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見他雙眼都是紅絲,問道:「拎到的刺客都審明了沒有?」多隆道:「回皇上:拎到的活口叛賊共有三人,奴才分別審問,起初他們抵死不說,後來熬刑不過,這才招認,果然……果然是平西王……平西王吳三桂的手下。」康熙點點頭,「嗯」了一聲。多隆又道:「叛賊遺下的兵器,上面刻得有『平西王府』的字樣。格斃了的叛賊所穿內衣,也都有平西王的標記。昨晚入宮來侵擾的叛賊,證據確鑿,用是吳三桂的手下。就算不是吳三桂所派,他……他也脫不了干係。」
康熙問索額圖:「你也查過了?」索額圖道:「叛賊的兵器、內衣,奴才都查核過了,多總管所錄的叛賊口供,確是如此招認。」康熙道:「那些兵器、內衣,拿來給我瞧瞧。」
多隆應道:「是。」他知道皇帝年紀雖小,卻十分精明,這件事又干係重大,早就將諸種證物包妥命手下親信侍衛捧著在上書房外等候,當下出去拿了進來,解開包袱,放在案上,立即退了幾步。清朝以百戰而得天下,開國諸帝均通武功,原是不避兵刃,但在書房之中,臣子在皇帝面前露出兵刃,畢竟是頗為忌諱之事。多隆小心謹慎,先行退開。
康熙走過去拿起刀劍審視,見一把單刀的柄上刻著「大明山海關總兵府」的字樣,微微一笑,道:「欲蓋彌彰,固然不對,但弄巧成絀,故意弄鬼做得過了火,卻也引人生疑。」向索額圖道:「吳三桂如果派人來宮中行刺犯上,自然是深謀遠慮,籌劃周詳,什麼刀劍不能用,幹麼要攜帶刻了字的兵器,怎會想不到這些刀劍會失落宮中?」
索額圖道:「是,是,對上明見,奴才拜服之至。」
康熙轉頭問韋小寶:「小桂子,你所殺的那名叛賊,使了什麼招數?」韋小寶道:「他使了一招『橫掃千軍』,又使一招『高山流水』。」康熙問多隆:「那是什麼功夫?」
多隆雖是滿洲貴臣,於各家各派武功倒也所知甚博,這「橫掃千軍」與「高山流水」兩招,又不是生僻的招數,答道:「回皇上:「那似乎是雲南前明沐王府的武功。」
康熙雙手一拍,說道:「不錯,不錯。多隆,你的見聞倒也廣博。」
多隆登感受寵若驚,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跪下磕頭,道:「謝皇上稱讚。」
康熙道:「你們仔細想想,吳三桂倘若派人入宮行刺,決不會揀著他兒子正在北京的時候。刺客什麼日子都好來,難道定要揀著他兒子來朝見的當口?這是可疑者之一。吳三桂善於用兵,辦事周密,派這些叛賊進宮幹事,人數既少,武功也不甚高,明知難以成功,有什麼用處?這跟吳三桂的性格不合,這是可疑者之二。再說,就算他派人刺死了我,於他又有什麼好處,難道他想起兵造反嗎?他如要造反,幹麼派他兒子到北京來,豈不是存心將兒子送來給我們殺頭?這是可疑者之三。」
韋小寶先前聽方怡說到陷害吳三桂的計策,覺得大是妙計,此刻經康熙一加分剖,登覺處處露著破綻,不由得佩服之極,連連點頭。
索額圖道:「皇上聖明,所見非奴才們所及。」
康熙道:「你們再想想,倘若刺客不是吳三桂所派,卻攜帶了平西王府的兵器,那有什麼用意?自然想陷害他了。吳三桂幫我大清打平天下,功勞甚大恨他忌他的人著實不少。到底這批叛賊是由何人指使,須得好好再加審問。」
索額圖和多隆齊聲稱是。多隆道:「皇上聖明。若不是後上詳加指點開導,奴才們胡裡胡塗的上了當,不免冤枉了好人。」康熙道:「冤枉了好人嗎?嘿嘿!」
