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一聽,心中只連珠價叫苦。多隆笑道:「兄弟,皇上待你當真周到,竟派了前鋒營去保護你的小美人兒,那你還擔心甚麼?哈哈,哈哈!」
韋小寶只得跟著乾笑幾聲,心想:「小皇帝甚麼甚麼之中,甚麼千里之外,這一番我師父他們可真是大禍臨頭了。前鋒營定是奉了嚴旨,在我伯爵府四處把守,見到尋常百姓,就放他們進府,以便晚上一起轟死,若是文武官員,便攔住了不許進去。」又想:「我突然發出『含沙射影』暗器,要結果多大哥的性命不難,可是這許多侍衛,又怎能一個個盡數殺了?可惜我身邊的蒙汗藥,在莊家一下子都使完了。」眼見日頭越來越低,他便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全身發燙,拉了一泡尿又是一泡,卻想不出半點主意。
過得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漸黑下來,韋小寶推窗向外看去,只見七八名侍衛在窗外踱來踱去,守衛嚴密之極。他東張西望,那裡有陶紅英的影子?長嘆一聲,頹然倒在床上,心想這當兒只怕已有不少朋友進了伯爵府,多耽擱得一刻,眾兄弟便向陰世路走近了一步。
一瞥眼間,見到屋角落裡的那隻大水缸,那是海大富遺下來的。當日自己全靠了這隻水缸,才殺了瑞棟,心想:「我何不把多大哥騙進房來。發暗器殺了他,再在房中放起火來,混亂之中便可逃出。多大哥待我十分不錯,平白無端的傷他性命,實在對他不住。可是義氣有大有小,我師父他們幾十條性命,總比他一條性命要緊些。」想了一會,心意已決,取火刀、火石打了火,點著了蠟燭,心想:「帳子著火最快,一殺了多大哥,便燒帳子。」
正在這時,聽得多隆在外房叫道:「韋兄弟,酒飯送了來啦,出來喝酒。」韋小寶道:「咱哥倆在房裡吃罷!」多隆道:「好!」吩咐送酒菜的太監提了飯盒子進來。
那太監是個十六七歲少年,進房後向韋小寶請了安,打開飯盒子,取出酒飯。韋小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個主意,說道:「你在這裡侍候喝酒。」那小太監十分歡喜,素知韋伯爵從前是御膳房的頭兒,對下人十分寬厚,侍候他吃喝定有好處,喜孜孜的擺設碗筷。
多隆跟著走進房來,笑道:「兄弟,你早不在宮裡當差了,皇上卻不撤了你這間屋子。就算是親王貝勒,皇上也不會這麼優待。」韋小寶道:「倒不是皇上優待,皇上要管多少天下大事,哪來理會這等不相干的小事?說實在的,兄弟再在這裡住,可十分不合規矩。」
多隆笑道:「別人不合規矩,你兄弟卻不打緊。」他知宮裡的總督太監要討好韋小寶,誰也不會另行派人來住這間屋子,宮裡屋子有的是,海大富這間住屋又不是甚麼好地方,接管御膳房的太監自然另有住處。韋小寶笑道:「大哥不提,兄弟倒也忘了,明日該得通知總管太監,把這間屋子繳回。咱們做外臣的再住在宮裡,給外面御史大人知道了,參上一本,可不是味兒。」多隆道:「皇上喜歡你,誰又管得了?」韋小寶道:「請坐。請坐。這間屋子也沒甚麼好,只是兄弟住得慣了,反而覺得外面的伯爵府沒這裡舒服。」慢慢走到他身後,拔了匕首在手,笑道:「這八碗菜,都是兄弟愛吃的,膳房裡倒還記得,大哥試試這碗蟹粉獅子頭怎樣?」多隆道:「兄弟愛吃的菜,定是最好……」一句話沒說完,突覺左邊後心一涼,伏在桌上便不動了。
原來韋小寶已對準他後心,一匕首刺了進去。這一刀無聲無息,那小太監絲毫不覺,仍在斟酒。韋小寶走到他背後,又是輕輕一匕首將他刺死,立即轉身,在門後上了閂,快手快腳除下衣帽鞋襪,只剩內衣褲和護身背心,改穿上小太監的衣帽,將自己的衣帽都穿戴在那小太監身上。兩人高矮相若,衣衫倒也合身。然後將小太監的屍身抱到椅邊坐下,提起匕首,在小太監的臉上一陣亂剁,將五官剁得稀爛。他手中忙碌,心裡說道:「多大哥,你是韃子,我天地會靠殺韃子吃飯,不殺你不行。今日傷你性命,實在對不住之至。好在你總免不了要死的。我今晚逃走,皇上明日定要砍你的腦袋,你也不過早死了半日,不算十分吃虧。何況我殺了你,你是因公殉職。