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坑底下再度鴉雀無聲,方才說要上去的光頭少年縱身而起,在土坑壁上一借力,居然是南少林「九座聽風」身法,這果然是個和尚。
然而坑頂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條漫長的鐵鏈,貼地輕輕的往前拖著。
那拖著鐵鏈的人竟然並不在坑頂上。
光頭少年獃獃的看著那幽靈般往前移動的鐵鏈,拔刀砍了它一刀,那鐵鏈卻是絲毫不損,依然慢慢向前而去。這條極長的鐵鏈自東而來,向西而去,消失在古怪的通道之中。他渾然不解,躍回坑底,向白玿和傅衡陽將上邊的情形講了。
「沒有人?」傅衡陽也是頗為意外,「只有一條鐵鏈?」光頭少年點頭。方多病莫名其妙,「只有鐵鏈?」李蓮花抬起頭來,喃喃的道,「鐵鏈?」他看著坑道里那飄搖的燈火,火把的火焰很直,插在洞壁上照得人眉目俱明。隨著空空蕩蕩的鐵鏈聲過去,隱隱約約在極遠的地方,有轂轆轉動之聲,彷彿有輪椅之類的東西在移動,卻又似是而非。
正在這個時候,「當」的一聲,白玿的手下有人在牆上挖到了東西,頓時欣喜若狂,「少爺!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龍王棺!」
傅衡陽幾人一起望去,只見瞬間眾人已經擠在一起,拚命向著那藏有異物的一角挖去。有刀有劍的紛紛向那堅硬的異物砍落,心下均盼這龍王棺就是被自己一刀劈開,那其中的寶藏和貌美如花的角麗譙可都是自己的了。一時間只見劍氣如虹刀光似雪,光芒萬丈瑞氣千條向那異物直擊而去,眾人聯手驟見竟有這等威勢,情不自禁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且慢!」
劍氣刀光之中人影一閃,有人道,「砍不得!」
誰也沒想到在這要命的時候會有人突然沖了進去,大吃一驚,然而手上功夫不到,一刀砍下卻收不回來,眼見這人就要被數十把刀劍瞬間分屍的時候,三道人影閃入,但聽叮叮噹噹一陣亂響,間雜嗚呼哀哉之聲,那數十把刀劍突地脫手飛出,把整個坑洞釘了個滿牆。
白玿的細刀還在手裡,一刀受阻,自覺受了奇恥大辱,瞪著那擋在前面的人,整個人都憤怒得快要燒了起來。
那闖入人群大叫「且慢」的人正是李蓮花。
那三個為他擋刀擋劍的自然便是方多病、展雲飛、傅衡陽三人。李蓮花突然闖入陣中,他們三人莫名其妙,不及細想便跟著沖了進去,施展渾身解數將砍落的兵器一一架開,等擋完之後,三人一起看向李蓮花,都是一臉疑惑。
李蓮花擋在那泥土中露出的那塊異物前面,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將異物旁的黃土剝了一塊下來,隨後又是一塊。
那埋在土裡的東西漸漸顯了形狀,火光之下光芒閃爍,卻並不是口棺材,而是一根鐵條。
鐵條?
