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大師父柯鎮惡揮動鐵杖,與一個青年道士靠背而立,心道:「怎麼大師父也在此處?」再定睛看時,那青年道士原來是丘處機的弟子尹志平,手挺長劍,護定柯鎮惡的後心,卻不向黃藥師進攻。此外尚有六個道人,便是馬鈺,丘處機等全真六子了。郭靖看了片刻,已瞧出全真派乃是布了天罡北斗陣合戰,只是長真子譚處端已死,「天璇」之位便由柯鎮惡接充,想是他武功較遜,又不諳陣法,是以再由尹志平守護背後,臨時再加指點。但見全真六子各舞長劍,進退散合,圍著黃藥師打得極是激烈。那日牛家村惡鬥,全真七子中只二人出劍,餘人俱是赤掌相搏,戰況已兇險萬狀,此時七柄長劍再加一根鐵杖,更是猛惡驚人。黃藥師卻仍是空手,在劍光杖影中飄忽來去,似乎已給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數十招中只是避讓敵刃,竟未還過一拳一腳。郭靖心中暗喜:「任你神通廣大,今日也叫你難逃公道。」突然見黃藥師左足支地,右腿繞著身子橫掃二圈,逼得八人一齊退開三步。郭靖暗贊:「好掃葉腿法!」黃藥師回過頭來,向樓頭洪、郭兩人揚了揚手,點頭招呼。郭靖見他滿臉輕鬆自在,渾不是給迫得喘不過氣來的神氣,不禁起了疑竇,只見黃藥師左掌斜揮,向長生子劉處玄頭頂猛擊下去,竟是從守御轉為攻擊。這一掌劈到,劉處玄原是不該格擋,須由位當天權的丘處機和位當天璇的柯鎮惡從旁側擊解救,可是柯鎮惡目不見物,與常人接戰自可以耳代目,遇著黃藥師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明掌法,哪裡還能隨機應變?丘處機劍光閃閃,直指黃藥師的右腋,柯鎮惡待得聽到尹志平指點出杖,已然遲了一步。劉處玄只覺風聲颯然,敵人手掌已拍到頂門,大駭之下,急忙倒地滾開。馬鈺與王處一在旁眼見這一下手實是千鈞一髮之險,雙劍齊出。劉處玄危難雖脫,天罡北斗之陣卻也已散亂,黃藥師哈哈一笑,向孫不二疾衝過去,衝出三步,突然倒退,背心撞向廣寧子郝大通。郝大通從未見過這般怪招,不禁微一遲疑,待要挺劍刺他脊樑,黃藥師動如脫兔,早已闖出了圈子,在兩丈外站定。
洪七公笑道:「黃老邪這一手可帥得很啊!」郭靖叫道:「我去!」發足向樓梯奔去。洪七公道:「不忙,不忙!你岳丈初時老不還手,我很為你大師父擔心,現在瞧來他並無傷人之意。」郭靖回到窗邊,問道:「怎見得?」洪七公道:「若是他有意傷人,適才那瘦皮猴道士哪裡還有命在?小道士們不是對手,不是對手。」他咬了一口羊腿,又道:「你岳丈與丘處機未來之時,我見那幾個老道和你大師父在那邊排陣,可是這天罡北斗陣豈是頃刻之間便能學得成的?那幾個老道勸你大師父暫不插手助陣,你大師父咬牙切齒的只是不答應。不知你大師父為了甚麼事,跟你岳丈結了那麼大的冤家。他跟那小道士合守天璇,終究擋不住你岳丈的殺手。」郭靖恨恨的道:「他不是我岳丈。」洪七公奇道:「咦,怎麼又不是岳丈了?」郭靖咬牙切齒的道:「他,他,哼!」洪七公道:「蓉兒怎麼啦?你們小兩口吵架了,是不是?」郭靖道:「不關蓉兒的事。這老賊,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師父,我跟他仇深似海。」洪七公嚇了一跳,忙問:「這話當真?」這句話郭靖卻沒聽見,他全神貫注的正瞧著樓下的惡鬥。這時情勢已變,黃藥師使出劈空掌法,只聽得呼呼風響,對手八人攻不進身去。若論馬鈺、丘處機、王處一等人的武功,黃藥師原不能單憑一對肉掌便將他們擋在丈許之外,但那天罡北斗陣是齊進齊退之勢,孫不二、柯鎮惡、尹志平三人武功較弱,只要有一人給逼退了,餘人只得跟著後卻。只見眾人進一步退兩步,和黃藥師愈離愈遠,但北斗之勢仍是絲毫不亂。到這時全真派的長劍已及不著黃藥師身上,他卻可以俟隙而攻。