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當精神萎靡的雲襄與碧姬出房後,眾人望向雲襄的目光俱有些不同。只有柯夢蘭對雲襄視而不見,雲襄原本還擔心她會憤然離去,也不知金彪用了什麼法子,竟將她勸了回來。他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神態自若,更沒對眾人做任何解釋。
「公子,唐公子與葉二公子已經派人來請了幾回,就等你與元傑公子去桃花山莊賽馬。」門房在廊下稟報。雲襄這才想起昨日的約定,忙對寇元傑道:「你去陪他們玩玩,輸贏無所謂,主要是與他們結交。」
「那你呢?」寇元傑一臉不滿。
「我今日有些疲憊,就不去了。」說完雲襄也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徑自回房歇息。待眾人都出門後,雲襄才從房中出來。他已換了一身打扮,一襲破舊的粗布衣衫加唇上兩撇假須,使他再無半點文弱書生的模樣。有過服苦役的經歷,他打扮成一個販夫走卒一點也不困難。
避開府中下人的耳目,雲襄由後門來到外面的長街。漫無目的地在城中閑逛,他終於在一個街角發現了自己要找的目標。只見幾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在街角圍坐聚賭,看他們一身的破爛和骯髒,就知是每個城市都少不了的流浪兒。他們既是乞丐,又是小偷,偶爾也幫人干點輕鬆活兒掙上一頓兩頓,掙扎著生存在城市最底層的縫隙中。
雲襄發現其中一個少年在用拙劣的手法出千,沒一會兒就將其他人的銅板大半贏到自己面前。雲襄啞然失笑,像一個遊手好閒的無聊閑漢般挨去過,笑問道:「我可不可以玩兩把?」
幾個少年警惕地打量著雲襄,雲襄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擱地上,「銅板我沒有,銀子倒有一些,最小這塊也有兩錢,咱們就兩錢銀子一把,如何?」
幾個少年為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當時的行情,兩錢銀子至少能當兩百個銅板,他們誰也沒這麼多錢。那出千的少年似乎是這些孩子的頭兒,向同伴使了個眼色,然後讓大家將錢湊在一起,不多不少,剛好兩百十個銅板。那少年將錢一推:「好!我跟你賭!」
這是用兩枚骰子賭大小,規則十分簡單明了。雲襄抓起骰子往海碗中隨手一扔,擲了個九點,贏面不小。那少年有些緊張地抓起骰子,握在掌心連連吹了幾口氣,正要擲下,有人突然拍了拍雲襄肩頭,雲襄回頭一看,就見一個少年遞過來一個銅板:「大哥,這錢是你掉的吧?」
雲襄笑著搖搖頭,回頭示意擲骰子的少年繼續。只見對方信心百倍地將骰子投入海碗,在眾少年的歡呼聲中,竟擲出了十二點大滿貫!雲襄心知就在自己回頭那一瞬,對方已將骰子換成了灌鉛的骰子,隨便怎麼擲都是滿貫。不過他也不點破,又掏出一塊碎銀:「咱們再來!」
幾個少年興奮地交換著眼神,好不容易遇到個錢多人傻的肥羊,自然不能輕易放過。幾個人相互配合,有人負責引開雲襄注意,有人負責偷換骰子,不多一會兒就贏了七八兩銀子,最後雲襄兩手一攤:「我輸完了,明天再帶錢來翻本。」
「好!我等你!」少年高興地拍拍雲襄肩頭,「我小名賀豹子,這一帶都認識我!」
雲襄回到芙蓉別院時,金彪與柯夢蘭早已回來,見他回來,柯夢蘭冷著臉轉身就走,金彪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將一張請柬塞到他懷中:「又有花酒喝了!」
雲襄看看請柬,卻是唐笑約自己去「牡丹坊」喝酒。雲襄問明地址,也不顧金彪與柯夢蘭異樣的目光,換了身衣服就出門。在門外招手叫了一輛馬車,直奔牡丹坊。
