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到這裡,屋外腳步聲響,有人說道:「桂公公,送酒菜來啦!」方怡立即住口。
韋小寶道:「好!」走出房去,帶上了房門,打開屋門。四名太監挑了飯菜碗盞,走進屋來,在堂上擺了起來,十二大碗菜肴,另有一鍋雲南汽鍋雞。四名太監安了八副杯筷,恭恭敬敬的道:「桂公公,還短了什麼沒有?」韋小寶道:「行了,你們回去罷。」每人賞了一兩銀子,四名太監歡天喜地的去了。
韋小寶將房門上了閂,把菜肴端到房中,將桌子推到床前,斟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飯,問道:「方姑娘,你剛才說『只不過,只不過』,到底只不過什麼?」
這時方怡已由沐劍屏扶著坐起身來,臉上一紅,低下頭去,隔了半晌,低聲道:「我本來想說,你是宮中的執事,怎能娶妻?但不管怎樣,只要你能救得我劉師哥性命,我一輩子陪著你就是了。」
她容色晶瑩如玉,映照於紅紅燭光之下,嬌艷不可方物。韋小寶年紀雖小,卻也瞧得有點魂不守舍,笑道:「原來你說我是太監,娶不得老婆。娶得娶不得老婆,是我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只問你,肯不肯做我老婆?」
方怡秀眉微蹙,臉上薄含怒色,隔了半晌,心意已決,道:「別說做你妻子,就是你將我賣到窯子里做娼妓,我也甘願。」
這句話倘若別的男子聽到,定然大不高興,但韋小寶本就是妓院中出身,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笑吟吟的道:「好,就是這麼辦。好老婆,好妹子,咱三個來喝一杯。」
方怡本來沒將眼前這小太監當作一回事,待見他手刃御前侍衛副總管瑞棟,用奇葯化去他屍體,而宮中眾侍衛和旁的太監又都對他十分恭敬,才信他確是大非尋常。劉一舟是她傾心相戀的意中人,雖無正式婚姻之約,二人早已心心相印,一個非君不嫁,一個非卿不娶。昨晚二人一同入宮干此大事,方怡眼見劉一舟失手為侍衛所擒,苦於自己受傷,相救不得,料想情郎必然殉難,豈知這小太監竟說他非但未死,還能設法相救,心想:「但教劉郎得能脫險,我縱然一生受苦,也感謝上蒼待我不薄。這小太監又怎能娶我為妻?他只不過喜歡油嘴滑舌,討些口頭上的便宜,我且就著他些便了。」想明白了這節,便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說道:「這杯酒就跟你喝了,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劉師哥,難免做我劍下之鬼。」
韋小寶見她笑靨如花,心中大樂,也端起酒杯,說道:「咱們說話可得敲釘轉腳,不得抵賴。倘若我救了你劉師哥,你卻反悔,又要去嫁他,那便如何?你們兩個夾手夾腳,我可不是對手,他一刀橫砍,你一劍直劈,我桂公公登時分為四塊,這種事不可不防。」
方怡收起笑容,肅然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若能相救劉一舟平安脫險,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為妻,一生對丈夫忠貞不貳。就算桂公公不能當真娶我,我也死心塌地的服侍他一輩子。若有二心,教我萬劫不得超生。」說著將一杯酒潑在地下,又道:「小郡主便是見證。」
韋小寶大喜,問沐劍屏道:「好妹子,你可有什麼心上人,要我去救沒有?」沐劍屏道:「沒有!我怎麼會有什麼心上人了?」韋小寶道:「可惜,可惜!」沐劍屏道:「可惜什麼?」韋小寶道:「如果你也有個心上人,我也去救了他出來,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婆么?」沐劍屏道:「呸!有了一個老婆還不夠,得隴望蜀!」
韋小寶笑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喂,好妹子,跟你劉師哥一塊兒被擒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絡腮鬍子……」沐劍屏道:「那是吳師叔。」韋小寶道:「還有一個身上刺滿了花,胸口有個老虎頭的。」沐劍屏道:「那是青毛虎敖彪,是吳師叔的徒弟。」韋小寶問道:「那吳師叔叫什麼名字?」沐劍屏道:「吳師叔名叫吳立身,外號叫作『搖頭獅子』。」韋小寶笑道:「這外號取得好,人家不論說什麼,他總是搖頭。」
