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寺的晨風輕輕拂在易天行的臉上,他從昨夜開始的沉思中漸漸醒來。
宛若一夢,真的醒來。
他微咪著眼看著不遠處,湖那頭的一間茅舍,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覺:昨夜是南柯一夢,還是真的認了一個老祖宗呢?他左手食中二指輕觸,結了一個佛心手印,心經緩緩運著,將自己腦中神識嘗試著往茅舍那處探去。
嗡的一聲輕響。
茅舍外的那道淡青色伏魔金剛圈,便在易天行神識輕觸之時,以極快的速度顯了一下形,便又湮去,肉眼再難看清。
而易天行識海中卻是遭了如錘般的重擊,胸口一陣煩悶,險些受傷。
他嘆口氣,不敢再試,於是等著新認的師父說話。這一等卻不知道等了多久,而茅舍那邊一直安靜無比,昨夜還顯得有些聒噪的老祖宗新師父此時卻是安靜的像個啞巴一樣。
易天行等了許久,終於死了心,知道師父不想理自己。
但這樣一來,卻讓他產生了一個非常怪異的念頭。
「難道昨天晚上自己真的只是做了個夢嗎?」自己獨自坐在湖畔,而茅舍里的那人出不來,他也進不去……既便認了個師父,豈不是和沒有師父一樣?
易天行常在當代的科學家的一些著述中看到:當我們觀測不到,並且對我們的所有行為全部不能造成影響的世界,那是我們不需要了解的世界,對於觀測者而言,這些世界也就是不存在的……
那像茅舍里的這位呢?雖然知道他很強,隱隱也察覺他對自己沒有惡意,可如果一直接觸不到,那豈不是昨夜一切……真的如夢?
易天行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來。
卻又感覺有什麼東西和昨夜之前變的不一樣了。
這個變化在斌苦大師悄悄站在他身旁後,表現的更為充分,他重又回復到初至省城時的無羈無絆的心態,吉祥天的陰影,佛宗的重擔,在這一瞬間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畢竟他親耳聽見有人告訴自己:這世界上真的是有神仙的……
神仙?這位從縣城來的學生既然知道了世界有神仙,那對著這些凡人,哪怕是凡人中的修真者,又能害怕到哪裡去?這就像是年青人在學校里讀書的時候總是怕記過怕老師,可一旦了解這個世界上有作姦犯科,有炒魷魚等等……遠比記過和老師更大條的事情,誰又會在乎自己在學校里的一些鬧騰?
「該喚易兄弟施主還是居士?」
易天行微微一笑應道:「喚什麼都是一樣。」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居士果然是有緣人。」
易天行忽然有了取笑這老和尚的念頭:「傳經者是佛門千年以來的規矩?」
「正是。」
「這一切是佛緣吧?」
「正是。」
「那老和尚你何必操心我答不答應?佛有千萬法門,若真是我的福緣,我既便此時不答應你,終究日後也會皈依大道。」
斌苦一愣道:「居士有理。」
「歸元寺的粥太清淡了,你和葉相天天吃的那種素麵給我來兩碗,昨天在看守所里吃的不大好。」易天行說著負起雙手往禪房而去,丟下一臉錯愕的歸元寺主持斌苦大師。
易天行在禪房裡香噴噴地吃了兩大碗素麵,再看著侍立在旁的葉相僧,忽然笑道:「葉相師兄,昨夜玩的大手印光芒萬丈,什麼時候有空教我兩手?」
葉相僧應該是被斌苦大師囑咐過,也不再和這位佛宗貴客進行口舌之爭,淡淡一笑道:「這自然沒問題,易居士已通曉我寺方便法門,大手印不過外用之道罷了,呆會兒我抄錄幾個口訣給您。」
易天行咋舌稱奇:「葉相師兄如今才真是有了點高僧風範,比穿白袈裟的時候順眼多了。」
葉相僧連禱佛號,面上毫無表情,心底卻是煩死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也不知師父為什麼對他如此另眼相看。
斌苦大師在一旁微笑道:「易居士這些日子便在寺中住著,午後,我便會喚知客僧去知會吉祥天中人一聲,再過上月余,北法門南靈隱梅嶺草舍的人來齊後,居士便可領護法牌了。」
「聽上去很複雜的樣子。」易天行撓頭苦笑道:「先不說那些,這護法大概是一個什麼品秩?