馬車轔轔而行,順長街賓士。這種馬車是方便那些養不起車的普通人家,只要付上十幾個銅板,就能將你送到城中任何地方。
「公子,你打聽的事有消息了。」前面的車夫突然頭也不回地輕聲道。雲襄一怔,正要詢問,卻見車夫回頭一笑,卻是昨日才見過的風眼。
「你找到我要找的人了?」雲襄問。
「當然,」風眼得意地點點頭,「黑白雙蛇,這絕對是巴蜀地界最好的刺客。公子要不要我幫你聯繫他們?」
黑白雙蛇?雲襄一怔,沒想到這麼巧,自己竟在離家千里之外遇到了當年的仇人。他沉吟片刻:「不忙,需要的時候我會找你。」說著將一張銀票遞了過去。風眼接過一看,臉上的皺紋頓時舒展開來,仔細收起銀票,他興奮地甩了個響鞭:「跟公子打交道真是愉快,風眼願為公子赴湯蹈火!」
馬車最後在一處金碧輝煌的酒樓前停了下來,雲襄剛進門,就見葉曉從樓上下來,遠遠便在招呼:「雲公子才來,咱們就等你了。」比起「公子襄」,他更喜歡稱呼對方「雲公子」。
雲襄隨葉曉進入樓上一間包房,見房中除了唐笑與寇元傑,還有幾個衣衫錦繡的年輕人,滿滿當當圍坐一桌。四周除了侍立著幾名端菜斟酒的少女,還有幾名歌舞伎在一旁吹拉彈唱,好不熱鬧。
雲襄從唐笑口中得知在座諸人俱是家世顯赫的富家公子。昨日公子襄以六萬多兩銀子擊敗葉二公子的壯舉,已在上流社會中傳遍,所以今日這些富家公子,是要藉機一睹公子襄風采。
亂得多時眾人才陸續坐定,紛紛舉杯向雲襄敬酒。席間唐笑對雲襄笑道:「你今日沒有來看元傑公子與咱們飆馬,實在是遺憾。在下雖然僥倖贏了,卻是贏得十分驚險。」
「哦?不知有何驚險?」雲襄有些意外,心知這次倉促前來巴蜀,並沒有準備什麼好馬,按說不該對家有名駒的唐笑構成什麼威脅。
「元傑公子坐騎雖然普通,但爭勝之心卻令人嘆服。」唐笑連連搖頭,「他竟以匕首代替馬鞭,將劣馬也驅使得堪比名駒,甚至不惜令坐騎慘死賽場。若非路程夠長,在下的名駒竟要輸給他的劣馬。」
雲襄驚訝地望向寇元傑,只見他意味深長地掃了自己一眼,不以為意地淡然道:「若不能為我帶來勝利,就算是千里馬,也死不足惜!」
雲襄聽出了他言語中的警告意味,淡然一笑,對眾人道:「我這表弟素來急功近利,讓大家見笑了。」
「既然公子襄買下了高昌公主,相信很快就有大宛名馬送來巴蜀,屆時唐公子未必能贏了。」一個富家公子奉承道。
雲襄有些不解地轉向他:「此話怎講?」
那富家公子笑道:「公子高價買下落難的高昌公主,自然早有入主高昌的計劃,屆時西域的名馬、氈毯、美玉等等,自然應有盡有。」
雲襄皺眉搖搖頭:「你誤會了,我從來不為錢財奔波勞碌,太俗。」
葉曉一愣:「那公子花高價買下高昌公主,難道只為她的美貌?」
雲襄啞然失笑:「我根本不知所拍的是一個女人,只是一時興起,與葉二公子你一較長短罷了。」
「你根本不知是什麼東西,就花六萬兩銀子買了下來?」唐笑驚問。見雲襄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眾人不由嘖嘖稱奇。雖然都是出身豪門的富家公子,但像公子襄這樣錢多人傻的主兒,眾人也還是第一次遇到。
「可惜可惜!」葉曉連連搖頭,「高價買下高昌公主,竟不思入主高昌,實在有些可惜,暴殄天物啊!」
「葉二公子既然如此感興趣,不如我將她送給你吧。」雲襄笑道。
「好啊!」葉曉一陣驚喜,跟著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如此重禮,在下怎麼受得起?再說就算我有高昌公主,也沒有那麼大的財力助她報仇復國。」
「咱們何不共同出資,共同受益?」唐笑提議道。
「此話怎講?」眾人紛紛問。唐笑解釋道:「要想助高昌公主報仇復國,那肯定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任何人恐怕都無法單獨承擔。咱們何不共同出資入股。一旦將來複國成功,大家就按出資多少分利。不過此事得公子襄率先點頭,高昌公主現在可是他的人。」