沐劍屏道:「桂大哥,你既去救劉師哥,不妨順便將吳師叔和敖師哥也救了出來。」韋小寶道:「那吳師叔和敖彪,有沒有羞花閉月的女相好?」沐劍屏道:「不知道,你問來幹什麼?」韋小寶道:「我得先去問問他們的女相好,肯不肯讓我占些便宜,否則我拚命去救人,豈不是白辛苦一場?」
驀地里眼前黑影一晃,一樣物事劈面飛來,韋小寶急忙低頭,已然不及,拍的一聲,正中額角。那物事撞得粉碎,卻是一隻酒杯。韋小寶和沐劍屏同聲驚呼:「啊喲!」韋小寶躍開三步,連椅子也帶倒了,額上鮮血涔涔而下,眼中酒水模糊,瞧出來白茫茫一片。
只聽方怡喝道:「你立即去把劉一舟殺了,姑娘也不想活啦,免得整日受你這等沒來由的欺侮!」原來這隻酒杯正是方怡所擲,幸好她重傷之餘,手上勁力已失。韋小寶額頭給酒杯擊中,只劃損了些皮肉。
沐劍屏道:「桂大哥,你過來,我給你瞧瞧傷口,別讓碎瓷片留在肉里。」
韋小寶道:「我不過來,我老婆要謀殺親夫。」
沐劍屏道:「誰叫你瞎說,又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連我聽了也生氣。」
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啊,我明白啦,原來你們兩個是喝醋,聽說我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
沐劍屏拿起酒杯,道:「你叫我什麼?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
韋小寶伸袖子抹眼睛,見沐劍屏佯嗔詐怒,眉梢眼角間卻微微含笑,又見方怡神色間頗有歉意,自己額頭雖然疼痛,心中卻是甚樂,說道:「大老婆投了我一隻酒杯,小老婆如果不投,太不公平。」走上一步,說道:「小老婆也投罷!」
沐劍屏道:「好!」手一揚,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臉上潑到。韋小寶竟不閃避,半杯酒都潑在他臉上。他伸出舌頭,將臉上的鮮血和酒水舐入口中,嘖嘖稱賞,說道:「好吃,好吃!大老婆打出的血,再加小老婆潑過來的酒,啊喲,鮮死我了,鮮死我了!」
沐劍屏先笑了出來,方怡噗哧一聲,忍不住也笑了,罵道:「無賴!」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交給沐劍屏,道:「你給他抹抹。」沐劍屏笑道:「你打傷了人家,幹麼要我抹?」方怡掩口道:「你不是他的小老婆么?」沐劍屏啐道:「呸!你剛才親口許了他的,我可沒許過。」方怡笑道:「誰說沒許過?他說:『小老婆也投罷!』你就把酒潑他,那不是自己答應做他小老婆了?」
韋小寶笑道:「對,對!我大老婆也疼,小老婆也疼。你兩個放心,我再也不去勾搭別的女人了。」
方怡叫韋小寶過來,檢視他額頭傷口中並無碎瓷,給他抹乾了血。
三人不會喝酒,肚中卻都餓了,吃了不少菜肴。說說笑笑,一室皆春。
飯罷,韋小寶打了個呵欠,道:「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還是跟小老婆睡?」
方怡臉一沉,正色道:「你說笑可得有個譜,你再鑽上床來,我……我一劍殺了你。」
韋小寶伸了伸舌頭,道:「總有一天,我這條老命要送在你手裡。」將飯菜搬到外堂,取過一張席子鋪在地下,和衣而睡。這時實在疲倦已極,片刻間便即睡熟。
次日一早醒來,覺得身上暖烘烘地,睜眼一看,身上已蓋了一條棉被,又覺腦袋下有個枕頭,坐起身來,見床上紗帳低垂。隔著帳子,隱隱約約見到方怡和沐劍屏共枕而睡。
他悄悄站起,揭開帳子,但見方怡嬌艷,沐劍屏秀雅,兩個小美人的俏臉相互輝映,如明珠,如美玉,說不出的明麗動人。韋小寶忍不住便想每個人都去親一個嘴,卻怕驚醒了她們,心道:「他媽的,這兩個小娘倘若當真做了我大老婆、小老婆,老子可快活得緊。麗春院中那裡有這等俊俏的小娘。」
他輕手輕腳去開門。門樞嘰的一響,方怡便即醒了,微笑道:「桂……桂……你早。」韋小寶道:「桂什麼?好老公也不叫一聲。」方怡道:「你又還沒將人救出來。」韋小寶道:「你放心,我這就去救人。」
