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山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追獵的狼,雖然早已精疲力竭,卻還是得拚命地奔逃。這一路上他像狐狸一樣設下了七八處迷魂陣,但追蹤他的都是些頂尖的獵人,他們輕易就識破了齊小山的伎倆,逐漸逼近,離他不足半里之遙,這已經是一個無法逃脫的距離。
快了快了!齊小山不斷在心中鼓勵自己,目的地已然在望。
前方就是那幢三層高的望月樓,齊小山知道,每個月的這天下午,那人都會來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接見那些苦候多時的顧客,只要能見到他,讓他把那個警示帶給公子襄,就算被身後這些追擊者擊殺當場,也可死而無憾!
望月樓漸漸近在眼前,齊小山甚至能看到三樓牡丹閣那洞開的窗戶里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暗鬆了口氣:禹神保佑,我總算可以把那警示帶到!
突然,望月樓前方十字街口那端閃出了一個懷抱長劍的佝僂人影,像影子一樣貼在牆根。遠遠地,他散發出的強烈死亡氣息就給人以無形的壓力。齊小山頓感渾身冰涼,雖然只是初次見到此人,但齊小山立刻就猜到,只有殺人無算的影殺堂絕頂“影殺”才會散發出這種死神一般的陰冷氣息!那人好整以暇,戲謔地盯著急奔而來的齊小山,他剛好攔在了通往望月樓的路口。
齊小山腳步急止,他急切地環顧四周,企盼能找到其他通往望月樓的道路,但他失敗了,要接近望月樓必須衝過那個殺手的攔截。不僅如此,跟蹤而來的追擊者離他已不過數十丈之遙,現在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十字街口另外兩側也有人慢慢逼過來,他們的神態舉止無可掩飾地暴露了他們那極高的專業素質。若不是顧忌這兒是鬧市區,恐怕他們早已經動手。齊小山不甘心地望著不遠處那扇窗口,離那兒已不足二十丈,這二十丈卻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禹神啊!快賜我力量!他在心中焦急地祈禱!
像是回應了他的祈禱,一旁一扇烏沉沉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形貌猥瑣的老頭被人從門裡扔了出來,裡面一個地痞模樣的漢子拍拍手上那莫須有的塵垢,罵道:“媽的,輸光了還要賭,你當咱們‘富貴坊’是哪裡啊?”
門裡除了地痞的咒罵,還隱約傳來吆五喝六的嘈雜人聲,顯然是一間半公開的地下賭坊。齊小山想也沒想就拐了進去,那地痞剛伸手要攔,齊小山遞過去的一塊碎銀立刻讓他收回了手。
“客官請!”地痞殷勤地向里示意,看在銀子的份兒上,他裝著沒看見齊小山渾身的血污,只在心中尋思:傷得這般重還要來賭,看來又是個賭鬼!
賭坊中人頭攢動,齊小山挑了個賭客成堆的桌硬擠進去,立刻引來兩邊賭客的不滿,不過一看齊小山滿身的血污和懷中的短刀,幾個賭客趕緊把髒話咽了回去,還自覺往兩旁擠了擠,給齊小山留出一個相對寬鬆的位置。
“發牌!”齊小山把身上所有銀子往桌上一拍,足有二十餘兩,令這小小賭坊中沒見過世面的賭客們一陣騷動。只有莊家不動聲色,依然手腳麻利地砌牌發牌。這桌是推牌九,片刻間兩張黑黢黢的骨牌就推到齊小山面前,他把牌扣入掌中,眼光卻掃向兩側。只見兩個殺手也已經跟蹤進來,若無其事地混在眾多賭客中盯著自己。齊小山不怕他們突施暗算,他很清楚除非是萬不得已,這些殺手不會在人群稠密處動手,他們總是很小心,不想讓人認出來,成為六扇門通緝的逃犯。
“殺!”齊小山一聲大吼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見他“啪”地一聲把骨牌拍在桌上,順手奪過身旁一位賭客手中的茶杯,咕嚕嚕喝了一大口後又塞還給他。那賭客驚訝地發現,自己那滿滿一杯茶已經變成了半杯血水。
“我贏了!”齊小山等莊家一開牌,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銀子,卻被莊家一把扣住了手腕。“慢著!這牌有問題!”莊家盯著齊小山面前那兩張牌,對身旁的助手一擺頭,“亮堂子!”
