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去路便是歸途。
易天行坐上從省城返回高陽縣城的火車,後背靠在綠色的硬座人造革上,雙眼微閉,聞著車廂里傳來陣陣汗臭,不由一陣恍忽,彷彿回到了幾個月前,自己剛剛從高陽縣到省城來讀書的那輛火車上。當時的易天行身上沒有什麼負擔,初明佛性,天火將生,在火車上整治了幾個霸道的遊客,還美滋滋地用手掌的高溫給自己煮了一碗速食麵。
如今他在歸元寺修行有成,體真火充盈,一應法門更是稔熟,再不似當初的修行初哥模樣,意隨心動,隨時隨地便能將體內的真火玩出花樣來。可是,如今卻沒了玩花樣的的興趣。
這便是厭了乏了的結果。
他斜乜著眼打量著車廂里的人群,在心底輕輕嘆了一聲,便閉目假寐。
一路無話,他也沒有吃什麼東西,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小時,火車終於在一陣刺耳的咯吱聲中停在了高陽縣城那個破爛的月台旁,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跳下車廂,易天行從書包里拿出瓶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再狠狠盯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嘆道:「娘的,老家就是好,月亮都比省城要亮很多!」九十年代中的縣城還沒有太多污染,夜空確實顯得比大省城要乾淨許多。看完了月亮,又看向那邊燈火依燃亮著的下貨站台。
那邊在忙碌的苦力們,那邊叮叮響著的小推車,都是他很熟悉的人或事,在去省城讀書之前,為了湊學費,他曾經在這裡扛了很多天的大包,只是沒想到,一到省城,他卻莫名其妙成了什麼古家的少爺,創下扛大包縣城紀錄所賺的錢,現在還在自己的褲兜里,一分錢都沒有花出去。
易天行唇角微微向上翹起,然後背起書包,便向縣城火車城高高的台階下走去。
縣城並不繁華,深夜裡,萬家燈火早已熄滅,只剩下冬夜的寒風,和街道兩側六七層高的樓房裡傳來的安憩氣息。易天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並不急著回家,反而緩緩走著。借著月光的映照,他在小巷裡東穿西穿,終於回到了江邊的那一大片棚戶區,街面上攔車的石墩一如從前,破舊一如從前,就連街角垃圾的臭味似乎都沒有改變什麼。
看著熟悉的街景,他無來由的一陣感動。
他的小黑屋還在老地方,沒有人來動,城市拆遷的步伐還來不及踏入這片骯髒的角落。易天行低聲歡叫一聲,一腳踹開屋門,極熟練地左手一拉燈繩。
頓時,整間小黑屋被籠罩在了暖暖的桔黃燈光之中。
縱使半年無人居住,滿屋的灰塵在他的眼裡,也是這般的親近。床上墊的還是乾草,易天行想也沒想便躺了上去,真舒服啊,比學校寢室的木床舒服,比歸元寺的禪房舒服,比鵬飛工貿的大班皮椅舒服……還是家裡最舒服。
他就這般感嘆著沉沉睡去,這是半年來他睡的最好的一覺。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醒了過來,關上點了一夜的小黃燈,推門而出,對著起著薄霧的小石坪發了發獃,便開始像去省城之前的那十幾年間一樣,似模似樣地開始打起拳來,一套拳畢,又找了塊乾巴巴的毛巾,在鄰居家的水龍頭處像做賊一樣打濕,胡亂擦了把臉,然後進屋推出了那輛二八的破舊自行車。
車子是用鐵鏈鎖住的,易天行撓頭撓的頭皮快破了也沒想起來鑰匙是在什麼地方,於是他雙手握住鐵鏈,輕輕一用力,將鐵鏈子拉成兩截,騎上自由了的自行車,沿著江邊往高陽縣中出發。
到縣中門口的時候,離中午放學還早,他百無聊賴地等著,一隻腳擱在自行車腳踏板上,一隻腳擱在人行道上,就像蕾蕾以前等他一樣。
「釘鈴鈴。」
