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著應聲倒下的年輕人,金十兩盤膝在他身邊坐下來。只見他仰天倒在地上,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故似乎並不在意,卻饒有興緻地打量著自己。金十兩記得並沒有點他的啞穴,但他卻一言不發,既不求饒也不呼救。金十兩有些好奇,忍不住問:「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大概是要殺掉我吧,」年輕人的嘴角邊,竟然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我只是有些奇怪,你為何還不動手?」
「我要讓你死得像是一次意外,」金十兩臉上露出貓戲老鼠似的微笑,「一個人若是不吃不喝,大概兩三天時間差不多就死了吧?」
年輕人同意似的眨眨眼:「如果沒水喝,一個人最多可以支持三天。」
「你不害怕?不想求饒?」金十兩很奇怪對方的鎮定。「害怕可以活得久點?求饒有用嗎?」年輕人好像聽到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話一般。
「當然沒用。」金十兩突然發覺這小子還真有趣,跟他聊天可以打發這三天的無聊時光。「你叫什麼名字?」這是他第一次問起目標的名字。
「雲襄,你呢?」年輕人雖然穴道受制,仰天躺在地上,姿勢頗有些不雅,不過神情卻像在跟老友聊天一般隨和自然。
「我原名金彪,不過別人都叫我金十兩。」刀客嘆道,「你別怨我。我這是拿錢幹活,有人出五十兩黃金買你性命,到閻王那裡你該告他。」
「五十兩黃金,」雲襄有些驚訝,「想不到我還這樣值錢,早知如此,我不如將自己的性命賣給他好了。」
「我也覺得奇怪,橫看豎看你都值不了那麼多。」金十兩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勾引了人家老婆,要不就是姦汙了別人的妹子,別人才不惜花大價錢來取你的性命?」
雲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要享過這等艷福,死也死得開心了。」
「我看你也不像是個採花淫賊。」金十兩對僱主殺人的理由並不關心,如果對每一個死在自己手上的目標都要揣測原因,那豈不要累死?辛苦半日,他感覺有些餓了,從馬鞍上拿出肉乾烈酒就吃喝起來,見雲襄饑渴地舔著嘴唇,他安慰道:「你忍忍,剛開始可能有些難受,慢慢就習慣了。」
「我說大哥!」雲襄大聲抗議起來,「你吃香喝辣的時候,能不能稍微走遠些?你不知道餓著肚子看別人吃喝,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一件事?」
「這可不行!我得一直盯著你,免得你耍什麼花樣。」金十兩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不好意思地問道,「對了,我發現你無論在街頭的小賭攤還是鎮上的賭坊,都是每押必中,從不失手,這可有什麼訣竅?」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當然有訣竅,不過你別問我,問了也白搭。反正我死到臨頭,為什麼要把這門絕技告訴你?」
「這算什麼絕技?」金十兩輕蔑地撇撇嘴,不過回想對方每押必中的神奇,他還是忍不住問,「這中間究竟有什麼訣竅?只要你告訴我,不妨讓你多活一陣子。一塊肉乾加一壺好酒換你這訣竅,如何?」
雲襄笑了起來:「人的性格雖然千差萬別,但大致可分為九種。其中一種性格的人脾氣偏執倔強,一旦認定目標,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種性格的人通常都能成為各個領域的頂尖人物,不過他們也常常會被這種偏執的性格所害,做一些在常人看來不可理喻的愚蠢舉動。據我觀察,金兄就是這樣的人。」
「你什麼意思?」金十兩有些莫名其妙。
「你一旦對我這訣竅心生好奇,就一定不會帶著沒有解開的秘密離開。只要我不說出這秘密,你就會不斷提高價碼,想盡一切辦法來揭開它。」雲襄笑意盈盈,「遺憾的是,我也是這種性格,一旦下定決心,無論你開到多高價碼,我都不會告訴你。我就是要讓你下半輩子都受這個秘密的折磨。」
「哼!我不信你倔得過我金十兩。」金十兩扔下美酒肉乾,他的執拗遠近聞名,也因為此,他才成為鎮上刀法最好、脾氣最壞的刀客。他不信自己不能讓這年輕人屈服。其實他對對方每押必中的秘密只是有些好奇,並不想學這訣竅去賭錢。不過現在對方的話激起了他的倔強脾氣,他將清水、美酒、肉乾擱到雲襄面前,發狠道:「我拿這些來換你每押必中的秘密,你現在就算不答應,餓你三天,我不信你還不答應!」