眾人把目光轉向雲襄,卻見他兩手一攤:「我無所謂,只要別讓我奔波勞碌,操心費神,坐等收錢的好事我當然沒意見。」
「太好了!」唐笑鼓掌道,「公子襄曾出價六萬兩買下高昌公主,就計為六股,每一萬兩銀子為一股,大家酌情出資入股。復國的事不勞公子襄操心,就交給咱們辦好了。」
眾人都有過合夥做生意的經驗,大家又都知根知底,相互信任,便紛紛預定自己的出資額。大多數人都預定出資一兩萬兩銀子,葉曉預定了五萬兩,加到一起竟有近二十萬兩之巨。
「公子襄既然無心為此事操心,具體事務就交給咱們吧。」唐笑提議道,「咱們明日就把銀子存入葉家的四通錢莊,由葉二公子掌管。我親自去高昌考察復國的可能。錢財上的事交給葉二公子,人員上的事就交給我好了。不知大家有沒有意見?」
眾人紛紛點頭叫好。雲襄心知唐笑是要把自己這個最大的出資人架空,不過既然自己對奔波勞碌的俗事沒興趣,自然不能與唐、葉二人爭權。他的目標不在這區區二十萬兩銀子,自然對唐笑的提議也鼓掌叫好。
「這事咱們得跟高昌公主達成協議才行。」唐笑說著轉向雲襄,「公子襄還得作出必要的犧牲,不能再將高昌公主當成私有女奴。」
「沒問題!」雲襄笑道,「只要她能給大家帶來財富,我自然會將之當成財神娘娘供起來。」
眾人轟然叫好,暢想著高昌未來的命運。像葉曉、唐笑等豪門公子,從小在順境中長大,早已養成目空一切的稟性,但家族事務有長輩在打理,暫時還輪不到他們,所以他們總想做出點大事來令長輩刮目相看。如今這突然出現的高昌公主,自然就成了開拓事業的希望,一旦能助她復國成功,光高昌國一年的商品過境稅,就足夠他們撈回本錢。
唐笑看來早就有所準備,很快就草擬了一份協議,交給雲襄道:「公子去探探高昌公主的口風,看看這些協議她是否能全部答應。我想一個深居簡出的王室公主,只要能報仇復國,什麼條件都會答應。」
雲襄草草看了看協議草稿,發現唐笑胃口還真是不小。協議的主要內容就是由眾人出資助高昌公主復國,一旦成功,眾人要共享高昌三十年的商品過境關稅,全權任免高昌國主要大臣和將領。照這協議,復國成功後,碧姬公主只能算是高昌名義上的女王,高昌真正的大權將完全落到葉曉和唐笑等人手中。自己就算成為女王的駙馬,也只是個有錢無權的閑人。即使作為外人,雲襄也不禁面露難色:「這協議……」
唐笑呵呵笑道:「公子不必為這等俗事操心,協議只是一個形式,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放心,咱們不會虧待任何合作者。」
「那好,我先拿去給碧姬公主看看。」雲襄說著收起協議,心中暗自冷笑:還真將別人當成了傻瓜。
飲宴直到初更才散,回到芙蓉別院,雲襄半醉半醒中又在高叫碧姬公主侍寢,氣得前來照顧他的柯夢蘭將一碗涼茶潑到他臉上,丟下他摔門而去。待眾人離去後,碧姬對雲襄冷笑道:「別裝了,找我來有何事?」
「你先看看這個。」雲襄一掃滿面醉態,從懷中掏出唐笑草擬的協議遞給碧姬。她接過來草草掃了幾眼,不由一聲冷笑:「還真是夠貪婪,活該要上當。我會答應他們所有的條件。」
「等等!」雲襄凝視著暗藏喜色的碧姬,「他們在花錢之前,要派人去高昌證實你的身份,並考察復國的可能。你有把握讓他們相信?」
碧姬嫣然一笑:「這個你勿需擔心。高昌國叛亂,國王和王子俱已慘死,只有一位公主逃離戰亂。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千真萬確,唯一有假的是我這公主的身份。不過我有公主信物和大明皇帝冊封高昌的金印,誰又敢懷疑我的身份呢?」
「真的碧姬公主在哪裡?」雲襄皺眉問。