但如皇上砍你的頭,你勢必要被抄家,老婆兒女都要受累,不如早死半日,換得家裡的撫恤贈蔭。打起算盤來算一算,你實在是佔了大大的便宜啦。」但多隆平素對自己著實不錯,迫不得已的殺了他,心中終究十分難受,忍不住流下淚來。拭了拭眼淚,轉身瞧那小監,心道:「你這位小兄弟,身上穿了黃馬褂,可有多神氣。你本來便投胎十世,也挨不上黃馬褂的半分邊兒,頭上這頂伯爵大人的頂帽,單是那一顆紅寶石,便夠你使上七八世的了,嘿嘿,你升官發財,可交上大運啦。我韋小寶當年冒充小桂子,從此飛黃騰達,做了大官。你今日冒充韋小寶,今後是不是能飛黃騰達,那得瞧你的本事了。」又想:「我先前冒充小太監,今日讓一個小太監冒充回去,欠下的債,還得一清一爽,乾乾淨淨。小玄子啊小玄子,我可沒對你不起。」
整理一下自身的衣帽,見已無破綻,大聲說道:「小娃兒,你這就出去罷,這裡不用你侍候了。這五兩銀子,給你買糖吃。」跟著含含糊糊的說了聲:「多謝伯爵大人。」又提高嗓子說道:「我跟多總管在這裡喝酒談心,誰也不許來打擾了!」太監在宮裡本來只服侍皇帝、皇后、妃嬪、皇子和公主,但有職司的大太監要小太監服侍,卻也向來如此。韋小寶雖已不做太監,他從前卻是宮中聲威赫赫、大紅大紫的太監,要一名小太監侍候再打賞銀子,實在平常不過。門外眾侍衛聽了,誰也不加理會,只見房門開處,那小太監提了飯盒出來,低著頭,回身帶上了門。韋小寶提了食盒,低頭走向門口。見眾侍衛正在搬飯斟酒,誰也沒有留意,韋小寶暗暗歡喜,心想:「眾侍衛至少要一個時辰之後,才會發見房裡兩人已經死了,只道韋伯爵和多總管都被刺客刺死,這一下可得嚇他們個屁滾尿流。」跨出大門,忽見數名太監宮女提著燈籠前導,抬了一乘轎子到來。這乘轎子以野雞尾毛為飾,稱為「翟轎」。領先的太監喝道:「公主駕到。」韋小寶大吃一驚:「公主遲不到,早不到,卻在這當兒到來,一進屋去,立即見到我韋小寶給人殺死了。宮中還不吵得天翻地覆?要出去可千難萬難了。」一時手足無措,只見轎子停下,建寧公主從轎里跨了出來,叫道:「小桂子在裡面罷?」韋小寶硬起頭皮,走上前去,低聲說道:「公主,韋爵爺喝醉了,奴才領公主進去。」燈籠不甚明亮,公主沒認出他來,眼見眾侍衛一齊從屋中出來迎接,心想:「怎麼這許多人?」皺起了眉頭,左手一擺,道:「大家在外面侍候。」踏步進屋。韋小寶跟了進去。他一進屋子,反手便帶上了門。公主道:「你也出去。」韋小寶道:「是,韋伯爵在內房。」公主快步過去,推開房門,只見「韋小寶」和多隆二人伏在桌上,顯是喝得大醉,秀眉一蹙,喝道:「還不快出去?」韋小寶低聲笑道:「我如出去,便燒不成藤甲兵了。」公主一驚,回過頭來,燭光下赫然見到韋小寶站在身後,不由得又驚又喜,「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道:「你……你幹甚麼?」韋小寶低聲道:「別作聲!」公主瞧瞧他,又瞧伏在桌上的「韋小寶」,低聲問道:「搗甚麼鬼?」韋小寶拉著她進房,又關上了房門,低聲道:「大事不妙,皇上要殺我!」公主道:「皇帝哥哥已殺了額駙,怎麼連你也要殺?他……他……他如殺了你,我跟他拚命。」
韋小寶伸出雙臂,一把抱住了她,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說道:「咱們快逃出宮去。皇上知道了我跟你的事,要砍我腦袋。」公主給他一抱一吻,登時全身酸軟,昵聲道:「皇帝哥哥殺了額駙,我只道便可嫁給你了,怎麼……怎麼又弄出這等事來?他怎會知道的?」韋小寶道:「定是你露了口風,是不是?」公主臉上一紅,道:「我沒有。我只問過幾次,你甚麼時候回來。」韋小寶道:「那還不是嗎?那也不打緊,反正咱倆這夫妻是做定了。這就快逃出宮去罷。」
公主遲疑道:「我明兒去求求皇帝哥哥,他不會殺你的。他殺了額駙,跟我說很對我不住,答應另外給我找一個好額駙。他向來很喜歡你的……」說到這裡,只覺房中的血腥氣越來越濃,嗅了兩下,問道:「甚麼……」突然間胸口一陣煩惡,哇的一聲,扶著椅背大吐起來,喉頭不住作嘔,卻只吐出了些清水。韋小寶輕輕拍她背脊,輕輕安慰:「怎麼?吃壞了東西?好一些沒有?」公主又嘔了兩下,忽地反過手掌,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罵道:「我吃壞了東西?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雙拳在他胸口不住捶打。