索額圖和多隆見皇帝不再吩咐什麼,便叩頭辭出。
康熙道:「小桂子,那『橫掃千軍』與『高山流水』這兩招,你猜我怎麼知道的?」韋小寶心中怦怦跳了兩下,說道:「我正在奇怪,皇上怎麼知道?」康熙道:「今日一早,我已傳了許多侍衛來,問他們昨晚與刺客格鬥的情形,一查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數,有好幾招竟是前明沐家的。你想,沐家本來世鎮雲南,我大清龍興之後,將雲南封了給吳三桂,沐家豈有不著惱的?何況沐家最後一個黔國公沐天波,便是死在吳三桂手下。我叫人將沐家最厲害的招數演將出來,其中便有這『橫掃千軍』與『高山流水』兩招。」
韋小寶道:「皇上上當真料事如神。」不禁擔憂:「我屋裡藏著沐家的兩個女子,不知他知不知道?」
康熙笑問:「小桂子,你想不想發財?」韋小寶聽到「發財」兩字,登時精神一振,憂心盡去,笑嘻嘻的道:「皇上不叫我發,我不敢發。皇上叫我發財,小桂子可不敢不發。」康熙笑道:「好,我叫你發財!你將這些刀劍,從刺客身上剝下的內衣、刺客的口供,都拿去交給一個人,就有大大一筆財好發。」韋小寶一怔,登時省悟,叫道:「吳應熊!」
康熙笑道:「你很聰明,這就去罷。」
韋小寶道:「吳應熊這小子,這一次運道真高,他全家性命,都是皇上給賞的。」康熙道:「你跟他去說什麼?」韋小寶道:「我說:姓吳的,咱們皇上明見萬里,你爺兒倆在雲南幹什麼事,皇上沒一件不知道。你們不造反,皇上清清楚楚,若是,嘿嘿,有什麼三心兩意,兩面三刀,皇上一樣的明明白白。他媽的,你爺兒倆還是給我乖乖的罷!」
康熙哈哈大笑,說道:「你人挺乖巧,就是不讀書,說出話來粗里粗氣,倒也合我的意思。『他媽的,你爺兒倆給我乖乖的罷』,哈哈,哈哈!」
韋小寶聽得皇帝居然學會了一句「他媽的」,不禁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捧了刀劍等物走出書房,回到自己屋中。
他剛要開鎖,突然間背上一陣劇痛,心頭煩惡,便欲嘔吐,勉強開鎖進房,坐在椅上,不住喘氣。
沐劍屏道:「你……你身子不舒服么?」韋小寶道:「見了你的羞花閉月之貌,身子就舒服了。」沐劍屏笑道:「我師姊才是羞花閉月之貌,我臉上有隻小烏龜,丑也醜死了。」
韋小寶聽她說笑,心情立時轉侍,笑道:「你臉上怎麼會有隻小烏龜?啊,我知道啦,好妹子,你臉蛋兒又光又滑,又白又亮,便如是一面鏡子,因此會有一隻小烏龜。」沐劍屏不解,問道:「為什麼?」韋小寶道:「你跟誰睡在一起?你的臉蛋象是一面鏡子,照出了那人的相貌,臉上自然就有隻小烏龜了。」方怡道:「呸,你自己過來瞧瞧,小郡主臉上才有隻小烏龜。」韋小寶道:「我如過來瞧瞧,好妹子臉上便出現一個又漂亮、又神氣的大老爺。」方沐二人都笑了起來。方怡笑道:「小烏龜大老爺,那是什麼大老爺?」
三人低笑了一陣。方怡道:「喂,咱們怎麼逃出宮去,你得給想個法子。」
韋小寶這些日子來到處受人奉承,但一回到自己屋裡,便感十分孤寂無聊,忽然有方沐兩個年輕姑娘相陪,雖然每一刻都有給人撞見的危險,可實在不捨得她們就此離去,說道:「這可得慢慢想法子。你們身上有傷,只要踏出這房門一步,立時便給人拿了。」