「她和她的隨身侍衛俱已死於戰亂,不然我哪敢冒名頂替?」碧姬得意地笑道,「你放心,沒有妥善安排,我豈敢在唐門的地盤行騙?」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輕易答應這協議。」雲襄教訓道,「你既然假扮公主,就要完全融入自己的角色。揣摩真正的公主會不會答應如此苛刻的條件,只有你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碧姬公主,才有可能騙過別人。」
「我怕另生枝節會使葉二公子他們失去耐心。」碧姬遲疑道。
雲襄搖頭道:「他們都是出身豪門的富家公子,見慣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勾當,你要輕易就答應他們的苛刻條件,反而會令他們心生警覺。魚兒上鉤的時候,最考驗釣手的耐心和技巧。」
「公子果然高明,碧姬受教!」碧姬滿是欽佩地望著眼前這個同行,「現在我該怎麼做?」
「跟他們談價錢,」雲襄指點道,「他們提出的所有條件至少都要打個對摺,三十年的關稅減為十年,並且他們只能佔到一半。高昌國的人事任免,他們只能決定與商貿往來有關的官員。另外,還要讓他們增加投入,湊不齊四十萬兩銀子,你就不要答應。」
「四十萬兩?」碧姬滿面驚訝,「想不到公子的胃口,比我還要大。」
「這不是胃口的問題,而是真不真的問題。」雲襄道,「四十萬兩對普通生意來說是筆巨款,但對顛覆一個國家,扶持一個弱女子登上王位來說,就實在不算什麼了。記住你是王室公主,幾十萬兩銀子對你來說,不過是一筆少得可憐的小錢。若非現在落難,你根本不會將這點錢放在眼裡。」
「我懂了!」碧姬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就算他們答應出四十萬兩,我也要裝得十分委屈,勉強答應與他們合作。」
「不是裝得委屈,而是要真的感到委屈。」雲襄糾正道,「只有你自己都堅信自己是公主,才能讓別人也相信。」
碧姬使勁點點頭,卻又猶豫道:「四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萬一他們拿不出那麼多,這事豈不泡湯?」
「你放心,」雲襄悠然道,「只要他們相信你是高昌國的合法繼承人,復國有望,他們自然會想辦法弄到錢。憑他們在本地的聲望,從任何錢莊借幾萬兩銀子出來周轉,都應該不成問題。萬一他們真湊不齊四十萬兩銀子,咱們再降價不遲。一旦他們投下第一筆錢,咱們就要讓他們欲罷不能,源源不斷將錢投入這個無底洞。」
碧姬露出驚訝的表情:「公子的意思,四十萬兩還不夠,還要讓他們繼續投錢?」
「沒錯!」雲襄冷冷道,「只要讓他們看到翻本的希望,沒人有決心讓自己最先的投入全打了水漂。相信你的同夥已經做好準備,他們為復國花的每個銅板,最終都會落到你們的口袋中。」
碧姬怔怔點點頭:「我們的復國計劃,是要花錢買通高昌城負責守衛的叛軍將領。不過,這個將領是由我們的人假扮。」
「四十萬買通一個守城叛將,太奢侈了。」雲襄笑道,「應該讓他們花錢去買滿朝文武,資助忠於公主的將領招兵買馬,這錢花起來才永遠沒有盡頭。不過剛開始的時候,得讓他們堅信四十萬兩銀子就足夠了。」
「可是,」碧姬猶豫道,「咱們若不見好就收,一旦他們有所懷疑,咱們恐怕就別想離開巴蜀了。」
「你以為見好就收,就能平安離開?」雲襄冷笑道,「唐笑是什麼人?葉二公子又是什麼人?只要他們為你的復國投下第一筆錢,肯定就會將你嚴密監視起來,牢牢控制在手中。你以為他們的錢那麼好賺?你以為他們的投入不求回報?」
碧姬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喃喃道:「如此說來,我得用命去賺這錢?」
雲襄悠然一笑:「你若照我的話去做,我保你不僅能賺這錢,還有命去花這錢。」「我憑什麼相信你?別跟我提你那六萬兩銀子,它還不夠買我一個手指頭!」
雲襄沒有直接回答,卻貌似隨意地笑問道:「禹神絕技傳千古,門下八將亦流芳。不知你屬於哪一門?燒幾炷香?」
