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盞茶時分,房門就已開了,王忠往裡一探,只見何璋的臉色已有些紅潤,李蓮花手忙腳亂的正在收拾一些什麼銀針、藥瓶之類的東西,王忠本是個直性子,這時卻從心裡冒出一個疑問:房裡沒有食水,他那許多藥瓶里的葯,難道都是外敷的不成?何璋身上卻沒有傷口啊!這疑問一閃而逝,他問:「三哥怎麼了?」李蓮花嘆了口氣,「他中了一種絕世奇毒。」王忠忍不住問:「究竟是什麼毒?」李蓮花卻調轉話題道:「他的氣血已通,只是餘毒未清,可能要過幾天才會醒來。」王忠咬牙切齒,「到底是誰!竟然能暗算到三哥頭上!我就不信這馬家堡里真的有鬼!」李蓮花指了指何璋的手指,慢慢的道:「何大人也不是白白受到暗算,至少我們知道殺人的『東西』,不是劉如京的鬼魂。」王忠仔細一看,何璋的右手尾指上有一排極細極細的牙印,淺得幾乎看不出來,就像被線勒了一圈留下的痕迹,「這是什麼?」李蓮花的表情和他一樣茫然,「我不知道。」王忠細看許久,「這好像是……什麼小蟲小獸的牙印。」李蓮花欣然讚美,「王大俠目光如炬。」王忠皺起眉頭,他向來不善思索,想了許久,才又道:「難道在馬家堡里殺人的是一種奇怪的小蟲?其實並非有人要殺馬家滿門,而是偶然被毒蟲咬了而已?」
李蓮花道:「這個……這個……王大俠此言差矣,昨日你我都看見了有人暗箭偷襲馬秀秦,如果是小蟲毒死馬黃夫婦,難道小蟲也會發暗器不成?」王忠苦笑,「我的腦子不成,三哥又倒了,真不知道怎麼辦才是,馬黃那幾個徒弟笨得像驢,只怕比我還不成,看來勢必要請佛彼白石彼丘先生到此一行了。」李蓮花卻似沒有聽到他的喪氣話,「王大俠,你在馬家堡可曾見到很大的會飛的蟲子?」王忠搖頭,「最多不過見一二隻飛蛾。」李蓮花撇了何璋的傷口一眼,「這牙印雖然細小,但是既然能咬住尾指一圈,這東西的頭至少也比手指大些,所以並不是很細小的蟲子。它既然咬到了何大人的手指,如果不是它會飛或者何大人伏在地上爬,那麼就是有人……有人讓它到何大人手上去的。」王忠一拍大腿,「有道理。」李蓮花斜眼看他,「你可曾見到這裡有巨大的會飛又會咬人的蟲子?」王忠連連搖頭,「這點三哥在封閉馬家堡的時候已經想過,問過管家,這裡沒有什麼奇怪的花草,也沒有害人的毒蟲。」頓了一頓,他很迷惑的道:「有人役使毒蟲殺害馬堡主夫婦,有人砍斷二哥和馬堡主的手臂,有人暗殺馬秀秦,這些事實在古怪得很,堡里有誰有能一劍砍斷劉如京手臂的武功?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飼養毒蟲,為何下毒之後定要砍人手臂?又有誰要殺馬秀秦?雖然說馬黃一死,馬秀秦就是堡主,但在這時殺死馬秀秦,對兇手並無好處。連殺四人實在過於兇殘,馬秀秦若死,無論是誰登上堡主之位,都可疑之極,難道兇手想不到嗎?馬秀秦不過是個痴呆孩童,殺之無用啊。」李蓮花愁眉苦臉,「王大俠聰明絕頂,目光如炬,王大俠想不通的事,在下自然是更想不通了。」
兩人看著病況已有好轉的何璋一陣,不約而同嘆了口氣,王忠突道:「三哥說你是欺世盜名之輩,我看倒是未必。」李蓮花慚慚道:「過獎、過獎。」這時晨光已漸漸消退,陽光溫和如煦,照得窗外一片青青翠綠,倒是一點不似隱藏有殺人兇手的地方。
兩人被殺,一人失蹤,一人昏迷,馬家堡里的神秘兇手依然毫無頭緒,彷彿只是一隻幽靈,飄浮於晨曦薄霧之中。
那日下午。
「一隻蝴蝶加另一隻蝴蝶等於多少?」李蓮花拿著兩隻用白紙折出來的蝴蝶微笑問馬秀秦。馬秀秦低頭玩自己的手裡折了千百次的白紙,對李蓮花的問題充耳不聞。李蓮花再拿起兩隻摺紙螳螂,「一隻蟲加另一隻蟲是多少?」馬秀秦不理不睬。李蓮花仍然帶著滿臉笑意,把兩隻蝴蝶和兩隻螳螂都拿在手裡,「兩隻蟲加另兩隻蟲等於多少?」馬秀秦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這孩子的眼睛很黑,但說不上靈氣,臉蛋長得像媽媽,是個十分清秀的孩子,只聽他靜靜的說:「一隻。」李蓮花說,「兩隻蟲加另兩隻蟲是四隻……你看一、二、三……」他指著手裡的摺紙,馬秀秦卻不再看他,很安靜的玩自己的白紙。
馬黃一共有三個徒弟,一個叫張達,一個叫李思,一個叫王武。這三人在馬黃門下多年,張達是大師兄,李思排行第二,王武最末,武功文才而言三人不相上下,脾氣卻是一樣魯莽急躁。眼見李神醫花了整整一個早上折了兩隻蝴蝶和兩隻螳螂,又花了一個下午哄馬秀秦說話,終於忍無可忍,張達道:「李神醫,師父師娘定是被李思謀害,等何大人醒來,你定要在他面前說個清楚……」李思大聲叱喝,「胡說八道,我哪裡謀害了師父?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謀害師父?倒是你那天晚上半夜三更路過師父門外,我說明明是你最可疑!」張達怒道:「我只是去茅廁!難道半夜內急不許人上茅廁?上個茅廁就謀害師父了?」王武卻和李思一唱一和,「大師兄你說二師兄謀害師父,口說無憑,但是你半夜三更上茅廁路過師父門外,我也是看見的。」張達大怒,「李思你得知了師父和師娘的秘密,怕師父師娘殺你滅口,所以先下手為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一點點算盤?你只當師父一死就沒人知道你的陰謀詭計?莫忘了世上還有我張達在……」
