,「仙師慈悲,貧僧從未遮掩。」
張果老忽然瞳子里現出一抹腥紅之色,獰然無比,猛地一聲清喝,一道仙力猛地擊了過去!
斌苦悶哼一聲,手撫著胸口,手掌似乎能感覺到體內那顆心臟的跳動之勢正在逐漸變緩。
張果老給他辯解的機會,冷著臉,又是淡淡地一揮手,滿山遍野地片草被盡數碾成了草屑,像被無形的手指引一般,召到了二人交手之所,化作萬千草屑之劍,再次向著斌苦的身上扎去。
斌苦此時心力交瘁,先前使出觀音門護身神通已是勉力而行,此時再見凶草,已無力頌出經文,只得滿面黯淡地一揮袍袖,修練了數十年的「袖中乾坤」停地往外揮著,想把那些要命的小草渣子從自己的身邊揮走。
想當初,斌苦大師一招袖中乾坤可以把易天行掀小半個跟頭,怎說也是厲害絕學。
看此時,他左一袖,右一袖地揮的好熱鬧,身邊沙石亂飛……草屑卻亂飛。
……
……
飛袖如花間舞,袖停之後,斌苦大師慘慘地坐在地上,臉上掛著一絲苦笑,身上又被紮成了毛人。
臉上也都是豎立著的草屑,草屑的根尖深深地扎進皮膚里。
此次無觀音法門護身,萬千草屑都像小針一樣扎了進去,無數地細微血流從斌苦大師的身上眼眶旁鼻樑側邊流了下來,看著恐怖無比。
「不頂用啊。」
斌苦大師呵呵笑著說道,身體受傷極重,晃了一晃,險些仆倒於地。
張果老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身子一輕,化作一道輕煙飛了過來,手掌上淡淡金芒一現,便要按上斌苦大師的額頭。
斌苦悶哼一聲,手掌一翻,奇快無比地在額上與張果老地仙掌對了一掌。
如擊敗絮般的嗡嗡聲響起,緊接著是喀喇一聲,斌苦的右手掌毫無意外地被張果老的仙力震成了一束血肉亂絮,骨頭也被震碎成了渣子,嵌在了血肉小臂之中。
饒是斌苦這樣的高僧,也終於忍住輕哼了一聲,可以想見其間痛楚。
張果老仍然木著臉,欲待又是一掌拍下,不料與斌苦觸著的掌面竟是擺脫看似乎這和尚的手掌隱隱有什麼吸力,這個發現不禁讓他微微皺眉。,當他知道這和尚與觀世音菩薩有些關聯,所以如果對方有什麼保命的法寶,他一點也不奇怪。
斌苦的右手腕間有一串檀香念珠,當初易天行進歸元寺。秦梓兒入歸元寺之時,都曾經見識過這串念珠地厲害。
此時生死關頭,這串檀香念珠微微綻著柔和的光毫,光毫漸漸滲入模糊的血肉。竟在片刻間,將這些已經傷無可愈的碎骨亂肉盡數修復!
