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平嘴裡有些苦。
想當初一九九五年的時候,他在九江城裡潛伏,手下學生開著建築公司,他在四中教著數學,挺幸福的生活。他本不打算那麼早對易天行動手,但是感應到鄒蕾蕾在歸元寺中習心經有得,這才礙於上命,迫不得已搶先發動,沒有算到歸元寺的天袈裟已經被易朱叼走了寒冰一袂,所以慘被老祖宗一聲喝,打的吐血噴臟,直飛三十里地之外。
陳叔平重傷之後,一直有些憤憤然,明白為什麼上頭那些人對鄒蕾蕾也如此重視,直到今天老祖宗金瞳看穿,才明白其中原由——如果易天行是一團火,一旦蘇醒後,可能焚化這世上的一切。那這妮子看來就像是一團冰,一團奇怪而純凈的冰,停地吸附著外界那些強大的能量波動,可以令世上的一切安靜,冷靜,平靜下來。
「我真傻,真的。」陳叔平抬起他沒有神採的眼睛來,輕聲道:「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
「啊呸!」老猴怒罵。
陳叔平從祥林嫂的境界中掙脫,苦臉道:「我早就應該明白,童子既然僅僅是童子,那他老婆肯定也不僅僅是玉女。」
他喟然嘆道:「我常常看見一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為未必不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了所料起來,這樣的世間……」
為什麼每個人在某些失魂落魄的時候,都會魯迅附體?
……
……
「那易夫人究竟前世是何方大神?」陳叔平好奇道。
老祖宗地聲音像大鐘一樣嗡嗡地響了起來。聲音里夾著不屑和輕蔑:「為何你這狗與那萬千俗輩一樣,總以為每個看不透徹的人物都要有一個前世的嘈雜大背景?」
陳叔平撓頭道:「不如此,不能解釋易夫人這古怪的神通。」
老祖宗冷哼道:「童子不僅僅是童子,蕾蕾或許也不僅僅是蕾蕾。但……那又如何?不是所有地強者,都是由前一世的強者承襲而來。照這般說法,當初俺家大鬧天宮之時,你們這些無用的貨色,豈不是天天在猜俺家前世是哪尊佛是哪路神?要知道俺家乃石中天生一猴,不一樣可以呵佛弒神,咋沒人猜俺是啥洪鈞老祖來著?」
頓了頓後,他又冷聲說道:「你若硬要猜她是何方菩薩,何處大佛,那便落了俗套了。鄒家丫頭便是鄒家丫頭,就算她是佛祖從劫末宇宙里擷取的那縷冰息。又和這現世有甚關聯?」
……
……
「為什麼她今天醒了?」許久之後,陳叔平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祖宗冷哼一聲,尖聲道:「還不是那兩個臭屁的白臉菩薩在天上打架,能量波動這般強橫,蕾蕾此時醒,難道要等到佛祖出世那等動靜才醒?」
陳叔平見他發火,哪敢多說旁的。小意陪笑道:「大家都看不穿鄒姑娘神通,大聖爺金瞳視人,再加一身好學識,著實令小的佩服。」
茅舍里安靜許久,老祖宗才哼哼道:「那肥鳥還嘲笑俺家是文盲?……不過,這丫頭這麼睡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天上那兩禿驢啥時候才能打完?」
五台山上,兩尊大菩薩還在打架。