這是賭場術語,就是亮出所有的牌,以查是否被人偷換。助手熟練地掀起所有的骨牌,眾人頓時一目了然。齊小山的牌明顯多出來兩張,仔細點甚至能發覺那兩張牌的成色與其他牌有明顯的區別。
“老大,逮著個換牌的老千!”莊家興奮地沖賭坊內進一聲高喊。裡屋立刻傳出一個粗豪的嗓音:“照老規矩,左手出千剁左手,右手出千剁右手,雙手出千就兩隻手都剁了!”幾個賭坊的打手立刻圍了過來,有兩個還掏出專門剁人手腳的斧頭把玩著。眾賭客趕緊往兩邊閃開,把齊小山一人留在中央。
“小子,出千也想點高招啊,居然用換牌這等拙劣的伎倆,”一個把玩著斧頭的大漢用貓戲老鼠的眼神打量著齊小山,“別怪哥哥我心狠,出千最少要剁一隻手,這是天底下所有賭坊的鐵規,咱不能壞了規矩不是?”
說著他就來抓齊小山的手,不想齊小山突然掀翻了賭桌,一把推開他就往門外跑去。周圍那些打手已經小心提防了,可還是讓齊小山一口氣衝出人叢跑到門外,一路撞倒了七、八個賭客。眾人吶喊著追了出去,場面一時混亂不堪。跟蹤齊小山進賭坊那兩個殺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在這人多的地方貿然動手。
齊小山衝出賭坊後立刻向望月樓拔足飛奔,十幾個賭坊的打手號叫著追在他身後,立刻吸引了街頭所有人的目光。
前方堵在通往望月樓路口的那個殺手立刻手扶劍柄做好了出手的準備。很明顯,只要齊小山敢沖向望月樓,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哪怕在鬧市殺人也顧不得了。誰知齊小山跑到離他數丈遠時突然折向左邊那條街口,但那條街口也有人守候,齊小山跑到那路口,立刻又再折向左邊,不過後面那條路也有追擊者迎上來,他只得再往左邊拐。片刻工夫齊小山已在十字街口跑了一大圈,卻依然沒找到逃脫包圍的辦法,他像落入陷阱的狼一樣,在十字街口不停地來回奔跑。
十幾個打手追在齊小山身後跟著跑了兩圈後,有幾個聰明的便改變策略繞到他前面去堵截,卻被齊小山拚命揮舞的短刀逼開。不過這也延緩了齊小山奔逃的速度,後面追擊的斧頭匕首終於招呼到齊小山後背上,鮮血噴涌而出,齊小山卻不管不顧,依然拼盡全力在十字街口來回奔跑。
“媽的,這小子該不是被嚇傻了吧?”追擊的打手們陸續停了下來,奇怪地望著依然在來回奔跑的齊小山。只見他從東折向南,再由南折向西,由西折向北,最後又由北折向東,來來回回沿著固定的路線在十字街口拚命地奔跑,鮮血因激烈的奔跑不斷從他身上的傷口噴涌而出,灑在他奔行的路線上,留下一路斑駁醒目的血痕。
打手們不再阻攔追擊,只看他流出的那一路鮮血,任誰都知道他已經堅持不了多久。眾人抱著胳膊好奇地看著齊小山,尋思這小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不像落入陷阱的野獸那樣徒勞地來回瞎跑。
力量在隨著鮮血飛逝,齊小山感覺雙腳就像踏在棉花上一樣虛飄,神志也漸漸迷糊。他最後看了一眼遠處望月樓三樓牡丹閣那扇窗戶,隱約可見有人在窗口張望。齊小山不禁在心中大叫:你可一定要把這信息帶給公子襄啊!公子,你可一定要讀懂這信息啊!
不知跑了多少圈,齊小山終於無力地摔倒在地,幾個打手緩緩圍上去查看,一個打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齊小山的鼻息,立刻驚訝地縮回手:“死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面色陰沉的傢伙擠入人叢,眾人只覺眼前有道寒光閃過,齊小山的脖子上立刻現出了一道小小的刀口,剛好破開頸項邊那條大血管,但意外的是,刀口中幾乎沒有鮮血噴出,想來鮮血早已經流盡。眾人抬頭要尋找出劍之人,卻見那人轉瞬間已經走出老遠,自始至終沒一個人看清他的模樣,只看到他那佝僂瘦削的背影,像一隻在秋風中踽踽獨行的老狗。
“死了!”一個打手不甘心地摸摸齊小山的脈搏,立刻嚇得一縮手,“這下麻煩了,官府非找咱們麻煩不可。”“有啥麻煩?不過是個外鄉人,弄去埋了就是,只要沒人報官,官府才懶得管這等閑事呢。”
就在“富貴坊”的打手們商量著如何處理齊小山屍體的時候,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內,一個面色滄桑的老者正遙遙望著十字街頭這一幕,隨意地問了句:“下面是怎麼回事?”