沐劍屏也醒了過來,問道:「大清早你兩個在說什麼?」
韋小寶道:「我們一直沒睡,兩個兒說了一夜情話。」打了呵欠,拍嘴說道:「好睏,好睏!我這可要睡了。」又伸了個懶腰。
方怡臉上一紅,道:「跟你有什麼話好說?怎說得上一夜?」
韋小寶一笑,道:「好老婆,咱們說正經的。你寫一封信,我拿去給你的劉師哥,他才肯信我,跟我混出宮去。否則他咬定是吳三桂的女婿……」沐劍屏道:「他冒充吳三桂女婿的侄兒。」韋小寶道:「方姑娘做了我大老婆,劉一舟只好去做吳三桂的女婿了。」方怡道:「你別胡扯!不過要寫封信,倒也不錯。可是……可是寫什麼好呢?」
韋小寶道:「寫什麼都好,就說我是你的老公,天下第一的大好人,最有義氣,受了你的囑託,前來相救,貨真價實,十足真金。」找齊了海大富的筆硯紙張,磨起了墨,將一張白紙放在小桌上,推到床前。方怡坐起身來,接過了筆,忽然眼淚撲簌簌的滾了下來,哽咽道:「我寫什麼好?」
韋小寶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腸忽然軟了,說道:「你寫什麼都好,反正我不識字。你別說嫁了我做老婆,否則你劉師哥一生氣,就不要我救了。」方怡道:「你不識字?你騙我。」韋小寶道:「我如識字,我是烏龜王八蛋,不是你老公,是你兒子,是你灰孫子。」
方怡提筆沉吟,只感難以落筆,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來。
韋小寶滿腔豪氣,難以抑制,大聲道:「好啦,好啦!我救了劉一舟出來之後,你嫁給他便是,我不跟他爭了。反正你跟了我之後,還是要去和他軋姘頭,與其將來戴綠帽,做烏龜,還是讓你快快活活的,去嫁給他媽的這劉一舟。你愛寫什麼便寫什麼,他媽的,老子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
方怡一對含著淚水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低下頭來,眼光中既有歡喜之意,亦有感激之情,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將紙折成一個方勝,說道:「請……請你交給他。」
韋小寶心中暗罵:「他媽的,你啊你的,大哥也不叫一聲,過河拆橋,放完了焰口不要和尚。」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漢,裝出一股豪氣干雲的模樣,便不能再逼著方怡做老婆,接過方勝,往懷中一揣,頭也不回的出門去了,心想:「要做英雄,就得自己吃虧。好好一個老婆,又雙手送了給人。」
乾清宮側侍衛房值班的頭兒這時已換了張康年。他早已得了多隆的囑咐,要相助桂公公將刺客救出宮去,卻不可露出絲毫形跡,讓刺客起疑,見韋小寶到來,忙迎將上去,使個眼色,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側,低聲問道:「桂公公,你要怎麼救人?」
韋小寶見他神態親熱,心想:「皇上命我殺個把侍衛救人,好讓劉一舟他們不起疑心。這張老哥對我甚好,倒有些不忍殺他。好在有臭小娘一封書信,這姓劉的殺胚是千信萬信的了。」沉吟道:「我再去審審這三個龜兒子,隨機應變便了。」
張康年笑著請了個安,道:「多謝桂公公。」韋小寶道:「又謝什麼了?」張康年道:「小人跟著桂公公辦事,以後公公一定不斷提拔。小人升官發財,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韋小寶微笑道:「你赤膽忠心給皇上當差,將來只怕一件事。」張康年一驚,問道:「怕什麼?」韋小寶道:「就只怕你家的倉庫太小,裝不下這許多銀子。」張康年哈哈大笑,跟著收起笑聲,低聲道:「公公,我們十幾個侍衛暗中都商量好了,大家儘力給公公辦事,說什麼也要保公公做到宮裡的太監總首領。」
韋小寶微笑道:「那可妙得很了,等我大得幾歲再說罷。」跟著想起錢老本送活豬補漏洞的事來,問道:「瑞副總管那裡去了?多總管跟你們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怎地一直不見瑞副總管?」張康年道:「多半是太后差他出宮辦事去了。」韋小寶點點頭,道:「你見到瑞副總管時,請他到我屋裡來一趟,皇上吩咐了,有幾句話要問他。」張康年答應了。