……
……
如同新生一般地小臂仍然舉在頭頂。
斌苦不停念頌著經文,雙目緊閉,兩道銀眉飄飄然在秋風中抖動著,顯得十分吃力。
他正用盡自己畢生修為抵擋著張果老的仙力。
張果老微微皺眉,似乎對於斌苦的實力有如此之強,感到一絲詫異,也不及細想,也沒有將右手掌收回,反而是體內仙力一送。向著斌苦的頭頂壓了下去。
一掌出。
斌苦頓時感到自己的身前突然間多出了一條大河。
多出了一條大江。
江河之水不論清濁,其勢濤濤。力出天地之間,劈山削石而行,凡人無法抵擋。
一陣碎響,斌苦大師手腕上的檀香念珠被震成了無數片碎木片,帶著隱隱的香氣,散落在了他的身旁。
他只好收掌,雙掌在電光火石間一合什。一道白光覆上身軀,本是落在地面的檀香念珠碎木片無由而起,就像被漿糊粘過一般,死死貼在他的身上。
而此時,張果老地仙掌已經拍到了他的頭頂。
萬千草屑也隨著仙息一動,復又殺至他地身前,他的面前,他的眼前。
……
……
「嗤嗤」響聲大作,斌苦大師面上就像突然升出無數白毫。但他閉眼以待,兩絡銀眉恰好覆在了雙眼之上。
絲絲鮮血從他的面上流了下來。
而另一邊,張果老忽然身形一虛。消失在空中,片刻後出現在十數丈外,看著自己的手掌,臉色變幻,似乎極為震驚。
斌苦紋絲不動,默念心經,護住自己全身,全然知身外出了何事。
他以佛法護身,視外敵為虛妄,將肉身化作金剛之質,卻掩不住雙眼柔弱。
雖有銀眉護目,卻依然有鮮血流出。
斌苦大師瞎了。
張果老卻是看都不看正盤膝坐著的斌苦大師,仙人之間的實力差別太大,這樣地結局是不會讓他吃驚的。
讓他吃驚的是他手掌上的那個小血洞。
先前他一掌拍上斌苦的額頭,卻是無法發力,便是因為在那剎那間感覺到自己掌心一痛,自己體內的仙力似乎被某位大神通之人破開一道口子,就從那個小口子里急速向外流去。
這個認識讓張果老十分震驚,掌上仙光一現,封住那道血口,眯著眼睛,盯著已經瞎了的斌苦大師,冷冷道:
「是誰,出來。」
……
……
隨著這句話,在斌苦大師的頭頂緩緩飄起一根毛髮,那根毛髮色澤微棕,看著像是獸類的皮毛,也沒有什麼讓人覺得恐怖地氣息,就這樣緩緩地逆著片風,飄到了張果老與斌苦大師的中間,懸空立著。
那根棕毛微微一飄,一個聲音卻從裡面響了起來,顯得十分詭異。
「不準殺他。」
這聲音很輕,有些尖,卻並不憤火,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家常的事情,但就是這樣地一句話,便是以命令的口吻讓仙家放人,不經意間,卻是透露了毛髮主人的天生霸道,這是老祖宗的聲音。
張果老微微低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半晌後方幽幽道:「大聖可知這禿驢與我的恩怨。」
「知,亦不想知。」那根棕毛在空中扭動著,像是在跳著弊腳的華爾茲。
張果老盯著那絲毛髮,面色十分凝重:「我今日必要殺他。」
「苦臉小和尚是觀音門下,張驢子。你膽子不小。」
張果老面上忽然露出一絲訣然:「自先師收我入門,我在天界嘻哈度日已有千年,一向安份守己。不多言不多事,也忍了許久,但今日卻是不想忍了。」
「為甚?」
張果老挑挑眉頭:「大聖爺,您是知道我的,咱倆都不是人,但我比您地大神通,所以不敢如何,只知安份度日。但又能如何?人善人不欺,奈何天欺,我一昧隱忍。卻讓那些天上的菩薩們拿我的子孫當作試驗品,你陰過來。我陰過去,只是苦了我的孩子們。」
他忽然望向盤坐地上,奄奄一息地斌苦,滿腔恨意說道:「便是這禿驢,掇使易天行上了梅嶺,毀了我孩兒性命。」
斌苦此時終於開口,兩道鮮血從他的眼眶裡流了出來。染紅了平日里宛若仙人一般的白眉:「仙師……咳咳……貧僧不知何意。」
「不知?」張果老忽然極凄苦地笑了起來,「我族本就人丁單薄,傳至馬么時,便只剩下他一個。好在上天庇佑,讓他來了中土,讓他入了佛門,我本以為我在道家,他在佛宗,均可修成大道。誰知……」他厲聲吼道:「誰知,你這和尚好生歹毒,與那孩兒假意為友。卻是暗中織著毒網,一心想著殺他!」
斌苦抖動著嘴唇,半晌後,才艱難回道:「大勢至菩薩,假意傳他斂佛見佛法門,此法門陰毒異常,我與馬生為友,自然不忍見他行入歧途。」
張果老瞳中腥紅之色一現:「何為歧途?若他能修成佛位,我族始能擺脫這千萬年來的悲慘命運,可嘆可嘆……居然被你暗中阻了!」
「我族?」斌苦唇角抽搐,苦笑著,終於確認了這位張仙師的真正身份,輕聲嘆息道:「馬生大師乃我摯友,如今他修成羅漢,前輩應喜悅才是。」