公主向來橫蠻,此時突然發作,韋小寶也不以為奇,但眼前事勢緊迫,多耽擱得一刻,跟大炮齊轟的時候便近了一刻,實不能跟她無謂糾纏,說道:「好,好,都是我不好。」公主扭住他耳朵,喝道:「你跟我去見皇帝哥哥,咱倆馬上要拜堂做夫妻。」韋小寶大急,求道:「拜堂做夫妻的事,包在我身上,可是一見皇上,你的老公就變成沒腦袋的額駙了。咱們快快逃出宮去要緊。」公主重重一拉,韋小寶耳朵吃痛,忍不住叫了一聲。公主罵道:「你沒腦袋,打甚麼緊?你這小鬼,你本來就是沒腦子的。我肚子里的小小桂子卻怎麼辦?」說到這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韋小寶大吃一驚,問道:「甚……甚麼……小小桂子?」公主飛起一腳,正中他小腹,哭道:「我肚子里有了你的臭小小桂子,都是你不好。咱們若不馬上做夫妻,我肚子……我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皇上知道吳應熊是太監,不成的,我……我可不能做人了。」韋小寶臉色慘白,正在這千鈞一髮的緊急當口,偏生又遇上了這樁尷尬事,忙道:「咱們如不趕快出宮,小小桂子就沒爹爹了。逃了出去之後,咱們立刻拜堂成親,你生下小小桂子來,那……那可不是皇上的外甥?皇上做了便宜舅舅,他成了我的大舅子,總不好意思殺了妹夫罷?」公主道:「有甚麼不好意思?吳應熊是他妹夫,他還不是一刀殺了?」韋小寶道:「皇上知道吳應熊是假妹夫,我韋小寶才是貨真價實。假妹夫殺得,真妹夫殺不得。好公主,咱們的小小桂子出世之後,摟住了你的脖子叫媽媽,可不是挺美嗎?」說著便伸手摟住了她脖子。公主噗哧一笑,喜道:「美你個王八蛋,我才不要小王八蛋叫媽媽呢。」話是這麼說,扭住韋小寶耳朵的手卻也放開了,昵聲道:「這麼久沒見你了,你想我不想?」說著便撲在他懷裡。韋小寶道:「想啊,我日日想,晚晚想,時時刻刻都想。」心中暗罵:「這當兒糾纏不清,真是他媽的死婊子。」眼見她情意纏綿,紅暈上臉,這時實在不能跟她親熱,可是不敢得罪了她,低聲道:「咱們一逃出宮去,以後白天黑夜都是在一塊,再也不分開了。這就走罷。」公主身子扭了幾扭,說道:「不成!咱們今晚就要做夫妻。」韋小寶道:「好,好!今晚就今晚,可總得逃出宮去再說。」公主道:「逃甚麼!皇帝哥哥最喜歡我的,他是你師父,也是最喜歡你的。咱們明兒求求他,他就甚麼氣也沒了。皇帝哥哥最恨吳三桂,你請旨帶兵去打吳三桂,我陪你同去。我做兵馬大元帥,你就做副元帥,把吳三桂打得落花流水,皇帝哥哥還封你做王爺呢。」說著緊緊摟住了他。韋小寶正在狼狽萬狀之際,突然間窗格上有人輕輕敲了三下,一停之後,又敲了兩下。韋小寶大喜,低聲道:「是陶姑姑嗎?」輕輕推開公主,搶過去開了窗子。人影一晃,一人跳了進來,正是陶紅英。兩個女人一對面,都是吃了一驚。陶紅英低聲叫道:「公主。」公主怒道:「你是甚麼人,來幹甚麼?」一轉念間,登時醋意勃發,心想深更半夜的,這宮女從窗子跳進小桂子的屋裡,那還有甚麼好事幹了,定是他的相好無疑,雖見陶紅英年紀已老,但想小桂子連這樣又老又丑的宮女也要勾勾搭搭,更不可恕,她正自情熱如火,給這女人撞破了好事,越加的怒發若狂,大聲叫道:「來……」
韋小寶早已防到,哪容她將「來人哪」三字喊出口來,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巴。公主用力掙扎,反手拍的一聲,打了韋小寶一個耳光。韋小寶驚慌焦躁之下,右手扣住她的頭頸,出力收緊,罵道:「死婊子,我扼死你!」公主登時呼吸艱難,手足亂舞。韋小寶左手反過來,在她頭上捶了兩拳。
陶紅英見他膽敢毆打公主,大吃一驚,隨即知道這件事反正鬧大了,伸出手指,在公主腰間和胸口連點三下,封了她上身數處穴道。韋小寶這才放開了手,低聲道:「姑姑,大事不好,皇帝要殺我,這就得趕快逃出去。」陶紅英道:「外邊侍衛很多。我早就到了,在花壇後面等了大半個時辰,才得鑽空子過來。你瞧。」輕輕推進窗格一線。