韋小寶走進侍衛房,來到綁縛劉一舟等三人的廳中。一晚不見,三人的精神又委頓了許多,雖然未再受拷打,但兩日兩晚未進飲食,便鐵打的漢子也頂不住了。廳中看守的七八名侍衛齊向韋小寶請安,神態十分恭敬。
韋小寶大聲道:「皇上有旨,這三個反賊大逆不道,立即斬首示眾。快去拿些酒肉飯菜來,讓他們吃得飽飽地,免得死了做餓鬼。」眾侍衛齊聲答應。
那虯髯漢子吳立身大聲道:「我們為平西王盡忠而死,流芳百世,勝於你們這些給韃子做奴才的畜生萬倍。
一名侍衛提起鞭子,刷的一鞭打去,罵道:「吳三桂這反賊,叫他轉眼就滿門抄斬。」
劉一舟神情激動,雙眼向天,口唇輕輕顫動,不知在說些什麼。
眾侍衛拿了三大碗飯、三大碗酒進來。韋小寶道:「這三個反賊聽得要殺頭,嚇得全身發抖,只怕酒也喝不下,飯也吃不落啦。三位兄弟辛苦些,喂他們每人喝兩口酒,可不能多喝。這一大飯嘛,就喂他們吃了。要是喝得醉了,殺起頭來不知道頸子痛,可太便宜了他們,去到陰世,閻羅王見到三個酒鬼,大大生氣,每個酒鬼先打三百軍棍,那可又害苦了他們。」眾侍衛都笑了起來,喂三人喝酒吃飯。
吳立身大口喝酒,大口吃飯,神色自若,敖彪吃一口飯罵一句:「狗奴才!」劉一舟臉色慘白,食不下咽,吃不到小半碗,就搖頭不吃了。
韋小寶道:「好啦,大伙兒出去。皇上叫我問他們幾句話,問了之後再殺頭。」
張康年躬身道:「是!」領著眾侍衛出去,帶上了門。
韋小寶聽得眾人腳步聲走遠,咳嗽一聲,側頭向吳立身等三人打量,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吳立身罵道:「狗太監,有什麼好笑?」韋小寶笑道:「我自笑我的,關你什麼事?」
劉一舟突然說道:「公公,我……我就是劉一舟!」
韋小寶一怔,還未答話。吳立身和敖彪已同時喝了起來:「你胡說什麼?」劉一舟道:「公公,求求你救我一救,救……救我們一救。」吳立身喝道:「貪生怕死,算什麼英雄好漢,何必開口求人?」劉一舟道:「他……他說小公爺和我師父,托……托他來救……救我們的。」吳立身搖頭道:「他這等騙人的言語,也信得的?」
韋小寶笑道:「『搖頭獅子』吳老爺子,你就瞧在我臉上,少搖幾次頭罷。」吳立身一驚,道:「你……你……」韋小寶笑道:「這一位青毛虎敖彪敖大哥,是你的得意弟子,是不是?名師必出高徒,佩服,佩服。」吳立身和敖彪臉上變色,驚疑不定。
韋小寶從懷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個方勝,打了開來,放在劉一舟面前,笑道:「你瞧這是誰寫的字?」
劉一舟一看,大喜過望,顫聲道:「這真是方師妹的筆跡。吳師叔,方師妹說這……這位公公是來救我們的,叫我一切都聽他的話。」
吳立身道:「給我瞧瞧。」韋小寶將那張紙拿到吳立身眼前,心想:「這上面不知寫了些什麼情話。我這大老婆不要臉,一心想偷漢子,什麼肉麻的話都寫得出。」只聽吳立身讀道:「『劉師哥:桂公公是自己人,義薄雲天,干冒奇險,前來相救,務須聽桂公公指示,求脫虎口。妹怡手啟。』嗯,這上面畫了我們沐王府的記認花押,倒是不假。」
韋小寶聽方怡在信中稱讚自己「義薄雲天」,不明白「義薄雲天」是什麼意思,心想義氣總是越厚越好,「薄」得飛上了天,還有什麼剩下的?但以前曾經好幾次聽人說過,知道確是一句大大的好話,又聽她信中並沒對劉一舟說什麼肉麻情話,更是歡喜,說道:「那還有假的?」
劉一舟問道:「公公,我那方師妹在那裡?」韋小寶心道:「在我床上。」口中說道:「她此刻躲在一個安穩的所在,我救了你們出去之後,再設法救她,和你相會。」
劉一舟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公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何以為報。」他適才聽韋小寶說,吃過酒飯後便提出去殺頭,他本來膽大,可是突然間面臨生死關頭,恐懼之情再也難以克制,忍不住聲稱自己便是劉一舟,只盼在千鈞一髮之際留得性命,待見方怡的書信,得知活命有望,這一番歡喜當真難以形容。
吳立身卻臨危不懼,仍要查究清楚,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何以肯加援手?」