「什麼秘密?」
在三人渾然忘我的爭吵怒罵之中,有人很好奇的問了一句,三人一呆,方才發覺身邊尚有李蓮花在,李思漲紅了臉,張達指著他的鼻子,「他知道了師父和師娘的秘密!上次喝醉酒李思這小子說他無意中聽到一個驚天的秘密,只要我出三百兩銀子,他就賣給我。」李蓮花的目光轉到李思臉上,李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是我喝醉了胡說,我什麼……什麼也不知道。」李蓮花咦了一聲,「你酒品不好。」李思「碰」的一聲一掌拍在桌上,「怎見得我酒品不好?我武功雖然不行,喝酒卻是好手。」李蓮花道:「你酒後胡言亂語。」李思大怒,指著王武的頭,「你叫這小子告訴你,馬家堡里論喝酒,酒量、酒品,老子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李蓮花道:「奇怪了,你不是說你喝醉了會胡說……」李思一呆,張達幸災樂禍的看著他,「說漏嘴了吧?還是老老實實的招供,你到底知道了師父師娘什麼秘密?」李思瞪眼看著李蓮花,李蓮花滿面歉然,似乎方才幾句全然出於無心,僵了一會兒,李思頹然坐了下來,「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曾經和師父喝過一次酒……」說到此處,他停頓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往下說,「師父說……師父說雖然他很愛師娘,但總有一天他要殺了師娘。」張達和王武大吃一驚,「什麼?」李蓮花也很驚奇,「為什麼?」李思道:「因為師娘知道師父……師父……害死了師祖……」
「啊!」張達和王武都是全身一震,雙目大睜,「師父害死了師祖?」李思乾笑了一聲,「我不知道是不是師父喝醉了說胡話……師父好像說……雖然他是師祖的兒子,可是師祖卻對劉師叔特別看重,對年輕時的師娘更是寵愛有加,他雖然是兒子,卻最沒地位。師祖打算把馬家堡傳給劉師叔,師父和師祖吵了起來,失手把師祖從平步崖上推了下去……」李蓮花滿臉驚駭,似被這故事嚇得全身發抖,「那那那……馬夫人看見了?」李思苦笑,「我不知道,師父只說師娘知道。」看著幾人的眼神,他又連忙道:「可是我聽過就算了,對誰我都沒說,師父酒後胡言亂語……師父對師娘痴情,視秀秦如己出,江湖上誰都知道。」李蓮花啊了一聲,「當然……當然……對了張大俠,」他突然岔開話題問張達,「出事那天晚上你路過馬堡主門外去茅廁,可有看到什麼不尋常的東西?」張達搖頭,「我走過去的時候堡主房間里燈還亮著,堡主抱著秀秦在玩呢,什麼事也沒有。」李蓮花的目光轉了過來,看著李思和王武問:「那麼那天晚上,你們不睡覺跟在張大俠後面,又是在幹什麼?」李思和王武大吃一驚,王武連連道沒有,李思想了半日,才憋出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們跟在大師兄後面?」李蓮花極認真的解釋:「從你們住的房子到馬堡主門外,有許多花樹柳樹,前幾日月色不好,要不小心看見張大俠路過馬堡主房門口去上茅廁,似乎不大可能,何況是兩個人都看見了。如果在房間里不大可能看見,那說不定就是跟在後面。」李思和王武面面相覷,王武吞吞吐吐的道:「其實我們……不是去跟蹤大師兄,我們是……」李蓮花問:「什麼?」王武鼓足了底氣,悶了老半晌,突然驚天霹靂般的說了一句:「我們是看見了劉師叔的鬼魂。」李蓮花大吃一驚,「看見了劉如京的鬼魂?」
張達張大了嘴巴合不攏嘴,李思見了李蓮花的神色連連搖手「是王武看見的我沒看見,我只看見大師兄在花園裡,是王武非說看見劉師叔了。」王武又憋了半天,又說了一句,「真的。我看見劉師叔的鬼魂在外面飄了一下,不見了,第二天師父師娘就死了。」李蓮花霎時愁眉苦臉,「劉如京的鬼魂?我怕鬼……大大的怕鬼……這世上怎會有鬼呢?」正說到這時,馬秀秦轉過目光看了他一眼,李蓮花連忙對他露出一個笑臉,「兩隻蟲加另兩隻蟲是幾隻?」馬秀秦這次沒有避開,遲疑了一會兒,用他細細的孩童聲音輕輕的說「四隻。」李蓮花贊道:「好聰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