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喝了多久,二人都已酩酊大醉。雲襄看看窗外天色,估摸著已到四更,便拍拍昏昏欲睡的蘇鳴玉,道:「天快亮了,咱們回去吧。從今天開始,你要忘了以前的感情,做個好丈夫,也做好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一句,也不知聽到沒有。雲襄見他醉得不輕,只得將他扶起,二人跌跌撞撞地出了廚房,雲襄也不在新房在哪裡,只得扶著蘇鳴玉,糊裡糊塗地往客房走去,快到客房時被巡夜的弟子發現,幾個弟子連忙圍上來,上前攙扶。就在這時,突聽不遠處也傳來喝問聲,雲襄循聲望去,才發現是明珠扶著醉醺醺的舒亞男回來。
「雲大哥快來幫忙!」明珠看到雲襄,連忙高聲呼救。雲襄舒亞男已有蘇家弟子照顧,正扶著送往新房,便丟下蘇鳴玉來幫明珠。見舒亞男醉得不輕,嘴裡不住胡言亂語,大呼小叫,雲襄顧不得男女有別,忙幫著明珠將她扶回了客房。進門後,雲襄突然發現舒亞男臉上沒了蒙面的白紗,臉頰上一朵水仙正悄然怒放。他不由一愣,只當自己醉後眼花,正待細看,就聽明珠在身後小聲道:「雲大哥,多謝你!」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雲襄回過頭,突然發現明珠眼裡波光閃爍,臉頰滿是潮紅,也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那眼神令雲襄有些心虛,正待告辭,就聽門外傳來金彪的呼叫:「公子你可回來了!莫爺差人送信來了。」
雲襄一驚,連忙告辭出來。明珠將他送到房門,突然紅著臉小聲道:「雲大哥,我們過兩天打算去鎮江玩,希望能再遇見你。」
雲襄尚未回答,就見金彪匆匆過來,將他拉回客房,然後仔細關上房門。雲襄滿腦子都還在想著盛開在舒亞男臉頰上的水仙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當是喝多了眼花的緣故。
金彪見他如此小聲道:「對子,客房另一邊住著漕幫老大叢飛虎。先前舒姑娘出門時,我聽他吩咐手下悄悄跟隨保護。雖不知他與舒姑娘有何關係,但聽他的口氣,對舒姑娘著實緊張。叢飛虎是江南黑幫老大,咱們還是少招惹為好。」見金彪一臉擔憂,知道他是以為自己整夜與舒亞男在一起喝酒,雲襄也沒有解釋,只道:「為啥?」「叢飛虎?他跟舒姑娘會有什麼瓜葛?」雲襄若有所思地喃喃自問,見金彪茫然無對,他忙岔開話題道:「你說莫爺有信送來,是什麼信?」
金彪忙道:「你與蘇公子剛走沒多會兒,就有人送了個口信到門房,要門房轉告公子,讓咱們速歸。除了莫爺,沒人知道咱們來了金陵蘇家。「
雲襄略一沉吟,點頭道:「讓咱們明日一早就走。」這次金陵一行的收穫,已遠超他的預期,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地進行下一步的計划了。
第二天一早,雲襄匆匆趕到莫爺隱居的金陵南城,經通報後見到了雙眼具盲的千門提將莫爺。雲襄留意到這老狐狸臉上隱約有一絲不悅,忙問道:「莫爺急著找我們回來,不知有何差遣?」
「也沒什麼大事。」莫爺淡淡道,「昨日南宮豪來了金陵,為上次你替他捉千清場的事,專程來向老朽表示感激,並特意要宴請咱們,以表謝意。老朽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這事還得你倆出面應付。」
雲襄猜到南宮豪對自己的過分看重,已引起莫爺的不快,忙道:「這事已經過去,莫爺驟然不願出面,我也不想與他再打交道。要不就說我出了遠門,就這樣回了他?」
莫爺搖頭道:「不好!既然南宮豪專程前來致謝,咱們也不好怠慢。他今晚在祥雲居設宴,你就替老朽去應付應付。南宮世家乃江南豪門,咱們可恥下場能得罪。」
「那好,我就替莫爺走一趟。」雲襄連忙答應。見莫爺舉起了茶杯,二人連忙起身告辭。
雲襄離開莫爺居所後,金彪有些擔憂地問:「南宮豪突然來找公子,莫非是為昨日你戲耍了他兄弟的事,要找公子晦氣,擺下一桌鴻門宴?」雲襄沉吟道:「應該不會。這裡是蘇家的地頭,以他的老到,不會像南宮珏那般不知深淺。再說他昨日就要見我,想必是另有要事。」