再拆數招,洪七公道:「嗯,原來如此。」郭靖忙問:「怎麼?」洪七公道:「黃老邪故意引逗他們展開陣法,要看清楚天罡北斗陣的精奧,是以遲遲不下殺手。十招之內,他就要縮小圈子了。」洪七公功力雖失,眼光仍是奇准,果然黃藥師劈出去的掌力一招弱似一招,全真諸子逐漸合圍,不到一盞茶功夫,眾人似已擠成一團。眼見劉處玄、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四人的劍鋒便可同時插在黃藥師身上,不知怎的,四柄長劍卻都貼身而過,終究差了數寸,若不是四人收劍迅捷,竟要相互在同門師兄弟身上刺個透明窟窿。
在這小圈子中相鬥,招招相差只在毫髮之間。郭靖心知黃藥師只要一熟識陣法,就不會再跟眾人磨耗,破陣破弱,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大師父與尹志平兩人,此處離眾人太遠,危急時不及相救,眼見陣中險象環生,向洪七公道:「弟子下去。」也不等他答話,飛奔下樓。
待得奔近眾人,卻見戰局又變,黃藥師不住向馬鈺左側移動,越移越遠,似乎要向外逃遁。郭靖手執短劍,只待他轉身發足,只時猛撲而上。忽聽得王處一撮唇而嘯,他與郝大通、孫不二三人組成的斗柄從左轉了上去,仍將黃藥師圍在中間。黃藥師連移三次方位,不是王處一轉動斗柄,就是丘處機帶動斗魁,始終不讓他搶到馬鈺左側,到第四次上,郭靖猛然醒悟:「啊,是了,他要搶北極星位。」那日他在牛家村療傷,隔牆見到全真七子布「天罡北斗陣」,先後與梅超風、黃藥師相鬥,其後與黃蓉參詳天上的北斗星宿與北極星,得知若將北斗星宿中「天樞」「天璇」兩星聯一直線,向北伸展,即遇北極星。此星永居正北,北斗七星每晚環之而轉。其後他在洞庭湖君山為丐幫所擒,又再仰觀天文,悟到天罡北斗陣的不少訣竅,但也只是將北斗陣連環救援、此擊彼應的巧妙法門用入自己武功而已。黃藥師才智勝於郭靖百倍,又精通天文術數、陰陽五行之學,牛家村一戰未能破得全真七子的北斗陣,事後凝思多日,即悟到了此陣的根本破綻之所在。郭靖所想的只是「學」,黃藥師不屑去學王重陽的陣法,所想的卻是「破」,知道只須搶到北極星的方位,北斗陣散了便罷,否則他便要坐鎮中央,帶動陣法,那時以逸待勞,自是立於不敗之地。
全真諸子見他窺破陣法的關鍵,各自暗暗心驚,若是譚處端尚在,七子渾若一體,決不容他搶到北極星位。此時「天璇」位上換了柯鎮惡與尹志平二人,武功固然遠遜,陣法又是不熟,天罡北斗陣的威力登時大減。馬鈺等明知纏鬥下去必無善果,而且郭靖窺伺在旁,只要黃藥師當真遇到危險,他翁婿親情,豈有不救?但師叔與同門被殺之仇不能不報,重陽先師當年武功天下第一,他的弟子合六人之力尚且鬥不過一個黃藥師,全真派號稱武學正宗,那實是威名掃地了。只聽黃藥師笑道:「不意重陽門下弟子,竟不知好歹至此!」斗然間欺到孫不二面前,刷刷刷連劈三掌。馬鈺與郝大通挺劍相救。黃藥師身子略側,避開二人劍鋒,刷刷刷,向孫不二又劈三掌。桃花島主掌法何等精妙,這六掌劈將下來,縱然王重陽復生,洪七公傷愈,也得避其鋒銳,孫不二如何抵擋得住?眼見掌來如風,只得連挽劍花,奮力守住門面。黃藥師驀地里雙腿連環,又向她連踢六腿。這「落英神劍掌」與「掃葉腿」齊施,正是桃花島的「狂風絕技」,六招之下敵人若是不退,接著又是六招,招術愈來愈快,六六三十六招,任是英雄好漢,也要教他避過了掌擊,躲不開腿踢。馬鈺等見他專對孫不二猛攻,團團圍上相援,在這緊迫之際,陣法最易錯亂。柯鎮惡目不見物,斗魁橫過時起步稍遲,黃藥師一聲長笑,已越過他的身後。忽所得一人在半空中大叫「啊喲」,飛向煙雨樓屋角,原來尹志平被他捉住背心,擲了上去。這一來陣法破綻更大,黃藥師哪容對方修補,立時低頭向馬鈺疾沖,滿以為他必定避讓,哪知馬鈺劍守外勢,左手的劍訣卻直取敵人眉心,出手沉穩,勁力渾厚。