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從上書房侍候了康熙下來,又到御膳房來。過不多時,錢老闆帶著四名夥計,抬了兩口洗得乾乾淨淨的大肥豬到來,每口凈肉便有三百來斤,向韋小寶道:「桂公公,你老人家一早起身,吃這茯芩花雕豬最有補益,最好是現割現烤。小人將一口豬送到你老人家房中,明兒一早,你老人家就可割來烤了吃,吃不完,再命廚房做成鹹肉。」韋小寶知他必有深意,便道:「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跟我來。」錢老闆將一口光豬留在廚房,另一口抬到韋小寶屋中。尚膳監管事太監的住處和御廚相近,那肥豬抬入房中之後,韋小寶命小太監帶領抬豬的夥計到廚房中等候,待三人走後,便掩上了門。錢老闆低聲道:「韋香主,屋中沒旁人嗎?」韋小寶搖了搖頭。錢老闆俯身輕輕將光豬翻了過來,只見豬肚上開膛之處,橫貼著幾條豬皮,封住了割縫。韋小寶心想:「這肥豬肚中定是藏著什麼古怪物事,莫非是兵器之類,天地會想在皇宮中殺人大鬧?」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果見錢老闆撕下豬皮,雙手拉開豬肚,輕輕抱了一團物事出來。韋小寶「咦」的一聲驚呼,見他抱出來的竟是一個人。錢老闆將那人橫入在地下。只見這人身體瘦小,一頭長髮,卻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身上穿了薄薄的單衫,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只是胸口微微起伏。
韋小寶大奇,低聲問道:「這小姑娘是誰?你帶她來幹什麼?」錢老闆道:「這是沐王府的郡主。」韋小寶更是驚奇,睜大了眼睛,道:「沐王府的郡主?」錢老闆道:「正是。沐王府小公爺的嫡親妹子。他們擄了徐三哥去,我們就捉了這位郡主娘娘來抵押,教他們不敢動徐三哥一根寒毛。」韋小寶又驚又喜,說道:「妙計,妙計!怎是捉來的?」
錢老闆道:「昨天徐天川徐三哥給人綁了去,韋香主帶同眾位哥哥,二次去楊柳衚衕評理,屬下便出去打探消息,想知道沐王府那些人,除了楊柳衚衕之外,是不是還是別的落腳所在,徐三哥是不是給他們囚禁在那裡;想知道他們在京城裡還有哪些人,當真要動手,咱們心裡可也得先有個底子。這一打探,嘿,沐王府來得人可還當真不少,沐家小公爺帶頭,率領了王府的大批好手。」韋小寶皺起了眉頭,說道:「他媽的!咱們青木堂在京里有多少兄弟?能不能十個打他們一個?」錢老闆道:「韋香主不用擔心。沐王府這次來北京,不是為了跟咱們天地會打架。原來大漢奸吳三桂的大兒子吳應熊,來到了京城。」韋小寶點頭道:「沐王府要行刺這姓吳的小漢奸?」錢老闆道:「是啊。韋香主料事如神。大漢奸、小漢奸在雲南,動不了他們的手,一離雲南,便有機可乘了。但這小漢奸自然防備周密,身邊有不少武功高手保護,要殺他可也不是易事。沐王府那些人果然另有住處,屬下過去查看,那些人都不在家,屋裡卻也沒徐三哥的蹤跡,只有這小丫頭和兩個服侍她的女人留在屋裡,那可是難得的良機……」
韋小寶道:「於是你就順手牽羊,反手牽豬,將她捉了來?」錢老闆微笑道:「正是。這小姑娘年紀雖小,沐王府卻當她是鳳凰一般,只要這小郡主在咱們手裡,徐三哥便穩如泰山,不怕他們不好好服侍。」韋小寶道:「錢大哥這件功勞倒大得緊呢。」錢老闆道:「多謝韋香主誇獎。」韋小寶道:「咱們拿到了小郡主,卻又怎樣?」說著向躺在地下的那少女瞧了幾眼,心道:「這小娘皮長得可挺美啊。」錢老闆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聽韋香主的意思辦理。」
韋小寶沉吟道:「你說怎麼辦?」他跟天地會的人相處的時候雖暫,卻已摸到了他們的脾氣。這些人嘴裡尊稱自己是香主,滿口什麼靜候香主吩咐云云,其實各人肚裡早就有了主意,只盼得到自己贊同,於是一切便推在韋香主頭上,日後他們就不會擔當重大幹系。他對付的法子是反問一句:「你說怎麼辦?」錢老闆道: 「眼下只有將這小郡主藏在一個穩妥所在,讓沐王府的人找不到。這次沐家來到京城的著實不少,雖說是為了殺小漢奸吳應熊,但咱們殺了他們的人。徐大哥又給他們拿了去,這會兒咱們天地會每一處落腳之處,一定能給他們釘得緊緊的。我們便拉一泡尿,放一個屁,只怕沐王府的人也都知道了。」