三天時間很快過去,雲襄的嘴唇已干起了血塊,臉上更是籠罩著一層灰敗之色,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幹渴而死。金十兩終於失去了耐心,抓起他的脖子喝道:「清水食物,美酒佳肴就在你面前,反正你難逃一死,何不將那秘密說出來,換得這些食物多活幾天?」
雲襄嘴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卻瞑目不答。金十兩強行捏開雲襄的嘴,將清水灌了進去。等到對方稍稍恢復了些生氣,他才恨恨道:「好!你他媽有種!像你這樣硬氣的漢子,老子還從來沒遇到過。可惜你遇到的是金十兩,老子若不能將這秘密從你口中掏出來,金十兩三個字,從此倒過來寫!」說著他將手按上雲襄背心,內力透體而入,竟用上了「萬蟻鑽心」之法。雲襄只感到有如萬千螞蟻鑽入體內,五臟六腑、膏肓骨髓都癢起來,片刻後那麻癢的感覺又變成針刺一般的劇痛,渾身上下竟無一處不癢,無一處不痛。這種痛楚遠遠超過了過去受過的任何酷刑,他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冰涼的清水潑到臉上,雲襄悠悠醒轉,神志雖因飢餓和痛苦變得有些模糊,但他依舊堅守著最後一絲靈智,不住在心中告誡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要想活下去,一定要堅持到底!
金十兩氣喘吁吁地望著完全沒有一絲反抗能力的雲襄,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挫敗感。他想不通這小子的神經究竟是什麼材料製成,自己雖然可以在肉體上輕易將之消滅,但精神上卻永遠無法將之打垮。他無奈道:「你苦守這點秘密,也是想賣個好價錢吧?你說。只要不是讓我饒了你性命,任何條件都好商量。」見雲襄充耳不聞,金十兩急道,「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沒有需要照顧的親人?我雖然不能饒你性命,卻可以幫你完成心愿,照顧親人,甚至可以幫你殺了你的仇家。」
「我不會告訴你這訣竅,不過你可以跟著我,只要遇到類似的賭攤,我都會押上兩把。」雲襄瞑目道,「你得靠自己的眼睛去發現這訣竅,這就是我的條件。」
雖然明知對方是在用緩兵之計,以求緩死,不過偏執的性格使金十兩不願被這秘密折磨,況且對方手無縛雞之力,要取他性命簡直易如反掌,而僱主也沒有規定這單生意的期限,他心中已有些鬆動了。
見金十兩猶豫不決,雲襄笑道:「莫非你對自己的頭腦沒有信心?」
金十兩勃然大怒,一把將之從地上拎起來,「好!老子答應你。我不信老子多看幾回,竟不能看穿你這點小把戲。你要祈求上蒼,讓我永遠不能發現這秘密,不然你會死得很慘!慘到後悔生到這個世上來!」
說著金十兩將雲襄提上馬,緩緩向東而行。前方百里外就是甘州,賭坊賭檔多不勝數,他已暗下決心,一旦看穿這小子的把戲,定要將之折磨到痛苦萬分才死,以泄心頭之憤。
矗立在黃河岸邊的甘州城,是往來西域的必經之路,一向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當金十兩押著雲襄來到這裡時,天色已近黃昏。二人尋了處客棧,只要了一個房間歇息。為了防止雲襄逃脫,金十兩每晚都要將他閉住穴道,對此雲襄也習以為常。
第二天一早,金十兩拉起雲襄出了客棧,他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了。雲襄卻悠閑地逛了半晌,最後才拐進一家熱鬧的賭坊。他不像別的賭鬼那般直撲賭桌,卻負手四處閑看,最後才在一張賭桌前停下來。這一桌的檔手是個賭坊中少見的紅衣少女,年紀大約只有十八九歲,生得頗為俊俏,舉止更是豪邁張揚,與溫婉嫻淑的江南女子全然不同。她的豪邁吸引了不少賭客,使這一桌成為整個賭坊最熱鬧的地方。
「來來來,下注要快,買定離手!」少女手法熟練地搖動骰盅,不時與相熟的賭客開兩句玩笑,這並不妨礙她殺多賠少,片刻工夫就有上百兩銀子堆到她面前。雖然她在賭場上順風順水,但眉宇間,卻始終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色。
雲襄在圈外靜看了足有頓飯工夫,最後才擠入人叢押了一兩銀子。這一桌是押大小,規則倒也簡單明了。當雲襄贏得第一把時,金十兩暗贊這小子的運氣;當他一口氣連贏五把後,金十兩不由張大了嘴。他決不相信一個人會有如此好的運氣,但要說這小子在出千,卻又不太可能!賭具是賭坊的,檔手是賭坊的人,這小子連賭具都沒碰一下,如何出千?