黃藥師側身避過,贊了聲:「好,不愧全真首徒。」猛地里回身一腳,把郝大通踢了個筋斗,俯身搶起長劍,當胸直刺下去。劉處玄大驚,揮劍來格。黃藥師哈哈大笑,手腕震處,拍的一聲,雙劍齊斷。但見青影閃動,桃花島主疾趨北極星位。此時陣法已亂,無人能阻。諸子不住價叫苦,眼見他要恃主驅奴,全真派潰於今日。馬鈺一聲長嘆,正要棄劍認輸,任憑敵人處置,忽見青影閃晃,黃藥師反奔而回,北極星位上多了一人,原來卻是郭靖。諸子中只有丘處機大喜過望,他在醉仙樓上曾見郭靖與黃藥師拚命。馬鈺與王處一識得郭靖,知他心地純厚,縱然相助岳丈,也決不致向師父柯鎮惡反噬。餘人卻更是心驚,眼見郭靖已佔住北極星位,他翁婿二人聯手,全真派實無死所,正驚疑間,卻見郭靖左掌右劍,已與黃藥師斗在一起,不由得驚詫不已。黃藥師破亂了陣法,滿擬能將全真派打得服輸叫饒,哪知北極星位上突然出現了一人。他全神對付全真諸子,並未轉身去看此人面目,反手施展劈空掌手段,當胸就是一掌。那人伸左掌卸開來勢,身子卻穩凝不動。黃藥師大吃一驚,心想:「世上能憑一人之力擋得住我一掌的,實是寥寥可數。此人是誰?」回過頭來,卻見正是郭靖。
此時黃藥師後前受敵,若不能驅開郭靖,天罡北斗陣從後包抄上來,實是危險萬分。他向郭靖連劈三掌,一掌猛似一掌,但每一掌都被郭靖運勁化開。第四掌他虛實並用,料著郭靖要乘隙還手,哪知郭靖仍是只守不攻,短劍豎擋胸口,左掌在自己下腹緩緩掠過,叫他雖是一招雙攻,但雙攻都失了標的。黃藥師一驚更甚:「這傻小子竟也窺破了陣法的秘奧,居然穩守北極星位,竟不移動半步。是了,他必是受了全真諸子傳授,在這裡合力對我。」
他自不知這一下只猜對了一半。郭靖確是通悉了天罡北斗陣的精要,然而是從《九陰真經》中習得,卻非全真諸子所授。郭靖面對殺師大仇,卻沉住了氣堅守要位,雙足猶似用鐵釘在地下牢牢釘住,任憑黃藥師故意露出多大的破綻誘敵,他只是視而不見。黃藥師暗暗叫苦,心道:「傻小子不識進退!哼!拚著給蓉兒責怪,今日也只有傷你了,否則不能脫身。」他左掌划了個圈子,待划到胸前七寸之處,右掌斗地搭上了左掌,借著左掌這一划之勁,力道大了一倍,正要向郭靖面門拍去,心念忽動:「若是他仍然獃獃的不肯讓開,這掌勢必將他打成重傷。真要有甚麼三長兩短,蓉兒這一生可永遠不會快活的了。」郭靖見他借勁出掌,眼看這一下來勢非同小可,咬一咬牙,出一招「見龍在田」,只得以降龍十八掌的功夫硬拚,自知武功遠為不及,硬碰硬的對掌有損無益,但若不強接對方這一招而閃身避開,他必佔住北極星位,那時再要除他可就千難萬難了。這一招出去,實是豁出了性命的蠻幹,哪知黃藥師掌出尺許,突然收回,叫道:「傻小子,快讓開,你為甚麼跟我過不去?」郭靖弓背挺劍,凝神相望,防他有甚麼詭計,卻不答話。這時全真諸子已整頓了陣勢,遠遠的圍在黃藥師身後,俟機攻上。黃藥師又問:「蓉兒呢?她在哪裡?」郭靖仍是不答,臉色陰沉,眼中噴出怒火。黃藥師見了他的臉色,疑心大起,只怕女兒已有甚不測,喝道:「你把她怎麼樣了?快說!」郭靖牙齒咬得更緊,持劍的右手微微發抖。
黃藥師凝目相視,郭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光,見他神色大異,心中更是驚疑,叫道:「你的手幹麼發抖?你為甚麼不說話?」郭靖想起桃花島上諸位師父慘死的情狀,悲憤交迸,全身不由自主的劇烈顫動,眼眶也自紅了。黃藥師見他始終不語,目中含淚,愈想愈怕,只道女兒與他因華箏之事起了爭鬧,被他害死,雙足一點,和身直撲過去。他這麼忽地縱起,丘處機長劍揮動,天罡北斗陣同時發難,王處一、郝大通兩人一劍一掌,左右攻上。郭靖掌卸來勢,短劍如電而出,還擊一招。黃藥師卻不閃避,反手徑拿他手腕奪劍。這一拿雖然既狠且准,但王處一長劍已抵後心,不得不挺腰躲過,就此一讓,奪劍的五指差了兩寸,郭靖已乘機回劍剁刺。