碧姬渾身一顫,驚訝地瞪著雲襄,遲疑半晌,終於緩緩答道:「始祖帳前第八將,黑石台上第一香!不知公子又是哪一門?燒幾炷香?」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緩緩伸出左手,亮出大拇指上那枚古樸典雅的玉扳指,肅然道:「禹神嫡傳第一人,白石台上不燒香!」
碧姬聽了雲襄的切口,再見到雲襄手上的扳指,頓時面色大變,失聲驚呼:「千門瑩石扳指!你……你是千門門主?」
「這個並不重要。」雲襄淡淡道,「你肯不肯信我一回?」
「信你又如何?不信又怎樣?」碧姬咬著嘴唇問。
「你若信我,咱們就合作撈這一票。我包你不僅平安無事,還能賺得盆滿缽滿,下輩子都不用再冒險。」雲襄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容光,「你若信不過,咱們就此收手,讓那些錢永遠停留在我們的夢想中。」
「依我的直覺,公子並不是為錢謀事吧?」碧姬意味深長地笑問道,「就不知公子是要借腹懷胎,還是要假道伐虢?」
借腹懷胎與假道伐虢乃千門三十六計中的兩計,借腹懷胎是利用別人的騙局實現自己的計劃;假道伐虢更是黑吃黑的陰損招數。碧姬心知與千門同道打交道,不能不仔細堤防。卻見雲襄誠懇地笑道:「我既不會借腹懷胎,更不會假道伐虢,而是要與你精誠合作。我願向禹神立下毒誓。」
碧姬心知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一個同道老千手中,無疑是最大的冒險,哪怕對方就是千門門主,但要她就此放棄一夜暴富的機會,卻又十分不甘心。想想就要到手的幾十萬兩銀子,若是就此放手,恐怕下半輩子都會在懊悔中度過。權衡再三,她終於緩緩跪倒在地,伏身拜道:「千門搖將黛姬娜,叩見門主公子襄。姬娜願誓死追隨門主,唯門主馬首是瞻!」說著,她也亮出了代表千門搖將身份的黑石戒指,既然決定相信對方,她乾脆做得漂亮一點,徹底拜倒在公子襄面前。
千門門主之下原有八將,相傳千門始祖大禹當年手下曾有八名心腹幹將,為大禹謀奪天下立下過赫赫功勞,千門後人將他們尊為千門八將。古人多以單字為名,大禹帳下八將也是如此,分別名為正、提、反、脫、風、火、除、搖,分別以赤、橙、黃、綠、青、藍、紫、黑八種顏色的玉石戒指作為信物。後來千門分裂,八將分別傳下八個千門旁支,他們的名字也成了嫡傳門人的代稱。先前二人切口中提到的黑石台與白石台,就是各自的門派淵源,碧姬自稱燒第一炷香,就是說自己乃搖將嫡傳。而雲襄稱白石台上不燒香,是因為千門未分裂時,門主乃祭奠禹神的主持,並不親自上香。這些切口是千門中人相互辨認的暗號,只在門人中口口相傳,非千門中人不得與聞。
雲襄早猜到碧姬是千門中人,卻沒料到她竟然還是千門八將中的搖將。雖然知道千門中人唯利是圖,視忠義為糞土,他還是對黛姬娜的拜服感到高興。他不需要這個高昌假公主永遠的忠義,只要她這次相信自己,依令行事就夠了。緩緩扶起黛姬娜,雲襄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碧姬公主沒有答應協議上的條件,並沒有讓唐笑感到意外,但她提出的條件卻令唐笑和葉曉大為憤慨,尤其要將投入增加到四十萬兩銀子,這簡直就是成心為難!當眾人在酒宴上聽到公子襄替公主帶來的口信時,紛紛破口大罵。雲襄見狀笑道:「既然大家對那公主的條件無法接受,不如我這就回了她。」
「不忙!」唐笑眼珠骨碌一轉,「這麼大一筆生意,總要經過多次討價還價才能最後成交,這再正常不過。我們希望能與公主當面談談,看看能否打消她這些可笑的念頭。」
在唐笑的安排下,談判在桃花山莊進行。在絲竹管弦的悠揚樂聲中,唐笑向四周一指:「不知碧姬公主可否還記得這裡?」
「碧姬當然記得。」少女款款道,「這裡是主人買下碧姬的拍賣場。」