方怡輕輕嘆了口氣,問道:「我們昨晚進宮來的同伴,不知有幾人死了,幾人給拿了?遭難的人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么?」韋小寶搖頭道:「不知道。你既然關心,我可以給你去打聽打聽。」方怡低聲道:「多謝你啦。」
韋小寶自從和她相逢以來,從示聽她說話如此客氣,心下略感詫異。
沐劍屏道:「尤其要問問,有一個姓劉的,可平安脫險了沒有。」韋小寶問道:「姓劉的?劉什麼名字?」沐劍屏道:「那是我們劉師哥。叫作劉一舟。他……他是我師姊的心上人,那可……那可……」突然嗤的一聲笑,原來方怡在她肢窩中呵癢,不讓她說下去。
韋小寶「啊」的一聲,道:「劉一舟,嗯,這……這可不妙。」方怡情不自禁,忙問:「怎麼啦?」韋小寶道:「那不是一個身材高高,臉孔白白,大約二十幾歲的漂亮年輕人?這人武功可著實了得,是不是?」他自然並不知道劉一舟是何等樣人,但想此人既是方怡的意中人,諒必是個漂亮的年輕人,既是她們師哥,說他武功很高也不會錯。
果然沐劍屏道:「對了,對了,就是他。方師姊說,昨晚她受傷之時,見到劉師哥給三名侍衛打倒了,一名侍衛按住了他,多半是給擒住了。不知現今怎樣?」
韋小寶嘆道:「唉,這位劉師傅,原來是方姑娘的心上人……」不住搖頭嘆氣。
方怡滿臉憂色,問道:「桂大哥,那劉……劉師哥怎樣了?」
韋小寶心想:「臭小娘,跟我說話時一直沒好聲氣,提到了你劉師哥,卻叫我桂大哥起來。我且嚇她一嚇。」又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道:「可惜,可惜!」
方怡驚問:「怎麼啦?他……他……他是受了傷,還是……還是死了?」
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什麼劉一舟、劉兩屁,老子從來沒見過。他是死了活了,我怎麼知道?你叫我三聲『好老公』,我就給你查查去。」
方怡先前見他搖頭嘆氣,連稱「可惜」,只道劉一舟定然凶多吉少,忽然聽他這麼說,心下大喜,啐道:「說話沒半點正經,到底那一句話是真,那一句話是假?」
韋小寶道:「這個劉一舟倘若落在我手裡,哼哼,我先綁住了他,狠狠拷打他一頓,打得他屁股變成四爿,問他用什麼花言巧語,騙取了我老婆的芳心。然後我提起刀子,一刀砍將下去,這麼擦的一聲……」沐劍屏道:「你殺了他?」韋小寶道:「不是!我割了他的卵蛋,叫他變成個太監。」沐劍屏不懂他說些什麼。方怡卻是明白的,滿臉飛紅,罵道:「小滑頭,就愛胡說八道!」韋小寶道:「你那劉師哥多半已給擒住了,要不要他做太監,我桂公公說出話來,倒有不少人肯聽。方姑娘,你求我不求?」
方怡臉上又是一陣紅暈,囁嚅不語。沐劍屏蔽道:「桂大哥,你肯幫人,用不到人家開言相求,那才是俠義英雄。」韋小寶搖手道:「不對,不對!我就最愛聽人家求我。越是『好老公、親老公』的叫得親熱,我給人家辦起來來越有精神。」
方怡遲疑半晌,道:「桂大哥,好大哥,我求你啦。」韋小寶板起了臉,道:「要叫老公!」沐劍屏道:「你這話不對了。我師姊將來是要嫁劉師哥的,劉師哥才是她老公,她怎麼肯叫你老公?」韋小寶道:「不行,她嫁劉一舟,老子要喝醋,大大的喝醋。」沐劍屏道:「劉師哥人是很好的。」
韋小寶道:「他越好,我越喝醋,越喝越多。啊喲,酸死了,酸死了!喝得醋太多,哈哈,哈哈!」大笑聲中,捧了那個包裹,走出屋去,反鎖了屋門,帶了四名隨從太監,騎馬去西長安街吳應熊在北京的寓所。
