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群龍無首,人數雖眾,卻已全無鬥志。苗人鳳抓起屋中受傷五人,一一擲出。眾人伸手接住,轉身便走。
程靈素叫道:「小姑娘,暗器帶回家去!」右手一揚,鐵錐向田青文飛去。
田青文竟不回頭,左手向後一抄接住,手法極是伶俐。那知錐甫入手,她全身一跳,立即將鐵錐拋在地下,左手連連揮動,似乎那鐵錐極其燙手一般。
胡斐哈哈一笑,說道:「赤蠍粉!」程靈素回以一笑,她果然是在鐵錐上放了赤蠍粉。
片刻之間,田歸農一行人去得乾乾凈凈,小屋之前又是漆黑一團。
鍾兆英朗聲道:「苗大俠,賊子今日敗去,不會再來。我三兄弟維護無力,大是慚愧,望你雙目早日痊可。」又向胡斐道:「小兄弟,我三鍾交了你這位朋友,他日若有差遣,願盡死力!」三人一抱拳,逕自快步去了。
胡斐知他三人失手被擒,臉上無光,當下不便再說甚麼。苗人鳳心中恩怨分明,口頭卻不喜多言,只是拱手還禮,耳聽得田歸農一行人北去,鍾氏三雄卻是南行。
程靈素道:「你兩位武功驚人,可讓我大開眼界了。苗大俠,請你回進屋去,我瞧瞧你的眼睛。」
當下三人回進屋中。胡斐搬起倒翻了的桌椅,點亮油燈。程靈素輕輕解開苗人鳳眼上的包布,手持燭台,細細察看。
胡斐不去看苗人鳳的傷目,只是望著程靈素的神色,要從她臉色之中,看出苗人鳳的傷目是否有救。但見程靈素的眼珠晶瑩清澈,猶似一泓清水,臉上只露出凝思之意,既無難色,亦無喜容,直是教人猜度不透。
苗人鳳和胡斐都是極有膽識之人,但在這一刻間,心中的惴惴不安,尤甚於身處強敵環伺之中。
過了半晌,程靈素仍是凝視不語。苗人鳳微微一笑,說道:「這毒藥藥性厲害,又隔了這許多時刻,若是難治,姑娘但說不妨。」程靈素道:「要治到與常人一般,並不為難,只是苗大俠並非常人。」胡斐奇道:「怎麼?」程靈素道:「苗大俠人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武功如此精強,目力自亦異乎尋常,再者內力既深,雙目必當炯炯有神,凜然生威。倘若給我這庸醫治得失了神采,豈不可惜?」
苗人鳳哈哈大笑,說道:「這位姑娘吐屬不凡,手段自是極高的了。但不知跟一嗔大師怎生稱呼?」程靈素道:「原來苗大俠還是先師的故人……」苗人鳳一怔,道:「一嗔大師亡故了么?」程靈素道:「是。」
苗人鳳霍地站起,說道:「在下有言要跟姑娘說知。」
胡斐見他神色有異,心中奇怪,又想:「程姑娘的師父毒手藥王法名叫做『無嗔』,怎麼苗大俠稱他為『一嗔』?」
只聽苗人鳳道:「當年尊師與在下曾有小小過節,在下無禮,曾損傷過尊師。」程靈素道:「啊,先師左手少了兩根手指,那是給苗大俠用劍削去的?」苗人鳳道:「不錯。雖然這番過節尊師後來立即便報復了,算是扯了個直,兩不吃虧,但前晚這位兄弟要去向尊師求救之時,在下卻知是自討沒趣,枉費心機。今日姑娘來此,在下還道是奉了尊師之命,以德報怨,實所感激。可是尊師既已逝世,姑娘是不知這段舊事的了?」程靈素搖頭道:「不知。」
苗人鳳轉身走進內室,捧出一隻鐵盒,交給程靈素,道:「這是尊師遺物,姑娘一看便知。」
那鐵盒約莫八寸見方,生滿鐵鏽,已是多年舊物。程靈素打開盒蓋,只見盒中有一條小蛇的骨骼,另有一個小小磁瓶,瓶上刻著「蛇葯」兩字,她認得這種藥瓶是師父常用之物,但不知那小蛇的骨骼是何用意。