這一番惡鬥,比適才更是激烈數倍。全真諸子初時固欲殺黃藥師而甘心,好為周伯通與譚處端報仇,黃藥師卻明知其中生了誤會。只是他生性傲慢,又自恃長輩身分,不屑先行多言解釋,滿擬先將他們打得一敗塗地、棄劍服輸,再行說明真相,重重教訓他們一頓,是以動武之際手底處處留情。否則馬鈺、丘處機等縱然無礙,孫不二、尹志平哪裡還有命在?哪知郭靖突然出現,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舍死狠拚,心想他如不是害死了黃蓉,何必如此懼怕自己。這時黃藥師再不容情,一意要抓住郭靖問個明白,若是當真如己所料,雖將他碎屍萬段亦不足以泄心中之憤。但此際郭靖佔了北極星位,尹志平雖在煙雨樓頂上尚未爬下來,雙方優劣之勢已然倒轉。天罡北斗陣法滾滾推動,攻勢連綿不絕。黃藥師連搶數次,始終不能將郭靖逼開,心中焦躁起來,每當用強猛衝,全真諸子必及時救援,欲待回身下殺手先破陣法,北斗陣越縮越小,合圍之勢已成,自忖雖有震古爍今的能為,亦已難脫厄運。斗到分際,馬鈺長劍一指,叫道:「且住!」全真諸子各自收勢,牢牢守住方位。馬鈺說道:「黃島主,你是當代武學宗主,後輩豈敢妄自得罪?今日我們恃著人多,佔了形勢,我周師叔、譚師弟的血債如何了斷,請你說一句罷!」黃藥師冷笑一聲,說道:「有甚麼說的?爽爽快快將黃老邪殺了,以成全真派之名,豈不美哉?看招!」身不動,臂不抬,右掌已向馬鈺面門劈去。
馬鈺一驚閃身,但黃藥師這一掌發出前毫無先兆,發出後幻不可測,虛虛實實,原是落英神劍掌法中的救命絕招,他精研十年,本擬在二次華山論劍時用以爭勝奪魁,這一招群毆之際使用不上,單打獨鬥,丹陽子功力再深,如何能是對手?馬鈺不避倒也罷了,這向右一閃,剛好撞上他的後著,暗叫一聲:「不好!」待要伸手相格,敵掌已抵在胸口,只要他勁力一發,心肺全被震傷。
全真五子盡皆大驚,劍掌齊上,卻哪裡還來得及?眼見馬鈺立時要命喪當場,那知黃藥師哈哈一笑,撤掌回臂,說道:「我如此破了陣法,諒你們輸了也不心服。黃老邪死則死耳,豈能讓天下英雄笑話?好道士,大伙兒齊上吧!」劉處玄哼了一聲,揮拳便上,王處一長劍緊跟遞出,天罡北斗陣又已發動。這時使的是第十七路陣法,王處一之後該由馬鈺攻上。王處一疾刺一劍後讓出空擋,但馬鈺不向前攻,反而退後兩步,叫道:「且慢!」眾人又各住手。馬鈺道:「黃島主,多承你手下容情。」黃藥師道:「好說。」馬鈺道:「按理說,此時晚輩命已不在,先師遺下的這個陣法,已然為你破了,我們若知好歹,該當垂手服輸,聽憑處置。只是師門深仇,不敢不報,了結此事之後,晚輩自當刎頸以謝島主。」黃藥師臉色慘然,揮手道:「多說無益,動手罷。世上恩仇之事,原本難明。」
郭靖心想:「馬道長等與他動手,是為了要報師叔師弟之仇。其實周大哥好端端的活著,譚道長之死也與黃島主無涉。但若我出言解釋明白,全真諸子退出戰團,單憑大師父和我二人,哪裡還是他對手?別說殺師大仇決計難報,連自己的性命也必不保。」轉念一想:「我若隱瞞此事,豈非成了卑鄙小人?眾位師父時時言道:頭可斷,義不可失。」於是朗聲說道:「馬道長,丘道長,王道長,你們的周師叔並沒死,譚道長是歐陽鋒害死的。」丘處機奇道:「你說甚麼?」郭靖於是述說當時如何在牛家村密室養傷,隔牆如何耳聞目睹裘千丈造謠、雙方激斗、歐陽鋒誣陷等情。他雖口齒笨拙,於重大關節之處卻也說得明明白白。
全真諸子聽得將信將疑。丘處機喝道:「你這話可真?」郭靖指著黃藥師道:「弟子恨不得生啖這老賊之肉,豈肯助他?只是實情如此,弟子不得不言。」六子知他素來誠信,何況對黃藥師這般切齒痛恨,所說自必是實。
黃藥師聽他居然為自己分辯,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說道:「你幹麼如此恨我?蓉兒呢?」柯鎮惡介面道:「你自己做的事難道還不明白?靖兒,咱們就算打不贏,也得跟這老賊拚了。」說著舉起鐵杖,向黃藥師橫掃過去。
