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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鐵槍破犁(1)

所屬書籍: 射鵰英雄傳

  郭黃二人來到趙王府後院,越牆而進,黃蓉柔聲道:「你的輕身功夫好得很啊!」郭靖伏在牆腳邊,察看院內動靜,聽她稱讚,心頭只覺說不出的溫馨甜美。

  過了片刻,忽聽得腳步聲響,兩人邊談邊笑而來,走到相近,只聽一人道:「小王爺把這姑娘關在這裡,你猜是為了甚麼?」另一個笑道:「那還用猜?這樣美貌的姑娘,你出娘胎之後見過半個嗎?」先一人道:「瞧你這副色迷迷的樣兒,小心小王爺砍掉你的腦袋。這個姑娘么,相貌雖美,可還不及咱們王妃。」另一人道:「這種風塵女子,你怎麼拿來跟王妃比?」先一人道:「王妃,你道她出身又……」說到這裡,忽然住口,咳嗽了兩聲,轉口道:「小王爺今日跟人打架,著實吃了虧,大伙兒小心些,別給他作了出氣袋,討一頓好打。」另一人道:「小王爺這麼一拳打來,我就這麼一避,跟著這麼一腳踢出……」先一人笑道:「別自己臭美啦!」郭靖尋思:「原來那完顏康已經有了個美貌的意中人,因此不肯娶那穆姑娘了,倒也難怪。但既是如此,他就不該去跟穆姑娘比武招親,更不該搶了人家的花鞋兒不還。他為甚麼又把人家關起來?難道是人家不肯,他要用強逼迫嗎?」這時兩人走得更近了,一個提了一盞風燈,另一個提著一隻食盒,兩人都是青衣小帽、僕役的打扮。那提食盒的笑道:「又要關人家,又怕人家餓壞了,這麼晚啦,還巴巴的送菜去。」另一個道:「不是又風流又體貼,怎能贏得美人兒的芳心?」兩人低聲談笑,漸漸走遠。

  黃蓉好奇心起,低聲道:「咱們瞧瞧去,到底是怎麼樣的美人。」郭靖道:「還是盜葯要緊。」黃蓉道:「我偏要先看美人!」舉步跟隨兩個僕役。郭靖心想:「女人有甚麼好看?真是古怪。」他卻哪裡知道,凡是女子聽說哪一個女人美貌,若不親眼見上一見,可比甚麼都難過,如果自己是美麗女人,那是更加非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郭靖卻只道她孩子氣厲害,只得跟去。那趙王府好大的園林,跟著兩個僕役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會,才來到一座大屋跟前,望見屋前有人手執兵刃把守。黃蓉和郭靖閃在一邊,只聽得兩仆和看守的親兵說了幾句話,親兵打開門放二人進去。黃蓉撿起一顆石子,噗的一聲,把風燈打滅,拉著郭靖的手,縱身擠進門去,反而搶在兩仆之前。兩仆和眾親兵全未知覺,只道屋頂上偶然跌下了石子。兩仆說笑咒罵,取出火絨火石來點亮了燈,穿過一個大天井,開了裡面的一扇小門,走了進去。黃蓉和郭靖悄悄跟隨,只見裡面是一條條極粗鐵條編成的柵欄,就如監禁猛獸的大鐵籠一般,柵欄後面坐著兩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一個僕人點燃了一根蠟燭,伸手進柵,放在桌上。燭光照耀下郭靖看得分明,不禁大奇,只見那男子鬚髮蒼然,滿臉怒容,正是穆易,一個妙齡少女垂首坐在他身旁,不是他女兒穆念慈是誰?郭靖滿腹疑團,大惑不解:「他們怎麼會在這裡?是了,定是給完顏康捉了來。那完顏康卻是甚麼心思?到底愛這姑娘不愛?」兩名僕人從食盒中取出點心酒菜,一盆盆的送進柵去。穆易拿起一盆點心擲將出來,罵道:「我落了你們圈套,要殺快殺,誰要你們假惺惺討好?」

  喝罵聲中,忽聽得外面眾親兵齊聲說道:「小王爺您好!」黃蓉和郭靖互望一眼,忙在門後躲起,只見完顏康快步入內,大聲呵斥道:「誰惹怒穆老英雄啦?回頭瞧我打不打斷你們的狗腿子。」兩個僕人各跪下一腿,俯首說道:「小的不敢。」完顏康道:「快滾出去。」兩仆忙道:「是,是。」站起來轉身出去,走到門邊時,相對伸了伸舌頭,做個鬼臉。完顏康等他們反帶上了門,和顏悅色的對穆易父女道:「我請兩位到這裡,另有下情相告,兩位千萬不要誤會。」穆易怒道:「你把我們當犯人的關在這裡,這是『請』嗎?」完顏康道:「實在對不住。請兩位暫且委曲一下,我心中實在是很過意不去。」穆易怒道:「這些話騙三歲孩子去。做官做府的人吃人不吐骨頭,難道我還見得少了?」完顏康幾次要說話,都給穆易一陣怒罵擋了回去,但他居然涵養甚好,笑嘻嘻的並不生氣。穆念慈聽了一陣,低聲道:「爹,你且聽他說些甚麼。」穆易哼了一聲,這才不罵。