韋小寶湊眼望出去,果見七八名侍衛提了燈籠來回巡邏,一轉念間,想起瘦頭陀和毛東珠的法子,心想:「他兩個運氣不好,撞到了歸辛樹夫婦。老子就學學他們的樣。總不成歸家這三人借屍還魂,又來打公主的轎子。」對公主道:「公主,你別喝醋。她是我的姑姑,就是我爹爹的妹子,我媽媽的姊姊。你不用亂髮脾氣。」公主給陶紅英點了穴道後,氣得幾欲暈去,聽了韋小寶這幾句話,心意登和,也沒想到「爹爹的妹子」和「媽媽的姊姊」不能是同一個人,總之這女人不是小桂子的相好,那沒事了,當下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那麼快放開我。」韋小寶要討她歡喜,說道:「你是我老婆,快叫姑姑。」公主很是高興,居然便叫了聲:「姑姑!」
陶紅英莫名其妙,眼見兩人剛才還在打大架,怎麼公主居然叫起自己「姑姑」來?
韋小寶道:「你去吩咐把轎子抬進屋來,然後叫人出去,關上了門,我和你一起坐在轎里。咱們混出宮去,立即拜堂成親。拜堂的時候一定得有個長輩在旁瞧著,這才算數。我們的姑姑就是長輩了,你說好不好?」公主大喜,臉上一紅,低聲道:「很好!」韋小寶推她背心,催道:「快去,快去!」公主給他催得緊了,也不等上身穴道解開,便走到門口吩咐:「把轎子抬進屋來!」
一眾太監宮女都感奇怪,但這位公主行事向來匪夷所思,平日吩咐下來甚麼事,總是合乎常情的極少,異想天開的甚多,當即齊聲答應,抬轎過來。慎太婦鸞轎可抬進慈寧宮,悄悄將瘦頭陀和毛東珠抬出去。韋小寶這住屋數尺闊的門口,公主的翟轎怎抬得進門?只進了兩條轎桿,轎身塞在門口,便進不來了。公主罵道:「不中用的東西,通統給我滾出去。」在轎前抬轎的兩名太監均想:「門口就這麼寬,又怎怪得我們?」當下從轎畔鑽了出去。韋小寶在公主身邊低聲道:「你吩咐眾侍衛不要進來。」公主大聲道:「小桂子,你給我好好在屋裡耽著,不許出來。」韋小寶大聲道:「是,時候不早了,請公主殿下早回休息罷。」公主罵道:「我偏偏要出去逛逛,你管得著嗎?」韋小寶大聲道:「宮裡鬧刺客,公主殿下還是小心些為是。」公主道:「皇上養了這一大批侍衛,凈會吃飯不管事。大家給我站在屋子外面,不許進去。」眾侍衛齊聲答應。
韋小寶鑽進轎子坐下,招了招手。陶紅英解開公主身上穴道,公主也進轎去,坐在他身前懷裡。韋小寶左手摟住了她,低聲對陶紅英道:「姑姑,請你陪我們出宮罷。」心想她武功了得,有她在轎旁護送,倘若給人拆穿西洋鏡,也好幫著打架殺人。陶紅英當即答允,她穿的是宮女服色,站在公主轎邊,誰也不會起疑。公主喝道:「抬了轎子走。」兩名在前抬轎的太監又從轎側鑽入門裡,和在轎後抬轎的太監一齊提起轎杠,將轎子倒退數步,轉過身來,抬起來走了,心中都大為奇怪:「怎麼轎子忽然重了?」公主聽著韋小寶的指點,吩咐從神武門出宮。翟轎來到神武門,宮門侍衛見公主翟轎要深夜出宮,上前盤問。公主從轎中一躍而出,喝道:「我要出宮,快開門。」這晚神武門當值的侍衛領班是趙齊賢,當即躬身行禮,陪笑道:「啟稟殿下,宮裡今晚鬧刺客,不大平靜,請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宮罷。」公主怒道:「我有急事,怕甚麼刺客?」趙齊賢本來不敢違拗,但知額駙吳應熊已誅,公主夤夜出宮,說不定跟吳三桂的造反有甚麼牽連,明白查究起來,脫不了重大幹系,接連請了幾個安,只是不肯下令開門,實在給公主逼得急了,便道:「既是如此,待奴才去請示多總管,請公主稍待,奴才請示之後,立即飛奔回來開啟宮門。」韋小寶在轎中聽得公主只是發脾氣,趙齊賢卻說甚麼也不肯開門,他要去找多隆,那是大糟而特糟了,危急之中便道:「趙齊賢,你知我是誰?」趙齊賢跟隨他辦事已久,自然認得他聲音,又驚又喜,問道:「是韋副總管?」韋小寶笑道:「正是。」從轎中探頭出來,招了招手。趙齊賢忙走近身去。韋小寶低聲道:「我奉皇上密旨,去辦一件機密大事,我只要一露面,就會壞事,因此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轎子里,請公主遮掩了出去。」