郭靖聽了師父之言,知他已原諒了自己,心中感到一陣喜慰,隨即眼淚流了下來,叫道:「大師父,二師父他們……他們五位,死得好慘!」黃藥師伸手抓住柯鎮惡鐵杖的杖頭,問郭靖道:「你說甚麼?朱聰、韓寶駒他們好好在我島上作客,怎會死了?」柯鎮惡奮力回奪,鐵杖紋絲不動。黃藥師又問郭靖道:「你目無尊長,跟我胡說八道,動手動腳,是為了朱聰他們么?」郭靖眼中如要出血,叫道:「你親手將我五位師父害了,還要假作不知?」提起短劍,挺臂直刺。
黃藥師揮手將鐵杖甩出,當的一聲,杖劍相交,火花四濺,那短劍鋒銳無倫,鐵杖上給砍了一條缺口。黃藥師又道:「是誰見來?」郭靖道:「五位師父是我親手埋葬,難道還能冤了你不成?」黃藥師冷笑道:「冤了又怎樣?黃老邪一生獨來獨往,殺了幾個人難道還會賴帳?不錯,你那些師父通統是我殺的!」
忽聽一個女子聲音叫道:「不,爹爹,不是你殺的,你千萬別攬在自己身上。」眾人一齊轉頭,只見說話的正是黃蓉。眾人全神酣斗,竟未察覺她何時到來。
郭靖乍見黃蓉,呆了一呆,霎時間不知是喜是愁。黃藥師見女兒無恙,大喜之下,痛恨郭靖之心全消,哈哈大笑,說道:「好孩子,過來,讓爹疼你。」這幾日來黃蓉受盡了熬煎,到此時才聽到一句親切之言,飛奔過去,投入父親懷中,哭道:「爹,這傻小子冤枉你,他……他還欺負我。」
黃藥師摟著女兒笑道:「黃老邪自行其是,早在數十年前,無知世人便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頭上,再加幾樁,又豈嫌多了?江南五怪是你梅師姊的大仇人,當真是我親手殺了。」黃蓉急道:「不,不,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黃藥師微微一笑,道:「傻小子這麼大膽,竟敢欺侮我的好孩子,你瞧爹爹收拾他。」一言甫畢,突然回手出掌,快似電閃,當真來無影、去無蹤。郭靖正自琢磨他父女倆的對答,突然拍的一聲,左頰熱辣辣的吃了一記耳光,待要伸手擋架,黃藥師的手掌早已回了黃蓉頭上,輕輕撫摸她的秀髮。這一掌打得聲音甚響,勁力卻弱,郭靖撫著面頰,茫然失措,不知該上前動手,還是怎地。柯鎮惡聽到郭靖被打之聲,只怕黃藥師已下毒手,急問:「靖兒,你怎麼?」郭靖道:「沒事。」柯鎮惡道:「別聽妖人妖女一搭一檔的假撇清,我雖沒有眼珠,但你四師父親口說道:他目睹這老賊害死你二師父,逼死你七……」郭靖不等他說完,已和身猛向黃藥師撲去。柯鎮惡鐵杖也已疾揮而出。黃藥師放下女兒,閃開郭靖手掌,搶步來奪鐵杖,這次柯鎮惡已有了防備,便沒給他抓到。師徒二人聯手,剎時間已與黃藥師斗得難解難分。郭靖雖屢逢奇人,學得不少神妙武功,但與這位武學大宗師的桃花島主相較,究竟相去甚遠,縱有柯鎮惡相助,亦是無濟於事,只拆得二三十招,已被逼得難施手腳。丘處機心道:「全真派危急時他師徒出手相助,眼下二人落敗,我們豈可坐視?且不管周師叔生死若何,先打服了黃老邪再定分曉。」長劍一指,叫道:「柯大俠退回原陣!」此時尹志平已從煙雨樓頂爬下,雖被摔得臉青鼻腫,卻無大傷,奔到柯鎮惡身後仗劍守護。天罡北斗陣再行推動,將黃藥師父女圍在垓心。黃藥師大是惱怒,心想:「先前誤會,攻我尚有可說,傻小子既已說明真相,你這群雜毛仍是恃眾胡來,黃老邪當真不會殺人嗎?」身形閃處,直撲柯鎮惡左側。
黃蓉見父親臉露殺氣,知他下手再不容情,心中一寒,卻見王處一、馬鈺已擋開父親掌勢,柯鎮惡的鐵杖卻惡狠狠的向自己肩頭壓下,口中還在罵:「十惡不赦的小賤人、鬼妖女!桃花島上的賤貨!」黃蓉從來不肯吃半點小虧,聽他破口亂罵,怒從心起,叫道:「你有膽子再罵我一句?」