韋小寶道:「索性對你們說明白了。我的朋友都叫我癩痢頭小三子,你們別奇怪,我從前是癩痢,現今不癩了。我有個好朋友,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名叫韋小寶。他說天地會中有個老頭兒,叫做八臂猿猴徐天川,為了爭執擁唐、擁桂什麼的,打死了你們沐王府的白寒松。沐家小公爺和白寒楓不肯干休。但人死了活不轉來,沒有法子,那韋小寶就來托我救你們三位出去,賠還給沐王府,以便顧全雙方義氣。」
跟天地會的糾葛,吳立身知道得很明白,當下更無懷疑,不住的搖頭,又點頭,說道:「這就是了。在下適才言語冒犯,多有得罪。」
韋小寶笑道:「好說,好說!只不過如何逃出宮去,可得想個妙法。」
劉一舟道:「桂公公想的法子,必是妙的,我們都聽從你的吩咐便了。」韋小寶心道:「我可還沒想出什麼主意呢。」問吳立身道:「吳老爺子可有什麼計策?」吳立身道:「皇宮裡狗侍衛極多,白天是闖不出去的。等到晚間,你來設法割斷我們手腳上的牛筋,讓我們乘黑衝殺出去便是。」
韋小寶道:「此計極妙,就怕不是十拿九穩。」在廳上走來走去,籌思計策。
敖彪道:「沖得出去最好,沖不出去,至不濟也不過是個死。」劉一舟道:「敖師哥,別打斷桂公公的思路。」敖彪怒目向他瞪視。
韋小寶心想:「最好是有什麼迷藥,將侍衛迷倒,便可不傷人命。」走到外室,向張康年道:「張大哥,我要用些迷藥,你能不能立刻給我弄些來。」張康年笑道:「行,行。趙二哥那裡現成有的是蒙汗藥,我馬上去拿。」韋小寶笑問:「趙二哥身邊有蒙汗藥?作什麼用的?」張康年低聲道:「不瞞公公說,前日瑞副總管差我們去拿一個人,吩咐了要悄悄的干,不能張揚。這人武功了得,我們只怕明刀明槍的動手多傷人命,而且不能活捉。趙二哥就去弄了一批蒙汗藥來,做了手腳。」韋小寶心道:「你們打不過人家,就攪鬼計。」問道:「結果大功告成?」張康年笑道:「手到擒來。」
韋小寶聽說是瑞棟要他們去辦的事,就得多問幾句:「捉的是什麼人?犯了什麼事?」張康年道:「是宗人府的鑲紅旗統領和察博,聽說是得罪了太后。瑞副總管把他捉來後,逼他繳了一部經書出來,後來在他嘴上、鼻上貼了桑皮紙,就這麼活生生的悶死了他。」
韋小寶聽得暗暗心驚:「原來老婊子為的又是那部《四十二章經》。瑞棟取到經書後,幹麼不立即去交給老婊子,卻藏在自己身上?這不是想自行吞沒嗎?」隨即想到瑞棟決不敢吞沒經書:「嗯,是了,老婊子一見到瑞棟,來不及問經書的事,立即便派他來殺我。瑞棟是想先殺老子,再繳經書,卻變成了戲文『長坂坡』中那個夏候什麼的小花臉,先送性命,再送寶劍。老子這可不成了七進七出的常山趙子龍嗎?」隨口問道:「那是什麼經書?這樣要緊。」張康年道:「那可不知道了。我這就取蒙汗藥去。」
韋小寶道:「煩你再帶個訊,叫膳房送兩桌上等酒席來,是我相請眾位哥兒的。」
張康年喜道:「公公又賞酒喝。只要跟著公公,吃的喝的,一輩子不用愁短得了。」
過不多時,張康年取了蒙汗藥回來,好大的一包,怕不有半斤多重,低聲笑道:「這一大包葯,足夠迷倒幾百人。點子倘若只有一人,用手指甲挑這麼一點兒,和在茶里酒里,那就夠了。」跟著吩咐眾侍衛搬桌擺凳,說道桂公公賞酒。眾侍衛大喜,忙著張羅。
韋小寶道:「把酒席擺在犯人廳里,咱們樂咱們的,讓他媽的這三個刺客瞧得眼紅,饞涎滴滴流。」
酒席設好,御膳房的管事太監已率同小太監和蘇拉(按:清宮中低級雜役,滿洲語稱為「蘇拉」),挑了食盒前來,將菜肴酒壺放在桌上。
韋小寶笑道:「你們三個反賊,干這大逆不道之事,死到臨頭,還在嘴硬,現下瞧著老爺們喝酒吃菜,倘若饞得熬不過,扮一聲狗叫,老爺就賞你一塊肉吃。」眾侍衛哈哈大笑。
吳立身罵道:「狗侍衛、臭太監,我們平西王爺指日就從雲南起兵,一路打到北京來,將你們這些侍衛、太監一古腦兒捉了,都丟到河裡喂王八。」
韋小寶右手伸手入懷裡,手掌里抓了半把蒙汗藥,左手拿起酒壺,走到吳立身面前,提高酒壺,笑道:「反賊,你想不想喝酒?」吳立身不明他的用意,大聲道:「喝也罷,不喝也罷!平西王大兵一到,你這小太監也是性命難逃。」
韋小寶冷笑道:「那也未必!」高高提起酒壺,仰起了頭,將酒從空中倒將下來,張嘴接住了,一口吞將下去,贊道:「好酒。」左手平放胸前,用食指撥開壺蓋,將右掌中的蒙汗藥都撒入壺中,跟著撥上了壺蓋,左手提高酒壺,在半空中不住搖晃,笑道:「好反賊,死到臨頭,還在胡說八道!」他放蒙汗藥之時,身子遮住酒壺,除吳立身一人之外,誰也沒見,這一搖晃,將蒙汗藥與酒盡數混和。
