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行自問如今的修為境界,要比這雲上的諸位羅漢高出那麼四五六七八籌,即便是遇見那些證得菩提心的緣覺,或是知哪個旮旯里的小菩薩,他相信自己的神通也要比對方高上那麼一點點。
但看見輕踩白雲,手握赤蓮日輪的這位菩薩,易天行頓時沒了信心。
這位是日光遍照菩薩,東方琉璃凈土藥師佛座前那位,也就是人間傳說里的日光菩薩。
這位菩薩不一般,和普賢、文殊、觀音、大勢至乃是一個層次的大菩薩。
「大」菩薩,是多了個大字那般簡單。往年在人間與大勢至菩薩打過一架,易天行知道大菩薩的神通究竟廣幽到了什麼樣的地步,所以他才會和二師叔齊嘆不敵。
易天行的眼睛骨碌骨碌轉著,金瞳猛閃,終於確認了一個事情,有些後怕地拍拍胸口,鬆了口氣:「幸虧月光菩薩沒來。」
聽說月光菩薩是位大美女,和日光菩薩一起出現的時候,總會有些子什麼災禍事兒。
……
……
日光菩薩微微一笑,身周日光大盛,紅蓮綻放。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對身旁的二師叔說道:「這菩薩似乎也是個玩火的行家,凈土讓他來攔我,倒是合適的很。」悟能無所謂地聳聳肩,回答道:「既然打不過,我還是回房睡覺。你就去凈土玩玩吧。」
易天行急了:「雖然不如他厲害,但沒打過就退,也太孬了點兒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異道:「這日光菩薩是藥師佛前脅侍。怎麼會來幫西天凈土做事?」
雲頭之上,日光菩薩微笑合什,頜首道:「佛言,不可說。」
易天行撓撓頭,對著天上嚷道:「那菩薩,我可沒得罪你,真要打一架不成?」
日光菩薩默然語,滿天羅漢齊宣佛號。
易天行被這高傲的態度給激怒了,罵道:「當年你和藥師佛還有月光菩薩三人,同是受電光如來法行所召。才開始勤修梵行,如今你們卻打到須彌山上來了。要臉還是不要?」
悟能詫異問道:「電光如來是哪位?」
易天行冷冷道:「佛身萬千,佛卻止一,如來便是如來,前綴無數名,身歸一常在,又哪有別地如來。」
悟能這才明白這個傳承關係,再看日光菩薩的眼神里。恭敬便少了少許,自矜多了少許,心道:「按輩份,大家差不多啊。」
日光菩薩微微皺眉,旋即眉頭舒展,似乎瞬息間拋卻煩惱事,卻將手中赤蓮一拋,向須彌山頂上擲了過來。
赤蓮一至山巔上方數千米處,便猛然綻放。露出內里的煌煌日輪,日輪大放毫光,每一束光射向地面。便令眾草偃卧不敢起,群峰震顫泥屑猛跳。
光束照向易天行與悟能身上時,他二人早已運起止觀法門,蔽起了自己的六識,單憑一粒禪定菩提心感知著身周地一切。
易天行一手平攤,一手伸出食指向天,指間天火噴薄而出,於頭頂流泉而下,恰好形成一道極微小的結界,將自己與二師叔罩在了裡面。
這是易天行有史以來所架構最小的一個結界。
因其小,所以純,所以強大。
日輪之中,那束強光猛地照射在小小圓圓的天火結界上,易天行首當其衝,一聲悶哼,險些散了蓮花童子座,只覺迎面而來的,似乎不是光束,而是某種熾烈到了極點的強大力量來襲。
他並不怕熱也不怕光,但這種恐怖至極的力量卻不能無視。勁風壓到天火結界上,接觸的剎那,一絲懼意令易天行神識微搖,不由想起當年在川西山谷中與大勢至菩薩那場險些丟了性命的戰鬥。
離須彌山足有數千公里外,遙遠的金山上,有些體積幼小地靈獸正盤卧在山腳金沙里打滾,時不時伸出長著一叢銀絨的後肢,在自己地頸上撓著,感覺無比愜意。
忽然間,這些靈獸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齊唰唰地站了起來,用後肢立住自己身形,就像是人一樣,看著靈性十足。它們整齊地將頭顱望向極遙遠處的雲海中央。