江南七怪都是生長市井的屠沽之輩,出口傷人有甚難處?柯鎮惡恨極了黃藥師父女,聽她如此說,當下甚麼惡毒的言語都罵了出來。黃蓉自幼獨居,哪裡聽到過這些粗言穢語,饒是她聰明絕頂,柯鎮惡每罵一句,她都得一怔之後方明白言中之意,到後來越聽越不成話,越聽越是不解,啐了一口,說道:「虧你還做人家師父,也不怕說髒了嘴。」柯鎮惡罵道:「老子跟乾淨人說乾淨話,跟臭賤人說臭話!你這人越臟,老子的話跟著也是越臟。」黃蓉大怒,提起竹棒迎面直點。柯鎮惡還了一杖,哪知打狗棒法神妙絕倫,數招一過,鐵杖已被黃蓉用「引」字訣拖住,跟著她竹棒揮舞,棒東杖東,棒西杖西,全然不得自由。柯鎮惡在北斗陣中位居「天璇」,他一受制,陣法登時獃滯。丘處機劍光閃閃,刺向黃蓉背後,本來這招原可解了柯鎮惡之厄,可是黃蓉恃著身披寶甲,竟不理會,棒法一變,連打三招。丘處機長劍已指到她背心,心念一動:「丘某是何等樣人,豈能傷這小小女孩?」劍尖觸背,卻不前送。就這麼救援稍遲,黃蓉已搶到空隙,竹棒疾搭急回,借著伏魔杖法外崩之力,向左甩出。柯鎮惡力道全使反了,鐵杖不由自主的脫出掌握,飛向半空,噗通一聲,跌入了南湖。王處一怕她乘勢直上,早已搶在柯鎮惡身前,挺劍擋住。他雖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打狗棒法,不禁大是驚疑。郭靖見師父受挫,叫道:「大師父,你請歇歇,我來替你。」縱身離開北斗星位,搶到「天璇」。他此時武功已勝全真諸子,兼之精通陣法奧妙,一加推動,陣勢威力大增。北斗陣本以「天權」為主,但他一入陣,樞紐移至「天璇」,陣法立時變幻。這奇勢本來不及正勢堅穩,但黃藥師一時之間參詳不透,雖有女兒相助,仍是難以抵擋,幸而全真諸子下手各守分寸,只郭靖一人性命相搏,黃藥師勉強還可支撐。斗到分際,郭靖愈逼愈近。他有諸子為援,黃藥師傷他不得,只得連使輕功絕技,方避開了他勢若瘋虎的連環急攻。黃蓉見郭靖平素和善溫厚的臉上這時籠罩著一層殺氣,猙獰可怖,似乎突然換了一人,變得從不相識,心中又驚又怕,擋在父親面前,向郭靖道:「你先殺了我罷!」郭靖怒目而視,喝道:「滾開!」黃蓉一呆,心想:「怎麼你也這樣對我說話?」郭靖搶上前去,伸臂將她推在一旁,縱身直撲黃藥師。忽聽得身後一人哈哈大笑,叫道:「葯兄不用發愁,做兄弟的助你來啦!」語聲鏗鏗然十分刺耳。眾人不敢就此回身,將北斗陣轉到黃藥師身後,這才見到湖邊高高矮矮的站著五六人,為首一人長手長腿,正是西毒歐陽鋒。全真七子齊聲呼嘯。丘處機道:「靖兒,咱們先跟西毒算帳!」長劍一揮,全真六子都圍到了歐陽鋒身周。哪知郭靖全神貫注在黃藥師身上,對丘處機這話恍然不聞。全真六子一抽身,他已撲到黃藥師身前,兩人以快打快,倏忽之間拆了五六招。雙方互擊不中,均各躍開,沉肩拔背,相向瞪視。只聽郭靖大喊一聲,攻將上去,數招一過,又分別退開。此時全真六子已布成陣勢,看柯鎮惡時,但見他赤手空拳,守在黃藥師身旁,側耳傾聽,雙掌張開,顯是要不顧自己安危,撲上去牢牢將他抱住,讓郭靖搏擊他的要害。丘處機向尹志平一招手,命他佔了「天璇」之位。馬鈺高聲吟道:「手握靈珠常奮筆,心開天籟不吹簫!」這是譚處端臨終之時所吟的詩句,諸子一聽,敵愾之心大起,劍光霍霍,掌影飄飄,齊向歐陽鋒攻去。歐陽鋒手中蛇杖倏伸倏縮,把全真派七人逼開。他在牛家村見過全真派天罡北斗陣的厲害,心中好生忌憚,先守緊門戶,以待敵方破綻。北斗陣一經展開,前攻後擊,連環不斷。歐陽鋒遇招拆招,見勢破勢,片刻間已看出尹志平的「天璇」是陣法一大弱點,心想此陣少了一環,實不足畏,當下使開蛇杖堅守要害,游目四顧,觀看周圍情勢。郭靖與黃藥師貼身肉搏。黃蓉揮動竹棒,將柯鎮惡擋在距兩人丈余之外,連叫:「且慢動手,聽我說幾句話。」但郭靖充耳不聞,一掌接著一掌的拍出,狠命撲擊。黃蓉見父親初時尚手下容情,但給郭靖纏得急了,臉上怒色漸增,出手愈重,眼見局勢危急,只要他兩人之中任誰稍有疏神,定有人遭致傷亡,一抬頭見洪七公在煙雨樓頭憑欄觀戰,忙叫:「師父,師父,你快來分說明白。」
