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裡?春天在哪裡?春天在俺們全家人的心窩裡。」
易朱在日喀城的西邊山坡上唱兒歌。
易天行很得意地說道:「俺們在哪裡,哪裡就四季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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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已停,陽光已至,藏原上的湛湛青天離地面顯得特別近。拉什倫布寺背後的那道山樑彷彿已經要與那水洗般的碧天挨著了,雪山黑石,相映美壯。
藏民們在寺廟前唱歌跳舞,不過一會兒也都紛紛散去。
他們一行四人也往城中走去,準備先去吃點兒飯,然後去扎什倫布寺的招待所住一晚上。
雪停之後,寂清的城市漸漸蘇醒過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被寒冷留在家中旅社中的遊客們也走了出來,與此相應,各式小飯館也開始正常營業。日喀則算是旅遊目的地,街上一旦熱鬧起來,才發現此間口味頗雜,什麼咸陽哨子面,西安饅頭店,各式招牌在日光下誘惑著食客。走了會兒,在人民法院的拐角處,易天行他們甚至找到了一家川味館子。
掀開帘子走了進去,四人隨意點了些吃食,然後開始坐在小木桌旁發獃。
發獃是成年人用來消磨時間的無聊自殺方式,易朱還很嫩生,所以發了一會兒呆就開始覺著無聊,骨碌碌轉著黑漆明眸,說道:「爹,那寺廟裡是誰?我們是來看他的嗎?」
這句問話,似乎打破了易天行與葉相僧之間的某種默契。
易天行皺眉苦笑著搖搖頭,葉相僧陷入了沉默,俊美無儔的面容上隱隱帶著悲戚之色。
蕾蕾穿著一身粉粉的外套,還是易天行一年前送她的那件,頭上戴著一個毛茸茸的帽子,看著特別可愛。
她並不了解易天行和葉相僧心裡在想些什麼,她也不願意去管,因為有很多事情,除了知道的人,其他的人,縱使再親近,也不能稍減其惑。
幫小易朱把背後的書包拿了下來,放在旁邊的板凳上,她脫下帽子,喚來小老闆,點了幾個菜。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易天行和葉相僧可以神神道道、悲悲戚戚、一味玩深沉,但她身為唯一的女性,自然要把這事情安排好。
不久,飯菜便上來了,小老闆是個康巴漢子,往年在溫江學的川菜手藝,幾個菜式做的頗為地道,滿盤的辣子淹沒了雞丁,看著紅紅誘人。
易朱小小的手捏著長長的筷子,在辣椒里拔拉了許久,發現找出雞丁來比較困難,嘟著嘴鬧脾氣,把筷子在盤子上使勁敲著。
筷子敲在瓷盤上,發出十分鬧人的噹噹脆響。
「娘,我要吃燒雞!」
「吃你個屁!」易天行心情正是壓抑,葉相僧自剛才見到扎什倫布寺之後便是一臉戚容,不想而知,裡面肯定有什麼問題。這個認識讓他更是心煩,再聽見這小子在鬧,不由怒上心頭,罵道:「給老子吃!不吃把你做成燒雞!」
易朱哇的一聲正準備哭,忽然想起父親給自己定的三大紀律的頭一條,趕緊忍住,眨巴著眼,可憐兮兮地望著蕾蕾媽。
……
……
「易天行!」
易天行頭也不抬,悶聲悶氣道:「蕾蕾你別管,少嬌著這小子,鬼知道以後還會碰見啥事兒。」
蕾蕾好笑地拉拉他的衣服,輕聲道:「不是我叫你。」
叫出易天行這三個字的,是這小飯館裡面另一桌的客人。
「納木?」
易天行有些驚奇地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正在旁邊吃飯的,是納木和那幾個同學同鄉。
納木萬萬沒料到能在自己的家鄉看見易天行,不由朗聲笑道:「你來我家,怎麼也不說一聲?」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望著那邊桌上小聲問道:「那姑娘是誰?」
「我媳婦兒。」
「喔,就是學校里都知道的那位蕾大姑娘?」
「嗯?難道她現在比我還有名?」
……
……
盛情難卻,易天行加入了那桌藏胞們的酒場,兩邊把桌子拼了起來。
納木這幾個同學是知道易天行的酒量的,所以只是慢慢喝著聊聊天,但他的那些同鄉卻不清楚,於是捧著大碗青稞酒來向易天行敬酒。
幾輪下去,桌邊又倒了幾個。