雲海之中,是那座巍峨無比,令人望之生懼的龐大巨峰。
須彌山上,忽然爆出了一陣極強的光芒,先是一個光點,不過一動念間,便猛然綻開,瞬息間照亮了須彌山整座峰頂,緊接著照亮了綿綿千里的雲海,最後將看片安靜的空間都照亮了。
「吱呀……」靈獸群發出一聲恐懼的叫聲,齊齊伸出長著金絨地前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
……
光先至,聲後至,從須彌山頂往四面八方傳出一道極強厲的聲浪,就像是有雷正緩緩地從遠方滾了過來。
雲海被吹拂的一陣大亂,像春日柳絮般四處無力飄浮著,被撕碎成各式各樣的形狀。
山峰之石也被震的隨雲而飛,化作碎屑,形成一道土環,快速地彌散開來!
千里之外,不過須臾即至。
那些夾雜著恐怖殺傷力的土石和著雲氣,向著七座金山上殺去。
……
……
靈獸群們終於承受不住這種世界末日般的恐怖感,狂奔散開。鑽入金山黃岩中地地洞里。
「啪啪!」無數聲巨響,同時在七座金山上響了起來,正是那些被震飛地泥土砸在岩石上的聲音。
躲在洞里的靈獸們瑟瑟抖著,可愛靈動地眼瞳里流出恐懼。
那座大山的大和尚已經離開很多年了。那個壞猴子也離開很多年了,大山也安靜了許多年了,今天又是哪個高高在上的神佛在亂髮脾氣呢?
日輪一出,如大日在天,威勢無比。
與易天行天火結界的衝撞,威力簡直可以比擬一次宇宙中的行星碰撞,濺起的土屑飛到千里之外,仍然將那七座金山的黃色岩石打的千瘡百孔。
如此大的威力,不知道正面相迎的易天行還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這次日輪是在人間地任一座山峰上發威,估計就算珠穆郎瑪峰。也會被齊齊削平。
但須彌山實在是太大了,厚如大地。高如天穹,方圓不知幾百幾千里。
這樣一次爆炸,也只是在須彌山頂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瘡疤。
嗯,一個小瘡疤,過是個直徑兩三米地小黑洞而已。
但如果有人探頭往黑洞里望去,便會發現這個黑洞竟然是深見地!根本看不見易天行與悟能的身影!
……
……
好可怕的神通境界!如此強大的法器威勢,居然被日光菩薩濃縮到了兩米多的範圍里。只是與易天行的天火結界範圍相擬,竟是多一分,不少一分!更可怕的,如此秀氣地黑洞口,卻向須彌山外噴出那般強勁的泥石流,竟似將一應空間規則都翻轉了一般。
峰頂那個秀氣的黑洞,向世間萬物昭告著,一位真正的大菩薩,擁有怎樣的神通境界!
雲上。十六位阿羅漢袈裟飄飄,以塔型之陣排列於日光菩薩寶身之後,合什念經。日光菩薩身上紅光微淡。雙目靜閉,秀氣的睫毛輕輕搭在眼帘上,一手舉著赤蓮,一手捏著手印,默然無語,但無上神識卻是緊緊地覆在那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上。
……
……
萬丈深淵之底,根本沒有一絲光線,黑暗無比。
片刻後,一片漆黑的洞底響起一聲響指,很俏皮的響指地聲音,緊接著,便能看見一星火光,照亮了洞底的土地。
易天行搓著手指,看著眼前的微弱天火光芒,咳了兩聲,吐了口泥巴出來,苦笑道:「幸虧身子結實。」
也虧得是他先天金剛不壞之身,菩薩灌頂在前,老猴惡教在後,老龜湯補著,老君爐洗著,甘露水喝著,才生生澆灌出來了他這樣一個打壞、跑地快、捶扁、鑿不爆,水火不進,油鹽全沾,葷素不忌,響噹噹明堂堂地易火火!(黃泉鬼凰語)
縱使日光菩薩日輪毀天滅地,卻也是奈何不得他!