眾人面面相覷,李蓮花從地上拾了把刀起來,在鐵條旁挖了兩下,「當」的一聲刀尖碰到硬物,居然在鐵條之旁還有一塊鐵板。
「這是……」傅衡陽抄起另一把刀,快速颳去鐵板旁的黃泥,在明亮的火光之中,眾人眼前赫然出現的是一塊巨大的鐵板,鐵板之外十二鐵棍整齊羅列,那陣勢宛若鐵板之中封住了什麼妖魔邪獸。白玿茫然看著這被人從深達十數丈的地下挖出來的鋼板,「這是什麼東西?」
傅衡陽笑道,「不論它是什麼,總之它不是龍王棺。」他盯著李蓮花,從容的微笑,彷彿方才李蓮花竄出去的時候大吃一驚的不是他一樣,「李先生如何知曉這黃土中的並不是龍王棺?又是為何砍不得?」他問得輕鬆,那眼中的神色便如逮了老鼠的貓兒,那老鼠已萬萬不能逃脫。
李蓮花縮了縮脖子,眾目睽睽之下,他要抵賴也無從賴起,只得乾笑一聲,「因為……龍王棺不在這裡。」
白玿變了臉色,厲聲道,「你知道龍王棺在哪裡?你——」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驟然那鐵板之內碰的一聲巨響,那堅若磐石的鋼板上居然凸出一塊拳頭大小的凸起,一陣如獅吼虎嘯的聲音從鋼板內傳來,沙啞陰邪的嘶吼,彷彿自地獄中傳來。白玿的話頓住,眾人從頭到腳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鋼板裡面竟然有活物?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妖……妖魔鬼怪嗎?
碰的一聲之後,那鋼板上碰碰之聲不斷,很快凸起一片,眾人茫然相顧,按照這樣下去,這鋼板再堅韌也會被打穿,怎麼辦?
「賈兄!」白玿忍不住叫道,「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傅衡陽怔了一怔,答不出來,他怎知這地下挖出來的是什麼東西?但見嘶吼之聲越來越強,他素來膽大,此時眼見鋼板岌岌可危,裡面不知要鑽出什麼怪物,一股寒氣自心底湧出,頭腦竟有些亂了。李蓮花從鋼板前遠遠逃開,溜到他身後低聲道,「賈兄!上坑頂,拉鐵鏈!快!」
傅衡陽悚然一驚,方寸已亂之下,不假思索縱身而起,李蓮花隨他躍起,兩人奔上坑頂,那鐵鏈還在移動,李蓮花抓住鐵鏈,向著它移去的方向用力扯動。傅衡陽學他拉住,兩人發力一扯,只聽轂轆之聲大作,幾塊沙礫自遠方滾來,格拉格拉一個巨物自一處通道滾了出來,來勢甚快,轟然自坑中落下!
巨物落下,疾風刮過,傅衡陽大吃一驚,這坑下許多人命,這東西如此巨大,落了下去,下面還有人活命么?低頭一看,卻見一個寬達丈許的鐵球搖搖晃晃懸在半空,被鐵鏈掛在半空。坑底的少年面無人色,畢竟驟然看到一個巨大的鐵球從天而降,對誰都是莫大的衝擊。傅衡陽全身汗出如漿,心跳異常的快,抓著鐵鏈的雙手都在顫抖,李蓮花卻對著坑底大喊,「賈兄有令:底下的鐵籠再有動靜,馬上將它埋了!」
埋了?包括「賈兄」在內,坑上坑下數十人都很茫然,這從天而降的是一顆鐵球,如何能把那鋼板「埋了」?