苗人鳳淡淡一笑,說道:「尊師和我言語失和,兩人動起手來。第二天尊師命人送了這隻鐵盒給我,傳言道:『若有膽子,便打開盒子瞧瞧,否則投入江河之中算了。』我自是不受他激,一開盒蓋,裡面躍出這條小蛇,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這條小蛇劇毒無比,我半條手臂登時發黑。但尊師在鐵盒中附有蛇葯,我服用之後,性命是無礙的,這一番痛苦卻也難當之至。」說著哈哈大笑。
胡斐和程靈素相對而嘻,均想這番舉動原是毒手藥王的拿手好戲。
苗人鳳道:「咱們話已說明,姓苗的不能暗中佔人便宜。姑娘好心醫我,料想起來決非一嗔大師本意,煩勞姑娘一番跋涉,在下就此謝過。」說著一揖,站起身來走到門邊,便是送客之意。
胡斐暗暗佩服,心想苗人鳳行事大有古人遺風,豪邁慷慨,不愧「大俠」兩字。
程靈素卻不站起,說道:「苗大俠,我師父早就不叫『一嗔』了啊。」苗人鳳道:「甚麼?」
程靈素道:「我師父出家之前,脾氣很是暴躁。他出家後法名『大嗔』,後來修性養心,頗有進益,於是更名『一嗔』。倘若苗大俠與先師動手之時,先師不叫一嗔,仍是叫作大嗔,這鐵盒中便只有毒蛇而無解藥了。」苗人鳳「啊」的一聲,點了點頭。
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兒的時候,法名叫作『微嗔』。三年之前,他老人家改作了『無嗔』。苗大俠,你可把我師父太小看了。」苗人鳳又是「啊」的一聲。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撒手西歸之時,早已大徹大悟,無嗔無喜,那裡還會把你這番小小舊怨記在心上?」
苗人鳳伸手在大腿上一拍,說道:「照啊!我確是把這位故人瞧得小了。一別十餘年,人家豈能如你苗人鳳一般絲毫沒有長進?姑娘你貴姓?」
程靈素抿嘴一笑,道:「我姓程。」從包袱中取出一隻木盒,打開盒蓋,拿出一柄小刀,一枚金針,說道:「苗大俠,請你放鬆全身穴道。」苗人鳳道:「是了!」
胡斐見程靈素拿了刀針走到苗人鳳身前,心中突起一念:「苗大俠和那毒手藥王有仇。江湖上人心難測,倘若他們正是安排惡計,由程姑娘借治傷為名,卻下毒手,豈不是我胡斐第二次又給人借作了殺人之刀?這時苗大俠全身穴道放鬆,只須在要穴中輕輕一針,即能制他死命。」正自躊躇,程靈素回過頭來,將小刀交了給他,道:「你給我拿著。」忽見他臉色有異,當即會意,笑道:「苗大俠放心,你卻不放心嗎?」胡斐道:「倘若是給我治傷,我放一百二十個心。」程靈素道:「你說我是好人呢,還是壞人?」
這句話單刀直入的問了出來,胡斐絕無思索,隨口答道:「你自然是好人。」程靈素很是喜歡,向他一笑。她肌膚黃瘦,本來算不得美麗,但一笑之下,神采煥發,猶如春花初綻。胡斐心中更無半點疑慮,報以一笑。程靈素道:「你真的相信我了吧?」說著臉上微微一紅,轉過臉去,不敢再和他眼光相對。
胡斐曲起手指,在自己額角上輕輕打了個爆栗,笑道:「打你這糊塗小子!」心中忽然一動。「她問:『你真的相信我了吧?』為甚麼要臉紅?」王鐵匠所唱的那幾句情歌,斗然間在心底響起:「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你莫負了小妹子──一段情……」
程靈素提起金針,在苗人鳳眼上「陽白穴」、眼旁「睛明穴」、眼下「承泣穴」三處穴道逐一刺過,用小刀在「承泣穴」下割開少些皮肉,又換過一枚金針,刺在破孔之中,她大拇指在針尾一控一放,針尾中便流出黑血來。原來這一枚金針中間是空的。眼見血流不止,黑血變紫,紫血變紅。胡斐雖是外行,也知毒液已然去盡,歡呼道:「好啦!」