他在馬背之上,不住右手虛擊,呼叫:「梆梆梆,梆梆梆!」從隨從都不明其意,又怎想得到,桂公公這次是奉聖旨去發財,自然要將雲南竹杠「梆梆梆」的敲得直響。
吳應熊聽說欽使到來,忙出來磕頭迎接,將韋小寶接進大廳。
韋小寶道:「皇上吩咐我,拿點東西來給你瞧瞧。小王爺,你膽子大不大?」吳應熊道:「卑職的膽子是最小的,受不起驚嚇。」韋小寶一怔,笑道:「你受不起驚嚇?干起事來,可大膽的很哪!」吳應熊道:「公公的意思,卑職不大明白,還請明示。」昨晚在康親王府中,他自稱「在下」,今日韋小寶用奉旨而來,眼見他趾高氣揚,隱隱覺得勢頭不好,連聲自稱「卑職」。
韋小寶道:「昨晚你一共派了多少刺客進宮去?皇上叫我來問問。」
昨晚宮裡鬧刺客,吳應熊已聽到了些消息,突然聽得韋小寶這麼問,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雙膝跪倒,向著天進連連磕頭,說道:「皇上待微臣父子恩重如山,微臣父子就是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皇上的恩典。幾天臣吳三桂、吳應熊父子甘為皇上效死,決無貳心。」
韋小寶笑道:「起來,起來,慢慢磕頭不遲。小王爺,我給你瞧些物事。」說著解開包袱,攤在桌上。
吳應熊站起身來,看到包袱中的兵器衣服,不由得雙手發抖,顫聲道:「這……這……這……」拿起那張口供,見上面寫得明明白白,刺客是奉了平西王吳三桂差遣,入宮行刺,決意殺死清遷皇帝,立吳三桂為主云云。饒是吳應熊機變多智,卻也不禁嚇得魂不附體,雙膝一軟,又即跪倒,這一次是跪在韋小寶面前,說道:「桂……公……公……公,這……這決不是真的,微臣父子受了奸人……陷害,萬望公公奏明聖上,奏……奏明……」
韋小寶道:「這些兵器,都是反賊攜入宮中的,圖謀不軌,大逆不道。兵器上卻都刻了貴府的招牌老字號。」吳應熊道:「微臣父子仇家甚多,必是仇家的奸計。」韋小寶沉吟道:「你這話,本來也有三分道理,就不知皇上信不信。」吳應熊道:「公公大恩大德,給卑職父子分剖明白。卑職父子的身家性命,都出於公公所賜。」
韋小寶道:「小王爺,你且起來。你昨晚已先送了我一份禮,倒象早料到有這件事似的,嘿嘿,嘿嘿。」吳應熊本待站起,聽他這句話說得重了,忙又跪倒,說道:「只要公公向皇上給卑職父子剖白幾句,皇上聖明,必定信公公的說話。」
韋小寶道:「這件事早鬧了開來啦,索額圖索大人,侍衛頭兒多隆多大人,都已見過皇上,回稟了刺客的供狀。你知道啦,這等造反的大事,誰有天大的膽子,敢按了下來?給你在皇上面前剖白幾句,也不是不可以。我還想到了一個妙計雖不是十拿九穩,卻多半可以洗脫你父子的罪名,只不過太也費事罷了。」吳應熊大喜道:「全仗公公搭救。」
韋小寶道:「請起來好說話。」吳應熊站起身來,連連請安。
韋小寶道:「這些刺客當真不是你派去的?」吳應熊道:「決計不是!卑職怎能做這等十惡不赦、罪該萬死之事?」韋小寶道:「好,我交了你這個朋友,就信了你這次。倘若刺客是你派去的,日後查了出來,那可坑死了我,我非陪著你給滿門抄斬不可。」
吳應熊道:「公公萬安,放一百個心,決無此事。」