「原來公主還沒有忘記。」唐笑拿出原來擬定的那一紙協議,調侃道,「公主既已賣身為奴,還有何資格與主人談條件?」
少女不亢不卑地答道:「碧姬上次拍賣的只是自己,不是整個高昌。雖然碧姬報仇復國心切,不惜出賣自身,卻也不能答應出賣祖國。」
唐笑沒想到一個異族公主,言辭竟如此犀利,一時無言以對。葉曉見狀哈哈一笑:「公主言重了,沒人讓你賣國。你若對咱們的條件不滿意,大可提出些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這樣大家才有可能合作嘛。」
「碧姬已經提出了自己的條件。」少女淡淡道,「碧姬不是生意人,不會討價還價,復國大事也不是生意,恕碧姬無法退讓。」
沒想到碧姬如此有主見,大出眾人預料。唐笑與葉曉等人商議半晌,碧姬在公子襄說合下,勉強答應了唐笑大部分條件,卻堅持四十萬兩銀子的投入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見談判陷入了僵局,公子襄提議道:「對復國大事來說,四十萬兩也只是小數目,不知大家可否找錢莊周轉,湊齊這筆款子?不一定會花到這麼多,但咱們總得讓碧姬公主看到咱們的實力和誠意吧?」
幾個富家公子又密議半晌,最後勉強答應。雙方都作了一定讓步後,簽下了一份秘密協議。協議規定,唐笑和葉曉等人出資四十萬兩助碧姬公主復國,成功後她以高昌二十年的關稅作為回報,並授予眾人在高昌自由開設錢莊和經商的權利,成為享有特權的異國商人。
協議雖然擬定,不過唐笑還要親自帶人去高昌考察,以確定復國的可能和所需的資金。在真正投資之前,他們會非常謹慎地評估風險與收益。對這一點公子襄並不擔心,他已從碧姬口中得知,她的同伴已在高昌作好了一切安排,完全有把握騙過人地生疏的唐笑。若再讓魔門在高昌予以配合,定能讓那場大戲演得天衣無縫。
葉曉見協議終於達成,總算鬆了口氣,笑著提議道:「咱們何不到幽園去玩上兩把,不知公子襄平日都喜歡玩什麼?」
雲襄笑著攤開雙手:「除了花錢,我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
眾人轟然大笑。說話間雲襄已隨唐笑來到幽園,進門就是斗狗場,十幾隻惡犬被馴獸師拴在柱子下,正狂吠咆哮,令人膽戰心驚。
雲襄在一條靜卧不動的黑色獒犬前停了下來,這隻獒犬骯髒的皮毛上儘是凌亂斑駁的疤痕,觸目驚心。它在陌生人面前,不像別的鬥犬那樣目露凶光咆哮狂吠,只是靜靜地卧在那裡,像一個紳士。聽到有人走近,它也僅把目光轉過去,冷冷地打量著來人。
雲襄突然發覺這獒犬的目光竟與人有幾分相似,自傲、孤獨,似不屑與同類為伍。從它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討好或敵意。雲襄不禁走近兩步,想摸摸它的頭,突聽身後唐笑一聲驚呼:「小心!別靠近阿布!」
雲襄莫名其妙地回過頭:「怎麼了?」
唐笑不由分說將雲襄拖開兩步,失色道:「阿布是條犬中殺手!你別看它安靜祥和,可一旦發動攻擊,往往一口致命,無論人還是犬,從無倖免,連馴獸師也不敢輕易靠近。咦!你方才已走進它的攻擊範圍,它卻沒有動!」
「也許它看出我沒有惡意吧。」雲襄笑道,「它連馴獸師也咬?它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唐笑聳聳肩,「阿布原是一條流浪犬,只因它先後咬死了十幾條家犬,咱們便用藥將它放倒,弄到這斗狗場。沒想到它竟百戰百勝,成了鬥犬中的不敗殺手。前日有人從西域帶來一隻殺人王,指名要挑戰阿布,那隻殺人王也是從未敗過。山莊已經有兩隻最好的藏獒死在它的口下。」
「西域殺人王?」雲襄啞然失笑,「怎麼聽著像是黑道兇徒?」