程靈素在七心海棠上採下四片葉子,搗得爛了,敷在苗人鳳眼上。苗人鳳臉上肌肉微微一動,接著身下椅子格的一響。
程靈素道:「苗大俠,我聽胡大哥說,你有一位千金,長得挺是可愛,她在那裡啊?」苗人鳳道:「這裡不太平,送到鄰舍家去了。」程靈素用布條給他縛在眼上,說道:「好啦!三天之後,待得疼痛過去,麻養難當之時,揭開布帶,那便沒事了。現下請進去躺著歇歇。胡大哥,咱們做飯去。」
苗人鳳站起身來,說道:「小兄弟,我問你一句話。遼東大俠胡一刀,是你的伯父呢還是叔父?」要知胡斐以胡家刀法擊敗田歸農,苗人鳳雖未親睹,但聽得出他刀法上的造詣大非尋常,若不是胡一刀的嫡傳,決不能有此功夫。他知胡一刀只生一子,而那兒子早已給人殺死,拋入河中,因此猜想胡斐必是胡一刀的侄子。
胡斐澀然一笑,道:「這位遼東大俠不是我的伯父,也不是我叔父。」苗人鳳甚是奇怪,心想胡家刀法素來不傳外人,何況這少年確又姓胡,又問道:「那位胡一刀胡大俠,你叫他作甚麼?」
胡斐心中難過,只因不知苗人鳳和自己父親究竟有甚關連,不願便此自承身份,道:「胡大俠?他早逝世多年了,我那有福份來叫他甚麼?」心中在想:「我這一生若有福份叫一聲爹爹媽媽,能得他們親口答應一聲,這世上我還希求些甚麼?」
苗人鳳心中納罕,呆立片刻,微微搖頭,回進卧室。
程靈素見胡斐臉有黯然之色,要逗他高興,說道:「胡大哥,你累了半天,坐一忽兒吧!」胡斐搖頭道:「我不累。」程靈素道:「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胡斐依言坐下,突覺臀下一虛,喀的一響,椅子碎得四分五裂。程靈素拍手笑道:「五百斤的大牯牛也沒你重。」
胡斐下盤功夫極穩,雖然坐了個空,但雙腿立時拿樁,並沒摔倒,心中覺得奇怪。程靈素笑道:「那七心海棠的葉子敷在肉上,痛於刀割十倍,若是你啊,只怕叫出我的媽來啦。」胡斐一笑,這才會意,原來適才苗人鳳忍痛,雖是不動聲色,但一股內勁,早把椅子坐得脆爛了。
兩人煮了一大鑊飯,炒了三盤菜,請苗人鳳出來同吃。苗人鳳道:「能喝酒么?」程靈素道:「能喝,甚麼都不用忌。」苗人鳳拿出三瓶白乾來,每人面前放了一瓶,道:「大家自己倒酒喝,不用客氣。」說著在碗中倒了半碗,仰脖子一飲而盡。胡斐是個好酒之人,陪他喝了半碗。
程靈素不喝,卻把半瓶白乾倒在種七心海棠的陶盆中,說道:「這花得用酒澆,一澆水便死。我在種醍醐香時悟到了這個道理。師兄師姊他們不懂,一直忙了十多年,始終種不活。」剩下的半瓶分給苗胡二人倒在碗中,自己吃飯相陪。
苗人鳳又喝了半碗酒,意興甚豪,問道:「胡兄弟,你的刀法是誰教的?」胡斐答道:「沒人教,是照著一本刀譜上的圖樣和解說學的。」苗人鳳「嗯」了一聲。胡斐道:「後來遇到紅花會的趙三當家,傳了我幾條太極拳的要訣。」苗人鳳一拍大腿,叫道:「是千臂如來趙半山趙三當家了?」胡斐道:「正是。」苗人鳳道:「怪不得,怪不得。」胡斐道:「怎麼?」苗人鳳道:「久慕紅花會陳總舵主豪傑仗義,諸位當家英雄了得,只可惜豹隱回疆,苗某無緣得見,實是生平憾事。」胡斐聽他語意之中對趙半山極是推重,心下也感喜歡。
苗人鳳將一瓶酒倒乾,舉碗飲了,霍地站起,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單刀,說道:「胡兄弟,昔年我遇到胡一刀大俠,他傳了我一手胡家刀法。今日我用以殺退強敵,你用以打敗田歸農,便是這路刀法了。嘿嘿,真是好刀法啊,好刀法!」驀地里仰天長嘯,躍出戶外,提刀一立,將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開來。