韋小寶道:「那麼依你看,這些反賊是誰派去的?」吳應熊沉吟道:「微臣父子仇家甚多,一時之間,實在難以確定。」韋小寶道:「你要我在皇上面前剖白,總得找個仇家出來認頭,皇上才能信啊。」吳應熊道:「是,是!家嚴為大清打天下,剿滅的叛逆著實不少,這些叛逆的餘黨,都是十分痛恨家嚴的。好比李闖的余逆啦,前明唐王、桂王的餘黨啦,雲南沐家的餘黨啦,他們心中懷恨,什麼作亂犯上的事都做得出來。」
韋小寶點頭道:「什麼李闖余逆啦,雲南沐家的餘黨啦,這些人武功家數是怎樣的?你教我幾招,我去演給皇上看,說道昨晚我親眼見到,刺客使的是這種招數,貨真價實,決計錯不了。」吳應熊大喜,忙道:「公公此計大妙。卑職於武功一道,所懂的實在有限,要去問一問手下人。公公,你請坐一會兒,卑職立刻就來。」說著請了個安,匆匆入內。
過得片刻,他帶了一人進來,正是手下隨從的首領楊溢之,昨晚韋小寶曾幫他贏過七百兩銀子的。楊溢之上前向韋小寶請安,臉上深有憂色,吳應熊自然已對他說了原因。
韋小寶道:「楊大哥,你不用擔心,昨晚你在康親王府里練武,大出風頭,不少文武大臣都是樣眼所見,決不能說你入宮行刺。我也可以給你作證。」楊溢之道:「是,是!多謝公公。就只怕奸人陷害,反說世子帶我們去康王府中,好叫眾位大臣作個證見,暗中卻另行差人,做那大逆不道之事。」韋小寶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可不防。」楊溢之道:「世子說道,公公肯主持公道,在皇上跟前替我們剖白,真是我們的大恩人。平西王仇家極多,各人的武功家數甚雜,只有沐王府武功自成一家,很容易認得出來。」
韋小寶道:「嗯,可惜一時找不到沐王府的人,否則就可讓他演他幾個招式來瞧瞧。」楊溢之道:「沐家拳、沐家劍在雲南流傳已久,小人倒也記得一些,我演幾套請公公指點。刺客入宮,攜有刀劍,小人演一套沐家『迴風劍』如何?」韋小寶喜道:「你會沐家武功,那再好也沒有了。劍法我是一竅不通,一時也學不會,還是跟你學幾招『沐家拳』罷。」
楊溢之道:「不敢。公公力擒鰲拜,四海揚名,拳腳功夫定是極度高的。小人使得不到之處,請公公點撥。「說著站到廳中,拉開架式,慢慢的一招一式使將出來。
這咱沐家拳自沐英手上傳下來,到這時已逾三百年,歷代均有高手傳人,說得上是千錘百鍊之作,在雲南知者甚眾,楊溢之雖於這套拳法並不擅長,但他武功甚高,見聞廣博,一招招演將出來,氣度凝重,招式精妙。
韋小寶看到那招「橫掃千軍」時,贊道:「這一招極好!」後來又見到他使「高山流水」,又贊:「這招也了不起!」待他將一套沐家拳使完,說道:「很好,很好!楊大哥,你武功當真了得康親王府中那些武師,便十個打你一個,也不是你對手。一時之間,我也學不了許多,只能學得一兩招,去皇上面前演一下。皇上傳了宮中武功好手來認,你想認不認得出這武功的來歷?」說著指手劃腳,將「橫掃千軍」與「高山流水」兩招依樣使出。
楊溢之喜道:「公公使這『橫掃千軍』與『高山流水』兩招,深得精要,會家子一見,便知是沐家的拳法。公公聰敏過人,一見便會,我們吳家可有救了。」
吳應熊連連作揖,道:「吳家滿門百口,全仗公公援手救命。」
韋小寶心想:「吳三桂家裡有的是金山銀山,我也不用跟他講價錢。」當下作揖還禮,說道:「大家是好朋友。小王爺,你再說什麼恩德、什麼救命的話,可太也見外了。再說,我是儘力而為,也不知管不管用。」吳應熊連稱:「是,是!」韋小寶將包袱包起,挾在脅下,心想:「這包東西可不忙給他。」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小王爺,皇上叫我問你一件事,你們雲南有個來京的官兒,叫作什麼盧一峰的,可有這一號人物?」