易朱一面伸著長筷子在桌子上夾回鍋肉,一面偷偷瞧著桌上的這些人,心裡想著:「可憐,居然和老爸這種酒桶拼酒。」
幾席談話之後,易天行才知道納木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日喀則,也知道了最近幾年雪災的異常變化。聽說最近牧區因為雪災比較苦,易天行想了想,給蕾蕾使了個眼色。
蕾蕾微微一笑,將板凳上的那個小書包遞了過去。
易天行道了聲歉,走到小飯館外面,這時天已經快黑了,街道上沒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到外面去做什麼。
過了會兒,他走了回來,問納木:「有車嗎?」
「你要去哪裡旅遊?我去市裡問問。」納木打了個酒嗝。
「我是說貨車。」易天行解釋道,自己一行人是來藏原販貨的,剛好手上還有些生活物資,所以看納木能不能自己找到車,拉回牧區去。
納木愣了,問道:「你販貨?」
看來易天行編織理由的本事確實沒有什麼長進,他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納木忽然將筷子一放,想到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牧區今年過冬就比較寬裕了,好奇問道:「貨在哪裡?」
「在外面。」
納木將信將疑地走到小飯館外面,過了一會兒,傳來了他激動的聲音,說的是藏語,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沒有喝醉的幾位藏胞也趕出門外,也紛紛叫嚷起來。
走回屋內,幾人將易天行圍住,進行了同志間的擁抱和握手,十分高興。
「錢怎麼算?」
「你知道我在省城和公家關係不錯,明天我去找這兒的政府打個條子,就算是援藏的物資,然後我回省城報帳就好了。」
仍然是一如既往弊腳的借口,也得虧他是遇見了納木這些憨直爽快人,才沒有起疑心。
「天已經晚了,我要去找崔老師借車,易,我先回牧區,你把事情辦完了來找我。」納木佝下身子在酒桌上寫了張字條,遞給他,「這是地址,你在城區找司機,他們都知道地方。」
易天行勉強笑道:「如果有時間,我就去。」他知道高原上晚上行車不便,所以也不留這幾位。
「對了,你們什麼時候回省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學校多給了假,應該來得及。」納木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這小子肯定又想請我坐飛機,不過放心吧,路費已經夠了,省城有位好心人捐的。」
藏胞直爽,說完這句話,和「蕾大姑娘」還有隻知道吃東西的易朱打個招呼,再看了一眼那個奇怪的滿面悲容的和尚,雙方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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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從自己身後拿出那個小書包來,扔給易朱,笑道:「這才知道,為什麼進藏之前,葉相要我們去採購這麼多東西。」
鄒蕾蕾也笑了笑,這書包是她親手縫的,裡面的里子就是陳三星老爺子以前送給易天行的那個編織袋。
在進藏前的大採購中,姑娘是過足了購物的癮,也知道了這個編織袋的容量是多麼的驚人。
吃完飯後,這行人住進了扎什倫布寺招待所,招待所只有兩層樓,離寺廟還有段路,不過比較清靜。
安頓好了那兩母子,易天行和葉相僧一言不發,心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在日喀則的道路上行走著,二人來到了城外的山坡上,山坡上濕漉漉的,顯然是白天的厚厚積雪化後,水還沒有完全滲下去。積雪融後,自然不會這麼快有青草長出來,但隱隱能見土裡草根,想來春來之時,此處定是綠草茵茵,一片美景。
葉相僧抓了一把濕土,放在手掌上輕輕捏著,忽然說了一句:「我們只能影響自己能影響的那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愣了一下,想起來在六處後的那個山谷內,似乎也聽那人說過類似的話。