卻聽鐵籠中咯咯咯傳來一陣沙啞遙遠的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琵公子,算你又贏了一次,老子落在你手裡,不辱炎帝白王之名……哈哈哈哈……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出去,我會親手剝你的皮斷你的骨,將你的人頭放在火中慢慢的烤……」這話聲之狂妄魔邪,讓人聞之色變,白玿一聽「炎帝白王」之名,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淨,全身竟忍不住瑟瑟發抖。方多病大吃一驚,展雲飛足尖一挑,自地上挑了柄劍握在手中,全身戒備。
「炎帝白王」是金鸞盟座下三王之一,武功之高據傳不在笛飛聲之下,只是他在四顧門攻破金鸞盟的第一戰中就敗於李相夷與肖紫衿聯手,很快銷聲匿跡,卻不知竟然是被禁錮在此。這人乃是一代魔頭,若是讓他脫困而出,大家勢必一起死在他手下。但他口中所稱的「琵公子」大家卻都不知是誰,這位「琵公子」竟能將炎帝白王困在地底十來年,不知又是怎樣了不得的人物。
傅衡陽全身衣裳為冷汗濕透,炎帝白王……這十數丈土坑之中的鋼板之後,竟然是炎帝白王,方才若不是李蓮花阻攔,眾人將鋼板砍斷,後果不堪設想。他看了李蓮花一眼,卻見李蓮花趴在坑邊看那大鐵球,雙手對著坑下喊,「開鐵球,開鐵球!」
坑底眾人驚魂未定,雖見一個大鐵球在頭頂搖晃,卻不知要如何「開」,炎帝白王縱聲狂笑,當的一聲巨響,那鋼板裂了條縫隙,已隱約可見鋼板內中有燈火。危急之時,展雲飛拔劍而起,人在半空對鐵球一劍斬落,只聽劍開鐵器錚然一聲,鐵球中黃土轟然落下,又將鋼板嚴嚴實實的埋了起來。展雲飛落身黃泥之上,方多病搶身上去,大叫「夯實!壓住,別讓他出來了!」坑裡眾人一擁而上,拾起兵器又拍又打又踩,把那黃土壓得猶如石塊一般,隱約還可聽見底下撞擊之聲,但要撞破鋼板挖開夯土出來,已很困難了。
大家面面相覷,無不出了一身冷汗。
傅衡陽手裡緊緊拽著鐵鏈,眼見李蓮花從坑邊爬了起來,左拍右拍,忙著拍掉身上的塵土,他嘴角牽動了一下,「你怎知底下埋的是炎帝白王?你又怎知拉動鐵鏈會引出藏土鐵球?你……」
李蓮花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傅衡陽眉頭聳動,「你說什麼?」李蓮花歉然道,「我不知道這底下埋的是炎帝白王,也不知道拉動鐵鏈會扯出一個大鐵球,更不知道鐵球裡面藏著許多黃土……」傅衡陽冷哼一聲,「胡說八道!你若不知道地下埋著炎帝白王,為何阻攔大家砍斷鋼板?」李蓮花溫和的道,「阻攔大家砍斷鋼板,是因為我知道龍王棺並不在地下。」傅衡陽沉默了一陣,臉上突的見了笑容,「李樓主果然非池中之物,傅衡陽甘拜下風,虛心求教。」
「不敢、不敢,慚愧、慚愧」李蓮花對傅衡陽的「甘拜下風虛心求教」受寵若驚,「我只是不在局中,有些旁觀者清而已。」傅衡陽何等機敏,「局?角麗譙布了個局,莫非她發帖傳信邀請各地少俠前來尋找龍王棺,用心不止在收服面首,亦不在令這些少年自相殘殺,而在其他?」李蓮花咳了一聲,「傅少……軍師……」他想傅衡陽多半比較喜歡人家稱呼他「軍師」,果然傅衡陽的臉色不自覺的緩了,他繼續道,「近來應在忙碌『佛彼白石』座下一百八十八牢被破之事,傳聞許多大奸大惡之徒重見天日,這事出自角大幫主手筆,讓百川院最近很受非議。」