吳應熊一怔,心想:「盧一峰只是個芝麻綠豆般的小官,來京陛見,還沒見著皇上,皇上怎麼已知道了?」說道:「盧一峰是新委的雲南曲靖縣知縣,現下是在京中,等候叩見聖上。」韋小寶道:「皇上叫我問你,那盧一峰前幾天在酒樓上欺壓良民,縱容惡仆打人,不知這脾氣近來改好了些沒有?」
那盧一峰所以能得吳三桂委為曲靖縣知縣,是使了四萬多兩銀子賄賂得來的,吳應熊曾從中抽了三千多兩,此刻聽韋小寶這麼說,大吃一驚,忙道:「卑職定當好好教訓他。」轉頭向楊溢之道:「即刻去叫那盧一峰來,先打他五十大板再說。」向韋小寶請了個安,道:「公公,請你啟奏皇上,說道:微臣吳三桂知人不明,薦人不當,請皇上降罪。這盧一峰立即革職,永不敘用,請吏部大人另委賢能。」
韋小寶道:「也不用罰得這麼重罷?」吳應熊道:「盧一峰這廝膽大妄為,上達天聽,當真罪不容誅。溢之,你給我狠狠的揍他。」楊溢之應道:「是!」
韋小寶心想:「這姓盧的官兒只怕性命不保。」說道:「兄弟這就回宮見皇上去,這兩招『橫掃千軍』和『高山流水』,可須使得似模似樣才好。」說著告辭出門。
吳應熊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大封袋來,雙後呈上,說道:「桂公公,你的大恩大德,不是輕易報答得了的。不過多總管、索大人,以及眾位御前侍衛面前,總得稍表敬意。這裡一點小小意思,相煩桂公公代卑職分派轉交。皇上問起來,大伙兒都幫幾句口,微臣父子的冤枉就得洗雪了。」
韋小寶接了過來,笑道:「要我代你做人情么?這樁差事不難辦啊!」他在宮中一年有餘,已將太監們的說話腔調學了個十足,貧嘴貧辭去的京片子中,已沒半分揚州口音,倘若此時起始冒充小桂子,瞎了眼的海老公恐怕也不易發覺了。
吳應熊和楊溢之恭恭敬敬的送出府門。韋小寶在轎中拆開封袋一看,竟是十萬兩銀票,心想:「他奶奶的,老子先來個二一添作五。」將其中五萬兩銀票揣入懷裡,餘下五萬兩仍放在大封袋中。
韋小寶先去上書房見康熙,回稟已然辦妥,說吳應熊得悉皇上聖明,辨明了他父子的冤枉,感激得難以形容。
康熙笑道:「這也可嚇了他一大跳。」韋小寶笑道:「只嚇得他屁滾尿流,奴才好好的叮囑了他一番,說道這種事情,多半以後還會有的,叫他轉告吳三桂,務須忠心耿耿,報效皇上。」康熙不住點頭。韋小寶道:「我等嚇得他也夠了,這才跟他說,皇上明見萬里,一查刺客的武功,便料是雲南沐家的反賊所為。那吳應熊又驚又喜,打從屁股眼裡都笑了出來,不住口的頌讚皇上聖明。」康熙微微一笑。
韋小寶從懷中摸出封袋,說道:「他感激得不得了,拿了許多銀票出來,一共五萬兩,說送我一萬兩,另外四萬兩,要我分給宮中昨晚出力的從位侍衛,皇上,你瞧,咱們這可發了大財哪。」那些銀票都是五百兩一張,一百張已是厚厚的一疊。