一直在牡丹閣中親自侍候的望月樓熊掌柜趕緊吩咐一個夥計下去打聽,這老者是望月樓最尊貴的客人,隨便一句話都被熊掌柜當成聖旨來執行。
不一會兒,下去打探的夥計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垂手對老者彙報道:“是在‘富貴坊’出千的外鄉人,賭錢時換牌出千,被人逮了個正著。成老大本想剁他一隻手就算了,誰知道他被嚇傻了,在十字街口沒命地來回跑,弄得身上傷口迸裂,血流而盡死了,成老大已讓人把他弄去葬了。”
“唉,真是丟人!”老者小聲嘟囔了一句,最後看了一眼那個不知名的老千在十字街口留下的一路殷紅的血跡,從這窗口看去,那血跡四四方方像個大大的“口”字,正好在十字街口的中央,遠遠望去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老者遺憾地搖搖頭,在心中暗自嘆息,一旁的熊掌柜賠笑道:“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笨的傢伙,其實那應該算是笨死的。”
“客人來了沒有?”老者無暇理會這等閑事,收回目光緩緩坐回主位。
熊掌柜趕緊賠笑說:“客人們已經等候多時,就等您老的吩咐。”
“讓他們遞上來吧,今日已有些晚了。”
熊掌柜趕緊退了下去,匆匆來到二樓一個隱秘的房間,親自引著一個客人來到三樓的牡丹閣,那客人在熊掌柜示意下,一言不發,把一個信封擱到老者面前的書案上,然後拱拱手退了下去。
等他離開沒多久,又一個客人被熊掌柜領進牡丹閣,來人也像先前那人一樣,一言不發地留下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就走。不一會兒工夫老者就接待了四五個客人,都是一言不發留下個口袋或信封就走。看看再沒客人了,老者這才把那些信封和口袋用一個大袋子收起來,剛準備要離開,熊掌柜卻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賠笑說:“還有一位客人,不過她的敬獻有點兒特別,我不敢自作主張,還要您老拿主意才是。”
“特別?”老者有點兒意外,但更多的是懷疑,“讓她來吧,我倒想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稱得上‘特別’?”
熊掌柜這次沒有親自去引領,而是沖樓下拍了拍手。不一會兒,一個素白的身影漸漸從樓梯口升起來,在熊掌柜示意下緩步來到牡丹閣內,沖老者盈盈拜倒。
雖然早已過了為女色心跳加速的年紀,老者還是眼光一亮,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只見跪在面前的是一個只可能出現在夢中的女子,看模樣雖只有十七八歲年紀,卻給人一種驚艷的感覺。尤其那身素白的孝服,直讓人懷疑是狐精艷鬼,或者落難的女仙。
“小女尹孤芳,拜見公子襄特使。”她是第一個對老者開口說話的客人。
“你知道我家公子?”老者沒有怪她壞了規矩,反而饒有興緻地問道。那女子抬起頭來,沒有直接回答老者的問題,卻輕輕念起了那首江湖上廣為
流傳的詩句:“千門有公子,奇巧玲瓏心;翻手為雲靄,覆手定乾坤;閑來倚碧黛,起而令千軍;嘯傲風雲上,縱橫天地間。”
“你既知我家公子,就該知道他的規矩。”
“我知道,”那女子直視著老者的眼睛,“我有比錢財更寶貴的東西!”
不知從何時開始,公子襄就喜歡上了登山。別人登山是為享受沿途那絢麗的風光和艱難險阻的樂趣,公子襄卻只沉溺於登頂後一小天下的心曠神怡。在黃昏時分登上屋後那座無名小山,欣賞西天那艷麗的紅霞漸漸變成矇矓模糊的墨霧,成了公子襄每日的習慣。俯瞰山腳下那些玩偶般的房舍,螻蟻般的人流,讓人不由覺出天地之恢宏,人之渺小。遙望著山腳小鎮中那些忙忙碌碌的同類,公子襄不禁感到悲哀,人的一生難道就只為三餐一睡忙碌?在忙碌中走向墳墓?
當晚霞最後一絲餘暉也徹底隱去後,公子襄這才翻過身來,以手枕頭仰躺在山頂,浩瀚無垠的夜空中,月色蒼茫,繁星似錦。公子襄心情出奇的寧靜,只有遙望深邃不可測度的天幕,他的心中才有這種赤子般的寧靜,思緒也才不染任何塵埃。
遠處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像是某種四腳動物在山林中賓士,公子襄慢慢坐直身子,轉望聲音傳來的方向淡淡問道:“阿布,是你嗎?”