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撒著歡地往外噴涌著,易天行微咪著眼注意著從學校里走出來的短髮女生,卻沒有看見自己想看見的那個人影。正一失神,卻發現有一個女孩子,一個穿著粉紅棉襖的女孩子騎著自行車往江邊走了。
這個女生不是短髮,一條俏皮的可愛的小瓣子在後輕輕搖晃。
易天行怪叫一聲,認出那輛二四的天藍自行車,趕緊騎上自行車跟了上去。
高陽縣城的江邊仍然是籠罩在淡淡的日光和夾竹桃的包圍中,少年男女的再次重逢似乎沒有小說里描述的那麼熾烈和浪漫。
「你怎麼跑回來了?」
「不是說過元旦要回來看你的嗎?」
「嗯?」鄒蕾蕾可愛地偏了偏腦袋,烏溜溜的黑眼珠亂著易天行的心:「最近三十七天沒有寫信,兩個月沒有電話,然後……卻突然回來了?」說完這句話,小姑娘推著自行車便往前騎去。
易天行趕緊又跟了上去,涎著臉道:「真是想你,所以回來的。」
「吃了飯沒有?」
「還沒呢。」
「去我家吧,騎快點兒,不然媽會把米放進鍋里了。」
「哎。」易天行脆生生地應著,心裡著實歡喜異常。這或許就是鄒蕾蕾最吸引他的地方——淡然,自在,隨便——易天行清楚,一個女生用這種態度對你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把你視作了最親近的人。
「腿好些沒有?」
「你說呢?」蕾蕾輕快地騎著自行車,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中嗔怪之意盪著易天行心魄。
「頭髮留長了,真漂亮。」易天行嘖嘖嘆著。
「去省城半年,說話還是這麼沒營養。」蕾蕾並不因為久別重逢而改變自己爽朗的心性。
……
……
推開鄒蕾蕾家門,不可避免的,易天行又要編造一大堆說辭來應付頗為吃驚的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詢問。好不容易等盤查結束,便坐上桌子準備吃飯。易天行在省城的水晶宮裡吃過海鮮,在寶通禪寺吃過素齋,在歸元寺里吃過麵條,在學校里啃過饅頭,可無論哪一種也比不上在鄒家吃的飯香。
想著上半年自己在這裡吃過的四菜一湯,易天行還是覺得齒頰留香,這香不一般,卻是家常味的。
吃完飯,慈祥且可愛的兩位長輩阻止了易天行洗碗以拍馬屁的舉動,將兩個少年男女趕進了裡間。鄒蕾蕾去廁所擰了個熱乎乎的濕毛巾遞給易天行,易天行誠惶誠恐地接了過來,香香地在臉上用力擦著,嘴裡含糊不清道:「是你的吧?真香,像你身上的味兒。」
「找死啊!」鄒蕾蕾接回毛巾,看著上面的污跡苦笑了一下,再回頭看著爸媽似乎沒有在偷窺,嘿嘿笑了一聲:「想聞味兒?」
易天行心道有這等好事?心裡想著,面上便自然流露出來遐思的模樣。
鄒蕾蕾冷哼一聲:「做夢去吧。」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說吧,怎麼忽然回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蕾蕾坐在鋪著碎花床單的單人床上,靜靜看著易天行,眼裡閃過一絲憂慮。
易天行知道面前這妮子關心自己,感動之餘,卻有些害怕自己將要出口的內容,想了想道:「是有點兒事情要和你說,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他在心裡安慰自己,自己說不定是神仙,不是妖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一想,如果自己命好真是神仙,這事情好象也小不到哪裡去……只好訥訥說道:「不過說想你,這是真話。」