康熙笑道:「你小小孩子,一萬兩銀子一輩子也使不完了。餘下的銀子,你就分了給眾侍衛罷。」韋小寶心想:「皇上雖然聖明,卻料不到我韋小寶已有數十萬銀子的身家。」說道:「皇上,我跟著你,什麼東西沒有?要這銀子有什麼用?奴才一輩子忠心侍候你,你自會照管我。這五萬兩銀子,都賞給侍衛們好了。我只說是皇上的賞賜,何必讓吳應熊收買人心。」康熙本來不想冒名發賞,但聽到「收買人心」四字,不禁心中一動。韋小寶見康熙沉吟不語,又道:「皇上,吳三桂派他兒子來京,帶來的金子銀子可真不少,見人就送錢,未必安著什麼好心。天下的地方百姓、金銀珠寶,本來一古腦兒都是你皇上的,可是吳三桂這老小子橫得很倒象雲南是他吳家的。」康熙點頭道:「你說得是。這些銀子,就說是我賞的好了。」韋小寶來到上書房外的侍衛房,向御前侍衛總管多隆說道:「多總管,皇上吩咐,昨晚眾侍衛護駕有功,欽賜白銀五萬兩。」多隆大喜,忙跪下謝賞。韋小寶笑道:「皇上現下很高興,你自己進去謝賞罷。」說著將那五萬兩銀票交了給他。多隆隨著韋小寶走進書房,向康熙跪下磕頭,說道:「皇上賞賜銀子,奴才多隆和眾侍衛謝賞。」康熙笑著點了點頭。韋小寶道:「皇上吩咐:這五萬兩銀子嘛,你瞧著分派,殺賊有功的,奮勇受傷的就多分一些。」多隆道:「是,是。奴才遵旨。」康熙心想:「小桂子又忠心,又不貪財,很是難得,他竟將這五萬兩銀子的,真的盡數賞了侍了,自己一個錢也不要。」韋小寶和多隆一齊退出。多隆點出一疊一萬兩銀票,笑道:「桂公公,這算是我們眾侍衛的一番孝心,請公公賞收,去賞給小公公們。」韋小寶道:「啊哈,多總管,你這麼說,可不夠朋友了。我小桂子平生最敬重的,就是武功高強的朋友。這五萬兩銀子,皇上倘若賞了給文官嘛,我小桂子不分他一萬也得分上八千。是賞給你多總管的,你便分一兩銀子給我,我也不能收。我當你好朋友,你也得當我好朋友才是。」多隆笑道:「侍衛兄弟們都說,宮裡這許多有職司的公公們,桂公公年紀最小,卻最夠朋友,果然名不虛傳。」韋小寶道:「多總管,請你給查查,昨晚擒來的反賊之中,可有一個叫作劉一舟的。倘若有這樣一個人,咱們便可著落在他身上,查明反賊的來龍去脈。」多隆應道:「是,是!反賊報的自然都是假名,我去查,仔細查一查。」
韋小寶回到下處,將到門口,見御膳屋的一名小太監在路旁等候。那小太監迎將上來,低聲道:「桂公公,那個錢老闆又送了一口豬來,這次叫作什麼『燕窩人蔘豬』,說是孝敬公公的,正在御膳房中候公公的示下。」
韋小寶眉頭一皺,心想:「那口『花雕茯苓豬』還沒搞妥當,又送一口『燕窩人蔘豬來』,你當我們這裡皇宮是豬欄嗎?」但這人既已來了,不得不想法子打發。
當下來到御廚房中,見錢老闆滿臉堆歡,說道:「桂公公,小人那口『花雕茯苓豬』當真是大補非凡,桂公公吃了之後,你瞧神清氣爽,滿臉紅光。小人感激公公照顧,又送了一口『燕窩人蔘豬』來。」說著向身旁一指。
這口豬卻是活豬,全身白毛,模樣甚是漂亮,在竹籠之中不住打圈子。韋小寶不知他鬧什麼玄虛,點了點頭。那錢老闆挨近身來,拉著韋小寶的手,道:「嘖,嘖,嘖!桂公公吃了『花雕茯苓豬』的豬肉,脈搏旺勱,果然大不相同。」韋小寶覺得手中多了一張紙條,御廚房中耳目眾多,也不便多問。錢老闆道:「這口『燕窩人蔘豬』吃法另有不同,請公公吩咐下屬,在這裡用上好酒糟喂上十天。十天之後,小人再來親手整治,請公公享用。」
韋小寶皺眉道:「那口『花雕茯苓豬』已搞得我虛火上升,麻煩不堪,什麼人蔘豬,燕窩豬,錢老闆你自己觸祭罷,我可吃不消了。」錢老闆哈哈一笑,說道:「這是小人一點孝心,以後可再也不敢麻煩公公了。」說著請了幾個安,退了出去。