只見他步法凝穩,刀鋒回舞,或閑雅舒徐,或剛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勢挾勁風。胡斐凝神觀看,見他所使招數,果與刀譜上所記一般無異,只是刀勢較為收斂,而比自己所使,也緩慢得多。胡斐只道他是為了讓自己看得清楚,故意放慢。
苗人鳳一路刀法使完,橫刀而立,說道:「小兄弟,以你刀法上的造詣,勝那田歸農是綽綽有餘,但等我眼睛好了,你要和我打成平手,卻尚有不及。」
胡斐道:「這個自然。晚輩怎是苗大俠的敵手?」苗人鳳搖頭道:「這話錯了。當年胡大俠以這路刀法,和我整整鬥了五天,始終不分上下。他使刀之時,可比你緩慢得多,收斂得多。」胡斐一怔,道:「原來如此?」苗人鳳道:「是啊,與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嫩勝於老,遲勝於急。纏、滑、絞、擦、抽、截,強於展、抹、鉤、剁、砍、劈。」
原來以主欺客,以客犯主,均是使刀之勢,以刀尖開砸敵器為「嫩」,以近柄處刀刃開砸敵器為「老」,磕托稍慢為「遲」,以刀先迎為「急」,至於纏、滑、絞、擦等等,也都是使刀的諸般法門。
苗人鳳收刀還入,拿起筷子,扒了兩口飯,說道:「你慢慢悟到此理,他日必可稱雄武林,縱橫江湖。」
胡斐「嗯」了一聲,舉著筷子欲挾不挾,心中思量著他那幾句話,筷子停在半空。程靈素用筷子在他筷子上輕輕一敲,笑道:「飯也不吃了嗎?」胡斐正自琢磨刀訣,全身的勁力不知不覺都貫注右臂之上。程靈素的筷子敲了過來,他筷子上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嗒的一聲輕響,程靈素的一雙筷子竟爾震為四截。她「啊」的一聲輕呼,笑道:「顯本事么?」
胡斐忙陪笑道:「對不起,我想著苗大俠那番話,不禁出了神。」隨手將手中筷子遞了給她。程靈素接過來便吃,胡斐卻喃喃念著:「嫩勝於老,遲勝於急,與其以主欺客……」一抬頭,見她正用自己使過的筷子吃飯,竟是絲毫不以為忤,不由得臉上一紅,欲待拿來代她拭抹乾凈,為時已遲,要道歉幾句吧,卻又太著形跡,於是到廚房去另行取了一雙筷子。
他扒了幾口飯,伸筷到那盤炒白菜中去挾菜,苗人鳳的筷子也剛好伸出,輕輕一撥,將他的筷子擋了開去,說道:「這是『截』字訣。」胡斐道:「不錯!」舉筷又上,但苗人鳳的一雙筷子守得嚴密異常,不論他如何高搶低撥,始終伸不進盤子之中。
胡斐心想:「動刀子拚鬥之時,他眼睛雖然不能視物,但可聽風辨器,從兵刃劈風的聲音之中,辨明了敵招的來路。這時我一雙小小的筷子,伸出去又無風聲,他如何能夠察覺?」
兩人進退邀擊,又拆了數招,胡斐突然領悟,原來苗人鳳這時所使招數,全是用的「後發制人」之術,要待雙方筷子相交,他才隨機應變,這正是所謂「以客犯主」、「遲勝於急」等等的道理。
胡斐一明此理,不再伸筷搶菜,卻將筷子高舉半空,遲遲不落,雙眼凝視著苗人鳳的筷子,自己的筷子一寸一寸的慢慢移落,終於碰到了白菜。那時的手法可就快捷無倫,一挾縮回,送到了嘴裡。苗人鳳瞧不見他筷子的起落,自是不能攔截,將雙筷往桌上一擲,哈哈大笑。
胡斐自這口白菜一吃,才真正踏入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回想適才花了這許多力氣才勝得田歸農,霎時之間又是喜歡,又是慚愧。