斌苦大師微笑應道:「山門護法,只是對著方內人所言。」
「就是傳經者換個說法?那這山門護法以後有什麼待遇?」易天行來了興趣。
斌苦搖頭苦笑道:「修法乃大道,外物不縈身,居士所言,老衲無從答起。」
易天行嘿嘿笑道:「就知道你老和尚拿護法牌子唬外人,估計佛宗也很多年沒這個說法了。這樣吧……」他抿了抿嘴唇,道:「以後我再來你歸元寺化齋飯的時候,再不能用這素麵對付我了。」
斌苦雖然大有世俗智慧,但畢竟長居古剎,不擅長這些鬥嘴之事,以為他說真話,不由納悶道:「這素麵味道莫非不好?」
易天行一笑說道:「味道倒不錯,這素豆油我也能吃習慣,但是一大湯碗銀絲面上,如果能撒上幾粒蔥花,豈不更美?」
他只是隨口一說,不料斌苦大師卻面露為難之色。
「又不是要吃狗肉。」易天行反而被他這神情弄得摸不著頭腦,訥悶問道:「幾粒蔥花至於讓你這麼大個和尚廟如此為難?」
一直安靜侍立於旁的葉相僧終於見不得這憊賴小子神情了,黑著臉粗聲粗氣應道:「釋宗弟子不茹犖……」
易天行愣了一愣才醒過神來,他讀的佛經多,卻把這檔子事情給忘了,不由一拍腦門歉意無比道:「對不住對不住,忘了蔥蒜之類也是不能吃的。」
易天行不是傻子,不是ED患者,也沒有殉道狂熱,所以他熱愛美女,喜歡AV,愛蕾蕾,像自己的紅鳥兒子一樣貪吃,無比喜愛自己生存著的這個花花世界——所以,要讓他當一輩子的大和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蹺著二郎腿,躺在禪院中的竹椅上,嘬兩口溫茶,看兩眼青天白雲,看著似乎很是閑適,腦子卻比歸元寺外馬路上的汽車輪子轉的還要快些,畢竟省城大學醫院裡,還躺著一個斷腿的小肖,而袁野只怕也正在著急,更不用提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給親愛的蕾蕾打電話了。
「怎麼擺脫這種境況?」他微閉雙眼,感受著晨時日光的溫和柔軟,「我如果要過正常人的生活,那麼肯定不能和吉祥天動手,就算按師父的話說,以自己的變態體質就算打不贏,也沒有性命之虞,可老和對方糾纏,這普通人的生活也算是完蛋了。更何況……萬一被吉祥天的人禁錮住了怎麼辦?就像師父這個變態老妖怪一樣……」
想到這節,他不由打了個寒噤,被關上五百年?干!這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事情。就算自己能忍五百年,五百年之後蕾蕾老婆也早變成骷髏了,紅粉骷髏,或許絕代高僧眼裡並無兩樣,但自己可沒那種慧眼。
既然和吉祥天打是沒有出路的,那就只好談判,就像是省城黑道上談判。易天行微微咪起雙眼,回憶著自己看過的教父,想著馬里奧大人是怎麼安排美國的那些黑幫談判的,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所謂談判,也就是首先去除對方的大義名份,然後雙方拼小弟而已。
如此看來,首先要讓吉祥天的人不能認為自己是妖怪,其次,要讓自己的背景夠硬,這樣才有談判的可能。
而要達到這兩個目標,眼前便有一個最好的方法,那就是藉助歸元寺的名頭,給自己套一件佛宗護法的衣裳,然後擺出全國百萬僧眾給自己冒充一下小弟,逼著吉祥天的主事人和自己談。
當然,既然自己存著事後要甩了歸元寺的無恥念頭,那麼就不能讓這些和尚出太多力,不然自己也會覺得自己人品有問題。
「又不能讓和尚幫我打,那該怎麼談呢?」易天行又習慣性地咪起了眼,便在此時,陽光拂上他的眼帘,透過睫毛幻作了別樣的彩暈,他的腦中不知從何處生出一段回憶起來,似乎是油然而升,他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知道了茅舍里的師父大人,當年便是和某位大嬸打賭輸了之後被關了五百年……打賭?
他霍然轉頭,望向茅舍的方向,這白日里的茅舍反而較諸夜晚顯得更加清幽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