趙齊賢素知他深得皇上寵幸,行事神出鬼沒,更無懷疑,忙道:「是,是。卑職這就開門。」韋小寶靈機一動,低聲道:「你想不想升官發財?」趙齊賢跟著他辦事,數年間官已升了兩級,財已發了二萬多兩銀子,一聽「升官發財」四字,知道韋副總管既問到這句話,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心花怒放之下,忙屈膝請安,說道:「多謝副總管栽培。副總管有甚麼差遣,卑職粉身碎骨,在所不辭。」韋小寶心想:「這句話是你自己說的。大炮轟來,炸得你粉身碎骨,你說過在所不辭,須怪不得我。」低聲道:「有一批反賊跟吳三桂勾結。皇上定下妙計,這當兒已騙得他們聚在我伯爵府中。皇上派我帶領前鋒營人馬,前去擒拿。前鋒營素來跟我的驍騎營不對,你可知皇上為甚麼派我去帶領前鋒營?」趙齊賢道:「卑職笨得很,這個可不知道了。」韋小寶壓低了嗓子,說道:「前鋒營的阿統領跟吳三桂勾結,皇上要乘機一網打盡。公主是吳三桂的媳婦,他們一見到公主,就不起疑了。」趙齊賢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想不到阿統領竟敢大逆不道。這件事多半也是給韋副總管查出來的,立了大功。」韋小寶道:「這件功勞,是皇上自己安排好了,交在我手裡的。咱們是好兄弟,有官同升,有財同發,你帶四十名侍衛,跟我一起去立功罷。」
趙齊賢大喜,連聲謝謝,忙請公主升轎,點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馬屁的侍衛,說道奉了密旨辦事,大開神武門,護送公主翟轎出宮,吩咐餘下的六十名衛士嚴加守衛。韋小寶道:「這宮門今晚無論如何是不可開了,除非有多總管和我的命令,否則甚麼人都不能放出宮去。」趙齊賢轉傳韋小寶的號令,餘下六十名宮門侍衛齊聲答應。韋小寶暗暗好笑:「老子這一去,那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就不知多總管的鬼魂,會不會來傳令開啟宮門?」銅帽兒衚衕離皇宮並不甚遠,一行人不多時已行近忠勇伯府。一路上韋小寶一顆心跳個不住,只怕行到半路,前面已炮火連天,幸好始終靜悄悄地並無動靜。
將到衚衕口,前鋒營統領阿濟赤已得報公主翟轎到來,上前迎接。公主在轎中一面給韋小寶在身上揉揉搓搓,一面已得他詳細囑咐,如何行事,聽得阿濟赤通名迎接,當即從轎簾後探頭出來,說道:「阿統領,皇上密旨,今晚交辦的事情十分要緊,你一切都預備好了?」
阿濟赤躬身道:「是,都預備好了。」公主低聲道:「那些大炮,也都已安排定當。」阿濟赤道:「是,是南懷仁南大人親自指揮。」韋小寶在轎中聽得分明,心道:「皇上果然沒騙我。南懷仁這洋鬼子在這裡親自瞄準,那還有打不中的?」公主道:「皇上吩咐,要我進伯爵府去辦一件事,你跟著我進去罷。」阿濟赤道:「回殿下:時候緊迫,這時候不能進去了。」公主怒道:「甚麼不能進去?這是聖旨,你也敢違抗嗎?」阿濟赤道:「奴才不敢。不過……不過,實在很危險。殿下萬金之體……」
韋小寶在轎中一聲咳嗽,陶紅英搶上一步,出指如風,已在阿濟赤左右腰間和脅下三處要穴各點一指。阿濟赤一聲輕呼,上身已動彈不得,隨覺背心一涼,跟著一陣劇痛,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這一下只嚇得魂飛天外,全然不明所以。公主道:「皇上的密旨,你如不奉旨,立刻砍了,還將你滿門抄斬。」阿濟赤顫聲道:「是,是。」韋小寶心念一動:「這些御前侍衛跟著我辦事,一向聽話,何必要他們送命?不如讓前鋒營去做替死鬼。」在公主耳邊低聲道:「要他點五十名前鋒營官兵,跟了咱們進去。」公主喝道:「你帶五十名手下軍士,跟咱們進去辦事。」阿濟赤顫聲應道:「是……是……」當即傳下號令,點了五十名軍士,跟在公主轎後,直進伯爵府中。韋小寶吩咐趙齊賢率領御前侍衛,守在門外。轎子抬到第進二廳前,公主和韋小寶都下了轎,吩咐五十名軍士在天井中列隊等候。陶紅英押著阿濟赤,四人走進花廳。一推開廳門,只見陳近南、沐劍聲、徐天川諸人都在廳上。眾人見韋小寶帶進來一位貴婦、一個宮女、還有一名武官,都是大感詫異。韋小寶招招手,眾人都聚了攏來。他低聲道:「皇帝知道了咱們在這裡聚會,衚衕外已圍滿了官兵,還有十幾門大炮,對準了這裡。」群豪大吃一驚,盡皆變色。柳大洪道:「大伙兒衝殺出去。」韋小寶搖頭道:「不成!外面官兵很多,大炮更是厲害。我已帶來了幾十名官兵。大家剝了他們的衣服,這才混出去。」群豪齊稱妙計。
