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行沒有想到袁野還在外面等著,走下樓,輕輕敲了敲車窗玻璃。
袁野其實是個實在人,雖然混跡黑道,自然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但從當年被古老太爺收留後,便一顆紅心向天,忠心不二。易天行對於他而言,是來路神秘的、不姓古的古家三少爺;是讓自己看不出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卻又莫名戒懼的年青學生。
他一直坐在車駕駛位上,想得有些出神,忽然看見易天行就站在自己車窗邊,不由嚇了一跳。
「袁叔,怎麼還沒走?」易天行淡淡問道。袁野正準備說話,被易天行止住了,坐上了車,車子開到一個僻靜地方,易天行才示意他繼續。
袁野看著這個少年直眉朗神的臉,囁嚅半晌後道:「還有些事情要請示小少爺。」
「叫我天行好了。」易天行調適著自己的忍耐心。
「今天兄弟們已經在金谷度假村包了個房,準備給少爺您接風。」
「少爺?接風?兄弟?度假村?」易天行聽到一連串自己陌生的名詞,腦子裡卻開始往外延展,想到那場所謂的接風宴肯定還有什麼美酒小姐之類,忍耐不由到了極限。此時他終於有些後悔和古老狐狸的約定,當初好像是自己欠人一人情,現在看來,難受的卻是自己——他可不願意擔這個有些膩的虛名,正準備對面前這個中年人發火,但看到他一臉恭謹的表情,實在是張不開嘴。想到這裡不由有些恨起古老狐狸來。他下樓的時候就穿了件皺巴巴的汗衫,只好向袁野要了兩塊錢,然後到路邊的一家小賣部里往高陽縣拔了個電話。
……
……
古老太爺似乎料到他會打電話回來。
「有什麼不習慣嗎?」
「很不習慣。」易天行加重語氣,冷冷說道。
古老太爺在電話那頭像只狐狸一樣笑了笑,說道:「你縱然是龍子,如今也是在俗世打混,這些事情總是要經歷的,對你的心性磨鍊有好處。」
「寶劍鋒不可能自磨礪中來,咱是天生的。」易天行拿著話筒的手略緊了緊,「你馬上讓你的手下離我遠點兒。我們達成的協議,只是我借用你的名頭,將來如果出事兒了,我不直接出手,以免暴露,而是讓他們幫我。可沒有說,我必須忍受一個大漢開著輛小轎車天天跟著我,更何況哪怕是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都可以看出這條大漢來路不正。」
「適應一下吧。」古老太爺語氣有些放緩,開始傳道授業解惑,「袁野其實是個忠厚人,再說黑道雖然名聲不好,內里的文章卻是頗大,你有這樣一個忠厚人跟著,自己也能有些好處。」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難道我還需要一個忠僕?」易天行牙齒痒痒的,恨不得施展自己的神行速度趕回高陽縣一掌拍爛這個老狐狸的腦袋,「再說我能有什麼好處?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你上了一個什麼套。」
「說圈套也不對。我是真的有心把省城的生意交給你……或者說,至少讓你幫我看著。」古老太爺的聲音忽然變得黯淡起來,「不要以為我是兒戲。我兒子在八四年就死了,剩下兩個孫子,本來大的倒是個聰明人,如果把省城的生意交給他,我也放心。只可惜老大聰明的有些過了頭,看透了省城深淺後,打死也要賴在市裡,不肯趟那裡的渾水。老二倒是衝勁十足,但是在社會上行走,很多時候是要用腦子,而不是用膀子。」
易天行想到那個拿著獵槍衝進書房的魯莽傢伙,一笑認同了老狐狸的說法,轉而問道:「可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我不以為我們見了兩面,你就能對我有足夠的信任。」