吳立身瞧在眼裡,登時領悟,暗暗歡喜,大聲道:「大丈夫死就死了,出言求饒,不是好漢。你這壺酒,痛痛快快的就讓老子喝了。」
韋小寶笑道:「你想喝酒,偏不給你喝,哈哈,哈哈!」轉身回到席上,給眾侍衛都滿滿斟了一杯酒。
張康年等都一齊站起,說道:「不敢當,怎敢要公公斟酒?」
韋小寶道:「大家自己兄弟,何必客氣?」舉起杯來,說道:「請,請!」
眾侍衛正要飲酒,門外忽然有人大聲道:「太后傳小桂子。小桂子在這兒么?」
韋小寶吃了一驚,說道:「在這兒!」放下酒杯,心道:「老婊子又來找我幹什麼?」迎將出去,見是四名太監,為首的一人挺胸凸肚,來勢頗為不善,當即跪下,道:「奴才小桂子接旨。」那太監道:「皇太后有要緊事,命你即刻去慈寧宮。」
韋小寶道:「是,是。」站起身來,心想:「迷藥酒都已斟下了,我一離開,眾侍衛自然立即喝酒,西洋鏡馬上拆穿,那也罷了。慈寧宮可萬萬去不得。你慈寧宮是麗春院嗎?你老婊子差人上門來請財主大少?」這時身旁侍衛眾多,心中倒也並不惶恐,笑問:「公公貴姓,以前咱們怎地沒見過?」
那太監哼了一聲,說道:「我叫董金魁,這就快去罷,太后等著呢。已到處找了你大半天啦!」
韋小寶一把拉住他手腕,道:「董公公,快來瞧瞧一件有趣事兒。」拉著他向內走去。
董金魁聽說是有趣事兒,便跟著走進內廳,眼見開著兩桌酒席,便大聲道:「好啊,你們可享福得很哪。小桂子,太后派你經管御膳房,你卻假公濟私,拿了太后和皇上的銀子胡花。」
韋小寶笑道:「眾位侍衛兄弟擒賊有功,皇上命我犒賞三軍。來來來,董公公,還有這三位公公,大家坐下來喝一杯。」董金魁搖頭道:「我不喝!太后傳你,還不快去?」韋小寶笑道:「眾位侍衛大人都是好朋友,你一杯也不跟人家喝,那可太也瞧不起人了。」董金魁道:「我不喝酒。」
韋小寶向張康年使個眼色,道:「張大哥,這位董公公架子不小,不肯跟咱們喝酒。」
張康年拿起一杯酒來,送到董金魁手中,笑道:「董公公,大家湊個趣兒。」董金魁無奈,只得幹了一杯。韋小寶帶笑道:「這才夠朋友,那三位公公也喝一杯。」那三名太監從侍衛手中接過酒杯,也都喝了。韋小寶道:「好!大伙兒都奉陪一杯。」在四隻空酒杯中又斟滿了酒。眾侍衛一齊舉杯喝了。
韋小寶舉杯時以左手袖子遮住了酒杯,酒杯一側,將一杯藥酒都倒入了袖子。他生恐一杯酒力不夠,又要替眾人斟酒。一名侍衛接過酒壺,道:「我來斟!」
董金魁皺眉道:「桂公公,咱們一聽太后宣召,誰都立刻拔腳飛奔而去,你這麼自顧自的喝酒,那可是大不敬哪!」
韋小寶笑道:「這中間有個緣故,來來來,大家喝了這一杯,我就說個明白。」張康年舉起杯來,道:「董公公請。」董金魁道:「我可沒功夫喝酒。」說著身子微微一晃。
韋小寶知他肚中蒙汗藥即將發作,突然彎腰,叫道:「啊喲,肚子痛。」眾侍衛都感一陣頭暈,有人便道:「怎麼?這酒不對!」韋小寶大聲怒道:「董公公,你奉太后之命,賜毒酒給我們喝,是不是?為什麼你在酒里下毒?」
董金魁大驚,顫聲道:「那……那有此事?」
韋小寶道:「你好狠的手段,竟敢在酒里下毒?眾位兄弟,大伙兒跟他拚了。」
眾侍衛頭暈腦脹,茫然失措,只聽得砰砰兩聲響,兩名太監挨不住藥力,先行摔倒,跟著董金魁、張康年、眾侍衛和餘下一名太監先後摔倒,跌得桌翻椅倒,亂成一團。韋小寶搶上前去,在董金魁身上踢了一腳。董金魁唔的一聲,手足微微一動,雙眼已難睜開。
韋小寶大喜,先奔過去掩上了廳門,拔出匕首,在董金魁和三名太監胸口一人一劍。劉一舟「啊」的一聲,大為驚訝。韋小寶再用匕首將吳立身、劉一舟、敖彪手足上綁縛的牛筋盡數割斷。他這匕首削鐵如泥,割牛筋如割粉絲麥條。
吳立身等三人武功均頗不弱,吳立身尤其了得,三人雖受拷打,但都是皮肉之傷,並未損到筋骨。劉一舟道:「桂公公,咱……咱們怎生逃出去?」韋小寶道:「吳老爺子,敖師兄,你們兩位找兩個身材差不多的侍衛,跟他們換了衣衫。劉師兄,你沒鬍子,可以假扮太監,跟這姓董的換了衣衫。」劉一舟道:「我也扮侍衛罷?」韋小寶道:「不行!你假扮太監。」劉一舟不敢違拗,點了點頭。三人迅即改換了裝束。
韋小寶道:「你們跟我來,不論有誰跟你們說話,只管扮啞巴,不可答話。」從懷中取出化屍藥粉,拉開董金魁的屍體,放在廳角,用匕首在他上身、下身到處戳上幾個洞,每個洞中都彈上些藥粉,讓屍體消毀得加倍迅速,這才開了廳門,領著三人出去。