雲襄並不貪心,贏了十幾兩銀子就走。出得賭坊大門,金十兩忍不住追上去悄聲喝道:「你小子一定在出千!」
「我如何出千?」雲襄笑問,「金兄一直盯著我,定看得明明白白。」
金十兩氣惱地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在出千!下次我一定要抓住你!」他嘴裡說得硬氣,但心中已沒有那麼自信了。
「這位公子請留步!」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二人回頭一看,卻是方才賭坊中搖盅的紅衣少女,只見她像男子一般對雲襄拱手一拜,「小女子柯夢蘭,敢問公子大名?」
雲襄笑道:「姑娘攔路詢問陌生男子姓名,是不是太冒昧了一點?」
紅衣少女對雲襄的指責毫不在意:「江湖兒女,率性而為,哪來那麼多規矩?夢蘭是見識公子方才虎口奪食的本領,忍不住追出來拜見。」
雲襄拱手道:「小生雲襄,途經貴地,囊中羞澀,只好到寶號借幾兩盤纏,望姑娘恕罪。」
「雲公子客氣了!」紅衣少女大度地擺擺手,「咱們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怕別人贏錢。只是我見公子把把追殺,明目張胆,犯了跟虎吃肉的大忌。莫非公子是有意露上一手,以引起夢蘭注意?」
雲襄笑道:「姑娘多心了。在下初次借光,行事莽撞,令姑娘笑話。」
紅衣少女怫然不悅:「公子行事從容冷靜,在人聲鼎沸的賭坊也如深潭古井般平靜。說是初次借光,誰會相信?小女子本有意與公子結交,不過公子若是拒人千里,夢蘭也只好就此拜別。」
雲襄沒想到對方快人快語,倒令他有些尷尬,忙拱手道:「是在下心懷戒備,令姑娘誤解,萬望恕罪。」
「既然如此,公子可否移步一敘?」紅衣少女做了個「請」的手勢。
「姑娘誠心相邀,雲襄敢不從命?」雲襄說著尾隨紅衣少女便走,金十兩忙追上兩步,悄聲問:「方才你們在打什麼暗語?什麼是借光?什麼又是跟虎吃肉?虎口奪食?」
雲襄詭秘一笑:「金兄得靠自己去揭密,咱們不是有過約定?如果金兄對自己的頭腦沒信心,不如現在就將我的命拿去,免得再傷腦筋。」
對方越是如此說,金十兩越是不願認輸:「你他媽少狂!老子發過誓,不揭開你這些秘密,決不傷你性命!不過一旦弄明白其中關節,哼哼!」
二人隨紅衣少女登上街邊的馬車,穿行半個甘州城,最後在一處巍峨的府第前停了下來。二人在紅衣少女帶領下進了府門,來到一間書房外,紅衣少女遠遠就高叫:「爹爹,我回來了!」
一個中年漢子迎了出來,疑惑地打量著跟在少女身後的雲襄和金十兩:「他們是……」
「這位雲公子,乃是女兒今日在賭坊中遇到的千道高手。」柯夢蘭說著指向金十兩,「這位壯士是雲公子的隨從,叫……」她突然有些尷尬,發覺自己竟忘了問金十兩的名字。
「綽號金十兩,名字卻差不多忘了。」金十兩大大咧咧地道。
「金十兩!」那漢子有些驚訝,「可是落旗鎮上有名的刀客金十兩?」
「正是。」金十兩沒想到自己的名號在西北道上還有些響亮。
「在下柯行東,見過雲公子與金壯士。」那漢子忙向二人拱手為禮,並向二人示意,「雲公子,金壯士,裡面請!」
書房內,三人分賓主坐下後,柯夢蘭侍立在柯行東身後,而柯行東則不住打量著雲襄:「不知雲公子是何方人士?家住哪裡?」
雲襄淡然一笑,「祖籍江南,現在四海為家,居無定所。」
柯行東將信將疑地問道:「雲公子精通千術?」
「精通說不上,略知一二罷了。」雲襄淡然道。
「來人!拿牌九!」柯行東一聲高喊,有家人應聲捧上一副烏沉沉的牌九。柯行東一摸到牌九,立刻就像變了個人。只見他以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碼好牌九,抬手向雲襄示意:「公子請。」