「師兄雖然體內火元充盈,前些日子又有大進,可以融雪化冰,解這蒼生,但你並不能阻止雪災的繼續,人定勝天,終是痴話。」
「這我明白,雖然我理科不怎麼好。」易天行笑道:「雪化成水,水化成汽,汽升到空中,遇冷空氣又變成雪,除非我天天呆在日喀則,否則這雪總有一天是要落下來的。」
葉相僧看了一眼西邊的扎什倫布寺,低頭禱告,臉上漸趨平靜。
「師兄為何不飛來藏原,反而慢慢行來?」
「一拖三太累。再說了,我現在不喜歡飛,總感覺一飛就有可能飛到什麼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直覺,往往是準確的。」
「明天我們就要去見他。」易天行看著他靜靜說道:「能不能先告訴我,他是誰?」
「師兄你為什麼沒有選擇飛升?而且回來之後,便要來西藏?」葉相僧反問他。
易天行想了想,緩緩說道:「在那個山谷中,我之所以不去,只是因為我……不想去。」頓了頓又道:「但當時的情況有些微妙,精神化為火鳥遨於九天之上,剎那之間感應到了數道強大至極的氣息。一道氣息來自武當,是真武那龜兒子,一道氣息來自梅嶺,不知為何竟讓我隱隱有些害怕,一道極微渺的氣息來自南方某海島,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秦梓兒,還有一些萬里之外的氣息,淡淡然然,與我往年所接觸的佛道兩家完全不一樣,想來是西方的某些大能,他們與我無干,我自然也就不加理會。在這所有的氣息當中,最強大的一股來自省城,霸道之極,似乎對我那個舉動極為輕蔑。」
他哈哈笑道:「這種霸道不屑,除了我那老猴師傅還有誰。」說完這句話,他忽然靜了下來:「我當時想逗逗老猴,所以一直將虛神盤桓天上,不肯落下。便在那裡,我忽然感覺到了西藏這面有人釋出了某種氣息,那感覺相當熟悉親近,絕無惡意,一聲聲佛偈從高原之上傳至虛空,令我心清意明,落了下來。」
當時易天行於六處後山谷內飛升時,秦臨川與九世噶瑪仁波切為他護法。
滿天光點灑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瑩寶氣內,隱有佛偈傳來。
原來這佛偈竟不是心聲,而是這世上有人以大神通念出!
……
……
易天行望著扎什倫布寺內的微暗燈火,嘆了口氣:「那人對我有善意,卻不想我上天,這個問題我想弄清楚,所以山谷中九世噶瑪仁波切邀我來此一行,我便答應了。只是到了拉薩後,我的內心開始隱隱不安,似乎我一旦與這人相見,我平日稟持的理念便要毀於一旦,所以逡巡不肯前,倒是你……」他笑了笑,「倒是你顯得比我更為迫切。」
「師兄平日稟持何等理念?」葉相僧問道。
「別惹事兒,老實過日子。」易天行皺眉苦笑道。
葉相僧哈哈一笑,終於將這一天來的悲鬱心思化解了一些,道:「你若老實,這天下可還有老實人?」
「你為何要來見他?」易天行一窘,反問道。
葉相僧一合什道:「我與他在佛祖身旁同脅侍,相交千載,自然要來為他送行。」
……
……
「原來你已經醒了。」
「仍在半夢半醒之中。」
「我們這時候去?」
「明天,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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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什倫布寺的入口處,就可以看到壯觀的殿宇群落。那白色房屋上面所有金頂的褐色建築群,就是歷代班禪的靈塔。右前方是一座高大的白牆,每逢節日,巨幅的唐卡在這裡展示,整個寺廟則被一圈高牆圍著。
高牆,宛若一道防禦工事。
易天行不知為何,從內心深處相信肥紅鳥的本事,將蕾蕾與易朱喚去遊覽城市,他與葉相僧便來到了扎什倫布寺的正門前。
一條大道直通寺門。
寺門口,那隻剩下半截舌頭的九世噶瑪仁波切已經畢恭畢敬地等候在那處,一身喇嘛袍子,雙手平攤,獻上哈達。
素白的哈達只備了一條,看來這位上師並沒有足夠的境界看出葉相僧的虛實。
易天行輕輕低頭,互致敬意。
「上師許久不見了。」
「護法能來便是好的。」噶瑪上師只有半截舌頭,說話不是很清楚,但這句話顯得格外激動。
三人便準備入寺。
忽然間,場中氣氛一變!