鄒蕾蕾見他認真地表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笑。我在省城過的挺好的,你可別在縣城裡瞎擔心。」易天行安慰她,心裡卻在想著:「確實過的挺好,娘的,只不過見過幾次死人,見過幾次電視里才會出現的東東,什麼你挑著擔我牽著馬之流。」
「說不說呢?」頗有幾分男子爽朗氣的蕾蕾同學有些煩了。
易天行討好求饒道:「這爸媽都在家,不方便說。」
他原意是想著這事兒讓自己的親密愛人知道也就罷了,斷不敢去驚嚇二位老人家。不料鄒蕾蕾卻從這句話里聽出別的意味來,一低頭,眉眼角不自抑地露出一絲嬌羞之意,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扭在一處:「你臉皮這麼厚的人,也會有不方便?」
說實話,在省城光怪陸離的生活里,易天行確實沒有太多想起鄒蕾蕾的美國時間,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女子的一顰一笑不自主的便會浮現在腦海里,給他生活的勇氣和樂趣,那一句:「咱們以後住大房子」的誓言宛如一直響在耳邊。
此時看著小姑娘情動模樣,易天行哪還止得住滿腔情思,偷偷扭頭看著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行蹤,猴急地躥上前去,低頭照著蕾蕾姑娘紅撲撲的臉蛋上就叭唧了一口。
入口香滑……嗯,好象是說咖啡。
鄒蕾蕾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會來突然襲擊,不由又羞又惱,卻是不敢大聲嚷嚷,只好一個勁兒地用眼神表達著殺人的慾望。易天行坐在椅子上卻在回味那香香的味道,只顧傻兮兮地笑著,自然沒有防備到蕾蕾走上前來,使出了失傳已久的擰耳絕招……
「啊!」的一聲慘呼,易天行金剛不壞之身唯一的罩門又被鄒蕾蕾給破了。他可憐兮兮地捂著自己耳朵,心底卻是萬分懷念這種味道,似乎有一個聲音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升了起來。
「真好,又被這隻可愛的小手捏著了。」
打破這種幾分暖昧幾分溫情氣氛的,是有些不合時宜衝進屋來的胖主任。
「蕾蕾,你別欺負他!」
鄒蕾蕾險些翻了白眼,心想這位到底是誰的媽啊?易天行卻不好說什麼,只好呵呵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
待胖主任出去後,蕾蕾笑咪咪地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易天行有些害怕。
「噢?」蕾蕾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睡在你那個屋子裡的嗎?」
「是啊。」
「事情真的只能晚上說?」
易天行想了想道:「是啊,晚上說吧。」
「那好,晚上你在家裡等著我吧。」鄒蕾蕾有些糊塗,不知道這個從省城偷跑回來的大男生究竟有什麼要緊事必須和自己說,這一糊塗也就忘了對他先前的行為繼續小懲。
下午的時候,易天行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黑屋,本來想學幾十年前的可憐人們吃憶苦飯一般,再去那個自己當年倚以為生的垃圾山上踏踏舊跡,不料卻找不到了拾破爛的家什,那根前端分叉的竹棍也不知道哪裡去了,他冥思苦想,才記起來,自己當時是順手將這些塞到了口袋裡帶到了省城。想到此節,他不由苦笑起來,早知道在省城裡會遇見那麼多神神道道的事情,自己哪裡還敢有做一個偉大破爛王的美夢?
想到晚上蕾蕾要來,想到晚上就要在蕾蕾面前表露自己的妖異體質,易天行自然十分緊張。他先是將小黑屋裡好生打扮了一番,當然,做做清潔工作而已,接著去小池塘邊將小朱雀召了下來,好生端詳了許久,雖然還是不敢確定這小傢伙能不能增加自己在蕾蕾面前過關的機會,但把牙一咬,心道:拼了!