韋小寶嗤的一笑,覺得這錢老闆談吐可喜,很合自己脾胃,笑道:「錢大哥,咱們坐下來慢慢商量。」錢老闆道:「是,是,多謝香主。」在一張椅上坐了,續道:「屬下將小郡主藏在豬肚裡帶進宮來,一來是為瞞過宮門侍衛的重重搜檢,二來是瞞過沐王府眾人的耳目。他奶奶的,沐公爺手下,只怕真有幾個厲害人物,不可不防。小郡主若不是藏在宮裡,難保不給他們搶了回去。」
韋小寶道:「你說要將小郡主藏在宮裡?」
錢老闆道:「屬下可不敢這麼說,一切全憑韋香主作主。藏在宮裡,當然是普天下最穩妥的所在。沐王爺的高手再多,總敵不過大內侍衛。小郡主竟會在皇宮之中,別說他們決計想不到,查不出,就算知道了,又怎有能耐衝進皇宮來救人?他們如能進宮來將小郡主救出去,那麼連韃子皇帝也能綁架去了。天下決沒這個道理。不過屬下膽大妄為,事先沒向韋香主請示,擅自將小郡主帶進宮來,給韋香主增添不少危險,不少麻煩,實在該死之極。」韋小寶心道:「你將人帶都帶進來了,自己說該死,卻也沒死。把小郡主藏在宮裡,果然是好計,沐王府的人一來想不到,二來救不出。你膽大妄為,難道我膽子就小了?」笑道:「你這計策很好,我將小郡主藏在這裡好了。」
錢老闆道:「是,是,韋香主說這件事行得,那定然行得。屬下又想,將來事情了結之後,小郡主總是要放還給他們的。他們得知郡主娘娘這些日子是住在宮裡,也不辱沒了她身份,倘若老是關在小號屠房中地窖之中,聞那牛血豬血的腥氣,未免太對不起人。」韋小寶笑道:「每天喂她吃些茯苓、党參、花雕、雞蛋,也就是了。」
錢老闆嘿嘿一笑,說道:「再說,小郡主年紀雖然幼小,總是女子,跟我們這些臭男人住在一起,於名聲未免有礙,跟韋香主在一起,就不要緊了。」韋小寶一怔,問道:「為什麼?」錢老闆道:「韋香主年紀也輕,何況又是……又是在宮裡辦事的,自然……自然沒什麼。」言語吞吞吐吐,有些不便出口。
韋小寶見他神色忸怩,想了一想,這才明白:「原來你說我是太監,因此小郡主交我看管,於她聲名無礙。你可不知我這太監是冒牌貨。」只因他並不是真的太監,這才要想了一想,一想之後方能明白,否則錢老闆第一句話他就懂了。錢老闆問道:「韋香主的卧室在里進罷?」韋小寶點點頭。錢老闆俯身抱起小郡主,走到後進,放在床上。房中本來有大床、小床各一,海大富死後,韋小寶已叫人將小床抬了出去。他隱秘之事甚多,沒要小太監住在屋裡服侍。錢老闆道:「屬下帶小郡主進宮來時,已點了她背心上的神堂穴,陽綱穴,還點了她後頸的天柱穴,讓她不能動彈,說不出話。韋香主要放她吃飯,就可解開她穴道,不過最好先點她腿上環跳穴,免得她逃跑。沐王府的人武功甚高,這小姑娘倒不會多少武功,卻也不可不防。」韋小寶想問他什麼叫神堂穴、環跳穴,如何點穴、解穴,但轉念一想,自己是青木堂香主,又是總舵主的弟子,連點穴、解穴也不會,豈不是讓下屬們太也瞧不起?反正對付一個小姑娘總不是什麼難事,點頭道:「知道了」
錢老闆道:「請韋香主借一把刀使。」韋小寶心想:「你要刀幹什麼?」從靴桶中取出匕首,遞了給他。錢老闆接了過來,在豬背上一划,沒料到這匕首鋒利無匹,割豬肉如切豆腐,一劍下去,直沒至柄。錢老闆吃了一驚,贊道:「好劍!」割下兩片脊肉,兩隻前腿,道:「韋香主留著燒烤來吃,餘下的吩咐小公公們抬回廚房去罷。屬下這就告辭,會時原事情,屬下隨時來向韋香主稟告。」韋小寶接過匕首,說道:「好!」向卧在床上的小郡主瞧了一眼,道:「這小娘皮睡得倒挺安穩。」他本來想說:「這小姑娘在宮裡耽得得久了,太過危險,倘若給人發覺,那可糟糕之極。」但想天地會的英雄好漢豈怕危險的?這等話說出口來,不免給人小覷了。