韋小寶回過身來,向公主說了,公主點點頭,對阿濟赤道:「傳二十名軍士進來。」阿濟赤早見情勢不妙,只是鋼刀格在頸中,那敢違抗,只得傳出號令。
天地會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門口,等前鋒營二十名軍士一進花廳,立即拳打腳踢、肘撞指戳,將二十人打倒在地。第二次叫進十五名,第三次又叫進十五名,五十軍士盡數打倒後,剝下衣衫,群豪換在自己身上。連公主也都換上了。韋小寶見沐劍屏和曾柔跟著眾人更換衣衫,卻不見雙兒,忙問曾柔。曾柔道:「雙兒妹子見你進宮這麼久不回來,歸二俠他們進宮去行刺,又沒半點消息,好生放心不下,隨同風大爺出去打探消息。」沐劍屏道:「他二人吃過中飯就出去了,怎麼這時候還不回來?」韋小寶皺起了眉頭,好生記掛,雖想風際中武藝高強,當能護得雙兒周全,但他二人不知皇帝的布置,倘若眾人逃走之後,他二人卻又回來,剛好大炮轟到,豈不糟糕?微一凝思,對錢老本道:「錢大哥,風大哥和雙兒出去打探消息,還沒回來,須得在這裡多做記號,好讓他們見到之後,立即離去。」錢老本答應了,時勢緊迫,便拔出短刀,在兩名清兵大腿上截了兩刀,割下衣衫,在兩人傷口中蘸了鮮血,在各處門上寫下「快逃」兩個大血字。一連寫了八道門戶,各人換衣也已完畢。韋小寶帶領眾人,到馬廄中牽了坐騎。四名天地會的部屬假扮太監,抬了公主的翟轎,押著阿濟赤從伯爵府出來,那五十名軍士或穴道被封,或手腳被縛,都留在伯爵府中。韋小寶仍是坐在公主轎中,出府之後,嘆了口氣,心想:「府里服侍我的那些門房、馬廄、廚子、親兵、男女僕役,可都不免給大炮轟死了,但如叫他們一起出來,非給外面的官兵瞧出破綻不可。」又想:「那日在五台山大家假扮喇嘛,救了老皇爺的性命,今天用的還是這條計策。這一條烏龜脫殼之計,先救老皇爺,再救小桂子,倒大大的有用。」群豪擁著公主和阿濟赤來到衚衕外,但見官兵來去巡邏,戒備森嚴之極,但大炮排在何處,一時卻瞧不到。韋小寶身離險地,吁一口長氣,眼見師父和眾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災,甚感喜慰,對趙齊賢道:「這阿統領犯上作亂,大逆不道,你去把他押在牢里,除非皇上親自要提審,否則等我回來再發落好了。」趙齊賢答應了。韋小寶又道:「這人是欽犯,皇上恨他入骨,一聽到他名字就要大發脾氣。你跟眾兄弟說,大家小心些,別讓皇上聽到這反賊的名字。」趙齊賢接了號令,帶領四十名御前侍衛,押著阿濟赤而去。阿濟赤陷身天牢,此後何時得脫,韋小寶也不費心去理會了。群豪默不作聲,只往僻靜處行去。走出里許,韋小寶舍轎乘馬。陳近南問他:「歸二俠他們入宮行刺,後來怎樣了?」韋小寶道:「他們三個……」
突然間只聽得砰、砰、砰響聲大作,跟著伯爵府上空黑煙瀰漫,遠遠望去,但見梁木磚瓦在空中亂飛。群豪只覺腳底下土地震動,這時大炮聲兀自隆隆不絕,伯爵府中血紅的火焰向上升起,高達十餘丈。群豪和銅帽兒衚衕相距已遠,仍覺到一陣陣熱氣撲面而來。眾人相顧駭然,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厲害,倘若遲走了片刻,哪裡還有命在?柳大洪罵道:「他奶奶的,這麼驚天動地的……」只聽得又是砰砰炮響,將他下面的話聲都淹沒了。遠望伯爵府,但見火光一暗,跟著火焰上沖雲霄,燒得半邊天都紅了。韋小寶心想:「這炮聲小皇帝一定也聽見了,要是他派人來叫我去說話,西洋鏡立刻拆穿。」走出轎里,對陳近南道:「師父,咱們得趕緊出城。等到訊息一傳開,城門口盤查嚴密,就不容易出去了。」陳近南道:「不錯,這就走罷。」公主當即躍出轎來。韋小寶轉頭對公主道:「你先回宮去,等得事情平靜之後,我再來接你。」公主又驚又怒,喝道:「你說甚麼?」韋小寶又說了一遍。公主叫道:「你過橋抽板,這就想撇下我不理了么?」韋小寶道:「不,不是……」一言未畢,啪的一聲,臉上已重重吃了個耳光。群豪盡皆愕然。適才炮火震撼天地,人人都想若非韋小寶設計相救,各人這當兒早已化為飛灰,絕無逃生之機,因此即使平日對這少年香主並不如何瞧得起的,此刻也不由得不感激佩服,突然見到公主出手便打,當下便有人搶過來將她推開,更有人出言呼叱。