……
……
「羅漢?」張果老冷哼著,幽幽說道:「那孩兒明悟之心遠勝過我,機緣福澤也遠勝於我,本來大道可期,卻誤識你損友,羅漢位?如今這六道輪迴早就斷了,除非不墮輪迴,這與死有何異?」
「易天行上梅嶺殺他,乃是你在背後掇使,何況他在天界,我奈何不了他……」
聽到此處,老祖宗的聲音不期然發出一聲輕蔑笑聲。
「但你既然是馬生的朋友,卻害他滿門皆喪。」張果老寒寒盯著斌苦瞎了的雙眼,「我若不殺了你,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老祖宗的聲音在此時再次響了起來,聲音里沒有太多的情緒:「俺家聽地不是很明白……」
那根毛在空中輕輕一扭,似乎在思考後才繼續說道:………但你既然不顧俺家的存在,敢來省城,說不得也是海深般仇怨,俺家也不怪你,只是如今苦臉小和尚已經瞎了,你罷手吧。」
張果老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苦臉小和尚服侍我數十年,老張你給我面子,饒他一命如何?」
張果老忽然有些癲狂地一笑,他附身地人類是一個面相尋常的傢伙,所以這笑容用這具肉身表現出來,看著無比陰惻:「想不到大聖爺在人間又呆了五百年,居然脾氣也好了許多。」
那根毛忽然在空中停頓了下來,半晌後忽然尖聲道:「張老驢,你莫讓俺家生氣。」
張果老輕輕撞撞袖上附著的灰塵,淡淡道:「大聖爺,我今日既然敢來,自然是知道些事情,此地離歸元寺尚有不少距離,您的大神通卻是蔽蔭不到此處。」
毛髮沉默著,似乎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你若殺了他,俺家出寺之後,必殺上天尊洞府。」
老祖宗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是陳述將要發生的事實,也是赤裸裸的威脅。
張果老沉默一陣之後,忽然開口道:「縱要賠上一命,我也要殺了這廝。」
語氣很淡漠,但可以看得出來他地決心。
老祖宗忽然尖聲笑道:「你可以試試,俺家也手癢很多年了。」
……
……
忽然間張果老陰惻一笑,一直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抬了起來,隨著這一抬,兩道與天界正宗仙息完全不一樣的氣息,在這處林地里無由升起,氣息中夾雜著無比陰寒的味道,似乎想要吞噬這天地間的一切。
感覺著這奇怪的氣味,千萬年來,倚仗著無上蠻力而不肯多動腦筋的大聖爺輕噫一聲,納悶道:「你這驢子用的蝦米招數?」
正在待死的斌苦和尚睜開已經變成血洞地雙眼,一絲慘笑浮上唇角,暗中誦著經文,以赴來生。
他與梅嶺馬生大師之間的糾葛,又豈是幾句話能說清的,雖然他始終認為稟持菩薩意旨而行,斷無一點錯處,但夜深之時,偶於樹梢葉片隙間見那明月當空,也不免會想起那個叫做馬生地血族和尚朋友。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苦臉小和尚,這兒隔得太遠,這張破驢好象比他在天界表現的要厲害挺多,俺這根毛好象護住你性命……待你死了俺家會讓人來收屍的,去陰間報俺名號,想那閻羅也敢難為你,等俺家出去了,會去告訴菩薩,讓她給你作主嘀。」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鮮血滿面,雙瞳已瞎,卻也是抑不住平和之意。
那根猴毛依然在空中飄著,忽然很納悶問道:「我說張死驢,你和那個馬生到底有啥親戚關係?」
……
……
張果老一振衣袖,強大的氣息充盈著他的身體,嘴唇微開,雙眼微紅,淡淡道:「好教大聖知曉,我本是天地鴻蒙初始一……白蝙蝠,當初因救人有功,才蒙元始天尊渡化為人形。」
場間的震驚還未開始,便被山林外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吹,你繼續吹。」一個老的成人樣的紅衣教士拄著一根模樣普通的塵杖走了進來,走的顫顫巍巍的,似乎隨時準備隨風而倒。
紅衣教士渾濁的雙眼在張果老的身上瞥了一瞥,譏諷道:「過就是一個被聖光重傷成白化病人的二代血族,在這兒冒充什麼天地初始的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