待錢老闆回去廚房,韋小寶閂上了門,又查看了窗戶,一無縫隙,這才坐到床邊,去看那小郡主,只見她正睜著圓圓的眼睛,望著床頂,見韋小寶過來,忙閉上眼睛。韋小寶笑道:「你不會說話,不會動彈,安安靜靜的躺在這裡,最乖不過。」見她身上衣衫也不污穢,想是錢老闆將那口豬有肚裡洗得乾乾淨淨,不留絲毫血漬,於是拉過被來,蓋在她身上。只見她臉頰雪白,沒半分血色,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想是心中十分害怕,笑道:「你不用怕,我不會殺了你的,過得幾天,就放你出去。」小郡主睜開眼來,瞧了他一眼,忙又閉上眼睛。
韋小寶尋思:「你沐王府在江湖上好大威風,那日蘇北道上,你家那白寒松好大架子,絲毫沒將老子瞧在眼裡,這當兒還不是讓我手下人的打死了。他奶奶的……」想到此處,伸起手來,見手腕上黑黑一圈烏青兀自未退,隱隱還感疼痛,心道:「那白寒楓死了哥哥,沒處出氣,捏得老子骨頭也險些斷了。想不到沐王府的郡主娘娘卻落在我手裡,老子要打便打,要罵使罵,你半分動彈不得,哈哈!」想到得意處,不禁笑出聲來。小郡主聽到笑聲睜開眼來,要看他為什麼發笑。韋小寶笑道:「你是郡主娘娘,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奶奶的,老子才不將你放在眼裡呢!」走上前去,抓住她右耳,提了三下,又捏住她鼻子,扭了兩下,哈哈大笑。小郡主閉著的雙眼中流出眼淚,兩行珠淚從腮邊滾了下來。韋小寶喝道:「不許哭!老子叫你不許哭,就不許哭!」小郡主的眼淚卻流得更加多了。韋小寶罵道: 「辣塊媽媽,臭小娘皮,你還倔強!睜開眼睛來,瞧著我!」小郡主雙眼閉得更緊.韋小寶道:「 哈,你還道這時里是沐王府,你媽媽的,你家裡劉白方蘇四大家將,有他媽的什麼了不起,終有一日撞在老子手裡,一個個都斬成了肉醬。」大聲吆喝:「你睜不睜眼?」小郡主又用力閉了閉眼睛。韋小寶道:「好,你不肯睜眼,要這一對臭眼珠子有什麼用?不如挖了出來,讓老子下酒。」提起匕首,平放刃鋒,在她眼皮上拖了幾拖。小郡主全身打了個冷戰,仍不睜開眼睛。韋小寶倒拿她沒有法子,說道:「你不睜眼,我偏偏要你睜眼,咱哥兒倆耗上了,倒要瞧瞧你郡主娘娘厲害,還是我這小流氓,小叫子厲害。我暫且不來挖你的眼珠,挖了眼珠,倒算是你贏了,永遠不能瞧我。我要在你臉蛋上用尖刀子雕些花樣,左邊臉上刻只小烏龜,右邊臉上刻一堆牛糞。等到將來結了疤,你到街上去之時,成千上萬的人圍攏來瞧西樣鏡,大家都說:『美啊,美啊,來看沐王府的小美人兒,左邊臉上一隻王八,右邊臉上一堆牛糞。』你到底睜不睜眼?」
小郡主全身難動,只有睜眼能自拿主意,聽得韋小寶這麼一說,眼睛越閉越緊。韋小寶自言自語:「原來這臭花娘嫌自己臉蛋兒不美,想要我在臉上裝扮裝扮,好,我先刻一隻烏龜!」打開桌上硯台,磨了墨,用筆醮了墨。這些筆墨硯台都是海老公之物,韋小寶一生從未抓過筆桿,這時拿筆如拿筷子,提筆在小郡主左臉畫了一隻烏龜。小郡主的淚水直流下來,在烏龜的筆划上流出了一道墨痕。
韋小寶道:「我先用筆打個樣子,然後用刀子來刻,就好像人家刻圖章。對,對郡主娘娘,咱們刻好之後,我牽了你去長安門大街,大叫:『哪一位客官要印烏龜?三文錢一張! 』我用黑墨塗了你臉,有人給錢,就用張白紙在你臉上一印,便是一隻烏龜,快得很!一天准能印上一百張。三百文銅錢,夠花了。」他一面胡扯,一面偷看小郡主的臉色,見她睫毛不住顫動,顯然又是憤怒,又是害怕。他甚是得意,說道:「嗯,右臉刻一堆牛糞,可沒人出錢來買牛糞,不如刻只豬,又肥又蠢,生意一定好。」提起筆來,在她右邊臉頰上干劃一通,畫的東西有四隻腳,一條尾巴就是了,也不知像貓還是像狗。他放下毛筆,取過一把剪銀子的剪刀,將剪刀輕輕放在小郡主左頰,喝道:「你再不睜眼,我要刻花了!我先刻烏龜,肥豬可不忙刻。」
小郡主淚如泉湧,偏偏就是不肯睜眼。韋小寶無可奈何,不肯認輸,便將剪尖在她臉上輕輕划來划去。這剪尖其實甚鈍,小郡主肌膚雖嫩,卻也沒傷到她絲毫,可是她驚惶之下,只道這小惡人真的用刀子在自己臉上雕花,一陣氣急,便暈了過去。