程靈素見他終於搶到白菜,笑吟吟的望著他,心下也十分代他高興。
苗人鳳道:「胡家刀法今日終於有了傳人,唉,胡大哥啊胡大哥!」說到這裡,語音甚是蒼涼。
程靈素瞧出他與胡斐之間,似有甚麼難解的糾葛,不願他多提此事,於是問道:「苗大俠,你和先師當年為了甚麼事情結仇,能說給我們聽聽嗎?」
苗人鳳嘆了口氣道:「這一件事我到今日還是不能明白。十八年前,我誤傷了一位好朋友,只因兵刃上喂有劇毒,見血封喉,竟爾無法挽救。我想這毒藥如此厲害,多半與尊師有關,因此去向尊師詢問。尊師一口否認,說道毫不知情,想是我一來不會說話,二來心情甚惡,不免得罪了尊師,兩人這才動手。」
胡斐一言不發,聽他說完,隔了半晌,才問道:「如此說來,這位好朋友是你親手殺死的了?」苗人鳳道:「正是。」胡斐道:「那人的夫人呢?你斬草除根,一起殺了?」
程靈素見他手按刀柄,臉色鐵青,眼見一個杯酒言歡的局面,轉眼間便要轉為一場腥風血雨。她全不知誰是誰非,但心中絕無半點疑問:「如果他二人動手砍殺,我得立時助他。」這個「他」到底是誰,她心中自是清清楚楚的。
苗人鳳語音甚是苦澀,緩緩的道:「他夫人當場自刎殉夫。」胡斐道:「那條命也是你害的了?」苗人鳳凄然道:「正是!」
胡斐站起身來,森然道:「這位好朋友姓甚名誰?」苗人鳳道:「你真要知道?」胡斐道:「我要知道。」苗人鳳道:「好,你跟我來!」大踏步走進後堂。胡斐隨後跟去。程靈素緊跟在胡斐之後。
只見苗人鳳推開廂房房門,房內居中一張白木桌子,桌上放著兩塊靈牌,一塊寫著「義兄遼東大俠胡公一刀之靈位」,另一塊寫著「義嫂胡夫人之靈位」。
胡斐望著這兩位靈牌,手足冰冷,全身發顫。他早就疑心父母之喪,必與苗人鳳有重大關連,但見他為人慷慨豪俠,一直盼望自己是疑心錯了。但此刻他直認不諱,可是他既說「我誤傷了一位好朋友」,神色語氣之間,又是含著無限隱痛,一霎時間,不知該當如何才好。
苗人鳳轉過身來,雙手負在背後,說道:「你既不肯說和胡大俠有何干連,我也不必追問。小兄弟,你答應過照顧我女兒的,這話可要記得。好吧,你要替胡大俠報仇,便可動手!」
胡斐舉起單刀,停在半空,心想:「我只要用他適才教我『以客犯主』之訣,緩緩落刀,他決計躲閃不了,那便報了殺父殺母的大仇!」
然見他臉色平和,既無傷心之色,亦無懼怕之意,這一刀如何砍得下去?突然間大叫一聲,轉身便走。程靈素追了出來,捧起那盆七心海棠,取了隨身包袱,隨後趕去。
胡斐一口氣狂奔了十來里路,突然撲翻在地,痛哭起來。程靈素落後甚遠,隔了良久,這才奔到,見到他悲傷之情,知道此時無可勸慰,於是默默坐在他的身旁,且讓他縱聲一哭,發泄心頭的悲傷。
胡斐直哭到眼淚乾了,這才止聲,說道:「靈姑娘,他殺死的便是我的爹爹媽媽,此仇不共戴天。」
程靈素呆了半晌,道:「那咱們給他治眼,這事可錯了。」胡斐道:「治他眼睛,一點也不錯。待他雙眼好了,我再去找他報仇。」他頓了一頓,道:「只是他武功遠勝於我,非得先把武藝練好了不可。」程靈素道:「他既用喂毒的兵刃傷你爹爹,咱們也可一報還一報。」
胡斐覺得她全心全意的護著自己,心中好生感激,但想到她要以厲害毒藥去對付苗人鳳,說也奇怪,反而不自禁的凜然感到懼意。
他心中又想:「這位靈姑娘聰明才智,勝我十倍,武功也自不弱,但整日和毒物為伍,總是……」他自己也不知「總是……」甚麼,心底只隱隱的覺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