古老太爺略斟酌了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錢我早就賺夠了。其實混道上的人,最後不是不想退出,而是手上有太多人的血,太多人的命,無路可退。我回縣城養老,現在人還活著,省城其它的勢力還懼我三分,我手下的小兄弟們還是可以吃碗安穩飯,可一旦我全盤退出或是死翹翹了,兩個孫子又不肯或是不能接手,手下這些人怎麼辦?所以我挑你出來,不是要送你一件大禮,而是請你幫我一個忙,想給我手下的兒郎們尋個靠山。」
易天行懶懶應道:「我不是慈悲的菩薩,又沒有千雙手,哪裡可能有求必應。再者,我也沒那個能耐。」
古老太爺呵呵笑道:「我家那個二孫子只會動刀動槍,當然不行,因為他終究還是凡體肉胎,被人打一槍還是會死的。而你不一樣,簡直是金剛下凡,我可不相信就省城那些土銃野槍能威脅到你。」
易天行把話筒夾在耳朵邊上,向店老闆要了瓶水,一邊喝一邊說道:「那我也只是你的一桿槍,對我有什麼好處?」
「提要求時,不要太赤裸裸。」老太爺說這話還真透出點兒德高望重的味兒來,「你不是準備開揀破爛公司嗎?那有什麼好處?你如果答應替我接這攤子,我明天就叫律師跟你簽合同,轉幾個公司到你名下玩玩。」
易天行一笑後,旋即皺眉道:「可我不以為這種蛋糕有多大的吸引力。」
古老太爺在那邊也皺著眉:「難道拾破爛真是你的愛好?」
一老一少二人隔著幾百公里的電話線,上演著皺眉的劇情。
「不是愛好,是習慣。」易天行糾正道。
「不良的生活習慣是需要改改的。」古老太爺反糾正。
「怎麼我卻看不出有什麼不良。」易天行語氣不善。
「你現在住學生宿舍,難道要你寢室里的同學天天聞你的臭味?記住,寢室可不是你的小黑屋。最關鍵的是,你到大學不急著想好好讀書表現,急著賺錢又是為了哪般?……明白明白……」不等他接話,古老太爺又開始語重心長,「那個小姑娘叫蕾蕾吧?雖然你們現在年輕人講究愛情至上,但家長的意見還是要多考慮考慮的。」
易天行略一驚,靜靜聽著,似乎沒有聽出一絲危脅的意味出來,才微微笑了下,應道:「難道混黑道比拾破爛要給父母長臉一些?」
古老太爺嘆口氣道:「黑道也是可以洗白的,如果你能做好了,也是為社會做貢獻不是?」
「蛋,是不能這樣扯的。」易天行譏笑道:「這種逆天的偉大事業,小爺我可沒那個本事。想當年韋爵爺何等樣高明人物,末了也沒有把天地會給洗白了,更何況區區一個我。」
話雖這樣說,易天行心裡也有些嘀咕,如果手下真能有幾間小公司,來錢肯定比組一個「泛省城垃圾拾荒者大聯盟」要快的多,但他一方面是不大信得過老狐狸,一方面也確實對走偏門生意的黑道有著天然的反感。
「再考慮一下。」古老太爺在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了一句,「人生不過匆匆數十年,白駒過隙一晃既過,你是個年輕人,應該要比我更懂得享受生活。生活這玩意兒,其實玩的不是心跳,而是自在,而自在,其實是需要權力做保障的。你自己是有大神通的人,我沒有辦法給你更多權力,只能給你一個舞台,就當是場遊戲如何?」
「理由仍然不充分,要知道我是一個多疑的人。」易天行平靜地說。
「彼此彼此。之所以選擇你,而不是別人,那是因為……在這個世上,只找到你這樣一個和我有能力的人,而且你的能力比我還要強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在道上靠著自己的能力開始了這場遊戲,你又為何不可以?」
遊戲二字,有些打動了易天行。
他安靜了很久,然後應道:「如果我答應你,你會不會管我怎麼做?」
古老太爺的語氣有些掩之不住的驚喜,「當然不會,你把天翻過來,我也不管。」嘿嘿陰笑道:「反正我在縣城,離你那兒幾百公里,總不可能把帳算我頭上。」
易天行笑著呸了一聲,說道:「那你可別管我怎麼玩了,以後千萬別哭。不過別以為我會答應你,我憎恨流氓,頂多是沒事兒的時候去幫你看看家財萬貫有沒有被人惦記著。」
一老一少又笑罵了幾句,易天行又說了說準備什麼時候去歸元寺,然後互相虛情假意地致以慰問,便掛了話筒。易天行習慣性地把空空的礦泉水瓶子裝進褲兜里,準備以後賣錢,卻忽然想到,從今往後,自己要開始學習玩法人代表這種有趣的東西,這收破爛看樣子只能做為業餘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