傅衡陽道,「不錯。」這事他不但知道,還知曉其中許多細節,但不知李蓮花突然扯到這件事上是什麼道理?李蓮花道,「這事說明魚龍牛馬幫最近在針對百川院採取行動,頂風破牢的意圖很明顯。」傅衡陽又道,「不錯。但這和龍王棺有何關係?」李蓮花的語氣越發溫和,「角麗譙給諸位少俠發了信函,邀請他們到此地尋找龍王棺,畫了地圖,表示那寶藏就在此地。」傅衡陽頷首,李蓮花卻又道,「而我等三人卻是因為迷路,從山林里兜兜轉轉,誤入此地。」傅衡陽皺起眉頭,「不錯。」李蓮花道,「那紫嵐堂的主人見到你等英雄少年,只是避而不見,並沒有下sha手;而見到我等三人非但狠下sha手,還趕盡殺絕,這是為什麼?」傅衡陽道,「因為紫嵐堂發生變故,他誤以為你們和他的敵人是同夥。」李蓮花微笑,「嗯……這說明兩件事,其一,紫嵐堂的主人不在乎你們尋找龍王棺,但他不許你們自紫嵐堂的入口進入溶洞;其二,你們另尋他法進入溶洞以後,他受人襲擊,被逼出了紫嵐堂。這是為什麼?」
傅衡陽並不笨,「如果這兩件事真有聯繫,那就是說——有人不希望他干擾我們尋寶。」李蓮花欣然道,「不錯,紫嵐堂是一處四處機關的庭院,這裡是荒山野嶺,除了一個據說藏有龍王棺的溶洞什麼都沒有,那紫嵐堂的主人住在這裡幹什麼?他將房子建在溶洞之上,溶洞的入口在他家院子里,這不能說只是巧合,很可能——他在看守這個溶洞。」傅衡陽卻搖頭,「這說不通,如果紫嵐堂的主人是為了看守龍王棺而住在此地,那麼我們為龍王棺而來,他卻無動於衷。」李蓮花柔聲道,「那是因為他看守的並不是龍王棺。」
此言一出,傅衡陽心中驟然如白晝雪亮,他已明白他誤了什麼,他在何處被角麗譙的局圈住,至此再也看不清真相!「原來——」他突然縱聲狂笑起來,「原來如此!角麗譙名不虛傳,是我小看了她!是我的錯!我錯了!哈哈哈哈……」李蓮花有些敬畏的看著他狂笑,「嗯……」傅衡陽狂笑一收,「但即使知道他只是看守溶洞,你又如何能猜到龍王棺不在地下?」李蓮花嗆了口氣,差點噎死,他聽這位軍師一番狂笑,只當他已經全盤想通,原來……原來其實他並沒有想通,只得繼續循循善誘,「這個……龍王棺的事和這個全然……那個不相干。你想……他看守的是溶洞,說明溶洞里應當有些別的什麼值得有人造了這麼個庭院,長年累月住在這裡看守的東西;角麗譙畫了地圖請你們來找一副棺材,然後在這個時候,是魚龍牛馬幫和百川院爭鬥得很激烈的時候,一方要破牢、一方要守牢,百川院把魚龍牛馬幫的行蹤盯得很死,說不定其中也有軍師你的功勞,所以……嗯……所以了……」他很期待的看著傅衡陽。
傅衡陽想了好一會兒,反問,「所以?」李蓮花獃獃的看著他,傅衡陽等了一會,不見他繼續「所以」,又問「所以?」,李蓮花啊了一聲如夢初醒,繼續道,「她叫你們來尋寶挖棺材,自然是暗示你們在這溶洞里挖東西;紫嵐堂的主人開始沒有阻攔你們,是因為他對你們沒有惡意,且他知道龍王棺在哪裡,一旦他發現其實你們並不知道,他就會出手阻攔你們挖坑,這就是他遇襲的原因。龍王棺並不在地下,角麗譙卻暗示你們到這裡挖土,那土裡的東西是什麼?」他嘆了口氣,「魚龍牛馬幫現在想做的事是什麼?是破那一百八十八牢,不是拋繡球出題目比武招親啊……」傅衡陽失聲道,「你是說——這下面不是龍王棺,而是百川院的一百八十八牢之一?」李蓮花歉然看著他,「我本來只是這樣猜,但既然下面有炎帝白王,那可能真的是……」傅衡陽越想越驚,「如此說來,紫嵐堂主人是百川院的人,他和新四顧門是友非敵,和斷璧一刀門也是盟友,難怪他不對我們下sha手;角麗譙挑撥大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破開牢房,放出炎帝白王,事情一旦發生,縱然我們不死,百川院也無法苛責我們;而若是紫嵐堂主人為守牢傷了我們,百川院就和江湖各路勢力結下樑子,角麗譙這是一石二鳥之計,甚至事情不成她也沒有半點損失。」李蓮花欣然道,「軍師真是聰明絕頂。」傅衡陽一怔,腦中思路驟然打斷,過了一會兒道,「縱然猜到紫嵐堂主人守衛此地,你又怎知拉動鐵鏈就能阻止炎帝白王破牢而出?」