雲襄沒有動手,卻笑道:「柯老闆以藏頭去尾的手法碼下牌九,豈不是做好陷阱讓我來跳?」
「公子好犀利的眼光!」柯行東慌忙離座而起,對雲襄躬身而拜,臉上的表情已由驚訝變成了敬佩。金十兩方才也睜大眼睛看著柯行東碼牌,卻沒看出對方做了什麼手腳。見雲襄一言點穿對方的手法,他有些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不過是個老千,有什麼值得柯老闆如此尊敬?」
「你知道什麼?」柯夢蘭瞪了他一眼,「我爹爹的賭技在甘州數一數二,雲公子能一眼看穿我爹爹的手法,就這份眼力,放眼天下恐怕也不多見。」
「再高明也只是個老千,有什麼稀奇?」金十兩不以為然地道。
柯夢蘭還要再辯,卻被柯行東抬手打斷。他無心理會金十兩的貶斥,卻對雲襄拜道:「公子突然出現,定是有為而來,敢請公子示下?」
雲襄笑道:「方才我經過寶號,發現門外有轉讓的告示。而門裡卻生意興隆,人氣旺盛,實在不像是需要轉手的爛地,所以便大膽猜測寶號是遇到了麻煩。正好我也缺錢,就狂妄地在令愛手上連殺五把表明身份,如果令愛有心,自然會來找我。」
金十兩再次張大嘴,雲襄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與人作了這麼多交流,而自己卻渾然不知。金十兩突然發覺他身上的秘密真是源源不斷!
「雲公子真是天降奇人!」柯行東大喜過望,「不瞞公子說,在下正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煩,若得公子相助,定能化險為夷。來人!快擺酒!」
一桌豐盛的酒宴很快就擺了上來,雲襄與金十兩欣然入席。酒過三巡,雲襄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柯老闆遇到了什麼麻煩?如果我雲襄幫得上忙,定不遺餘力;如果幫不上,也不敢讓柯老闆浪費時間。」
柯行東一聲長嘆:「實不相瞞,我柯行東幹這一行已有二十多年,大風大浪經歷過不少,在甘州也算享有薄名,最近卻栽到家了。半個月前,賭坊中來了個年輕人,借賭博之機調戲小女,被小女連損帶罵贏得乾乾淨淨,他惱羞成怒,揚言要贏下整個賭坊。三天後這小子帶來了幾個幫手,一天時間就贏了上萬兩銀子。說來慚愧,柯某也算是在賭桌上打滾多年的老手了,什麼場面沒見過?卻偏偏看不出對方使了什麼手段。這小子連贏三天後,我已經輸得快沒了本錢,只好賣掉賭坊認栽。誰知那小子還要趕盡殺絕,揚言誰要敢接手這賭坊,他都決不放過。有柯某這前車之鑒,誰敢接手?明日他還要上門。柯某明知他出千,卻抓不住把柄,只能坐以待斃。」
「他這樣趕盡殺絕,究竟是為什麼?」雲襄問。
「他是逼我將小女輸給他,以雪前恥!」柯行東憤然道,「這小子揚言,除非柯某獻出夢蘭,不然他就要一直贏到柯某傾家蕩產。」
「哼!」一旁的金十兩不屑地撇撇嘴,指指雲襄道,「這小子都能在你們賭坊連贏數把,我看你們的賭技也稀鬆得很,被人贏光也很正常。」
「你懂什麼?」柯夢蘭瞪了金十兩一眼,「雲公子只是借光贏點小錢,不是出千。只要他不貪心,就算知道他在虎口奪食,咱們也無可奈何。賭坊對這種手段心知肚明,能將損失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而那小子明明在出千,但咱們卻完全看不出來。」
「你們是要我揭穿他的手段?」雲襄問道。「不錯!」柯行東忙道,「明日我與他對賭時,公子若能揭穿他,柯某願以賭坊一個月的收入酬謝。」