虔誠的信徒們緩緩從場中走開,似乎是收到了某些人的意思。不一會兒,一大群衣色各異的喇嘛們不知從哪裡走了出來,緩緩湧向寺門,將他們三人包圍在了正中。
「扎西喇嘛!你又來做何?」噶瑪仁波切看著這些喇嘛怒斥道。
易天行咪眼一看,便知道這些喇嘛都是有境界的人,有高有低,氣息混雜,顯然不是一派。
領頭的那位喇嘛叫做扎西喇嘛,他向著噶瑪仁波切行了一禮道:「甘丹寺以為,宗喀巴大師應回甘丹寺。」
「宗喀巴大師何在?」噶瑪仁波切怒道:「原來昨日,都是你們這些人做的鬼。」
易天行好笑,湊到葉相僧身邊說道:「好象這些人是來搶你回寺供奉。」葉相僧一笑無語。
扎西喇嘛冷笑道:「噶瑪仁波切,我等敬你身份,憐你苦修不易,所以好言相商,誰知你們扎什倫布寺倚仗外人之力,強留佛師於此,這算何等樣的作為?」
他身後的喇嘛們也鼓噪起來。
宗喀巴大師是格魯派的開創祖師,相傳是文殊菩薩化身,甘丹寺身為格魯派第一大寺,如果宗喀巴大師留在扎什倫布寺,確實說不上占理。
九世噶瑪仁波切向易天行行禮道:「護法,實在抱歉,不知何處傳來的臭風,竟迷了這些人的心智。」
易天行好奇道:「宗喀巴大師真在貴寺?」他心想葉相在自己身邊,宗喀巴怎麼可能在扎什倫布寺?難道是自己今天要來見的那位冒了葉相的名頭?
噶瑪上師趕緊搖頭:「妄言已是褻瀆。」
「你別管我了,先把這些人對付好吧。」易天行沒打算插手這件事情,密宗不知道有多厲害,但那種神秘讓他還是有些忌憚。
噶瑪上師上前與那位扎西喇嘛辯了許久,最後說道:「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師又怎會在凡間寺廟?」
扎西喇嘛強橫道:「在不在不能你說了算,除非你讓我們進去看上一看。」
「放肆!」噶瑪上師怒容大放,「本寺乃班禪駐錫地,你們也太放肆了。」
易天行在旁邊冷眼看著,也覺得奇怪,這些喇嘛未免膽子也太大了。他哪裡知道,一月份的時候,十一世班禪便被接到北京去參拜了,扎什倫布寺中的一眾大能為了班禪安全,也全都隨了去,如今的扎什倫布寺真正厲害的,也只剩下九世噶瑪仁波切一人。
……
……
扎西喇嘛冷冷道:「既是聖地,你怎能讓這兩個漢人進去?」手指著易天行和葉相僧。
易天行沒想到終於還是惹到自己頭上,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噶瑪上師解釋道:「這兩位乃是佛祖同宗,受邀前來共參佛法。」
「同參如何?」這位扎西喇嘛在喇嘛群中境界不見得高,但被推為領導,看來便是看中了他這股子死纏濫打的勁兒。
葉相僧見著這些人模樣,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易天行輕輕靠在他身邊,湊到他耳旁說道:「這扎西喇嘛是甘丹寺,格魯派,算來應該是你的徒子徒孫。如果他們知道宗喀巴大師這時候就站在他們身前,他們會不會嚇得馬上跪下來?」
扎西喇嘛看見這兩人還在笑,不禁心裡犯了嘀咕,走上石階,在噶瑪上師身邊說道:「尊敬的仁波切啊,這件事情,全藏的僧侶已經全部知道了。宗喀巴大師在扎什倫布寺修行五百年,大家同為格魯一派,你們受益不淺,也該輪到我們甘丹寺供奉了。」
噶瑪上師眼中漸冷,寒寒道:「誰告訴你們的?」
「天啟。」扎西喇嘛恭敬道。
噶瑪上師冷冷道:「若宗喀巴大師真的在此,一定要逐你們這些蠢貨出派,你們居然還敢來!」
