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把金滿堂的屍體分分寸寸驗看了一遍,除了堅定他並非為人所殺的觀點之外,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到隔壁又查看了董羚的屍體。董羚的屍體公羊無門早已看過,他頸上一道麻繩勒痕十分明顯,頸骨已斷,臉色紅潤,表情驚駭,身上也無其他傷痕,倒似自己上吊自盡,衣裳一塵不染,看不出掙扎痕迹。走出房門之後,花如雪把金滿堂的卧室鎖上,領著幾人到了窗外花園之中。
「元寶山庄」的庭院開滿鮮花,樹木十分茂密高大,看來就知花費許多心血。方多病剛才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肚裡嘀咕,如今越發嘀咕——金滿堂的庭院里種的都是奇花異草,他竟半本也不認識。「方氏」在江湖中也是一方富豪,和金滿堂相比,那奢華程度仍然差距甚遠。
庭院中除了種滿方多病不認識的花草樹木之外,尚有以崑崙子玉鋪墊的鵝卵小白玉路一條,兩側生長如女子髮絲般的碧綠青草,柔嫩多汁,長有一尺五寸來高,居然十分風雅。在這青青翠翠風雅馥郁的庭院之中,花如雪卻以劍鞘在庭院草皮上畫了一個長條形的圈圈。方多病定睛一看,本要嘲笑花如雪大驚小怪,卻是越看越奇,「這是什麼東西?」花如雪雙手抱胸站在圈圈之旁,充耳不聞,倒是關河夢驚嘆了一聲,「這……可是足跡?」
原來碧綠茂盛的草地上留著兩道古怪的擦痕,像被什麼東西犁過一般,卻只是折了草莖,沒有掀起泥土,而且有些較為生嫩的草莖是從中折斷,並非因為經受踐踏或者重壓而委頓。這兩條擦痕既不像人行走踩的,也不像車轅碾過的痕迹,倒像是什麼東西從草上掠過,由淺而深擦過了一片草地,單看這擦痕,卻又不像飛鳥或者蝙蝠所為,必是比飛鳥沉重得多的事物,方能在掠過草叢的瞬間,留下這樣的擦痕。
「不是足跡。」公羊無門道:「說不定卻是草上飛?」幾人眼睛一亮,一種在草叢上借力掠過的輕功身法,說不定就能造成這樣的擦痕。關河夢應聲拔身而起,施展「草上飛」掠過一片草叢,落在了庭院另外一邊,衣裳已擦出了一片污痕,「如何?」花如雪首先搖頭,冷冷的道:「我已試過,你自己看看。」關河夢回頭一看,「草上飛」雖然能令一片草莖折斷,留下的卻是一道擦痕,並且擦痕比被花如雪畫起來的那兩道寬得多,那兩道古怪的擦痕筆直如用墨尺所量,自己留下的痕迹卻是有所偏離,並且深淺不一,果然並不相似。「看來這擦痕也不是『草上飛』留下的。」方多病道,「果然有點奇怪。」花如雪哼了一聲,「廢話!」李蓮花對著兩種擦痕看了一陣,順著痕迹往前走,痕迹消失在庭院草地中間,他抬起頭來,面前二丈方圓除了鮮花和青草,什麼也沒有,回過頭來,亦只有那棟死人的房間,最多不過門前尚有一棵大樹,仍是什麼也沒有。
在庭院中搜索,除了兩道古怪擦痕之外,也沒有更加古怪之處。幾人在「元寶山庄」內繞了幾圈,仍是在大廳坐下,將董羚的遺物擺在桌上,圍桌而坐。
「那個……我始終覺得……這個梳子……有點奇怪。」李蓮花對著那玉梳子看了很久了,「這梳子是玉做的,似乎是質地很好的玉……」關河夢文質彬彬的提醒他,「李神醫,這是翡翠玉梳,而且這塊翡翠質地透明碧綠,十分罕見。」李蓮花茫然啊了一聲,「翡翠是很硬的吧……」方多病聳了聳肩,「不錯。」他腰上就懸掛一塊翡翠玉佩,人說玉有五德,君子必佩玉,所以方大公子身上向來玉不離身,翡翠確是硬逾鐵石。李蓮花繼續道:「難道梳頭能把翡翠梳子梳斷了好幾根齒梳?」花如雪冷冷的道:「若是摔在地上,倒也難說翡翠梳子會不會斷去好幾根齒梳。」李蓮花指了指那把玉梳子,「那個……不像……」方多病一把搶起玉梳細看,卻見斷裂的兩根齒梳一根斷紋向左,一根斷紋向右,並非整齊斷去,「這倒像扭斷的。」李蓮花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所以說這把梳子很奇怪……」