韋小寶心想這紙條上一定寫得有字,自己西瓜大的字認不上一擔,當下吩咐廚房中執事雜役好好飼養那口豬,自行回屋,尋思:「錢老闆這人當真聰明的緊,第一次在一口死豬中藏了個活人進宮,第二次倘若再送死豬進宮,不免引人懷疑,索性送一口活豬進來,讓它在御膳房中喂著,佬花樣也沒有。就算本來有人懷疑,那也疑心盡去了。對,要使乖騙人,不但事先要想得周到,事後一有機會,再得補補漏洞。」
又想:「這字條只好請小郡主瞧瞧,他媽的,有話不好明講嗎?寫他媽的什麼字條?」
進得屋來,沐劍屏道:「桂大哥,有人來到門外,好象是送飯菜來的,定是見到門上上了鎖,沒射門就走了。」韋小寶:「你怎知是送飯菜來的?嘿,你們聞飯菜的香氣,可餓得很了,是不是?怎麼不吃糕餅點心?」沐劍屏吃吃而笑,說道:「老實不客氣,早吃過啦。」
方怡道:「桂……桂大哥,你可……」說到這裡,有些結結巴巴。
韋小寶道:「你劉師哥的事,我還沒查到。宮裡侍衛們說,沒抓到姓劉的人。」方怡低聲道:「多謝你啦。卻不知是不是給他們殺了。再說,劉師哥即使給捉到了,也不會說是姓劉,大伙兒說好的,他冒充姓夏。吳三桂的女婿姓夏。劉師哥會招供說,那個姓夏的是他叔父。」韋小寶笑道:「那你豈不成了吳三桂的親戚?」小郡主忙道:「那是假的。」韋小寶嘆道:「不過方姑娘想做吳三桂的侄孫媳婦什麼的。可也做不成啦。你那劉師哥就算逃出了宮去,他在外面想你,你在宮裡想他,一輩子你想我、我想你的。一對情哥情姐兒見不到面,豈不難熬的很?」方怡臉上又是一紅,道:「我怎會在宮裡待一輩子?」
韋小寶道:「姑娘們一進了皇宮,自私還有出去的日子?象你這樣羞花閉月的姐兒,我小桂子一見就想娶了做老婆。倘若給皇帝瞧見了,非封你為皇后娘娘不可,方姑娘,我勸你還是做了皇后娘娘罷!」
方怡急道:「我不跟你多說。你每一句話總是嘔我生氣,逗我著急。」
韋小寶一笑,將手中字條交給沐劍屏,道:「小郡主,你念一念這字條。」
沐劍屏接了過來,念道:「『高升茶館說英烈傳。』那是什麼啊?」韋小寶已明其中道理:「天地會的人有事要見我,請我去茶館相會。」笑道:「你枉為沐家後人,連《英烈傳》也不知道。」沐劍屏道:「《英烈傳》我自然知道,那是太祖皇帝龍興開國的故事。」
韋小寶道:「有一回書,叫做『沐王爺三箭定雲南,桂公公雙手抱佳人』,你也聽過沒有?」沐劍屏啐道:「我們黔寧王爺爺平定雲南,《英烈傳》中自然有的。可那有什麼桂公公雙手……雙手的?」
韋小寶正色道:「你說桂公公雙手抱佳人,沒這回事?」沐劍屏道:「自然沒有,是你杜撰出來的。」韋小寶道:「咱們打一個賭,如果有怎樣?沒有又怎樣?」沐劍屏道:「《英烈傳》的故事我可聽得熟了,自然沒有,賭什麼都可以。方師姊,沒有他說的事,是不是?」
方怡還沒回答,韋小寶已一躍上床,連鞋鑽入被窩,睡在二人之間,左手摟住了方怡的頭頸,右手抱住了沐劍屏的腰,說道:「我說有,就是有!」
方怡和沐劍屏同時「啊」的一聲驚呼,不及閃避,已給他牢牢抱住。沐劍屏伸出右手,將他用力一推,韋小寶乘勢側過頭去,伸嘴在方怡嘴上吻了一下,贊道:「好香!」
方怡待要掙扎,身子微微一動,胸口肋骨斷絕處劇痛,左手翻了過來,拍的一聲,打了他一記耳光。韋小寶笑道:「謀殺親夫哪,謀殺親夫哪!」一骨碌從被窩裡跳出來,抱住沐劍屏也親了個嘴,贊道:「一般的香!」哈哈大笑,隨手取了衣包,奔出屋子,反鎖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