一時盼著鄒蕾蕾來,一時怕鄒蕾蕾來,就在這般忐忑的心情中,夜色漸漸降臨。易天行去街上買了些小吃食,然後便向等待審查的犯人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的筆直,等待著那個姑娘的到來。
咯吱一聲,鄒蕾蕾怯生生地推門進來看了一眼,看見坐在床上做威武狀的易天行,捂嘴偷笑,也放了心:「這地方只來過一次,差點兒找不到地方了。」
易天行微笑道:「先吃飯吧,吃完了和你說件事兒。」他儘力想把這件事兒說的輕描淡寫一些,然後注意到了鄒蕾蕾手上提的一個袋子。
「是什麼?」他有些好奇。
鄒蕾蕾走上前去,頗豪氣地把他推開,將袋子里的東西拿了出來,將袋子里的東西鋪到床上,易天行這才看清楚,是一床淡青色的被褥。原先易天行那破爛的被單,早就因為要斷薛三兒一條腿的事情,被他撕成兩半,去寫了幅標語,掛在了海鷗商店外的大樹上。
「真拿了床來啊?」易天行撓撓後腦勺。
鄒蕾蕾笑著看了他一眼,「你答應元旦回來看我,就真的回來了,我當時答應給你買新被子,當然也得坐到。」
易天行感覺真窩心,心想有個女子關心自己真是娘的人世間最快樂幸福的事情,眼眶將濕卻趕緊嬉皮笑臉道:「吃了飯再來,咱倆人呆會兒在這新被褥上躺躺。」
鄒蕾蕾難得沒有嗔怪著吼他,反而幽幽道:「何苦老在臉上擺出這副小丑神情來。」易天行一時默然,溫柔應道:「還是你最了解我,你也知道,我一大爺們,總會不好意思的。」
昏暗卻溫暖的桔黃燈光下,這一對少年男女開始對桌上的吃食開始進攻。
蕾蕾遞了張紙給易天行擦嘴,然後靜靜望著他:「說吧,什麼事情。」
易天行看著她的雙眼,發現寧和的眼神只有信任,不由有些無來由的驚慌,就此沉默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自己的腦袋,有些吃力地說道:「還記得有一天在江邊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鄒蕾蕾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有些怪異,強自笑道:「我又不是你這個怪物天才,記性當然不如你。」
「當時我問你如果我是個怪物怎麼辦?」
鄒蕾蕾一笑,露出白白的牙,甜甜道:「你本來就是怪物天才嘛。」
小姑娘這個回答和當時在江邊的回答一樣,甚至連神情一樣。易天行也與當時一樣一笑無語,轉頭卻看不到道路邊上的江水在夕陽照耀下閃動著,只看見自己的小黑屋裡桔黃的燈光像一個怪物的眼睛一樣悄悄眨著。
「我就是一個怪物。」易天行鼓足了無比的勇氣,拿出了在歸元寺里救小朱雀玩疊羅漢時的力量,拼出了與秦梓兒往武當狂奔時的決心,還帶上一絲「鳥逼火鳥」時的破罐子破摔精神……用蚊子哼哼一樣大小的聲音說出了這七個字。
小黑屋裡陷入了一陣沉默。
易天行有些害怕,低頭不敢言語,半晌之後抬起頭卻有些莫名其妙地發現鄒蕾蕾正用一種電視劇上常見的傷痛欲絕表情,眼眶裡泛著淚花看著自己。
他一時慌了手腳:「蕾蕾,別哭,乖,別哭啊。」慌了手腳,於是只好毛手毛腳地走上前去,想把這個惹人憐愛的姑娘摟在懷裡。
不料卻挨了一耳光,啪的一聲脆響。
收回手掌,蕾蕾姑娘的眼裡閃過一絲黯然,半晌之後幽幽然輕聲道:「說吧。」
易天行捂著自己的左臉,心想自己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還要說什麼?抖著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真是一個怪物。」
「你覺得這種借口有勁嗎?」蕾蕾同學眼中幽怨足以擊倒五百個刀槍不入的易天行,「胡云來信里說了,你在省城經常不在學校,他和何偉找你人也找不到。你如果在那裡認識了什麼女孩子,和我直說就是。我鄒蕾蕾難道還會與你廝脫不開?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易天行瞠目結舌,哪裡料到這妮子竟然是這般想法,一時腦中浮出諸般念頭,既想去痛揍多嘴的胡云一頓,一時想拜倒於地,為女人天生與眾不同的思維模式大哭一場,一時……卻又想起了秦梓兒那張秀麗無比的面容,心頭莫名愧意漸起。他趕緊搖搖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苦笑著說道:「你想到哪方面去了?」
蕾蕾姑娘雖然性子開朗可愛,但這時候想到易天行移情別戀,還用了這樣一個蹩腳的借口來侮辱自己的智商,早就是又氣又怒又傷,眼淚珠子一串串地滴了下來。
「真的沒有,俺發誓,如果俺有別的心思,罰俺一輩子欲舉無力!」此誓不可謂不毒矣。
鄒蕾蕾被這無賴逗的破涕為笑,還帶著淚滯的臉龐卻忽然疑惑起來:「那你到底想說什麼?」忽然像是醒過來一般:「你說……你是怪物?」
「是啊。」易天行被這麼一鬧也認命了。
鄒蕾蕾失笑道:「你瞎說什麼呢?」
易天行極認真地回答道:「不是瞎說,是真的。」說完他從身旁拿起一把菜刀,在蕾蕾的一聲驚呼里向自己的左臂用力斬去!