關河夢聰明雅達,聞言問道,「莫非李神醫以為,這翡翠梳子曾經被插入孔隙,而被內家高手貫注內力扭斷了齒梳?」李蓮花搖了搖頭,慢吞吞的道:「不是。」關河夢一愕,只見李蓮花突然露齒一笑,「我是說這梳子說不定不是把梳子,而是把鑰匙。」圍坐而坐的幾人臉色一變,李蓮花從方多病手中接過那把玉梳,輕輕摸了摸梳子上的凹槽,做了個插入的動作,而後扭動,幾人頓時領悟:如果這把梳子真是如此斷了齒梳,那麼是誰將它插入何處?為何扭動?這種用法,確是像把鑰匙。
如果這把翡翠梳子不是梳子而是鑰匙,它是哪裡的鑰匙?為何董羚會將它帶在身上?他又為何而死?方多病詫異的看著那也許是「鑰匙」的翡翠梳子,半晌道:「鑰匙……有鑰匙意味著有金銀珠寶、武功秘笈、古玩字畫、說不定還有美女如雲……」花如雪陰森森的道:「有鑰匙意味著有密室,有門。」
幾人面面相覷,密室?金滿堂元寶山庄之中,真的有所謂「密室」么?半晌之後,方多病嘿嘿笑了兩聲,「如果這梳子真是把鑰匙,那當然有密室,換句話說,如果元寶山庄里沒有密室,這把梳子多半就不是鑰匙,李蓮花就是在胡說八道。」李蓮花尚未說話,公羊無門已用霹靂般的嗓門道:「找!」
花如雪其實早已把元寶山庄仔細搜了幾遍,聞言微現冷笑之色。這元寶山庄之內並無高手,財寶眾多,靠的卻是十分慎密的房屋設計,間間房屋其實都由鋼板所制,地面門窗也是精鋼鑄成,上有死鎖,合攏門窗便即鎖死,有些地方令人明知內有珍寶,若無特製鑰匙,卻是火燒水淹都無法打開。鋼板本薄,要在牆中藏有密室而不為人發覺,幾乎是不可能的。而花如雪早已手持金家鑰匙將各個房間打開來看了一遍,並無所獲。方多病卻很是興奮,一把拉住李蓮花,「走走走,找密室!」公羊無門老臉雖然尚無表情,卻是顯然對金滿堂家中的「密室」感興趣得很,關河夢也是目中大有躍躍欲試之色,搶著出門,他和李蓮花在門口一撞,兩人都是一怔,退開兩步,頓了一頓,走向自己感興趣的方向。
李蓮花被方多病拖著直往廚房走去,只聽他道:「像金滿堂這樣只愛錢連老婆都不娶的財迷,寶貝一定藏在別人想不到的地方,我想庫房、卧室、書房什麼的是一定不會有的……」李蓮花卻只注意地上的台階磚塊門檻等等,饒是他打點起十分精神,卻還是被方多病拖得踉踉蹌蹌,一路上差點栽了幾個跟頭,好不容易走到廚房,卻是腳底一滑,「撲通」一聲在廚房大門口撲了一個狗吃屎,抬起頭來眼冒金星,看著廚房後面的大樹,繼而看著方多病那雙富麗堂皇價值千金的鞋子,滿臉苦笑。
「你幹嘛趴在地上?」方多病明知他摔跤,等了等卻不見他爬起來,「地上有寶?」李蓮花嘆了口氣,摸了摸摔得疼痛的手肘膝蓋,慢吞吞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地上沒寶,廚房裡也不會有寶……」方多病聽他不信自己的神機妙算,不免慍怒,「你怎麼知道廚房裡一定沒有?」李蓮花苦笑看著元寶山庄的廚房,「這廚房四四方方,牆壁不過五寸來厚,四面牆壁兩面有窗戶,連窗上的鎖子都是壞的,既沒有哪裡多了一塊,也沒有哪裡少了一塊,你說裡面有密室,那要藏在哪……」他環視著廚房,聲音不知為何越說越小。方多病瞪眼看著眼前灶台碗櫃寬敞,油鹽齊備的廚房,心裡悻悻然,嘴上強辯,「誰說密室一定要很大?說不定藏金滿堂寶貝的密室,只有手掌大小,反正只要藏得進金滿堂想藏的寶貝就可以了。」李蓮花倒是一怔,「只要藏得進寶貝就可以……有誰規定密室一定要大得能藏人……多病你果然是聰明得很。」方多病頓時一樂,眉開眼笑,「我說密室在廚房裡,你偏偏不信!」李蓮花啊了一聲,「廚房裡也是可能的……」方多病已在廚房裡搬起鍋碗瓢盆,四處翻找「密室」,全然沒聽李蓮花在說些什麼,等他翻了半日什麼也沒找到,失望的回頭的時候,「蓮花……你……誒?」他突然發現李蓮花早就不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溜了。