唐笑點點頭:「這綽號一點不誇張。它簡直是為殺而生,雖然體形不大,卻異常彪悍結實,頭大頸短,下顎粗壯,能輕易咬碎牛骨。它的皮毛堅韌結實,不知疼痛,即便被咬得肚破腸流也決不退縮,並且它天性好鬥,一旦咬中目標雙頜就緊緊扣死,決不鬆口,直到將口中的肉撕下來為止。這種惡犬能輕易戰勝兩條體形比它大一倍的惡狼。它在西域大名鼎鼎,不過到了這裡,所有人都稱它為西域殺人王。」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斗狗場,那是一個三丈見方的鐵籠子,籠子周圍已有不少人就坐。唐笑將雲襄安排在靠近籠子的位置。葉曉帶頭下注,幾個富家公子也不甘落後,紛紛掏錢買了阿布勝。
沒等多久,兩隻鬥犬被帶入籠中。鐵鏈方解,體形矮小的西域殺人王就閃電般躥了出去,張嘴就咬向阿布脖子。阿布大約從未見過如此迅速的對手,有些猝不及防,勉強讓過了咽喉要害,卻還是被咬中了肩胛。它拚命掙扎跳躍,將西域殺人王矮小的身體甩得平平飛了起來,卻依舊無法令對方鬆口。兩隻斗狗緊緊糾纏在一起,直到西域殺人王連皮帶骨生生撕下口中的肉,它們才終於分開。阿布喘息著縮到籠子邊,肩胛上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西域殺人王囫圇吞下口中的皮肉,又閃電般撲向對手。阿布似乎已不敢戀戰,轉身想逃,卻被西域殺人王一口咬住了腰部。待對手一口咬實後,阿布終於等到了反擊的機會。它猛然轉回頭,返身咬中西域殺人王腹部,拚命甩頭撕扯,由於對手死咬著它的腰部,它簡直就是在撕扯自己的皮肉,它在撕開對手肚子的同時,也生生將自己的後腰撕開,一時鮮血噴濺,血肉模糊。兩隻鬥犬俱悍勇無匹,雖身負重傷,依舊緊緊糾纏在一起,在地上翻滾掙扎不止。
看客們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呼喝,震耳欲聾。在眾人的尖叫聲中,只見阿布終於將西域殺人王從自己腰上扯了下來,遠遠甩了出去。兩隻鬥犬咆哮著軟倒在地,渾身俱為鮮血染紅。
西域殺人王雖已肚破腸流,卻還在拖著腸子蹣跚著向對手爬去;阿布小聲嗚咽著,慢慢軟倒在地。評判見兩隻斗狗俱無力再戰,立刻中止了比賽,由於阿布已倒地不起,因此西域殺人王最終勝出。
眾人發出一陣嘆息,紛紛盛讚西域殺人王的鬥志。葉曉與幾個富家公子則在破口大罵阿布的意外失敗,令他們輸了不少銀子。
馴獸師進入籠中,分別將兩隻斗狗抱了出來。在經過雲襄身邊時,他發現阿布的肚子還在微微蠕動,不由問道:「它還活著?」
「只剩下一口氣而已。」馴獸師遺憾地搖搖頭。
「我要買下它。」雲襄突然道。
「算了,」唐笑拍拍雲襄的肩頭,「它就算能救活也已經徹底廢了。你要喜歡斗狗,我另外送你一隻。」
「不!我就要它!」雲襄凝視著阿布暗淡無光的眼睛,就像看到在死牢中垂死的自己。
「好吧,我把它送給你。」唐笑無奈地對馴獸師擺擺手,「將它送到公子襄的馬車上。」說完他又轉向雲襄,提醒道,「無論多好的斗狗,一旦敗陣,就再也沒有過去的勇猛了。」
「我要它,並不因為它是一隻優秀的斗狗。」雲襄話音剛落,就聽那邊傳來一陣如喪考妣的號啕大哭。那隻西域殺人王傷勢過重,已經一命嗚呼,令它的主人痛哭不已。
馬車緩緩奔行在幽暗的長街,車中,雲襄默默為阿布裹好血肉模糊的傷口。
「公子,你想知道的事差不多都有結果了。」車夫回頭一笑,遞過來一封厚厚的信。雲襄將信收入懷中,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辛苦了!」
「公子,唐門宗主唐功德今日黃昏突然來到成都,不知這消息對你是否有用?」車夫意味深長地笑問道。
「任何消息,對我都有用。」雲襄說著遞過去一張銀票,他神情未變,心中卻暗自驚異。唐門宗主唐功德,任誰聽到他的名字都會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