韋小寶見她神色有異,生怕是給自己嚇死了,倒吃了一驚,忙伸手去探鼻息,幸好尚有呼吸,便道:「臭小娘裝死!」尋思:「你死也不肯睜眼,難道我便輸了給你?」拿了塊濕布來,抹去她兩頰上黑墨,直抹了三把,才抹得乾淨。但見她眉淡睫長,嘴小鼻挺,容顏著實秀麗,自言自語:「你是郡主娘娘,心中一定瞧不起我這小太監,我也瞧不起你,大家還不是扯直?」過了一會,小郡主慢慢醒轉,一睜開眼,只見韋小寶一雙眼睛和她雙目相距不過一尺,正狠狠的瞪著她,不由得吃了一驚,急忙閉眼。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你終於睜開眼開,瞧見我了,是老子贏了,是不是?」他自覺得勝,心下高興,只是小郡主不會說話,未免有些掃興,要想去解她穴道,卻不知其法,說道:「你給人點了穴道,倘若解不開,不能吃飯,豈不餓死了?我本想給你解開,不過解穴的法門,從前學過,現下可忘了。你會不會?你如不會,那就躺著做殭屍,一動也別動,要是會的,眼睛眨三下。」他目不轉睛的望著小郡主,只見她眼睛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突然雙眼緩緩的連眨三下。
韋小寶大喜,道:「我只道沐王府的人既姓沐,一定個個是木頭,獃頭獃腦,什麼都不會,原來你這小木頭還會解穴。」將她抱起,坐在椅上,說道:「你瞧著,我在你身上各個部位指點,倘若指得對的,你就眨三下眼睛,指得不對,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動也不能動。我找到解穴的部位,就給你解開穴道,懂不懂?懂的就眨眼。」小郡主眨了三下眼睛。
韋小寶點頭道:「很好!我來指點。」韋小寶一伸手,便指住她右邊胸部,道:「是不是這裡?」小郡主登時滿臉通紅,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哪敢眨之一眨?韋小寶又指她左邊胸部,道:「是不是這裡?」小郡主臉上更加紅了,眼睛睜得久了,忍不住霎了霎眼。韋小寶大聲道:「啊,是這裡了!」小郡主急忙大睜眼睛,又羞又急,窘不可言,這二人都是十四五歲年紀,於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但女孩子早識人事,韋小寶又是在妓院中長大的,平時多見嫖客和妓女的猥猥褻舉止,雖然不明其意,總之知道這類行動極不妥當。韋小寶見她發窘,得意洋洋,只覺昨日楊柳衚衕中的一番窘辱此刻都出了氣,報了仇。他在小郡主身上東指西指。小郡主拚命撐住眼睛,不敢稍瞬,唯恐不小心眨了眼睛,那就大事去矣,過了不多時,鼻尖上已有一滴滴細微汗滲了出來。幸好韋小寶這時手指指向她左腋下,那正是解開穴道的所在,急忙連眨了三下眼睛,心中一寬,舒了口長氣。韋小寶道:「哈哈,果然在這裡,老子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記怕不好,一時之間忽然忘了。」心想:「解開她穴道之後,不知她武功如何,這小丫頭倘若出手打人,倒也麻煩。」轉過身來,拿過兩根腰帶,先將她雙腳牢牢綁住,又將她雙手反縛到椅子背後綁好。
小郡主不知他要如何大加折磨,臉上不禁流露出驚恐之極的神色。韋小寶笑道:「你怕了我,是不是?你既然怕了,老子就解開你的穴道。」伸手到左腋下輕輕搔了幾搔。小郡主奇癢難當,偏行無法動彈,一張小臉脹得通紅。
韋小寶道:「點穴解穴,我原是拿手好戲,只不過老子近來事情太忙,這種小事,也沒放在心上,倒有些兒忘了。是不是這樣解的?」說道在她腋下揉了幾下。
小郡主又是一陣奇癢,臉上微現怒色。
韋小寶道:「這是我最上乘高深的解穴手法。上乘手法,用在上等人身上,這才管用。你這小丫頭不是上等之人,第一流的手法用在你身上,竟半點動靜也沒有。好,我用第二流手法試試。」伸手指在她腋下戳了幾下。小郡主又痛又癢,淚水以眼眶中滾來滾去。
韋小寶道:「咦,第二流的手法也不行,難道你是第二等的小丫頭?沒有法子,只是用第三流的手法出來了。」伸掌在她腋下拍打了一陣,仍然不見功效。
點穴是武學中的上乘功夫。武功極有根柢之人,經明師指點,尚須數年勤學苦練,方始有成。解穴和點穴是一事之兩面,會點穴方會解穴,認穴既須準確,手指上又須有剛柔並濟的內勁,方能封人穴道,解人穴道。韋小寶既無內功,點穴解穴之法又從未練過,這麼亂搞一通,又怎解得開小郡主的穴道?