「公子還是小心些為好。」金彪勸道,「對這些喜怒難測的豪門公子,咱們不是少打交道。」
雲襄笑而不答,他還不能告訴金彪自己的真實意圖,以免胸無城府的金彪,會讓人從表情上看出破綻。他隱隱預感到,南宮豪的酒宴,對自己來說可能是一個難得機會。
黃昏時分,祥雲樓最豪華的雅廳內,南宮豪擺下了一桌慧的酒宴,客人卻只有雲襄一個。金彪被南宮豪的手下拉到外間去喝酒,偌大的雅廳內,顯得有些空空蕩蕩。南宮豪為上次雲襄替他捉千清場的事,不住地表示感激,並殷勤敬酒,酒到半酣,他揮手斥退丫環,貌似隨意地對雲襄笑道:「雲公子既能捉千,賭技、千術也必定在行。」
雲襄笑著擺擺手:「不過略知皮毛罷了。」
「雲公子太謙虛了,我可聽說莫爺門下,除了鬼運算元沈先生,就以雲公子千術為高。」南宮豪舌頭已有些不大靈光,也不知真醉還是假醉。
雲襄聞言心中微凜,立刻猜到莫爺門下,定有南宮豪耳目,他正待岔開話題,就聽南宮豪笑道:「我也好賭,有雲公子這平的高手在前,自然見獵心喜,想與公子玩上兩把。」
「公子喝多了。」雲襄忙笑道推辭。誰知南宮豪已從懷中掏出一個匣子拍在桌上,卻是一副牌九。
只見他醉意醺醺地笑道:「咱們就來玩幾把牌九,不賭錢,就賭酒,誰輸了誰就喝一盅,誰先喝趴下算誰輸。」
雲襄還待推辭,南宮豪已推開酒菜空了地方,然後倒出牌九,手法熟練地碼好,笑道:「雲老弟不會嫌老哥我水平太低,不願出手吧?」
「哪裡話,」雲襄忙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就陪大公子玩幾把好了。」
「那好,老哥痴長几歲,就坐莊了。」南宮豪說道擲開骰子,然後依點分牌,二人便玩笑般地玩了起來。剛開始雙方互有輸贏,但漸漸雲襄就輸多贏少,連著喝了幾大盅酒。南宮豪雖然口舌不清,但兩眼犀利,手指穩健。哪裡有半分醉酒的模樣?
雲襄原本只是遊戲心態,並沒有認真對待,連喝了幾大盅後,這才認真起來。用內行的眼光一看,他立刻就發覺南宮豪做了手腳。原本南宮豪每次洗牌,都將天牌壓在掌心,碼到牌尾。在擲完骰子拿牌的時候,他已經巧妙地看到了自己的底牌,並根據手中牌的情況在拿牌經過牌尾時,故意將牌扣在掌心,然後用最下面的次牌巧妙地將天牌頂出來換掉,使自己的牌需變得更大,贏面也就更大。他做得十分巧妙,旁人根本看不到有牌被換,不過落在雲襄的眼中,就完全暴露無疑。這招「偷梁換柱」,在牌九場上算是比較高明的手法,身上完全不帶贓物,換牌的動作只在眨眼的一瞬,就算知道他換牌,沒有又快又準的身手也根本逮不到。
雲襄看出原委,心中暗處好笑。雖然只是賭酒,他也不願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輸下去。雖然以他的身手逮不到南宮豪換牌,賭酒玩耍也不好去揭穿對方的把戲,但他依舊有辦法應付。只見他依舊若無其事地陪著南宮豪玩,甚至洗牌、碼牌、擲骰子也不插手,但南宮豪卻覺得運氣漸漸變壞,明明有換牌之利,贏面應該大了不少,誰知還是屢屢失手,喝了不少酒。雖然他酒量甚豪,一連喝了十幾盅後也有些受不了,只得推牌笑道:「雲老弟就像能看穿老哥的底牌一般,總能避實就虛,巧妙配牌,將老哥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再玩下去,老哥今晚就醉死當場了。」
雲襄拿起一張骨牌笑道:「這黑黢黢的骨牌,在旁人眼裡背面都是一樣,但在高明的老千眼裡,每張都有極其細微的差別。一個高明的老千,如果玩了十幾把還不能認完這三十二張骨牌,那他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南宮豪恍然大悟,喟然嘆道:「這不是千術,而是極高明的賭技了!」
原本牌九賭法是每次取四張,兩兩自由配對,分為牌頭和牌尾兩副牌。雙方比大小是牌頭比牌頭,牌尾比牌尾。一大一小為平,一大一平為勝,一小一平為負,兩大或兩小則為加倍勝或加倍負。如果事先認識每一張牌,就可根據對方所配的牌,再來確實是壓對方的牌頭還是追對方的牌尾,即可立於不敗之地。