「成交!」雲襄伸手與柯行東擊掌後,立刻起身告辭,「明日大戰在即,在下得早些歇息。」「我讓下人收拾客房,今日公子便在寒舍歇息。」柯行東說著也不等雲襄反對,便令下人收拾客房,帶雲襄過去。二人剛出門,柯夢蘭突然追了出來,紅著臉對雲襄盈盈一拜:「一切拜託雲公子!」
隨著下人來到客房後,金十兩不住對雲襄抱怨:「你也不問問柯老闆對方是如何行事,你甚至連對方賭什麼都不知道,若是看不穿別人的手段,豈不害了柯老闆,也讓老子跟著你遭人白眼!」
雲襄笑道:「柯行東既然不能看出對方的手段,咱們問也沒用,明日只能臨場發揮,見機行事。他把希望完全押在我這個陌生人身上,顯然已是走投無路,死馬當成活馬醫。我能揭穿對方的手段固然好,如若不能,就只能把命賠給柯行東了。」
「喂!你的命是我的!」金十兩忙提醒道。
「放心吧,我會一直給你留著。」雲襄哈哈一笑,在床上躺了下來,「還不來點我穴道?」「看你明天要幹活,今晚就放過你,可別耍什麼花樣啊!」
「都習慣了點上穴道睡覺,你這不是要我失眠嗎?」「少他媽得了便宜還賣乖!」金十兩和衣在另一張床上躺了下來。望望對面的雲襄,他對明天的豪賭充滿了期待,甚至隱隱希望這小子能繼續他的神奇。
三十二張牌九被柯行東眼花繚亂地碼好,然後推到對面那個神情倨傲的錦衣公子面前,對方隨意掃了一眼,示意柯行東繼續。
雲襄混在觀戰的賭徒中間,仔細打量著不知名的對手,只見他年紀甚輕,頂多不超過二十歲,手中摺扇輕搖,俊美的臉上流露出輕佻和狂放,對面前的豪賭毫不在意。他的身旁還有一個中年文士和一名白髮老者,二人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牌九,似乎他們才是賭桌上的正主。錦衣公子身後還肅立著四名彪悍的隨從,排場還真是不小。
柯行東開始打骰子發牌。他們賭的是大牌九,每人四張牌,自由配成兩組後,由莊家與三個閑家比牌。兩組俱大加倍贏,一大一平贏單倍,一大一小算和局。由於事先不知對方的牌,所以配牌就比較講究策略,拿到好牌不一定贏,拿到小牌也不一定就輸。可不知怎的,錦衣公子與兩個同伴對柯行東的牌似乎能完全洞察,每每針鋒相對地巧妙搭配,將柯行東殺得狼狽不堪。
片刻工夫,錦衣公子就在談笑風生中贏了數千兩銀子。好不容易捱到休戰吃飯,柯行東才像逃命一般離開賭桌,立刻讓人叫來雲襄,連連催問道:「雲公子可看出什麼端倪?再賭下去,柯某真要傾家蕩產了。」
雲襄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是否對方每次都像今日這樣,剛開始只是互有輸贏,直到十幾把後才穩佔上風?」
「不錯,幾乎每次都是這樣。」柯行東回憶道。
雲襄嘆了口氣:「從對方的表現來看,肯定對柯老闆手中的牌心知肚明,甚至連你如何配牌都能看穿,難怪柯老闆總是輸多贏少。」
柯行東搖頭道:「我開始也有這種懷疑,不過牌是我親自挑選,一日一換。要說他們拿牌的時候在牌上做了暗記,也不可能瞞過我這賭場老手啊。」
雲襄嘆道:「據我所知,有一種用磷粉做成的特殊塗料,少量塗在牌背面,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異狀,只有經過苦練的神目,才可以看到磷粉那極淡的幽光。」
「你是說他們借拿牌之機,用磷粉塗在牌背面,做下了記號?」
雲襄點點頭:「那個中年文士總是全神貫注盯著牌面,每次柯老闆配好牌,他便用獨特的手勢告知身旁的錦衣公子,讓他針對柯老闆的牌作針鋒相對的搭配。雖然這方法不能保證把把俱贏,卻是大占贏面,時間一長,自然包贏不輸。」
「這不太可能吧?」金十兩突然插話道,「我這目力也不算差,怎麼就看不出什麼記號?」