「從昨夜開始,我一直聽到轂轆和鐵鏈的聲音,」李蓮花道,「紫嵐堂主人精於機關,他既然能一人守住一牢,必定倚仗機關之力。從昨天我們跳下溶洞到現在,他以為我們是死人的同道,是為了破牢而來,他卻沒有動靜,唯一的動靜就是這鐵鏈之聲。剛才事到臨頭,我只能冒險猜這唯一的鐵鏈和轂轆之聲,就是守牢的關鍵……」他乾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會扯出個大鐵球出來。」傅衡陽皺眉,「那黃土呢?你怎知鐵球里有黃土?」李蓮花指指地下,「這是個十幾丈的深坑,就算十丈中有五丈是堆土堆出來的,實際挖下去的只有七八丈,但挖出來的全是黃土,只有黃土沒有別的,甚至連石塊都很少,沒有蟲蟻,泥土的質地也很均勻。既然炎帝白王在下面,這些黃土肯定不是天然生成,應該是後來推下去的,當年卻是用什麼東西運土的?那鐵鏈扯出來一個鐵球,這鐵球要是實心,掉下去必然砸壞鋼板,可能壓住炎帝白王,也可能將鋼板和鐵條砸壞,反而放他出來;方才情況危急,我既然已經賭了一把沒輸,那不妨再賭一把——這鐵球是個運送黃土的工具,球形是為了在彎曲的通道中滾動自如,它內有黃土可以埋住地牢,」他微微一笑,「結果贏了。」
傅衡陽很久沒有說話,突的將手裡的鐵鏈往地下一擲,鐵鏈發出當的一聲巨響,他笑了起來,「你的運氣真不錯。」隨即仰起頭來,「琵公子,你都聽見了吧?出來吧!在下四顧門傅衡陽,對先生絕無惡意,此間還有許多事要先生解釋,請現身一見!」
他這句話運了真氣,坑底白玿等人又變了臉色,原來那風流倜儻的「賈迎風」竟是四顧門的軍師,莫怪一路上大家能逢凶化吉,但傅衡陽既然接了信函,卻為何要假冒他人身份?地下埋的是炎帝白王,那龍王棺又在哪裡?
鐵鏈之聲又輕輕的響了起來,掛住鐵球的鐵鏈慢慢移動,軲轆聲響,隨著鐵鏈的移動,一座輪椅慢慢移了過來,輪椅上坐著一位黑衣書生,遠遠看去眉目俊秀,年紀雖然不小,卻仍有瀟洒飄逸之態。只聽他咳了兩聲,緩緩的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年輕人,你很會猜,也確實……咳咳……運氣很好……」李蓮花溫和的看著他,「前輩傷得如何?」琵公子笑了笑,「你知道我受了傷?」李蓮花道,「前輩用以撞破牆壁,攻擊我們的鐵器是咸日輦的殘骸吧?那四個人擁有一座咸日輦,故而能攻入紫嵐堂中……咸日輦的車輪受一式劍招所傷,再難移動,那劍招為劍走八方,挽起的劍花能將咸日輦的兩個車輪一起削成八角之形,前輩劍氣縱橫開闊,非常驚人,那一場打鬥必然激烈。」琵公子微笑,「哦?」李蓮花又道,「前輩毀了咸日輦,卻身受重傷,不得不撤出紫嵐堂。恰逢外面大霧迷離,前輩傷後不忿,便在霧中下毒,將那四個惡徒困在屋內。結果在這個時候,我等三人誤打誤撞進了紫嵐堂,前輩以為我們乃是援兵,於是下了sha手。」李蓮花看著琵公子,「前輩啟動機關,毒死了四名惡徒,但是我所住的客房卻是為了掩飾溶洞入口而另外搭建的,牆壁無磚,只有一層泥灰,並沒有毒氣孔道,所以我們僥倖未死。前輩心急地牢安危,只當我們知道溶洞入口就在房中,於是推落院後假山上的咸日輦,打開它全部機關,讓它撞牆而入,但咸日輦雖然暗器厲害,我們卻依然未死,前輩只得以強弩射箭殺人,最終卻把我們逼入了溶洞之中。」他給琵公子行了一禮,「一切皆是誤會,前輩孤身守牢,浴血盡責,可敬可佩。」