洪七公也早瞧出情形不妙,苦於武功全失,無力排難解紛,正自焦急,聽得黃蓉叫喚,心想:「只要黃老邪對我有幾分故人之情,此事尚有可為。」雙手在欄幹上一按,從半空輕飄飄的落下地來,叫道:「大家住手,老叫化有話說。」九指神丐在江湖上何等威名,眾人見他忽然現身,個個心中一凜,不由自主的住手罷斗。
歐陽鋒第一個暗暗叫苦,心道:「怎麼老叫化的武功回來了?」他不知洪七公聽郭靖口述九陰真經中梵文書寫的神功之後,這幾日來照法而行,自通奇經八脈。洪七公武功原已精絕,既得聞上乘內功訣竅,如法修為,自是效驗如神,短短數日之中,已將八脈打通一脈,輕身功夫已回復了三四成。若論拳勁掌力、搏擊廝鬥,仍還不如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壯漢,但縱躍起伏,身法輕靈,即以歐陽鋒如此眼力,亦瞧不出他徒具虛勢,全無實勁。洪七公見眾人對自己居然仍是如此敬畏,尋思:「老叫化若不裝腔作勢一番,難解今日危局,可是該當說些甚麼話,方能讓全真諸道俯首聽命、叫老毒物知難而退?」一時無計,且仰天打個哈哈再說,猛抬頭,卻見明月初升,圓盤似的冰輪上緣隱隱缺了一邊,心念忽動,說道:「眼前個個是武林高手,不意行事混帳無賴,說話如同放屁。」
眾人一怔,知他向來狂言無忌,也不以為忤,但既如此見責,想來必有緣故。馬鈺行了一禮,說道:「請前輩賜教。」洪七公怒道:「老叫化早聽人說,今年八月中秋,煙雨樓畔有人打架,老叫化最怕耳根子不清凈,但想時候還早,盡可在這兒安安穩穩睡個懶覺,哪知道今兒一早便聽得砰砰嘭嘭的吵個不休。又是擺馬桶陣、便壺陣啦,又是漢子打婆娘、女婿打丈人啦,殺豬屠狗一般,鬧得老叫化睡不得個太平覺。你們抬頭瞧瞧月亮,今兒是甚麼日子?」
眾人聽了他這幾句話,斗然間都想起今天還是八月十四,比武之約尚在明日,何況彭連虎、沙通天等正主兒未到,眼下動手,確是有點兒於理不合。丘處機道:「老前輩教訓得是。我們今日原是不該在此騷擾。」他轉頭向歐陽鋒道:「歐陽鋒,咱們換個地方去拚個死活。」歐陽鋒笑道:「妙極,妙極,該當奉陪。」洪七公把臉一沉,說道:「王重陽一歸天,全真教的一群雜毛鬧了個烏七八糟。我跟你們說個好的,五個男道士加個女道姑,再湊上個武功低微的小道士,滿不是老毒物對手。王重陽沒留下甚麼好處給我,全真教的雜毛死光了也不放在老叫化心上,可是我倒要問一聲:你們訂下了比武約會,明兒怎生踐約啊?七個死道士跟人家打甚麼?」
這番話明裡是嘲諷全真諸子,暗中卻是好意點醒,與歐陽鋒動上了手實是有死無生。他全真派七道鬥不過黃藥師,自也不是歐陽鋒的對手。六子久歷江湖,怎不明他話中含意,只是大仇當前,焉能退縮?洪七公眼角一橫,見郭靖向黃藥師瞪目怒視,黃蓉泫然欲淚,心知其中糾葛甚多,尋思:「待老頑童到來,憑他這身功夫,當可藝壓全場,那時老叫化自有話說。」於是喝道:「老叫化要睡覺,誰再動手動腳,就是跟我過不去。到明晚任你們鬧個天翻地覆,老叫化誰也不幫。馬鈺,你這伙雜毛都給我坐下來練練功夫,內力強得一分是一分,臨時抱佛腳,也勝於不抱。靖兒、蓉兒,來跟我捶腿。」
歐陽鋒對他心存忌憚,暗想他若與全真諸子聯手,實是難以抵敵,當即說道:「老叫化,葯兄與我哥兒倆跟全真教結上了梁子。九指神丐言出如山,今日給你面子,明兒你可得誰也不幫。」洪七公暗暗好笑:「現在你伸個小指頭兒也推倒了我,居然怕我出手。」於是大聲說道:「老叫化放個屁也比你說話香些,不幫就不幫,你准能勝么?」說著仰天卧倒,把酒葫蘆枕在腦後,叫道:「兩個孩兒,快捶腳!」