雲襄啞然笑道:「這等神目沒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根本練不出來,練這種神目通常並不是為賭,而是為了練暗器。若我猜得不錯,那中年文士一定是個罕見的暗器高手。不過從對方的手法來看,卻並不算道行高深的老千,只是利用其特殊的本領作假罷了。」
柯行東大喜過望:「雲公子既然能看出對方手段,定有應對之策。」
「這還不簡單?」不等雲襄答應,一旁的金十兩洋洋自得地拍著胸脯,「找我金十兩,一準幫你搞定。」
幾個人俱有些意外,柯行東忙問:「不知金壯士有何高招?」「太簡單了。」金十兩得意洋洋地笑道,「換一種賭法或者換一副牌,這不就行了?」
柯行東苦笑道:「咱們賭坊是開門做生意,客人有權選擇賭坊中的任何賭具。另外,沒有特別的理由咱們不能隨便換牌,以免換走了賭客的好運。這規矩任何賭坊都不敢壞,不然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給我一千兩作賭注,呆會兒我也下場。」雲襄突然道。
「公子想到了破解之法?」柯行東忙問。只見雲襄泰然自若地點點頭:「雖然不能說萬無一失,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雲襄的神情令柯行東信心倍增,立刻讓賬房送了一千兩銀票進來。雖然他知道雲襄作為閑家下場,只能與自己這個莊家發生輸贏,根本不可能殺到另外幾個閑家,但他依舊對雲襄充滿了信心。
正午剛過,豪賭繼續開始。柯行東正要發牌,人叢中突然擠進來一個醉醺醺的書生,只見他一手執著酒壺,跌跌撞撞坐到賭桌邊。錦衣公子嫌惡地瞪了他一眼,回頭高叫:「哪來的醉鬼,還不給我扔出去?」
幾個隨從正要動手,卻見書生掏出一疊銀票扔到賭桌上,用醉眼乜視著錦衣公子:「誰說喝醉了就不能賭?現在莊家正霉,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可不能錯過。」
幾個隨從忙拎起醉鬼要扔出去,卻聽柯行東喝道:「慢著!咱們賭坊開門做生意,任何賭客都是咱們的貴賓,沒有道理為了這位公子就將客人趕走。如果公子不讓旁人參加,柯某隻好就此停手,不再奉陪。」
錦衣公子猶豫了一下,只得對幾個隨從擺擺手。隨從應聲放開醉鬼,他立刻坐了下來,拍著桌子高叫:「快發牌!本公子要大殺四方!」
柯行東已認出這醉鬼就是雲襄,笑著點點頭,手法熟練地碼好牌九,剛打好骰子正要分牌,就聽雲襄突然一聲咳嗽,一口酒毫無徵兆地噴了出來,盡數落到牌上。他慌忙掏出素巾擦拭,並對眾人連連賠罪。
一直盯著牌面的中年文士突然睜大了雙眼,只見那些本就隱約難辨的瑩光記號,隨著這醉鬼的擦拭越加模糊,再看不清楚,那些磷粉竟被酒水抹去!不過幸好被這醉鬼弄濕的牌只是幾張,而自己方才已經記住了柯行東要拿到的牌,現在雖然模糊不清,卻也無傷大局,所以他對這意外也沒有放在心上。
酒鬼很快擦凈酒水,這才不好意思地收手。柯行東目視錦衣公子,提醒道:「這一局出了這種意外,任何人都可以提出換牌,這一局作廢。」
錦衣公子見同伴沒有換牌的暗示,便道:「不用,發牌。」
酒鬼也連連道:「不用換不用換!一換牌就把莊家的霉氣換走了!」
柯行東將牌分好推到眾人面前,然後拿起自己的牌看了看,很快配成兩組覆在桌上。中年文士盯著柯行東的牌,雖然有兩張牌的暗記已經消失,不過幸好還記得,他立刻根據對方的兩組牌分好自己的牌,並用手勢告訴身旁的錦衣公子和白髮老者。二人心領神會地配好牌,最後在荷官的開牌聲中,胸有成竹地翻開了自己的牌。
柯行東待眾人亮過牌,這才翻開自己的兩組牌。荷官立刻高唱:「莊家兩大,通殺!」
中年文士一見之下面色陡變,不由失口驚呼:「這牌不對!」
柯行東笑問道:「這牌有何不對?」