一出侍衛房,反手帶上了房門,徑向御膳房而去。
御膳房在乾清宮之東,與侍衛房相距甚近,片刻間便到了。只見錢老闆早已恭恭敬敬的站著等候,手下幾名漢子抬來了兩口洗剝乾淨的大光豬。
韋小寶臉色一沉,喝道:「老錢,你這太也不成話了!我吩咐你抬幾口好豬來,卻用這般又瘦又干、生過十七八胎的老母豬來敷衍老子,你……你……他媽的,你這碗飯還想吃不吃哪?」他罵一句,錢老闆惶惶恐恐的躬身應一聲:「是!」
御膳房眾太監見錢老闆所抬來的,實在是兩口肥壯大豬,但挑剔送來的貨物不妥,原是御膳房管事太監撈油水的不二法門,任你送來的牛羊雞鴨絕頂上等,在管事太監口中,也變成了連施捨叫化子也沒人要的臭貨賤貨。只有送貨人銀子一包包的遞上來,臭賤之物才搖身一變,變成了可入皇帝、皇后之口的精品。眾太監聽韋小寶這等說,心下雪亮,跟著連聲吆喝:「攆出去!這兩口發臭的爛豬,只好丟在菜地里當肥料。」
韋小寶愈加惱怒,手一揮,向吳立身等三人道:「兩位侍衛大哥,還有這位公公,你們三個押了這傢伙出去,攆到宮門外,再也不許他們進來。」
錢老闆不知韋小寶是何用意,愁眉苦臉道:「公公原諒了這遭,小……小人回頭去換更大更肥的肉豬來,另有薄禮……薄禮孝敬眾位公公,這一次……這一次請公公多多包涵。」韋小寶道:「我要肉豬,自會差人來叫你。快去,快去!」錢老闆欠腰道:「是,是!」
御膳房眾太監相視而笑,均想:「你有禮物孝敬,桂公公自然不會轟走你了。」
吳立身、劉一舟、敖彪三人跟在錢老闆身後,又推又拉,將他攆出廚房。
韋小寶跟在後面,來到走廊之中,四顧無人,低聲說道:「錢老兄,這三位是沐王府的英雄,第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搖頭獅子』吳老爺子。」錢老本「啊」的一聲,喜道:「久仰,久仰。在下不回頭招呼,三位莫怪。」吳立身聽得他是韋小寶的同伴,心中大喜,忙道:「身在險地,理當如此。」韋小寶道:「錢老哥,你跟貴會韋香主說,癩痢頭小三子幫他辦成了。你領這三位好朋友去見沐小公爺和柳老爺子。這三位朋友一走,宮裡立時便會追拿刺客,你可再也不能進宮來了。」錢老闆道:「是,是。敝會上下,都感謝公公的大德。」吳立身問道:「這位錢朋友是天地會的?」錢老闆道:「正是!」
五人快步來到神武門。守衛宮門的侍衛見到韋小寶,都恭恭敬敬問好:「桂公公好!」韋小寶道:「大伙兒都好。」這些侍衛雖見吳立身等三人面生,但見韋小寶挽著吳立身的右臂,自是誰也不敢多問一句。
五人出得神武門,又走了數十步。韋小寶道:「在下要回宮去了,後會有期,大家不必多禮。」吳立身道:「救命之恩,不敢望報。此後天地會如有驅策,吳某敖某師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韋小寶道:「不敢當。」只見劉一舟大步走在前面,回頭相望,自是怪吳立身何不快走,此處離宮門不遠,尚未脫險。
韋小寶微微一笑,回神武門來,向守門的侍衛道:「那公公是皇太后的親信,說道奉了太后慈旨,命我親自送這幾人出宮。他媽的,可不知是什麼路道!」守衛的侍衛道:「好大的架子!怎能勞動桂公公的大駕?莫非是親王貝勒不成?」另一名侍衛道:「就算是親王貝勒,也不能要桂公公親自相送啊。」韋小寶搖頭道:「太后的差使,可教人莫名其妙。我心裡可著實犯疑,只是那太監拿了太后的親筆慈旨來,咱們做奴才的可不敢不辦,是不是?」幾名侍衛道:「是,是!那又有什麼法子?」
韋小寶回到侍衛房中,見眾人昏迷在地,兀自未醒,當下掏了一盆冷水,潑在張康年頭上。張康年悠悠醒轉,微笑道:「桂公公,我怎地就這麼容易的醉了?」老大不好意思的坐起,見到廳上情景,大吃一驚,顫聲道:「怎……怎……那些刺客……已經走了?」
韋小寶道:「太后派了那姓董的太監來,使蒙汗藥迷倒了咱們,將三名刺客救去了。」
那蒙汗藥分明是張康年親自拿來交給韋小寶的,聽他這麼說,心下全然不信,但藥力初退,腦子兀自胡裡胡塗的,不知如何置答。
韋小寶道:「張大哥,多總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是不是?」張康年點頭道:「多總管說,這是皇上的密旨,放了刺客,好追查主使的反賊頭兒是誰。」韋小寶笑道:「是了。可是宮裡走脫了刺客,負責看守的人有沒有罪?」