公主大哭大叫:「你說過要跟我拜天地的,我才聽你的話,把你從皇宮裡帶出來,又叫那前鋒營統領去救你朋友,你……你這臭賊,你想抵賴,咱們可不能算完。我肚子里……」韋小寶怕她口沒遮攔,當眾說出醜事,忙道:「好,好!你跟我去就是。大家出城再說。」公主破涕為笑,翻身上了馬鞍。一行人來到東城朝陽門。韋小寶叫道:「奉皇上密旨,出城追拿反賊,快快開城。」驍騎營、護軍營、前鋒營三營官兵是皇帝的御林軍親兵。在北京城裡橫衝直撞,文武百官誰都忌憚他們三分。守門官兵見是一隊前鋒營的軍士,那敢違拗?何況剛才聽見炮聲隆隆,城裡確是出了大事,當即打開城門。眾人出得城來,向東疾馳。韋小寶和陳近南並騎而馳,將歸辛樹一家如何行刺失手、皇帝如何發覺自己的隱秘等情簡略說了。陳近南贊道:「小寶,我平時見你油腔滑調,很不老實,可是遇到這要緊關頭,居然能以義氣為重,不貪圖富貴、出賣朋友,實是難得。」韋小寶笑道:「別的朋友也還罷了,大義滅師的事,卻萬萬做不得的。」陳近南道:「甚麼叫做『別的朋友也還罷了』?只要是朋友,那就誰也不能出賣。『大義滅師』這四個字,也用得不對。」韋小寶伸了伸舌頭,道:「弟子沒學問,說錯了話,師父別怪。」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亂語,甚是快樂,經過今日這一番,此後再也不能和他見面了,不由得心下黯然。陳近南道:「咱們冒充前鋒營的軍士出來,過不了半天,韃子就知道了。須得趕快更換裝束才是。」韋小寶道:「正是,一到前面鎮上,這就買衣服改裝罷。」
眾人向東馳出二十餘里,來到一座市鎮,可是鎮上卻沒舊衣鋪。陳近南於行軍打仗、政事興革等事極具才略,於這類日常小事,一時卻感束手無策,見無處買衣更換,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鎮再說,只盼能找到一家舊衣店才好。」一行人穿過市鎮,見市梢頭有家大戶人家,高牆朱門,屋宇宏偉。韋小寶心念一動,說道:「師父,咱們到這家人家去借幾件衣服換換罷。」陳近南遲疑道:「只怕他們不肯。」韋小寶笑道:「咱們是官兵啊。官兵不吃大戶、著大戶,卻又去吃誰的、著誰的?」跳下馬來,提起門上銅環,噹噹亂敲。
男僕出來開門,眾人一擁而入,見人便剝衣服。戶主是個告老回鄉的京官,見這群前鋒營官兵如狼似虎,連叫:「眾位總爺休得動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飯,請各位用了,再奉上盤纏使用……」一言未畢,已給人一把揪住,身上長袍、襪子當即給人剝了下來。他嚇得大叫:「兄弟年紀老了,這調調兒可不行……」群豪嘻嘻哈哈,頃刻間剝了上下人等的數十套衣衫。那官兒和內眷個個魂不附體,幸喜這一隊前鋒營官兵性子古怪,只剝男人衣衫,卻不戲侮女眷,剝了男人衣衫之後,倒也不再干別的勾當,一哄而出,騎馬去了。那大戶全家男人赤身露體,相顧差愕。群豪來到僻靜處,分別改裝。公主、沐劍屏、曾柔三人也換上了男裝。各人上馬又行。韋小寶只是記掛著雙兒,說道:「風大哥和我的一個小丫頭,不知在京里怎樣了,我想請哪一位外省來的面生兄弟,回京去打聽打聽。」兩名來自廣西的天地會兄弟接令而去。群豪見並無官兵追來,略覺放心。又行了一程,沐劍屏「啊」的一聲驚呼,跟著格格笑了起來。原來曾柔所騎的那匹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險些濺在沐劍屏腳上。行不多時,又有幾匹馬拉了稀屎,跟著玄貞道人所騎的那馬一聲嘶叫,跪倒在地,再也不肯起來。錢老本道:「道長,咱哥兒倆合騎一匹罷!」