扎西喇嘛微笑道:「宗喀巴大師即將圓滿,若非如此,我們怎敢來驚動活佛。」
噶瑪上師吐出嘴中的半截舌頭,嗬嗬笑著,看著十分恐怖,笑聲止住後,他慘然道:「看看我這舌,這代表著我的決心。你們知道活佛將要圓滿,所以前來搶傳承,真是可惡至極!」
扎西喇嘛被點破來意,惱羞成怒,喝道:「格魯派六大寺,你們將宗喀巴大師藏在寺中五百年,難道我們不能侍奉大師圓滿?」
「蠢貨!」噶瑪上師斥道:「若真是大師,大師當行走於牧區子民間教授真義,又怎會在寺中修行。」
如果宗喀巴大師還存活於世上,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佛門子弟都會涌到西藏來。
扎西喇嘛冷冷道:「那你為何不讓我們進寺。」
噶瑪上師一合什,正準備說些什麼。
易天行卻是眼中金芒一閃,一隻手輕輕在他的面前拂了一下。
嗡的一聲響。
扎什倫布寺寺門上的灰被震了下來。
又有幾道神通侵至寺門。
噶瑪上師躲過偷襲後,輕輕合掌,消了這一波精神攻勢。
喇嘛群中有位境界高深的喇嘛頹然坐在地上,手撫胸窩,出氣甚急。
「丹增喇嘛!」格魯派其餘五寺喇嘛圍住了那位老喇嘛,急切呼喚,這位丹增喇嘛是眾人中境界最為精純的上師,沒料到竟一個照面便敗了下來。
「既然你請這些外道助手,也別怪師兄弟們冒犯了。」扎西喇嘛惡狠狠地盯了易天行一眼,退到了喇嘛群中。
數十道氣息各異的精神力量緩緩圍住了易天行的身體,易天行微微咪眼,左手一掐午紋,結了個半紫霞結,右手卻是輕輕一張,五指如扇。
體內那枚大日玉盤緩緩發亮。
來襲的精神力量全數被絞的粉碎!
悶哼之聲四處響起。
易天行冷冷瞥了倒了滿地的喇嘛一眼,又開始刺激葉相僧:「看見你的徒子徒孫沒有?搶先偷襲,卻惡人先告狀,你的門風已經敗壞完了。」
正說話間,喇嘛集了一個奇怪的法陣,一道道宏大至極的力量從天上降落,緩緩蓄積著,法陣的方向就是易天行三人所在的地方。
噶瑪上師滿面悲容:「居然是大威德陣,你們這種行為,又有何德可言?」
易天行也感應到了這個法陣的威力,但他一反常態地沒有搶先出手,反而是認真盯著葉相僧的雙眼。
葉相僧的瞳子若秋水無波,湛湛清暉漸透。
他終於緩緩閉了上雙眼,眼皮下急速抖動,看來眼珠正在轉動,不知識海里正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
……
……
葉相僧睜開雙眼,淡淡道:「不要耽誤太多時間,你今天還要上很多課。」
格魯派的大威德陣已經集好了,淡淡佛光飄於陣上,隱隱可見一位菩薩寶像,左手一朵青蓮花,花上置金剛般若經至寶,右手執金剛寶劍。
正是格魯派祖師爺喀宗巴大師本身……文殊寶像!
面對著強大的威力,葉相僧微微皺眉,清吒一聲:「呔!」
他出左手,手指間緩緩綻出一朵清憐可人的小小青色花骨朵。
他出右手,手掌間漸漸現出一柄晶瑩剔透能斬群魔的小金劍。
兩股力量毫無退縮地碰撞在一起!
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文殊菩菩的寶像是喇嘛用念力集結而成,葉相……卻是文殊菩薩的真身。
寶像真身一相逢,便勝卻什麼?
易天行微微笑著,十分好奇眼前的這一幕。
那煌煌奪目的寶像與葉相的神通一觸,就像是鮮花蕊上的露珠遇著朝陽,像是蛾翅逢著燈火!