關河夢沿著金滿堂的卧室往書房走去,一路留心細看牆壁、牆角、磚縫和房屋走向,果然讓他很快發現,有些樹枝是新近折斷,其上似有被利刃割過的痕迹。關河夢出道江湖已有三年之久,也曾見過不少奇聞怪事,金滿堂暴斃,以及董羚身上留下那把斷齒翡翠梳,這些已令他漸漸相信,元寶山庄之內,確實有著特異之處。
金滿堂究竟是被什麼東西驚嚇而死的?那把翡翠梳子,是董羚帶來的?還是……他不知不覺已走到元寶山庄偏僻之處,四下花樹茂盛,蝶蜂飛舞,關河夢無心欣賞,站在樹下怔怔的出神。
突地嗅到什麼氣息,他本能的抬頭一看,卻是白煙,尋煙望去,只見不遠之處的樹下,一個人正點了旱煙杆子。關河夢抬頭看去的時候,那人轉過頭來,關河夢定睛一看,卻是公羊無門,不禁微微一笑,「公羊前輩,可是尋到了密室?」公羊無門下垂的眼瞼動了動,有氣無力的道:「沒有尋到,來這裡歇歇,小子你呢?」關河夢搖頭,「一無所獲,或者那玉梳只是玉梳,並非什麼鑰匙……」公羊無門嘿嘿一笑。金滿堂有件心愛的寶物,叫做『泊藍人頭』,那是個藍色的頭顱骨,只有貓頭大小,用黃金堵住雙眼和鼻樑,弄成杯子模樣,以那人頭杯飲酒,喝下人頭酒,能治百病,萬毒不侵,二十年來,只有十年前「四顧門」門主李相夷曾經得金滿堂招待,喝過一次人頭酒。此物是醫家珍寶,只是使用過一次,效力便減少一分,十分珍貴。「乳燕神針」關河夢非正人君子不救,這般遠道而來,為金滿堂治病,難道真是為了金滿堂這位臭名昭著的鐵公雞不成?正在兩人交談之際,身後房屋內有人驚恐萬分的一聲慘叫,卻是元寶山庄僕役的聲音。
兩人一怔,回身掠入身後廂房之中,只見偏僻的廂房內,幽暗空洞的屋樑下,一個人正在梁下微微搖晃,關河夢脫口驚呼,「金元寶!」元寶山庄那發現金滿堂的僕役已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駭然之極,指著梁下的金滿堂吃吃的道:「總……總管……總管……」關河夢摸了摸金元寶的腳踝,「此人懸樑不過片刻功夫,快把他放下來看是否有救?」他縱起將金元寶放下,一試鼻息心跳,僥倖未死,頸上尚纏繞著他自己的腰帶,兩位大夫一陣急救,保住了金元寶一條老命。公羊無門在金元寶身上摸索了一陣,咦了一聲,關河夢臉現詫異之色,「公羊前輩,此人似乎不是因為受到驚嚇而瘋癲,這……這……」他的手指在金元寶腦後觸到一個圓形的細小凸起,在金元寶身上也有多處這般如豆子般的凸起,「這似是一種病。」公羊無門嘿了一聲,「寸白蟲!」關河夢點了點頭。所謂「寸白蟲」,是一種鄉間常見的疾病,多為生食豬肉牛肉而起,得此病者渾身生有蟲卵,狀如黃豆,在血肉之中蠢蠢而動,十分可怖,治療卻不甚難,只需下驅蟲之葯便可。只是如蟲卵隨血而上,入了腦內,便十分麻煩,蟲卵梗於腦中,重則喪命,輕則瘋癲,至於頭痛嘔吐,發熱畏寒,自也是少不了。
此病多是食用了得病豬牛之肉,金滿堂的管家居然得了此病,實在又是奇怪得很。關河夢心裡暗忖:看來金元寶的瘋癲是因為寸白蟲而起,和金滿堂之死毫無關係,他在此時瘋癲不過是種巧合,得此病應該很久了。公羊無門老眼涼涼的看著瑟瑟發抖的那位僕役,「你還不走?」那僕役頓時驚醒,連滾帶爬的衝出房門,公羊無門語調突又變得氣若遊絲,「看來金元寶上吊,不過是瘋癲發作,不是見了什麼畫皮女鬼。」關河夢點了點頭,瘋子的行徑,確是不能以常人眼光揣測,「不知花捕頭他們找到密室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