拍打不成,便改而為抓,抓亦不行,只得改而為扭。小郡主又氣又急,忍不住淚水流了下來。韋小寶這時倒不是有意要折磨她,但忙了半天,解不開她穴道,自己額頭出汗,不免有些老羞成怒,說道:「我連第八流的手法也用出來了,卻像是耗子拉王八,半點也不管用,難道你是第九流的小丫頭?老子是大有身份,大有來歷之人,第九流武功是決計不肯使的。看來你沐王府的人,都是他媽的爛木頭,木頭木腦,木知木覺。我跟你說,我現在不顧自己身份,用第九流的武功,再在你這第九流的小娘皮身上試試。」當下彎起中指,用拇指扳住,用力彈出,彈在小郡主腋下,說道:「這是彈棉花。」唱起兒歌:「拍拍拍,彈棉花。棉花臭,炒黑豆.黑豆焦,拌胡椒。胡椒辣,起寶塔。寶塔尖,衝破天,天落雨,地滑塌,滑倒你沐家木頭木腦,狗頭狗腦,十八代祖宗的老阿大!」他說一句,彈一下,連彈了十幾下,說到一個「太」字時,小郡主突然「噢」的一聲,哭了出來。
韋小寶大喜,縱身躍起,跳上跳下,笑道:「我說呢,原來沐王府的小丫頭果然是第九流的小東西,非用第九流武功對付不可。」
小郡主哭道:「你……你才是第第第……第九流。」聲音清脆嬌嫩,帶著柔軟的雲南口音,當真說不出的好聽。韋小寶逼緊了喉嚨,學她說話:「你……你才是第第第……第九流。」說著哈哈大笑。
原來他伸指亂彈,都彈在小郡主腋下「腋淵穴」上。腋淵穴屬足少陽膽經,在腋下三寸之處。人身頭部諸穴,如絲空竹、陽白、臨泣等穴道均屬此經脈。他在腋淵穴上又抓大扭,又打又彈,手勁雖然不足,但搞得久了,小郡主頭諸穴齊活,說話便無窒滯。韋小寶見居然能解開小郡主的穴道,不勝喜歡,說話對沐王府的仇恨之心登時消去了大半,說道:「我肚子餓了,想你也不飽,我先給你些東西吃。」他原是饞嘴之人,既為尚膳監的頭兒,屬下眾監拍他馬屁,每日吩咐廚房送來各種各樣的新鮮細點。他每天在街上閒遊,街市中諸般餅餌糖食,也是見到就買,因此在屋裡瓶兒、罐兒、盒兒、小竹簍兒不計其數,裝的都是零星食物。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手頭有幾十萬兩銀子,生來又是個胡亂花錢之人,豈不大買零食之理?他將糕點拿了出來,說道:「這玫瑰綠豆糕,你吃一塊試試。」小郡主搖了搖頭。韋小寶拿起另一隻盒子,打開盒蓋,說道:「這是北京城裡出名的點心豌豆黃,你們雲南一定沒有的,吃一塊罷!」小郡主又搖了搖頭。韋小寶要賣弄家當,將諸般糕餅糖果堆滿在桌上,道:「你瞧,我好吃的東西多不多?就算你是王府的郡主,多半也從來沒吃過這麼多點心。你如不愛吃甜食,就試試我們廚房的蔥油薄脆,世上少有。連皇上都愛吃,你試了一塊,包你愛吃。」小郡主又搖了搖頭。韋小寶接連拿了最好的七八種糕餌出來,小郡主總是搖頭。
這一來韋小寶可氣往上沖,罵道:「臭花娘,你嘴巴這樣刁,這個不吃,那個不吃,到底要吃什麼?」小郡主道:「我……我什麼都不吃……」只說了這句話,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來。韋小寶給她一哭,心腸倒有些軟了,道:「你不吃東西,豈不餓死了?」小郡主道: 「我……我寧可餓死。」韋小寶道:「我才不信你寧可餓死。」正在這時,外面有人輕輕敲門。韋小寶知道是小太監送飯來,生怕小郡主叫喊起來,驚動了旁人,取出一塊毛巾,綁住了她嘴,這才去開門,吩咐小太監道:「我今日想吃些雲南菜,你吩咐廚房即刻做了送來。 」小太監應了自去。
韋小寶將飯菜端到房中,將小郡主嘴上的毛巾解邢,坐在她對面,笑道:「你不吃,我可要吃了。嗯,這是醬爆牛肉,這是糟溜魚片,這是蒜泥白切肉,還有鎮江餚肉,清炒蝦仁,這一碗口磨雞腳湯,當真鮮美無比。鮮啊,鮮啊!」他舀湯來喝,故意嗒嗒有聲,偷眼去看小郡主時,只見她淚水一滴滴的流下來,沒半分饞意。這一來韋小寶可有些興意索然,悻悻的道:「原來第九流的小丫頭只愛吃第九流的臭魚,臭肉,臭鴨蛋,我這些好菜好點心,原是第一流上等人吃的。待會我叫人去拿些臭魚,臭肉,臭鴨蛋,臭豆腐來給你吃。」小郡主道:「我不吃臭鴨蛋,臭豆腐。」志小寶點頭道:「嗯,原來你只吃臭魚,臭肉。」小郡主道:「你就愛瞎說。我也不吃臭魚臭肉。」
韋小寶吃了幾筷子蝦仁,吃了一塊餚肉,大讚:「味道真好!」見小郡主始終無動於中,便放下筷子,心下盤算,如何才能使她向自己討吃。
