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影微微一震,應聲停頓,卻沒有回頭。停頓了片刻,卻只是頭也不回地回答了一句:「不,我沒有扔下你——是你先放棄我的。」
朱顏愣了一下,一時竟無言以對。
「凡是我想要殺的人,六合八荒,還從來沒有一個能逃脫。」時影轉頭冷冷看著她,語氣冰冷嚴厲,「我看你還是趕緊的好好修鍊,祈禱自己那時候能多替他擋一會兒吧!」
一語畢,他拂袖而去,把她扔在了原地,身形如霧般消失。
當周圍他設下的結界消失之後,朱顏發現自己還是站在葉城總督府,滿臉眼淚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大喊——而一邊的福全正在驚詫無比地看著她,顯然完全不明白剛才片刻之間發生了什麼。
那一刻,朱顏只覺得無窮無盡的悲傷,雙膝一軟,竟然跪倒在了那一架開得正盛的薔薇花下,放聲大哭起來。
師父……師父不要她了!他說,從此恩斷義絕!
她在白薔薇花下哭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從出生以來從未有過這一刻的傷心——師父和淵,是她在這個世上除了父母之外最親的兩個人,卻居然非要她在其中選擇一個,簡直是把心都劈成了兩半。
「郡……郡主?出什麼事了?」此刻,結界已經消失,福全驟然看到她伏地痛哭,不由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了?」忽然間,外面傳來一句驚詫的問話,「這不是赤之一族的朱顏郡主嗎?為何在這裡哭?」
兩人一驚,同時抬起頭,看到了滿臉驚訝的葉城總督。
白風麟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穿著一身隆重的總督制服,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個黑衣黑甲的勁裝中年將軍。兩人原本是一路客套地寒暄著從外面進來,此刻站在迴廊里,吃驚地看著花下哭泣的少女,不由得面面相覷。
「福全!怎麼回事?」白風麟率先回過神來,瞪了一銀旁邊的心腹侍從,「是你這個狗奴才惹郡主生氣了嗎?」
福全立刻跪了下去:「大人,不關小的事!」
「沒……沒什麼。」朱顏看到這一幕,立刻強行忍住了傷心,抹著淚水站了起來,為對方開脫,「的確不關他的事情……別為難他了。」
白風麟看著她在花下盈盈欲泣的模樣,更覺得這個少女在平日的明麗爽朗之外又多了一種楚楚可憐,心裡一盪,恨不得立時上去將她攬入懷裡,然而礙著外人在場,只能強行忍下,咳嗽了一聲,道:「不知郡主今日為何來這裡?又是遇上了什麼不悅之事?在下願為郡主盡犬馬之勞。」
朱顏正在傷心之時,也沒心思和他多說,只是低聲說了一句:「算了,你幫不了我的……天上地下,誰也幫不了我。」
說著說著,心裡一痛,滿眶的淚水又大顆大顆落了下來。她恍恍惚惚地轉身便往外走去,也顧不上什麼禮節。白風麟看到她要離開,連忙殷勤道:「郡主要去哪裡?在下派人送你去,免得王爺擔心。」
「我沒事了,不勞掛心。」她喃喃道。
然而他一提到赤王,卻令她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對了!父王不是在帝都會見了白王嗎?他們這兩個王,還正在打算聯姻呢。她猛然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白風麟:天啊……父王竟然是想讓自己嫁給這個人嗎?
那一瞬間,這件令她如坐針氈的事情又翻了上來。可偏偏這個時候,白鳳麟卻不知好歹地抓住了她的手,口中殷勤地道:「外面現在有點亂,不安全。在下怎麼能放心讓郡主獨自……」
「放開手!」她猛然顫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抬頭瞪了他一眼,衝口而出,「告訴你,別以為我父王答應了婚事就大功告成了!別做夢了,打死我我都不會嫁給你!」
「什麼?」白風麟猛然愣住了,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朱顏推開他的手,一跺腳就沖了出去,翻身上了
總督府外的駿馬,往赤王行宮疾馳而去,只留下葉城總督站在那裡,張口結舌,臉色青白不定。
「咳咳。」福全不敢吱聲,旁邊的黑甲將軍卻咳嗽了一下,「沒想到啊,白之一族和赤之一族這是打算要聯姻了嗎?恭喜恭喜……」
白風麟回過神來,不由得面露尷尬之色:「青罡將軍見笑了,此事尚未有定論,連在下都尚未得知啊。」
然而一邊說著,心裡一邊卻也是驚疑不定——第一次見到朱顏郡主不過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情,父王應該剛接到自己的書信不久,尚未回信給他表示首肯,怎麼會那麼快就和赤王在帝都碰頭商量了?這效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不過,看剛才那個丫頭的反應,此事應該是真的,否則她也不會發那麼大的火。呵……作為一個嫁過一任丈夫的未亡人,能做葉城總督夫人算是抬舉她了,總算她父王知道好歹,那麼快就答應了婚事。
白鳳麟想著,看了一眼旁邊的黑甲將軍,心中微微一沉:兩族聯姻的事,居然過早地被青罡知道,也是麻煩得很。這些年來,青王和父王之間的明爭暗鬥從未停止,一邊相互對付,一邊又想聯姻。如今聽青罡這樣陰陽怪氣的恭喜,不由暗自擔心。
「裡面請,裡面請。」他心裡嘀咕著,卻殷勤地引導著。這位來自帝都的驍騎軍統領,受帝君之命前來葉城,幫他平息復國軍之亂,可是怠慢不得的,否則叛亂的事情再鬧大,自己葉城城主的位置岌岌可危。
青罡一邊往裡走,一邊道:「葉城復國軍之亂最近愈演愈烈,城南已經淪陷,不知總督大人有何對策?」
「將軍放心……「白風麟剛要說什麼,忽地有心腹侍從匆匆走上來:「大人,有人留了一封信給您。」
白風麟看了一眼,認出那是九嶷大神官的字跡,心裡一個咯噔,抬頭往內院看了看——珠簾深卷,房間里空空蕩蕩。那個一直在垂簾背後的神秘貴客,居然已經走了?