琵公子笑了笑,咳了兩聲,「後生可畏。」他看了傅衡陽一眼,「此地乃是天下第六牢,溶洞之中囚禁有九名絕頂高手,炎帝白王不過其中之一。咳咳……這些人武功太高,要關押住他們只能將他們封入鐵牢,埋於土中,否則他們總能想出辦法破牢而出;所有的地牢都埋在地下深達數丈之處,但留有遞送食物和飲水的通風暗道,暗道極小,他們絕無可能爬出。十幾年來,此牢平安無事,咳咳……你們是第一批差一點破牢的人。」傅衡陽一笑,「何不封住他們的武功?任他們天大的本事也爬不出來。」琵公子道,「地牢無事可做,日夜相同,實是練功的絕妙之地,他們被關進去的時候大都武功被封,或經脈全廢,但經過十幾年的修鍊,早已復原或更勝從前。」他長長的吐出口氣,「一百八十八牢絕不可破,否則必將天下大亂。」他說得簡單,卻自然而然有股浩然之氣,李蓮花自然是連連點頭,傅衡陽不禁也微微頷首,他想起一事,「此地為天下第六牢,只有先生一人看守,何等隱秘,角麗譙卻怎麼知道?」
琵公子道,「這個……你若有心做一件事,那件事你必會做成,這並不奇怪。」傅衡陽揚起眉頭,「何解?」琵公子莞爾一笑,「如果角麗譙這十幾年來一直暗中收集情報,她自然能知道江湖上哪些地方有古怪,就如我這裡……十幾年前我就知道此地必會泄露,在竹林中建這處房屋委實太不自然,我一個人居住,卻消耗了十倍的糧食和什物……又如幕阜山那裡……」他緩緩的道,「幕阜山那裡雖然只有五人,但那『天外魔星』不吃米飯,他以紅豆為主食,這也是個易查的線索。只要對被困地牢的人有足夠的了解,尋找到地牢下落,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傅衡陽哈哈一笑,「不錯,但這也不能說明角麗譙沒有得到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形圖。」琵公子頷首,抬頭看了李蓮花一眼,「但在我心中,地形圖是永遠不會泄露的。」
李蓮花報以微笑,「在我心中,那地形圖也是永遠不會泄露的。」琵公子莞爾,「那些誤中毒菇的少年,已在紫嵐堂休息,一個時辰之後,你們可在山外接人。」言罷,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機關,鐵鏈一路牽動輪椅,慢慢的轉身遠去。
「琵公子,江湖從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傅衡陽眯眼看著黑衣書生的背影,「這絕不是他的真名,他的臉上戴著人皮面具,他甚至不肯站立起來,讓我們看見他的身形。」李蓮花溫和的道,「他孤身苦守在此十幾年,若是碌碌無為也就罷了,他偏偏是驚才絕艷……那是何等寂寞。」傅衡陽微微一懍,只聽李蓮花道,「你不該懷疑他。」
此言入耳,他本覺自己該發怒,心頭卻是陡然蒼涼。
琵公子的聲音聽來並不蒼老,遙想十幾年前,他以青春之年,驚世之才,就此自閉青竹山,只為江湖顧守這九名囚徒。十幾年光陰似水,天下不知有琵公子,不知深山碧水中的精妙機關、絕世劍招,不知有人為江湖之義,可將一生輕擲之。
赴湯蹈火易。
而苦守很難。
李蓮花望著琵公子離去的背影,目中充滿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