張康年一驚,道:「那……自然有罪,不過……不過這是多總管吩咐過的,我們做下屬的,不過奉命行事罷了。」韋小寶道:「多總管有手令給你沒有?」張康年更加驚了,道:「沒……沒有。他親口說了,用……用不著什麼手令。多總管說道,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辦事。」韋小寶問道:「多總管拿了皇上親筆的聖旨給你看了?」張康年顫聲道:「沒……沒有。難道……難道多總管的話是假的?」全身發抖,牙齒上下相擊,格格做聲。
韋小寶道:「假是不假。我就怕多總管不認帳,事到臨頭,往你身上一推,可有些不大妙。張大哥,皇上為什麼要放刺客出去?」張康年道:「多總管說,要從這三名刺客身上,引出背後主使的人來。」韋小寶道:「事情倒確是這樣。只不過宮中放走刺客,若不追究,連刺客也不會相信。這背後主使之人,就未必查得出。說不定皇上會殺幾個人,張揚一下,好讓刺客不起疑心。」
這幾句話韋小寶倒沒冤枉了皇帝,康熙確會命他殺幾名侍衛,以堅被釋的刺客之信。
張康年驚惶之下,雙膝跪倒,叫道:「公公救命!」說著連連磕頭。
韋小寶道:「張大哥何必多禮。」伸手扶起,笑道:「眼前有現成的朋友頂缸,咱們往這四名太監頭上一推,說他們下蒙汗藥迷倒了眾人,放走刺客,可不跟你沒幹系了?皇上聽說這四名太監是太后派來的,自然不會追究。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殺你,只要有人頂缸,將放走刺客之事遮掩了過去,皇上多半還有賞賜給你呢。」
張康年大喜,叫道:「妙計,妙計!多謝公公救命之恩。」
韋小寶心道:「這件事我雖沒救你性命,但適才你昏迷不醒之時,沒一劍將你殺了,卻也是手下留情。皇上金口吩咐,叫我殺幾名侍衛的。」說道:「咱們快救醒眾兄弟,咬定是這四名太監來放了刺客。」
張康年應道:「是,是!」但想不知是否真能脫卻干係,兀自心慌意亂,手足發軟,當下掏了冷水,將眾侍衛一一救醒。
眾人聽說是太監董金魁將自己迷倒,殺了三名太監,救了三名刺客,無不破口大罵。大家心中起疑:「太后為什麼要放走刺客?莫非這些刺客是太后招來的?」但既牽涉到太后,人人都只在心中想想,誰也不敢宣之於口。這時董金魁的屍身衣服均已化盡,都道他已帶領刺客逃出宮了。
韋小寶回到自己住處,走進內房。沐劍屏忙問:「桂大哥,有什麼消息?」韋小寶道:「桂大哥沒消息,好哥哥倒有一些。」
沐劍屏微笑道:「這消息我不著急,自有著急的人,來叫你好哥哥。」方怡臉上一陣暈紅,低聲道:「好兄弟!你年紀比我小,我叫你好兄弟,那可行了罷?」韋小寶嘆了口氣,說道:「好老婆變成了好兄弟,眼睛一霎,老母雞變鴨。行了,救出去啦!」
方怡猛地坐起,顫聲道:「你……你說我劉師哥已救出去了?」韋小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麼馬難追。我答應你去救,自然救了。」方怡道:「怎……怎麼救的?」韋小寶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下次你見你師哥,他自會說給你聽。」
方怡吁了口長氣,抬頭望著屋頂,道:「謝天謝地,當真是菩薩保佑。」
韋小寶見到方怡這般歡喜到心坎里去的神情,心下著惱,輕輕哼了一聲,也不說話。
沐劍屏道:「師姊,你謝天謝地謝菩薩,怎不謝謝你那個好兄弟?」
方怡道:「好兄弟的大恩大德,不是說一聲『謝謝』就能報答得了的。」
韋小寶聽她這麼說,又高興起來,說道:「那也不用怎麼報答。」
方怡道:「好兄弟,劉師哥說了些什麼話?」韋小寶道:「也沒說什麼,他只求我救他出去。」方怡「嗯」了一聲,又問:「他問到我們沒有?」韋小寶側頭想了想,說道:「沒有。我跟他說,你是在一個安穩所在,不用擔心,不久我就會送你去和他相會。」
方怡點頭道:「是!」突然之間,兩行眼淚從面頰上流了下來。
沐劍屏問道:「師姊,你怎麼哭了?」
方怡喉頭哽咽,說道:「我……我心中歡喜。」
韋小寶心道:「他媽的,你為了劉一舟這小白臉,歡喜得這個樣子。這浪勁兒老子可不愛多瞧。小皇帝叫我查究主使刺客的頭兒,我得出去鬼混一番,然後回報。」
當下出得宮去,信步來到天橋一帶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