噗的一聲悶響,不像鐵石相觸,也沒有入肉之音。
易天行的手臂仍然是完好如常,只是袖子已經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子。
鄒蕾蕾看看他的手臂,又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的手臂,嘴巴張的老大,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沒有說出來。
易天行安靜地等待著,他有信心,因為他這個怪物喜歡的女人,在某些方面也有比怪物更加堅韌的神經。
蕾蕾姑娘果然沒有令人失望地暈厥過去,只是面色有一些蒼白,她輕聲說道:「就是這樣嗎?」
「不止。」易天行淡淡地說著,心裡卻是有些心疼面前這個可愛的姑娘,今天晚上要看到很多變態的表演。
「還記得另一次你和我說你是妖怪時,我的反應嗎?」鄒蕾蕾帶著倔犟勁兒地用袖口擦乾自己臉上的淚水。
「當然記得。」易天行低下頭去。
鄒蕾蕾當時的回答讓他感覺很好,很自然,很符合易天行對理想伴侶的想像,女生當時睜著大大的像黑晶一般漂亮的大眼睛認真說道:「那你等先變成怪物讓我看看,我才能決定怎麼辦,如果能比你現在變得更帥一點,那可是件好事啊……」
「我現在才知道當時你為什麼老問我這些莫名奇妙的問題。」蕾蕾微笑著望著他,床角的雙腿卻有些發抖,「既然我回答過你,那我就有勇氣來看一看,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變得帥一些。」
易天行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聽著丫頭帶著哭腔說道:「我還是不敢看,該看的時候你喊我一聲。」一說完便往床上趴去,用被子捂住自己腦袋,整個身體瑟瑟發抖。
怕成這樣,她還是沒有逃跑。
這個事實讓易天行感動的唏里嘩啦的,有些掏心掏肺的感動,所謂許終身,便是在這一刻許下了。
過了許久。
埋頭於被褥冒充鴕鳥的蕾蕾同學終於顫抖著身體回過頭來,然後看見小黑屋的地上多了一團紅乎乎的東西,她下意識里想要尖叫,卻用無比的毅力指揮自己的雙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小黑屋裡死一般的沉默,昏黃的燈光此時不再滲出溫暖。
鄒蕾蕾死死盯著面前這團紅火的東西,大大的眼睛裡雖然充滿恐懼,卻是倔犟地不肯閉上。過了很久很久,彷彿一個世紀之後,女孩兒的眼睛終於眨了一下,一滴淚珠從眼眶裡滑落,在潔凈的臉頰上淌成一道弧線。
「雖然……但是……還是很可愛的……」
「聲音雖然很抖,但畢竟還能說出話來。」站在角落裡的易天行一顆心放下來了一半,心想小紅鳥今天表現的不錯,初見蕾蕾媽,表現的還頗為溫馴。他心一松,便沒有注意到鄒蕾蕾的眼神有些煥散。
鄒蕾蕾看著面前的紅鳥兒,嘴唇微微抖著,忽而唇角一咧,嗚呀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哭的是比孟姜女還要凄涼三分,凄凄慘慘戚戚,將那紅肥綠瘦全哭成了易安筆下慘淡頹然之景……
「你……你怎麼能是一隻鳥呢……」
再堅強的姑娘,此時也終於抵擋不住今晚的衝擊,蕾蕾同學眼珠子迷離地翻了兩翻,身子向後一倒,便昏了過去。
……
……
留下在一旁角落裡尷尬無比,被視而不見的易天行目瞪口呆。
「醒醒,醒醒。」
鄒蕾蕾醒過來,便看見易天行那張平凡無奇,平日里親切,今天卻覺得有些害怕的面孔。她先是下意識地往牆角里躲了躲,接著便嘴巴一咧又哭了起來。
這女子真是可愛,說不哭便不哭,說哭……那便很難停下了。
「錯了,錯了。」易天行急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像個大舌頭一般將事情解釋了一通。鄒蕾蕾雖然被駭的有些糊塗了,但看著床前的易天行,再看看床下那隻露出無辜神色的大紅肥鳥,神智終於慢慢恢復過來,半晌之後,她鎮定了一下心神,抖著聲音問道:「你不是鳥?」