漫天青蓮花瓣密密匝匝地往葉相僧的身體上割去。在空氣中撕裂開的空間裂縫看著黑幽幽的十分可怕。崖頂地巨石看似堅實,卻在這些小花瓣的侵擾下,像豆腐塊一般籟籟裂開。空留光滑無比地切割印子,多時,山頂知有多少噸的巨石,便被這些小花瓣撕開的空間裂縫全數吞入肚子,崖頂一片光溜,看著潔凈無垢,卻十分可怕。
葉相僧雙手合什於胸前,盤坐於地,目不視鼻,鼻不異動,手指似觸未觸,身上別無異彩煥出,只是青凡普通模樣,卻佔了個無垢文殊的至高境界——身上的袈裟早已經被侵蝕乾淨,露出下面那白荔枝肉一般鮮嫩的肉身來,看著不免有些讓人心頭生膩——無垢無塵,不惹一絲塵埃,那些青蓮花瓣每每與他的肉身一觸,便無力地滑開,無法施上一絲力量,就連螞蟻打哈欠那麼細微地力量,也無法施加在他的肉身之上。
花瓣舞,倩僧坐,落花之下,巨石折損湮滅,而這和尚身上面上卻是一絲傷痕都沒有。
……
……
一道智慧金光閃過,大勢至菩薩雙腳輕移,下了蓮台,身形極高極大,就這般安靜地站在葉相僧的身前,將葉相僧的身軀顯得格外的渺小。
大勢至菩薩身前的瓔珞閃了幾道靈光,他幽藍的眸子驟然間如寒冰遇水,化了少許,多了幾分流波之意。菩薩右手如玉石般的無名指輕輕一屈……
漫天青蓮花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大勢至菩薩手上地青蓮獨枝上面也沒有重新幻出花瓣來,連花骨朵也沒有一個,只是那麼光禿禿、直稜稜的一根青枝。
青枝在菩薩的手指間捏著,威勢相倚,由曲趨直,漸成直俏怒尖之勢。
形如一劍。
……
……
大勢至菩薩踏前一步,右腳還在抬起地緩慢過程之中,寶像卻來到了葉相僧的身前,葉相僧此時依然是安坐於地,勉力保持著無垢文殊的境界。
大勢至菩薩微微欠身,十分溫柔地遞出素枝,就像是想用這青枝上殘存的那滴露水,去蘸洗葉相僧眉宇間地那一絲憂愁。
青枝脫離了空間的束縛。在那宛如停滯了的時間片段里,輕輕點上了葉相僧的眉心。
葉相僧雖持文殊三境界,無垢無塵,但畢竟還不是當年那個須彌山上脅侍佛祖地文殊真身。一應境界較諸真正的大菩薩還有稍許距離。
便是這半寸,抑或是半絲距離,讓他心中靈識稍一失守,感覺到了青枝在自己眉心的溫柔意。,當五覺未褪,不能真正心上無垢。
溫柔意出現了,緊接著,卻變作了厲殺意。
一道強大的殺意,從青枝的前端猛然爆發了出來,嗤的一聲尖嘯,狠狠地插進了葉相僧的頭顱中!
青枝沒有插進去。只是全數消失,所以看著像是插進了葉相僧的眉心。很是恐怖。
青枝籟籟作響,微微一帳,迅疾化成一道筆直的青煙,散成極微小的粉末,消散在空中。
雖然大勢至菩薩以極大威勢保證了青枝地柔嫩枝頭,沒有在葉相僧的無垢面上滑開,但獅子文殊地金剛護體。起了第二層的保護作用。
而葉相僧的眉尖……緩緩滴下了一滴殷紅無比的血滴。
無垢文殊境界,終於被破。
……
……
葉相僧嘆了一口氣,雙掌依然堅定地合什著,唇中輕聲念道:「如是我聞,汝已供養大神通佛乃至般涅特例,當得大福廣大功德,猶如甘露第一甘露,最後甘露究竟涅盤。」
這是佛祖當年在拘屍那城娑羅雙樹間,對眾弟子說的話。
佛言一出。葉相僧眉心滴落的那滴鮮血,漸漸褪去紅色,成一甘露清純模樣。嘀嗒一聲落在地上,沒有濺起水花,反是激起一片清光。
清光現於葉相僧身下,卻盛於葉相僧身後,清光中,文殊菩薩寶像莊嚴浮現,一手青蓮,一手金剛寶劍。
葉相僧睜眼,雙瞳清光湛湛,喝道:「斬!」
隨著這聲喝,身後的文殊菩薩寶像面露戚容,眉夾怒意,左手青蓮收到身後,右手金剛寶劍倏地一聲染成紅色,猛地朝著身前地大勢至菩薩寶像斬了下去!