南宮豪明白原委,不由推牌而起,對雲襄拜道:「我這點手法,在雲兄弟眼裡,真是貽笑大方,慚愧慚愧。幸好只是賭酒,不然老哥我早已輸得傾家蕩產。」「南宮公子……」雲襄剛一開口,就被南宮豪揮手打斷:「雲兄弟以後別再這麼見外,你若看得起,在沒伯時候,咱們京戲兄弟相稱如何?」
雲襄慌忙道:「在下不過一江湖混混,豈敢高攀?」南宮豪面色一沉,不悅道:「雲兄弟這是不給老哥面子了?」
雲襄略一猶豫,無奈道:「既然如此,小弟見過南宮大哥!」
「這才對嘛!」南宮豪哈哈大笑,挽著雲襄坐下道:「我與兄弟早已一見如故,對兄弟的賭技更是仰慕已久。今日老哥定要好好敬兄弟幾杯,以表敬意。」
在南宮豪的敬勸下,雲襄連飲三盅,南宮豪這才笑問道:「兄弟這些,賭技,不知敢不敢到正規場子上去玩?」
「有何不敢?」雲襄似乎已經醉了,說話也豪氣干雲,「我出千從不帶贓,被人抓住的可能幾乎沒有。只要我想,沒什麼場子不敢玩。」
「好!兄弟果然有氣魄!」南宮豪擊桌道,「有一個場子,老哥想請你去玩玩。」
「什麼場子?」
「鴻運大賭坊!」
「鴻……鴻運大賭坊?」雲襄醉態可掬的臉上滿是迷惑,「那不是你的賭坊嗎?你……讓我去你的賭坊出千?」
「沒錯!」南宮豪笑眯眯地望著雲襄,神情就像狐狸在打量著獵物。
雲襄睜著醉眼愣了半晌,突然失笑道:「你……你喝醉了,凈說胡話!」
南宮豪遲疑了一下,淡淡道:「自從上次有人在鴻運大賭坊出千,請來兄弟才抓住後,我就請來高手,將賭坊的防範措施又提高了不止一籌。現在我想檢驗賭坊的防範措施究竟能高到什麼程序,所以想請兄弟去試試。」
他在說謊!雲襄心中暗道,嘴裡卻說:「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兄弟這是答應了?」南宮豪忙問。「我有什麼好處?」雲襄反問道。
「從現在起半個月內,你在我的賭坊無論弄到多少錢,都可以拿走。」南宮豪正色道:「不過你萬一失手,老哥可就要照江湖規矩辦。你可以化裝,找幫手,或者在暗中指揮。總之一句話,無論你用什麼辦法,只要在鴻運賭坊弄到錢,且不被人逮住,都可以拿走,老哥決不追究。」
雲襄酒意似乎醒了一些,盯著南宮豪問道:「你這是給我划下道了?」南宮豪嘿嘿一笑:「要這樣想也無不可,就不知兄弟敢不敢接?」
「有何不敢?」雲襄似乎被酒意沖暈了頭,立刻擊桌而起,「我要不能從鴻運賭坊弄到錢,從此就不再江南混。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南宮豪忙問。
「如果我失手,你不得為難我的幫手或同夥。」雲襄慨然道,「所有處罰,都由我一個人承擔。如果你答應這條件,我就接下南宮兄的挑戰。」
「好!我答應你!兄弟可敢和與我擊掌盟誓?」南宮豪說著舉起了手掌。雲襄毫不猶豫,立刻與他一擊掌。
南宮豪端起酒盅,對雲襄慨然道:「喝完這盅酒,我就回去恭候兄弟大駕!咱們就以三萬兩銀子為限。半個月內,只要兄弟能在我的賭坊弄到三萬兩銀子,老哥我就認輸。」說完一飲而盡,跟著摔杯離去。
待南宮豪走後,金彪神色張皇地進來,對雲襄急道:「公子你瘋了,明明知道別人張好了網,你卻偏偏要往裡跳!」
「你都聽到了?」雲襄若無其事地整整衣衫,臉上醉意一掃而空。
「我哪有心思喝酒!」金彪急道:「我在外間一直豎著耳朵,聽得一清二楚!這明明是南宮豪上次被人騙了十萬兩銀子的巨款,沒法向他老子交代,這才激你上門出千,他張網將你逮住後,便可將損失往你身上一推,好在他老子那裡矇混過關。難道你忘了上次被逮住的那些老千的下場?」雲襄當然沒忘上次那些被切掉手指的老千,那還是因為他和緣故。不過他卻若有所思道:「這次雖然有可能是圈套,但更可能是一次機會。」
「機會?什麼機會?」金彪莫名其妙。「你別問了,就算是圈套,我也要冒險跳一回。」雲襄斷然道。
看到雲襄臉上那熟悉的神色,金彪就知勸也是白勸,只昨無奈問道,「你想怎麼做?」
「咱們得先找些幫手。」雲襄臉上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轉又斷然道,「不過不能用莫爺的人。」他還不知道莫爺手下誰是南宮豪的耳目,所以一個也不敢用。他心中已經想到兩個最好的幫手,想到她們,他的眼神也漸漸溫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