過了好一會,小太監又送飯菜過來,道:「桂公公,廚子叫小人稟告公公,這過橋火線的湯極燙,看來沒一絲熱氣,其實是挺熱的.這宣威火腳是用蜜餞蓮子煮的,煮得急了,或許不很軟,請公公包涵。這是雲南的黑色大頭菜。這一碟是大理洱海的工魚乾,雖然不是鮮魚,仍是十分名貴,用雲南紅花油炒的。壺裡泡的是雲南普洱茶。廚子說,雲南的名菜汽鍋雞要兩個多時辰才煮得好,只好晚上再給桂公公你老人家送來。」韋小寶點點頭,待小太監去後,將菜肴搬入房中。
御廚房在頃刻之間,便辦了四樣道地的雲南菜,也算得功力十分到家了。原來吳三桂在雲南做平西王,雖然跋扈,但逢年過節,對皇室的進貢,對諸王公大臣的節敬,卻是豐厚無比,遠勝他省十倍,因此朝廷里替他說好話的人也著實不少。吳三桂進貢給皇帝的,除了金銀珠寶、象牙犀角等等珍貴物品外,雲南的諸般土產也是應有盡有。正因如此,御廚房要在頃刻之間煮幾味雲南菜,並不為難。小郡主本就餓了,見到這幾味道地的家鄉菜,忍不住心動,只是她給韋小寶實在欺侮得狠了,不願就此屈服,拿定了主意:不管這小惡人如何誘我,我總是不吃。
韋小寶用筷子挾了一片鮮紅噴香的宣威火腿,湊到小郡主口邊,笑道:「張開嘴來!」 小郡主牙齒咬實,緊緊閉嘴。韋小寶將火腿在她嘴唇上擦來擦去,擦得滿嘴都是油,笑道: 「你乖乖吃了這片火腿,我就解開你的穴道。」小郡主閉著嘴搖了搖頭。韋小寶放下火腿,端丐那碗熱湯,惡狠狠的道:「這碗湯燙得要命,你如肯喝,我就等冷了些,一匙一匙的慢慢喂你。你不喝呢?哼!」左手伸出,捏住他鼻子。小郡主氣為之窒,只得張開口來。韋小寶右手拿起一隻匙羹,塞在她口裡,說道:「這碗熱湯我就這樣倒將下來,把你的肚腸也燙得熟了!」讓小郡主喘了幾口氣,才將匙羹從她嘴裡取出放開左手。
小郡主知道過橋米線的湯一半倒是油,比尋常的羹湯熱過數倍,如此倒入咽喉,只怕真的給他燙死了,哭道:「你劃花了我的臉,我……我不要活了,這樣丑怪……」韋小寶心道:「原來你以為我真的在你臉上刻了一隻烏龜。」微笑道:「你的臉雖然劃花,但這隻小烏龜畫得挺美,你走到街上,擔保人人喝彩叫好!」小郡主哭道:「難看死了,我……我寧可死了。」韋小寶道:「唉,這樣漂亮的小烏龜,你居然不要,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花那麼多心思,在你臉上雕花了。」
小郡主道:「雕什麼花?我……我又不是木頭。」韋小寶道:「你明明姓沐,怎麼不是木頭?」小郡主道:「我家這沐字,是三點水的木,又不是木頭的木。」 韋小寶也分不出沐木二字有何不同,說道:「木頭浸在水裡,不過是一塊爛木頭罷了。」小郡主又哭了起來。韋小寶道:「哪又用得著哭個不休的?你叫我三聲『好哥哥』,我就把你臉蛋兒補好,把小烏龜颳去,一點痕迹不留。」小郡主臉上一紅,道:「怎麼颳得去?再這麼一刮,我的臉還成什麼模樣?」韋小寶道:「我有靈丹妙藥,第一流的英雄好漢,那是難修補些。你是第九流的小丫頭,修補你的臉蛋兒,可真容易不過了。」小郡主道:「我不信。你就是愛說話損人。」韋小寶道: 「你叫不叫?」小郡主紅著臉搖了搖頭。韋小寶見她嬌羞的模樣,不禁有些心動,說道:「小烏龜新刻不久,修補是很容易的。時間挨得久了,再要修補,如果留下一條烏龜尾巴修不去,只怕你將來懊悔。」小郡主雖然對他的話將信將疑,總是企盼一試,倘若真如他所說,將來臉上留下一條烏龜尾巴,那可仍是難看之極,當下脹紅了臉,囁囁道:「你……你可不是騙我?」韋小寶道:「你騙你幹什麼?你越叫得早,我越早動手,你的臉蛋兒越修補得好,乖乖的快叫罷!」
小郡主道:「倘若我……我叫了之後,你補得不好呢?」韋小寶道:「那我加倍賠還,連叫你六聲『好妹妹』!」小郡主又是紅暈滿臉,說道:「你這人很壞,我不來!」韋小寶道:「好啦!你既然不放心。咱們分開來叫。你先叫我一聲『好哥哥』,待我補好之後,你叫第二聲。我用鏡子給你照過,果然是一點疤痕也沒有,你十分滿意了,再叫第三聲。說不定你開心得很,一連叫上十聲。」小郡主急道:「不,不,你說叫三聲,怎麼又加?」韋小寶微笑道:「好,三聲就三聲,那你快叫罷!」小郡主嘴唇動了幾下,總是叫不出口。韋小寶道:「叫一句『好哥哥』,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要你叫『好老公』,叫『親親老公』。你再不叫,我的價錢也可越開越高啦。」小郡主倒真怕他逼自己叫什麼老公、老公的,結結巴巴的道:「我先叫一個字,等你真的治好了,我再叫下面……下面兩個字。」韋小寶嘆了一口氣,道:「唉,你真會討價還價,先給錢後給錢都是一樣。那你叫罷。」小郡主閉上眼睛,輕輕叫道:「好……」這個「好」字,當真細若蚊鳴,耳音稍稍差著半點,可再也聽不出來,饒是如此,她臉上已羞得通紅。