玄貞道:「好!」縱身上馬,坐在他身後。韋小寶突然省覺,不由得大驚,叫道:「師父,報應,報應!這下可糟了。」陳近南問道:「甚麼?」韋小寶道:「吳……吳應熊的鬼魂找上我啦。他恨我……恨我抓了他回去,又搶了他的……他的……」下面「老婆」二字,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來。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只因吳應熊一行人所騎的馬匹都給餵了大量巴豆,沿途不停的拉稀屎,跟著紛紛倒斃,這才無法遠逃,給他擒回。倘若吳應熊那次逃去了雲南,皇帝當然殺他不得,追究起來,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馬匹下毒之故。現下輪到自己逃跑,一匹匹馬也這般瀉肚倒斃,卻不是吳應熊的鬼魂作怪是甚麼?何況自己帶了他的妻子同逃,吳應熊做鬼之後,頭上還戴一頂碧綠翡翠頂子的一品大綠帽,定然心中不甘。他越想越害怕。不由得身子發顫,只聽得幾聲嘶鳴,又有兩匹馬倒將下來。陳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對,忙問端詳。韋小寶說了當日捉拿吳應熊的情形,顫聲道:「吳應熊陰魂不散,今日報仇來啦。這……這……」公主怒道:「吳應熊這小子,活著的時候是窩囊廢,死了之後也是個膿包鬼,你怕他幹麼?」陳近南皺眉道:「青天白日的,哪有甚麼鬼了?那日你毒了吳應熊的馬匹,韃子皇帝知不知道?」韋小寶道:「知道的,他還贊我是福將呢。」陳近南點頭道:「是了。韃子皇帝即以福將之道,還治福將之身。他怕你逃走,早就派人給你的馬匹餵了巴豆。」韋小寶立時省悟,連說:「對,對。那日拿到吳應熊,小皇帝十分開心,賞了個小官兒給我的馬瀰做,派他去兵部車駕司辦事。這一次定是叫他來毒我的馬兒。」
陳近南道:「是啊,他熟門熟路,每匹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百發百中。」韋小寶怒道:「下次抓到了這馬瀰兒,這裡許多爛屎,都塞進他嘴裡去……」一言未畢,突覺胯下的坐騎向前一衝,跪了下去,韋小寶一躍而下,見那匹馬掙扎著要待站起,幾下掙扎,卻連後腿也跪了下來。陳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須得到前面市集去買過。」柳大洪道:「一下子頭幾十匹馬可不容易。」陳近南道:「正是。大伙兒還是暫且分散罷。」
正說話間,忽然得來路上隱隱有馬蹄之聲。玄貞喜道:「是官兵追來了。咱們殺他個媽巴羔子的,正好搶馬。」陳近南叫道:「天地會的兄弟們伏在大路左首,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們伏在右首。等官兵到來,攻他個出其不意。啊喲,不對……」但聽得蹄聲漸近,地面隱隱震動,追來的官兵少說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問他這「啊喲,不對」四字是何用意,都不禁臉上變色。群豪只數十人,武功雖然不弱,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隊騎兵交鋒,敵軍重重疊疊圍上來,武功高的或能脫身,其餘大半勢必送命。
陳近南當機立斷,叫道:「官兵人數不少。咱們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鄉村山林。」只說得這幾句話,蹄聲又近了些。放眼望去,來路上塵頭高揚,有如大片烏雲般湧來。韋小寶大叫:「糟糕,糟糕!」發足便奔。公主叫道:「喂,你去哪裡?」緊緊跟來。韋小寶叫道:「你還是回宮去罷,跟著我沒好處。」公主罵道:「臭小桂子,你想逃走嗎?可沒這麼容易。」
註:本回回目中,「紅雲傍日」指陪伴帝皇,「心隨碧草」指有遠行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