月色矇矓的山道上,漸漸現出一匹碩大無朋的獒犬,烏黑的皮毛上儘是凌亂斑駁的舊疤痕,一道道令人觸目驚心,令它看起來更見威猛。見到主人它不像別的狗那樣圍著主人搖尾乞憐,而是高傲地昂著頭,在一丈外靜靜站定,用微微泛光的眼眸默默與公子襄對視。那神態突然讓公子襄覺著它有些像自己,自傲、孤獨、不屑與他人為伍,甚至連它那身觸目驚心的傷疤也有幾分像自己,大概當初收留這條奄奄一息的野狗,就是覺出它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吧?公子襄這樣想道。
“是筱伯回來了?”公子襄懶懶問。阿布不可能回答主人的問題,只是吝嗇地搖了一下尾巴,那神態似乎對主人搖搖尾巴都是一種難得的慷慨。公子襄見狀笑了起來:“阿布,你就不能多一點表示?好歹我每天都管你吃喝,可沒虧待過你。”說著公子襄站起來,遙望山腰喃喃道:“咱們回去吧,希望筱伯這次能給我帶回點兒值得期待的東西。”
半山腰有一幢樸素而精緻的小竹樓,外觀正如公子襄衣著一般,簡約而不失溫雅,於平平常常中隱隱透出一種大家氣象。公子襄回到竹樓後,立刻躺進竹製的逍遙椅中,似乎多站一會兒都是一種受罪。竹樓中,那個風塵僕僕的老者早已等在那裡。
“公子,這次我給你帶回了些好東西,請過目。”面容慈祥的筱伯說著把褡褳中的信封一件件拿出來擺在桌上,然後一一打開信封,從內抽出一疊疊銀票擺在桌上,看那些銀票的花紋式樣,都是全國最大的通寶錢莊五百兩以上的大額銀票,一張就夠尋常人家幾年的開銷,公子襄卻連眼帘都沒有多眨一下,甚至沒有正眼看那些銀票一眼,只是意態蕭索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筱伯對公子襄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在意,又從褡褳中拿出一個樣式古樸的盒子笑道:“金陵蘇家這次倒是下了工夫,除了銀子,還弄來了失落多年的九龍杯,公子要不要看看?”
公子襄接過盒子,只見盒內是一隻小巧的金爵,筱伯立刻在爵中倒滿清水,只見金爵內壁鏤空刻有九條栩栩如生的小金龍,隨著清水的蕩漾,小金龍便如活過來一般在杯中遊動,公子襄見狀啞然一笑:“不過是件奇巧的玩意兒罷了,也沒什麼稀奇。”
筱伯見公子襄沒看在眼裡,忙把那些信封中的帖子一一拿出來遞給他,見他信手翻看著,臉上漸漸有不耐煩的神色,筱伯便笑笑說:“還有一樣東西,不過老僕卻沒法拿出來。”
公子襄眉梢一挑:“是什麼?”筱伯臉上的神情有點兒古怪,猶猶豫豫地道:“是……是一位姑娘的處子之身。”
公子襄怔了一下,突然失笑道:“筱伯你糊塗了?什麼樣的女子我沒見過?”筱伯忙道:“我也是這麼說,可那位姑娘不知得了誰的指點,打聽到老僕的行蹤,苦苦哀求老僕多時,老僕被她纏不過,一時心軟,只好勉強答應把她的帖子給公子帶來。她還有一幅肖像畫也托老僕帶來給公子過目。怕公子怪罪,老僕也不敢拿出來,公子若無意,老僕這就回了她。”
公子襄沒有回答,只靜靜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筱伯以為他已睡著,不由小聲嘀咕了一句:“老奴還是回了她吧。唉,只可惜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遭逢如此大難,還帶著個六歲的弟弟,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筱伯你又在嘀咕啥?天下可憐人無數,咱們幫得過來嗎?”公子襄閉著眼嘆了口氣,最後還是睜開眼道,“把她的帖子拿來我看看吧。”
筱伯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忙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個小捲軸遞了過去,小聲解釋道:“這是她自畫的一幅肖像和她的帖子,公子請過目。”
公子襄接過信封和捲軸,看也不看便把那幅畫著那女子肖像的捲軸湊到燭火上。望著捲軸無聲地在公子襄手中燃盡,筱伯奇怪道:“公子既然對她有興趣,何不先看看她的模樣?若是沒興趣,又何必要看她的帖子?”