大勢至菩薩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單手一禮,身上裙擺飄飄,身後蓮台微搖,面上白了一白。
文殊菩薩金剛劍一斬,卻是斬入虛空之中,無上佛性依劍而出,卻是穿過了大勢至菩薩的寶像,沒有任何的效果。
片刻之後,遙遙對著月桂峰的另一處山峰上傳來一聲巨響,喀喇聲中,那處山峰頹然從中折斷,挾著無數的岩土猛地向千米之下的山腹處襲去!
菩薩一劍傷不了菩薩,卻生生將一座高峰從中斬斷!
……
……
葉相僧忽然抬頭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
大勢至菩薩眼帘微垂,口頌道:「如是我聞,世尊右脅卧時,三千大千世界於中所有須彌山王、鐵圍山、大鐵圍山、目真鄰陀山、香山、雪山、及諸黑山、大地、大海一切皆悉六種震動,所謂動踴起震吼覺……勢至六動,弟子於正法中深得正信。」
葉相佛言一出,文殊真身現,劍斷山峰。
大勢至菩薩佛言一出,天地震動,音波交織,空中隱有雲雷吼聲,遠處那座正在急速垮塌的山峰受此大動干擾,於可能間,岩石頓住向下的傾勢,將折的山峰緩慢地回復原位,就像是葉相僧剛才未曾斬出那一劍般。
葉相僧輕輕抬起頭,看了一眼山腹中那些無知無覺,滿臉惘然地千萬僧眾,回頭對大勢至菩薩一禮。
山峰若是墮下,下面那些僧人們一定都會死亡,葉相僧先前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菩薩便知道他心中所憂,所以施出六動大神通,救了那些僧人一命。
而葉相僧只是一禮,未曾言謝。
菩薩當稟慈悲心,此乃分內事爾。
經歷了這個小插曲,兩尊大菩薩之間的戰鬥似乎留下了一個空白處來,葉相僧忽然開口輕聲道:「既知我,何殺我?」
「知師兄甚深,故不得不殺之。」大勢至菩薩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開口了。
「解其意。」葉相僧坦言自己的疑惑。
大勢至菩薩沉默少許後道:「師兄為何不復智慧文殊境界?」
葉相僧在五台山周遊半日,卻遇智慧文殊像而不悟,這確實是一個很值得深究地問題。葉相僧一雙清目看著大勢至,忽然說道:「我有聰明境界,何需智慧?」
大勢至菩薩一笑不語。
葉相僧微笑道:「若我回復智慧文殊境界,只怕世尊所思所往,便盡數明白了。只是聰明文殊講與我聽,這事由,若真明白了,倒不見得是好事。」
大勢至菩薩微笑應道:「師兄真有大智慧。」
「若真有智慧,當靜居以待寂滅,何苦多事?」葉相僧嘆道:「此為小聰明,屬大智慧,世尊所思太過……弟子實難明白。」
這句話透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看來葉相僧已經隱隱猜到佛祖為什麼會失蹤這麼多年。
……
……
「我來問師兄。」大勢至菩薩忽然肅然道:「師兄可會追循佛祖遺旨?」
葉相僧皺眉道:「佛祖精義,自當傳播天下。」
大勢至菩薩難得露出一絲人類表情,嘆息道:「便知如此,所以不得不殺之。」
葉相僧面色逐漸冷了起來:「大勢至,當年佛祖由於你發願攝取廣大殊勝清凈莊嚴的世界的緣故,因此命名你為『得大勢』,你可記得?」
「喏。」大勢至菩薩金光閃閃的菩像在峰頂清風中欠身一禮,表示對那位不知死活的佛祖的敬意。
「既然如此,為何要逆佛祖?意,妄興血光?」葉相僧雙瞳漸漸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