易天行面上浮現出一絲驕傲,然後迅即轉為猴兒一般呲牙咧嘴……好痛,好痛,好痛……渾身上下地骨頭都像是被打斷了一般,嘶嘶的痛楚直往他的腦中鑽去。
他金瞳一閃,忽然發現自己剛才搓手指打火純屬玩帥,明明自己不管在多黑的地方也能看清東西的。
一想到此節,他不由好生後悔,心想打響指的聲音被日光菩薩聽見了,那可惡的日輪再砸幾下,自己可就頂住了。他再怎麼自負,但正面擋了日輪之威,靈台深處也不免生起了大畏懼。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那件天衲布的衣裳早已在菩薩威能之下盡數化成了碎沫,消失於空中。
來不及管這些風化的事情,易天行趕緊轉頭去看二師叔,心想二師叔可沒自己身子骨結實,萬一出了啥問題,自己怎麼向老猴交待?
一轉頭,便看見悟能正捂著屁股在哼哼唧唧著,身上的袈裟也被震的全盤碎掉。
易天行一時沒忍住,噗哧笑出聲來。
雖然此時危險在天,但任誰看見一個大白光豬在那捂著屁股喚痛,也會忍不住笑的。
「挖地道走。」易天行神識一渡,把自己的想法傳到二師叔的識海里。
悟能面色有些頹灰,有氣無力地搖搖頭,看來先前雖然被易天行的天火結界護著,但日光菩薩太厲害,老豬受了不輕的傷。
易天行急了,一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用秦梓兒當年教過的法子,將體內豐沛的火元盡數化成清清真氣渡了過去。
悟能哼了兩聲,嘆了口氣,說道:「孩子,你自己走吧,我跟你在一起,只會拖累你,只怪我這些年來只讀經典,卻不修己身,一身修為早就丟下了。」他望了望頭頂,遙遠的洞口根本看見,又搖了搖頭,黯然道:「去接師傅出來,然後回人間,等大師兄出舍之後,再來為我報仇。」
易天行只覺一股寒意湧上胸腑,哆嗦著說道:「喂,二師叔,你可別嚇我。」
悟能微微一笑,肥肥的臉龐上,桃花眼眯的更小了:「誰樂意逗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玩。」
說完這句話,悟能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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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彌山頂高空中,白雲輕漾,十六羅漢低首無語。
日光菩薩雙眼仍閉,紅寶石般的耳垂微微動了下,天地間一應聲音均入耳中。
羅漢陣里,有位羅漢姿式怪異,往右斜傾,長耳如雷,半晌後,那羅漢面無表情說道:「菩薩,二人未死。」
日光菩薩睜眼,眼神里蘊含著奇怪的笑意,讚歎道:「童子已入大道,菩提心大成,殊可讚歎。」話語間毫無虛假味道,只是一昧歡喜。
羅漢異道:「菩薩何意?童子今世兇殘,於天界殺生數萬,又殘害玉帝之女,若不收伏,只怕天戾地怨。」
日光菩薩微微側頭,望了那羅漢一眼,羅漢頓覺體內禪心大搖,四肢五骸發軟,不能動彈,不由大駭。
菩薩微微一笑,收回神通,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他收斂身上淡紅光芒,又閉上了雙眼,面色安樂,似乎在享受須彌山頂的清風禪意,在內心深處嘆息道:「世尊離世,凈土不凈,童子不同。世尊,你留下這多事情,究竟是何等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