……
……
剎那間,寶像緩緩逝去,葉相僧手中的青花小劍卻是愈發鮮艷。
喇嘛集成的大威德陣不攻而破。
一股大慈大悲的氣息籠罩在扎什倫布寺上,氣息中隱隱含著許多信息,繚繞在每位喇嘛的心頭。
格魯派眾喇嘛們跌坐於地,感應到了那股印在自己佛輪深處的氣息,無不赫然恐懼。
境界越高的人,感覺越是明顯,有幾位上師頓時跪在地上,對著葉相僧磕起頭來。
「威德相輔,以德性為基。」
葉相僧冷冷看著場中這些喇嘛們:「噶瑪上師說錯了一點,我不會趕你們出派……」
眾喇嘛齊宣佛號,捶胸頓足,似癲如狂,萬分喜悅。
「去吧,去到最寒冷的雪域,去幫助那些生靈,去解脫他們的疾苦,做好之後,再回來。」
葉相僧說完這句話,輕輕一拂僧袖,飄然若風,進寺而去。
……
……
「葉相師兄終於帥了一把。」
易天行跟在噶瑪上師身後,笑著搖了搖頭。噶瑪上師卻跟在葉相僧的身後,半佝著身子,不敢直視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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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什倫布寺分成四處建築群,宮殿、勘布會議、班禪靈塔殿、經學院。其中宮殿是班禪活佛居所,勘布會議是政務機構,靈塔殿是供奉班禪靈體,經學院,故名思議是研究佛法的地方。
葉相僧不用噶瑪上師領路,一人行在前面,愈行愈快。易天行看著他的下頜,發現這位半夢半醒的菩薩臉上充滿著激動、不安、恐懼、傷心諸多色彩。
菩薩不動心,怎能動如此多情?
但想到裡面那位人的身份,想到葉相與他數千年的相知,也便釋然。
噶瑪上師自然不會疑心葉相僧為什麼知道活佛在哪裡,先前的事情,已經讓他隱隱明白了葉相僧的身份。既然是本派祖師爺,自然能清楚此間的一切。
過了宮殿,繞過靈塔殿,他們沒有去這四大建築里的任何一處,而是來到了靈塔殿後小山旁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些雜草短樹,沒有建築。
但這易天行與葉相僧的大修為告訴他們,此處有古怪,只是這個禁錮十分巧妙,神通異常。縱使是他們兩個,以現在的境界,也只能隱隱看到,而無法打開。
噶瑪上師上前,對著空地處跪下磕頭。
「活佛,二位大德已經來了。」
隨著這句話,空地上漸漸發生著改變,雜草漸漸生長,短樹漸漸長高,青青樹枝緩緩搭在一處,各色雜草變化成各種色彩,或青或黃。
青樹漸成房梁,雜草漸成漆畫顏色,附著其上。
隱隱像是一間房子的大概模樣。
……
……
須臾之後。
一座殿宇赫然平空而生!繪金平門吱呀開放,內里昏暗,偶有燈光,似在迎接故人。
葉相僧毫不驚詫,抬步而入。
易天行看了看,拜了一拜,走了進去。
殿宇的裡面與一般的藏教廟宇並無兩樣,兩面點著酥油燈,昏黃靜心,地上鋪著手織羊毛毯,尊貴異常。
殿宇的盡頭,有一張床,一張並不大的床,約摸一米多長寬。
床上坐著一位少年。
少年穿著潔凈白衣,看著身材極瘦,一頭長髮不復烏黑,像雜草一般枯萎著,長發之下,少年的臉上滿是傷痕,這些傷痕不知道過了多久,卻還是沒有好,有幾處傷口深可見骨,白慘慘的骨頭染著烏黑的血,看著不像是個活人,像是個殭屍。
但他不是殭屍,他輕輕捋起自己的頭髮,雙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微笑望著正踏著沉重腳步走近的二人。
葉相的腳步沉重,速度卻很快,一會兒就走到那張床前,痴痴地看著對方。
那滿臉傷痕的少年也看著葉相僧。
葉相僧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少年臉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手指顫抖著。他半蹲下去,緩緩將那少年枯黃的頭髮輕輕披到肩後。
他的動作很緩慢,似乎生怕自己的動作不夠溫柔,便會讓這位少年感到痛楚。
少年微微笑了笑,輕輕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葉相僧的肩上。
葉相僧輕輕捉著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忽然感覺有些異樣,轉頭望去,這才發現:
少年的右手已經全部枯了,皮膚像皺紙一樣貼在像樹枝一樣的手骨上!
葉相僧悲容大作,無聲而泣,清澈如晶的淚珠緩緩落下,打濕了那隻枯手。
……
……
易天行張大了嘴,如遭雷擊,緩緩拜倒於地,嘴唇極艱難地動了動,才說出了間密室里的第一句話。
「普賢菩薩,你咋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