「扯蛋!」易天行恨不得把自己的頭髮揪下來,只可惜這頭髮比歸元寺里的鐵蓮還要紮實,雖然這麼多年沒有長長過,但要撕下來也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易天行終於頗為艱澀地將自己的身世和在省城裡的遭遇講了個通通徹徹,明明白白。而在故事結束之後,鄒蕾蕾卻仍然只會睜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重複問著那一句話:「你真的不是一隻鳥?」
易天行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姑娘是否能夠接受自己這異於常人的體質和別的方面。只是看著有些痴痴的鄒蕾蕾傻傻地坐在床角。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他苦笑著說道。
鄒蕾蕾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是無法接受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真的很難相信。」
易天行嘆了一口氣,體內火元命輪微轉,手掌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在火光的映照下,鄒蕾蕾美麗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
又是一陣極長極尷尬的沉默之後,鄒蕾蕾試探著想回復兩人平常說話的氣氛。
「這就是你說的朱雀兒子?我剛才就是把它誤認成你?」她看著正在地面上百無聊賴地進行走路運的小紅肥鳥。
「是啊。」易天行習慣性地苦笑道:「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變身,又變不成什麼奇形怪狀的傢伙。」
「真的挺可愛的。」女孩兒愛小動物的天性終於暫時戰勝了莫名的恐懼。
小朱雀從生下來的那天起,便開始聽自己沒用的老爹在自己耳邊嘮叨,說在縣城裡有個蕾蕾媽,這時候看著床上那個蠻可憐的女孩子,知道這位便是蕾蕾媽了,知道這位姑娘對自己老爹似乎比自己更為重要些,想著平時被老爹教訓的可憐模樣,它決定找一個厲害些的靠山,於是搖搖擺擺地向床前走了過去,憨態可掬。
鄒蕾蕾先是因為它的靠近嚇了一跳,接著卻被這紅色肥鳥走路時小屁股顛顛的好笑模樣逗笑了。
小朱雀見蕾蕾媽似乎挺喜歡看自己扭屁股,於是乾脆在床下跳起了巴西桑巴,將那胖乎乎的屁股扭成了麻花。鄒蕾蕾捂著嘴吃吃笑著,易天行在一旁看著終於鬆了口氣,心裡給自己這鳥兒子記了大大一功。
「我能抱抱它嗎?」鄒蕾蕾情緒有些平復了,但還是不大敢看易天行,卻似乎不怎麼害怕這紅鳥。
「當然。你可是它的蕾蕾媽。」易天行喜出望外。
「瞎說什麼呢?我可不想這麼早當媽。」一句調侃出口,一句嗔怪出口,男女間先前被平空拉遠的關係似乎又稍微近了一些。
小朱雀被易天行耳濡目染著,雖然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蕾蕾媽」,但早就已經熟了老爹那套拍美人臀的溜須功夫,見蕾蕾媽要抱自己,紅火的雙翅一撲騰,便往蕾蕾的懷裡撲了過去。
「真沉。」鄒蕾蕾漸漸不再害怕了,抱著這隻肥重的大紅鳥。
小朱雀最近天天往武當山來回飛玩減肥,最聽不得諸如沉.重.肥.笨之類的話,聽見初見面的蕾蕾媽也這般說,耍賴似的把小腦袋往鄒蕾蕾懷裡鑽著,在蕾蕾柔軟的胸上又蹭又拱。
鄒蕾蕾吃癢,呵呵笑了起來,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小朱雀柔順的鳥羽。
易天行卻是臉色鐵青,心想老子還沒碰到過的地方,這鳥兒子倒搶了先,真是失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