如今鐵幕即將圍合,青罡將軍從帝都抵達葉城,復國軍已經是瓮中之鱉,這個手主持圍剿鮫人大局的幕後人物,竟然不告而別?聯想起了片刻前朱顏在內庭傷心欲絕的模樣,白鳳麟心裡忽然間便是一沉——他們兩個見過面了嗎?莫非,那丫頭如此激烈地抗拒嫁給他,是因為……
他一邊沉吟,一邊拆了那封信。
上面寫的,是關於最後圍剿的部署,最後一句話是——
「明日日出,令青罡率驍騎軍圍攻屠龍村,封鎖所有陸路,所有入海入湖口均加設鐵網封印,不得令一人逃脫。」
「唯留向東通路,令屠龍村至星海雲庭之路暢通。」
星海雲庭?奇怪,那個地方因為包庇復國軍,已經在前幾日查封,如今早已人去樓空了,大神官特意叮囑這麼部署,又究竟是為何?
白風麟心裡暗自驚疑不定,握緊了那一封信。
算了,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表兄是個世外高人,據說能悉知過去未來。他既然留書這麼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白風麟將信件重新讀了一遍,熟記了裡面的部署,便回頭朝著青罡將軍走了過去,按照信上的安排,逐一吩咐道:「關於明日之戰,在下是打算這麼安排的……」
葉城總督府里風雲變幻,虛空里,乘坐白鳥離開的大神官卻只是看著手裡那一支玉骨,怔怔地出神。原來以為可以一輩子交付出去的東西,終究還是拿回來了么?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可是當日他將這支簪子送出的情景,卻還歷歷在目——
那時候,她才剛剛十三歲,可西荒人發育得早,身段和臉龐都已經漸漸開始脫離了孩子的稚氣,有了少女的美麗。
從蒼梧之淵脫險歸來後,他知道了自己力量上的不足,更加勤奮修行。作為弟子,她也不得不跟著他日夜修鍊,每天都累得叫苦連天,卻不得絲毫鬆懈。
那一天早上,她沒有按時來谷里修鍊,他以為這個丫頭又偷懶了,便拿了玉簡去尋她,準備好好地訓斥一番。然而,一推開門,卻發現她正瑟瑟發抖地躲在房間里,哭得傷心無比,滿臉都是眼淚。
「師父……我,我要死了!」她臉色蒼白,一看到他就像得了救星,顫聲道,「我要死了!快救救我!」
「……」他心裡一驚,立刻反手扣住了她的腕脈,卻發現並無不妥之處,不由得舒了一口氣,不悅地蹙眉,「又怎麼了?為了逃課就說這種謊,是要挨打的!」
然而她卻嚇得哇的一聲又哭了:「我……我沒說謊!我……我真的快要死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什麼?他看得出她的恐懼驚惶並非作偽,不由得怔了一下:「流血?」
她捂著肚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起來,發現忽然肚子里流了好多血怎麼也止不住!你看……你看!」
她眼淚汪汪地舉起手裡的衣衫,衣服下擺上赫然有一大片鮮紅色。
「……」他愣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能無比尷尬地僵在那裡——二十二歲的九嶷山少神官,靈力高絕,無所不能,卻第一次有不知所措的感覺,甚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辦啊!我……我要死了嗎?」她看到師父無言以對,更以為自己病勢嚴重,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膝蓋,哭得撕心裂肺,「嗚嗚嗚……師父救救我!」
他下意識地推開了她,卻無言以對。
要怎麼和她說,這並不是什麼重病,只是女孩子成年,第一次來了天葵而已?經歷初潮是一個孩子成長為一個女人的必然過程,並無需恐懼——這些事情,應該是由她的母親來告訴她的,怎麼就輪到了他呢?
他明明是少嶷神廟的少神官啊!為什麼還要管這種事!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要見父王和母后!」她發現師父在躲著自己,不由得又怕又驚,聲音發著抖,「師父……師父,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哭笑不得地站在那裡,僵了半天,才勉強說出了幾句話安慰她,「沒事的。不要怕,你不會死。」想了想,看到她還是驚恐萬分,便又道:「放心,這不是什麼嚴重的病症……師父給你配點葯,不出七天就會好。」
「真……真的嗎?不出七天就能好?」聽到他這一句話,她頓時如同吃了定心丸,淚汪汪地嗚咽,「太好了!我……我就知道師父有辦法治好我!」
他嘆了口氣,轉身出了門,過了片刻端過來一盞葯湯:「來,喝了這個。」
她以為那是解藥,如同得了仙露,接過來一口氣喝乾,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臉色頓時就好了起來,喃喃:「果然就沒那麼痛了哎……師父你真厲害!這是什麼葯?」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只是紅糖水,加了一些薑片。這谷里沒什麼好東西,也就只有這些了——不過你從小身子健旺,也該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