韋小寶咕噥道:「這樣叫法,可真差勁得很,七折八扣下來,還有得剩的么?也不知你心中在這個『好』字下面接上些什麼,好王八蛋是好,好小賊也是好。」 小郡主急道:「不是的,我心中想的就……就是那兩個字,我不騙你,真的不騙你。」韋小寶道:「那兩個什麼字?是烏龜么?是小賊么?」小郡主道:「不,不!是哥……」說了一個「哥」字,急忙住口。
韋小寶笑道:「很好,算你有良心,那我給你修補臉蛋之時,便得用最好手段。請泥水匠修狗洞,出上第一流的價錢,泥水匠便用第一流的手段,倘若價錢太低,泥水匠用幾塊爛磚頭塞滿了事,石灰也不粉刷一下,豈不是難看之極?」
小郡主道:「人家叫也叫過了,你還是在笑我狗洞,爛磚頭。」
韋小寶哈哈一笑,道:「我這是比方。」打開海老公的箱子,取出藥箱,將箱中的幾十個藥瓶都放在桌上,每一瓶葯都倒了些粉末,像煞有其事的凝神思索,調配藥粉。小郡主本來只信得三分,眼見藥瓶如此之多,不免又多信了兩分。
韋小寶將藥粉放進葯缽,拿到外房,卻倒在紙中包了起來,藏在懷裡,另外拿了一塊綠豆糕,一塊豌豆黃,再從一個廣東月餅中挖了一塊蓮蓉,將葯缽洗乾淨,不留半點藥粉,才將蓮蓉,綠豆糕,豌豆黃在葯缽舂爛,又加上兩匙羹蜜糖,心念一動,再吐上兩大口唾沫,調得勻了,拿進房中,說道:「這是生肌靈膏,其中有無數靈丹妙藥。」想了一想,又道: 「你的臉是我刻花了的,就算回復原狀,也不過和從前一般,你也不見我的好。」拿起昨日在珠寶鋪中所鑲有帽子,將帽上四顆明珠都拉了下來,放在左手掌之中,問小郡主道:「這珠子怎樣?」
小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襲爵,雖然出世時沐家已破,但世家貴女,見識畢竟大非尋常,見這四顆珠子有指頭大小,的溜溜地在他掌在滾動,發出柔和珠光,渾圓無瑕,贊道:「這珠子好得很,四顆一樣大小,很是難得!」
韋小寶大是得意,說道:「這是我昨天花了二千九百兩銀子買來的,很貴,是不是?」 這四顆珠子雖然珍貴,卻也不值得二千九百兩,其實是九百兩,他加上了二千兩的虛頭。當下取過一隻葯缽,將珠子放入缽中,轉了幾轉,珠子和葯缽相碰,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韋小寶拿起石杵,一杵錘將下去。小郡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問道:「你幹什麼?」
韋小寶見她神情嚴重,一張小臉上滿是詫異之色,更是意氣風發。他賣弄豪闊,原是要換來這副驚詫,當下連舂得幾舂,將四顆珠子舂得粉碎,然後不住轉動石杵,將珠子磨成了細粉,說道:「我倘若只將你臉蛋回復原狀,不顯我韋……顯不出我小桂子公公的本事,定要將你臉蛋兒變得比原來美上十倍,你這十聲『好哥哥』才叫得心甘情願,沒半點勉強。」 小郡主道:「三聲!怎麼又變成十聲了?」
韋小寶微微一笑,將珍珠粉調在綠豆糕,豌豆黃,蓮蓉,蜜糖加唾沫的漿糊之中,用藥杵拌得均勻。小郡主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知他搞什麼,眼見他將四顆明珠研細,這藥膏之珠貴可想而知。
韋小寶道:「四顆珠子雖貴,比起其他無價之寶的藥粉來,卻又算得什麼了。你的相貌本來不錯,但不能說是天下第一流的,等搽了我這藥膏之後,多半會變成一位天下無雙,羞月閉花……」小郡主道:「羞花閉月。」她聽韋小寶說錯了,隨口改正,但話一出口,不由得很不好意思。韋小寶用錯成語,乃家常便飯,絲毫不以為意,道:「不錯,變成一個閉花羞月的小美人兒,那才好呢。」說著便抓起豆泥蓮蓉珠珠糊,往她臉上塗去。小郡主一聲不響,由得他亂塗,片刻之間,一張臉除了眼耳口鼻之外,都給她塗得滿滿地,只覺這藥膏甜香甚濃,並無刺鼻藥味,渾不覺得難受。
韋小寶見她上當,拚命忍住了笑,心道:「這藥膏中我不拉上一泡尿,算是我客氣,那是瞧在你祖宗沐英沐王爺的份上。他是開國功臣,韋小寶讓了他三分。」