公子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默然半晌方喃喃道:“你以為我今生還會看上別的女人嗎?”筱伯悄悄嘆了口氣,黯然搖搖頭:“公子還是忘不掉她?”
公子襄苦澀一笑,跟著一甩頭,一掃滿面頹唐,朗聲道:“這女子既然敢畫像自薦,想來對自己的容貌有十分的自信,不看也罷。只要她的事有足夠的挑戰性,我倒也不妨幫她一回。”
筱伯疑惑地撓撓頭,問道:“以前也有人以美色獻公子,公子從未放在眼裡,這女子模樣公子還未見過,何以便接下她的帖子呢?”
“這不同,”公子襄淺淺一笑,“以前那些俗客都是用別人的女兒獻我,如今這女子是自獻其身,自然不同,顯然她更需要幫助。”說著公子襄撕開手中信封,展信草草看了一遍,白皙溫雅的臉上漸漸布上了一層嚴霜,連連冷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這事還如此有趣。”
他最後看了看落款,輕輕念道:“尹孤芳,這名字有性格,我喜歡。”說著公子襄抬起頭來,對筱伯點點頭,“告訴她,這帖子我接了!”
“好的!”筱伯高興地搓搓手,跟著又笑道,“說到有趣,我這次還真碰上了件有趣事。”
見公子襄盯著自己,筱伯忙道:“我在望月樓見那些顧客時,一個在賭場出千的笨蛋讓人攆得在十字街口來回跑,大概是給嚇傻了,居然不知道往遠處逃,生生累死在十字街口。”
見公子襄眼裡露出探詢的神情,筱伯忙把看到的情形仔細講述了一遍,最後搖著頭嘆道:“真是有些奇怪,那傢伙在十字街頭來回奔跑不說,還沿著一條固定線路,一路上灑下的血多得嚇人,就像一個大大的‘口’字。”
“口?”公子襄皺起眉頭,筱伯忙解釋道:“是啊,還正好在十字街口中央,不偏不倚。”公子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默然片刻後突然輕嘆:“筱伯,你一定要查查這個人的來歷,咱們差點兒錯過了別人用性命帶來的警示。”
“警示?”筱伯一臉疑惑。公子襄點點頭,在茶杯中蘸了一點兒茶水,然後在桌上比劃著說:“你說他一路灑下的血跡像個大大的‘口’字,還剛好在十字長街中央,是這樣嗎?”
“沒錯!”筱伯望著那個“口”字,依然一臉疑惑。公子襄蘸著茶水把“口”字的四條邊一一延長,“口”字就變成了一個“井”,他點著那個字嘆道:“十字街頭中央的‘口’不就是個‘井’?而他又像困獸般在這‘井’中來回奔跑,你說他是要告訴我們什麼?”
“陷阱?他是說自己落入了陷阱?”筱伯恍然大悟,跟著又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你怎麼肯定他是要向咱們傳遞信息,而不是向旁人?這一切也許根本就沒任何意義,只不過是種巧合也說不定。”
“我能活到現在,就是從來不相信什麼巧合。”公子襄正色道,見筱伯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他才接著解釋說,“首先,只有你定期要到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見顧客,這在江湖上已經不是秘密,他留下的血跡也只有從上方俯瞰才能讓人聯想到那是個‘口’字;其次,他是先在賭坊中故意用低劣手段出千,讓人揭穿遭到追砍,把事情鬧大以吸引你的注意,同時也表明他自己的身份;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是說自己是落入陷阱的困獸,而是警告咱們小心陷阱,不然無法解釋他為何會失血過多死在當場。他一定是被人所阻,無法把警告親自帶給你,他是用自己的性命來向咱們示警啊!”
說著公子襄抹去桌上那個“井”字的四條出頭的邊,“你看,這個鮮血寫成的‘口’字若不把它當成一個字來看,像不像一口井?”
“沒錯!”筱伯恍然大悟,“難怪他的舉動如此古怪。可惜,他沒有告訴咱們誰在給咱們設陷阱,又在哪裡給咱們設陷阱!”
公子襄拿起桌上那幾張帖子若有所思地自語:“這陷阱一定就在這些帖子中間。”說著他把每張帖子都細細地翻看了一遍,然後把帖子遞給筱伯,“我想,這個陷阱一點不難猜。”
筱伯接過帖子也細細看了一遍,終於恍然大悟:“沒錯,幾乎所有的帖子都指向同一個地點——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