醉鬼也醉醺醺地乜視著中年文士:「莫非你知道柯老闆手中的牌?」
中年文士啞然無語,雖然他記得方才柯行東拿到的不是這兩張牌,卻苦於無法說出來。略一回想,他猜到是這醉鬼方才趁擦拭酒水的混亂之機,用極快的手法換掉了柯行東的牌。
「這牌有何不對?」錦衣公子目視中年文士,一臉不滿。
「方才是我一時看錯,」中年文士愧然道,「我不會再看錯了。」
「有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醉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將牌一推,「快快碼牌,別讓莊家的霉氣散了。」
柯行東手法熟練地碼牌打骰子,中年文士則全神貫注地盯著牌面和骰子,根據骰子點數一數,見柯行東將要拿到的是幾張暗記清晰的牌,他不由暗舒了口氣。就見柯行東正要分牌,醉鬼突然道:「等等!」
「幹什麼?」柯行東忙問。
「為了防止莊家做手腳,我要自己拿牌。」醉鬼鄭重其事地道。
錦衣公子不滿地瞪了醉鬼一眼:「就你多事!」
「公子財大氣粗,在下可不敢跟你比。」醉鬼笑道。
「這位公子請便。」柯行東對醉鬼示意。對於賭客這種要求,莊家通常都會答應,這是賭坊慣例。錦衣公子雖不滿對方多事,但都是閑家,他也不能有任何異議。只見柯行東將牌切好,然後示意眾人動手,那醉鬼也不客氣,伸手抓起自己的牌,剛看了兩張就大呼小叫連稱「好牌」。
中年文士再次瞪大了雙眼,只見這醉鬼拿牌之後,柯行東的牌突然就變了,其中兩張變成了沒有記號的暗牌。他指著那醉鬼驚呼:「你、你……」
「我怎麼了?」那醉鬼望著一臉驚訝的中年文士,意味深長地眨眨眼,「不必擔心,你的要求咱們好商量。」
「我的要求?我什麼要求?」中年文士對醉鬼的話有些莫名其妙。雖然明知對方趁方才拿牌之機,以極快的手法換掉了莊家的牌,但苦於沒有當場抓住。見一旁的錦衣公子正用懷疑的目光盯著自己,他心中一凜,想要解釋,當著這麼些人他又不知從何說起,不由急得滿頭冒汗。
說話間柯行東已將自己的牌配好推到桌子中央。錦衣公子敲著自己手中牌九,目視中年文士淡淡道:「先生這次可要看清楚自己的牌。」
中年文士知道他是在等待自己的暗示,可莊家有兩張牌是沒有記號的暗牌,怎麼知道對方如何搭配?他不由急得抓耳撓腮。一旁的醉鬼還不陰不陽地笑道:「先生這次一定知道該怎麼做,不用在下提醒了吧?」
在錦衣公子的催促下,中年文士只得估摸著莊家的牌比了個手勢,誰知一開牌,莊家的牌與估計大相徑庭,大殺四方。那醉鬼卻鼓掌笑道:「先生果然不負眾望,咱們老闆定不會虧待了你。」
中年文士急得滿臉通紅,卻無從辯白,錦衣公子則將牌一推,恨恨地瞪了醉鬼一眼,憤然拂袖而去。中年文士忙與白髮老者追了出去。
圍觀的眾人有些惋惜,遺憾沒有看到雙方最後的對決。柯行東感激地沖扮成醉鬼的雲襄微微點了點頭。他的身後,柯夢蘭也對雲襄露出了敬佩的表情。一直在人群中觀戰的金十兩興奮地擠進來,拉住雲襄悄聲問:「你他媽是如何做到的?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做手腳?快教教我!」
雲襄淡然一笑,悄聲道:「金兄,咱們有約定。我的秘密若讓你得知,豈不立刻就要死?你如果是我,會不會這樣笨?」
金十兩一怔,若非雲襄提醒,他差不多都忘了這個茬了。略一遲疑,他拉起雲襄就走:「我不管了!大不了老子不再做刀客,將收下的定金退還僱主。你無論如何,一定得教教我!」
「喂!等等我!」見金十兩拖著雲襄出了大門,柯夢蘭來不及跟父親解釋,也匆匆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