韋小寶塗完藥膏,洗乾淨了手,說道:「等藥膏幹了,我再用奇妙藥粉給你洗去。三塗三洗,那你非羞月……非羞花閉月不可。」
小郡主心想:「什麼『非羞花閉月不可』,這句話好不彆扭。」問道:「為什麼要塗三次?」韋小寶道:「三次還算是少的,人家做醬油要九蒸九曬呢。就算是煮狗肉,也要連滾三滾。」小郡主抱怨道:「你又罵我是醬油狗肉。」
韋小寶笑道:「沒有『醬油狗肉』這句話,醬油煮狗肉,那就是紅燒狗肉。不用醬油,是清燉狗肉。」拿筷子挾起一片火腿,送到她嘴邊,道:「吃罷!」
小郡主一來也真餓了,二來不敢得罪了他,怕他手腳不清,在自己臉上留下一條烏龜尾巴,三來見他研啐珍珠,毫不可惜,不免承他的情,微一遲疑,便張口將火腿吃了。韋小寶大喜,贊道:「好妹子,這才乖。」小郡主道:「我不……不是你好妹子。」韋小寶道:「 那麼是好姐姐。」小郡主道:「也不是。」韋小寶道:「那麼是我好媽媽。」
小郡主噗哧一笑,道:「我……我怎麼會是……」
韋小寶自見到她以來,直到此刻,才聽到她的笑聲。只是她臉上塗滿了蓮蓉豆泥,難見如花笑靨,但單是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亦足已暢懷怡神。韋小寶說她 「是我她媽媽」,其實便是罵他「小婊子」,因為他自己母親是個妓女,但聽她笑得又歡暢又溫柔,不禁微覺後悔,又想:「做婊子也沒什麼不好,我媽媽在麗春院里賺錢,未必便賤過他媽的木頭木腦沐王府中的郡主。」又挾了幾片火腿喂她吃了,說道:「你如答應不逃走,我就將你手上穴道也解了。」小郡主道:「我幹麼逃走?臉上刻了只小烏龜,逃出去丑也醜死了。」
韋小寶心想:「待你得知臉上其實沒有小烏龜,定然是要逃走了。那錢老闆也不說幾時來接她出去。宮裡關著這樣一個小姑娘,給人發覺了可干係不小,那便如何是好?」
正凝思間,忽聽得屋外有人叫道:「桂公公,小人是康親王府里的伴當,有事求見。」 韋小寶道:「好!」低聲道:「有人來了,你可別出聲。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 小郡主搖了搖頭。韋小寶道:「說出來可嚇你一大跳。那些人個個都要害你。只有我瞧著你可憐,暫且收留了你。如果給人知道你在這裡?哼哼,哼哼……」心想: 「說些什麼重話嚇她最好!她最怕什麼?」轉念間,說道:「這些惡人定要剝光你的衣衫,打你屁股,打得痛得不得了。」小郡主臉上一紅,眼光中果然露出恐懼之色。韋小寶見恐不效,便出去開門,門外是個三十來歲的內監。
那人向韋小寶請安,恭恭敬敬的道:「小人是康親王府里的。我們王爺說,好久不見公公,很是挂念,今日叫了戲班,請公公去王府喝酒聽戲。」韋小寶聽說聽戲,精神一振,但自己屋中藏著一個小郡主,既怕給人撞見,又怕她聲張起來,諸多不便,一時頗為躊躇。那內監道:「王爺吩咐,務必要請公公光臨。今日王府中可熱鬧著呢,擲骰子,賭牌九,什麼都有。」韋小寶聽到聽戲,不過精神一振,聽到賭錢,那可是精神大振了。他自從發了大財之後,跟溫氏兄弟、平威他們賭錢,早已無甚趣味,擲擲骰子,只是聊勝於無,康親王府中既有賭局,自民豪賭,那還理會什麼小郡主,大郡主?當即欣然道:「好,你等一會兒,我就跟你去。」他回入房中,將小郡主鬆了綁,放在床上,又將她手腳綁住,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低聲道:「我有事出去,過一會兒就回來。」見她眼光中露出疑慮之意,說道:「珍珠還不夠,我去珠寶鋪買些,研碎了給你搽臉,那才十全十美。」小郡主道:「你……你不要去。珍珠又貴。」韋小寶道:「不打緊,你好哥哥有的是錢,要叫你羞花閉月,多花幾千兩銀子算得什麼。」小郡主道:「我……我在這裡很怕。」
韋小寶見她可憐楚楚,略有不忍之意,但要他不去賭錢,小郡主便再可憐十倍也沒用,挾了一塊工魚給她吃了,拿過四塊八珍糕,疊起來放在她嘴上,道:「你一張嘴,便有一塊糕入口中。可得小心,糕兒一跌到枕頭上,便吃不到了。」小郡主道:「你……你別去。」 嘴上有糕,說話聲音細微幾不可聞。
韋小寶假裝沒聽見,從箱中取出一疊銀票,塞在袋裡,開門出去,把門反鎖,興匆匆的跟著內監到康親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