這時他啃著的羊腿已只剩下一根骨頭,可是還在戀戀不捨的又咬又舔,似乎其味無窮,望著天邊重重疊疊的雲層,說道:「這雲好不古怪,只怕要變天呢!」又見湖面上水氣瀰漫,用力吸了幾口氣,搖搖頭道:「好氣悶!」轉頭對黃藥師道:「葯兄,借你閨女給我捶腿成不成?」黃藥師微微一笑。黃蓉走過來坐在洪七公身畔,在他腿上輕輕捶著。洪七公嘆道:「唉,這幾根老骨頭從來沒享過這般福氣!」瞪著郭靖道:「傻小子,你的狗爪子沒給黃老邪打斷罷?」郭靖應了一聲:「是。」坐在另一邊給他捶腿。柯鎮惡倚著水邊的一株柳樹,一雙無光的眼珠牢牢瞪著黃藥師。他以耳代目,黃藥師在湖邊走來走去,走到東他轉頭跟到東,走到西也跟到西。黃藥師並不理會,嘴角邊微帶冷笑。全真六子與尹志平各自盤膝坐在地下,仍是布成天罡北斗之陣,低目垂眉,靜靜用功。歐陽鋒手下的蛇奴卻在船中取出桌椅酒菜,安放在煙雨樓下。歐陽鋒背向眾人,飲酒吃菜,只是凝思洪七公中了自己沉重之極的掌力之後,何以能得迅速康復。其時天氣悶熱,小蟲四下亂飛,湖面上白霧蒙蒙。洪七公道:「我大腿骨發酸,非有大風雨不可,明天中秋若有月亮,老子把大腿砍了給你們。」斜眼看靖、蓉兩人,見他們眼光始終互相避開,從沒對望一次,他生性爽直,見了這般尷尬之事,心裡怎別得住?但問了幾次,兩人支支吾吾的總是不答。洪七公高聲向黃藥師道:「葯兄,這南湖可還有個什麼名稱?」黃藥師道:「又叫作鴛鴦湖。」洪七公道:「好啊!怎麼在這鴛鴦湖上,你女兒女婿小兩口鬧彆扭,老丈人也不給勸勸?」郭靖一躍而起,指著黃藥師道:「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師父,我怎麼還能叫他丈人?」黃藥師冷笑道:「希罕么?江南七怪沒死清,還剩一個臭瞎子。我要叫他也活不過明天……」柯鎮惡沒等他說完,已縱身撲將過去。郭靖搶在頭裡,竟是後發先至。黃藥師還了一招,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將郭靖震得倒退了兩步。洪七公喝道:「我說過別動手,老叫化說話當真是放屁么?」郭靖不敢再上,恨恨的瞪視黃藥師。洪七公道:「黃老邪,江南六怪英雄俠義,你幹麼殺害無辜?老叫化瞧著你這副樣兒挺不順眼。」黃藥師道:「我愛殺誰就殺誰,你管得著么?」黃蓉叫道:「爹,他五個師父不是你害死的,我知道。你說不是你害的。」黃藥師在月光下見女兒容色憔悴,不禁大為愛憐,橫眼向郭靖一瞪,見到他滿臉殺氣,心腸又復剛硬,說道:「是我殺的。」黃蓉哽咽道:「爹,你為甚麼硬要自認殺人?」黃藥師大聲道:「世人都說你爹邪惡古怪,你難道不知?歹徒難道還會做好事?天下所有的壞事都是你爹乾的。江南六怪自以為是仁人俠士,我見了這些自封的英雄好漢們就生氣。」歐陽鋒哈哈大笑,朗聲道:「葯兄這幾句話真是痛快之極,佩服佩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葯兄,兄弟送你一件禮物。」右手微揚,將一個包袱擲了過去。他與黃藥師相隔數丈之遙,但隨手揮擲,包袱便破空而至,旁觀眾人均感駭異。黃藥師接在手中,觸手似覺包中是個人頭,打將開來,赫然是個新割下的首級,頭戴方巾,額下有須,面目卻不相識。歐陽鋒笑道:「兄弟今晨西來,在一所書院歇足,聽得這腐儒在對學生講書,說甚麼要做忠臣孝子,兄弟聽得厭煩,將這腐儒殺了。你我東邪西毒,可說是臭味相投了。」說罷縱聲長笑。黃藥師臉上色變,說道:「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俯身抓土成坑,將那人頭埋下,恭恭敬敬的作了三個揖。歐陽鋒討了個沒趣,哈哈笑道:「黃老邪徒有虛名,原來也是個為禮法所拘之人。」黃藥師凜然道:「忠孝乃大節所在,並非禮法!」一言甫畢,半空突然打了個霹靂。眾人一齊抬頭,只見烏雲遮沒了半爿天,眼見雷雨即至。便在此時,只聽得鼓樂聲喧,七八艘大船在湖中劃來,船上掛了紅燈,船頭豎著「肅靜」「迴避」的硬牌,一副官宦的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