  完顏康道:「令愛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愛的?」穆念慈一陣紅暈罩上雙頰,把頭俯得更低了。只聽完顏康又道:「只不過我是王爵的世子,家教又嚴,要是給人知道,說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傑結了親家,不但父王怪罪,多半聖上還要嚴旨切責父王呢。」穆易道:「依你說怎樣?」完顏康道:「我是想請兩位在舍下休息幾日,養好了傷,然後回到家鄉去。過得一年半載,待這事冷了一冷之後,或者是我到府上來迎親,或者是請老前輩送令愛來完姻,那豈不是兩全其美?」穆易沉吟不語,心中卻在想著另一件事。完顏康道:「父王為了我頑皮闖禍,三個月前已受過聖上的幾次責備,如再知道我有這等事,婚事決不能諧。是以務懇老前輩要嚴守秘密。」穆易怒道:「依你說來,我女孩兒將來就算跟了你,也是一輩子的偷偷摸摸,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完顏康道:「這個我自然另有安排,將來邀出朝里幾位大臣來做媒,總要風風光光的娶了令愛才是。」穆易臉色忽變,道:「你去請你母親來,咱們當面說個清楚。」完顏康微微一笑,道:「我母親怎能見你?」穆易斬釘截鐵的道:「不跟你母親見面,任你如何花言巧語,我決不理睬。」說著抓起酒壺,從鐵柵中擲了出來。

  穆念慈自和完顏康比武之後,一顆芳心早已傾注在他身上,耳聽他說得合情合理,正自竊喜,忽見父親突然無故動怒,不禁又是驚訝又是傷心。

  完顏康袍袖一翻,捲住了酒壺,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轉身而出。

  郭靖聽著完顏康的話,覺得他確有苦衷,所說的法子也很周到,哪料穆易卻忽然翻臉,心想:「我這就勸勸他去。」正想長身出來,黃蓉扯扯他衣袖,拉著他從門裡竄了出去。只聽完顏康問一個僕人道:「拿來了嗎?」那僕人道:「是。」舉起手來,手裡提著一隻兔子。完顏康接過,喀喀兩聲,把兔子的兩條後腿折斷了,放在懷中,快步而去。郭靖與黃蓉甚是奇怪,不知他玩甚麼花樣,一路遠遠跟著。繞過一道竹籬,眼前出現三間烏瓦白牆的小屋。這是尋常鄉下百姓的居屋,不意在這豪奢富麗的王府之中見到,兩人都是大為詫異。只見完顏康推開小屋板門,走了進去。兩人悄步繞到屋後,俯眼窗縫,向里張望,心想完顏康來到這詭秘的所在,必有特異行動,哪知卻聽他叫了一聲:「媽!」裡面一個女人聲音「嗯」的應了一聲。完顏康走進內室,黃蓉與郭靖跟著轉到另外一扇窗子外窺視,只見一個中年女子坐在桌邊,一手支頤,獃獃出神。這女子四十歲不到,姿容秀美,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粗衣布衫。黃蓉心道:「這位王妃果然比那個穆姑娘又美了幾分,可是她怎麼扮作個鄉下女子,又住在這般破破爛爛的屋子裡?難道是給趙王打入了冷宮?」郭靖有了黃蓉的例子在先,倒是不以為奇,只不過另有一番念頭:「她定是跟蓉兒一般,故意穿些粗布衣衫,假裝窮人,鬧著玩兒。」

  完顏康走到她身旁,拉住她手道:「媽,你又不舒服了嗎?」那女子嘆了口氣道:「還不是為你耽心?」完顏康靠在她身邊,笑道:「兒子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又沒少了半個腳趾頭。」說話神情,全是在撒嬌。那女子道:「眼也腫了,鼻子也破了,還說好好地?你這樣胡鬧,你爹知道了倒也沒甚麼,要是給你師父聽到風聲,可不得了。」

  完顏康笑道:「媽,你道今兒來打岔的那個道士是誰?」那女人道:「是誰啊?」完顏康道:「是我師父的師弟。說來該是我的師叔,可是我偏偏不認他的,道長前、道長後的叫他。他向著我吹鬍子,瞪眼珠,可拿我沒法子。」說著笑了起來。那女子卻吃了一驚,道:「糟啦,糟啦。我見過你師父發怒的樣兒,他殺起人來,可真教人害怕。」

  完顏康奇道:「你見過師父殺人?在哪裡?他幹麼殺人?」那女子抬頭望著燭光,似乎神馳遠處,緩緩的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唉,我差不多都忘啦!」

  完顏康不再追問,得意洋洋的道:「那王道士逼上門來,問我比武招親的事怎樣了結。我一口應承,只要那姓穆的到來,他怎麼說就怎麼辦。」那女子道:「你問過爹爹嗎?他肯答允嗎?」完顏康笑道:「媽你就這麼老實。我早差人去把那姓穆的父女騙了來,鎖在後面鐵牢里。那王道士又到哪裡找他去?」完顏康說得高興,郭靖在外面愈聽愈怒,心想:「我還道他真是好意,哪知竟是如此奸惡。」又想:「幸虧穆老英雄不上他的當。」那女子也頗不以為然,慍道:「你戲弄了人家閨女,還把人家關了起來,那成甚麼話?快去放了,再多送些銀子,好好賠罪,請他們別要見怪。」郭靖暗暗點頭,心想:「這還說得過去。」完顏康道:「媽你不懂的,這種江湖上的人才不希罕銀子呢。要是放了出去,他們在外宣揚,怎不傳進師父的耳里?」那女子急道:「難道你要關他們一世?」完顏康笑道:「我說些好話,把他們騙回家鄉,叫他們死心塌地的等我一輩子。」說著哈哈大笑。郭靖怒極,伸掌便要向窗格子上拍去,剛要張口怒喝,突覺一隻滑膩的手掌按住了自己嘴唇,同時右手手腕也被人從空捏住,一個柔軟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道:「別發脾氣。」郭靖登時醒悟,轉頭向黃蓉微微一笑,再向里張望,只聽完顏康道:「那姓穆的老兒姦猾得緊,一時還不肯上鉤,再關他幾天,瞧他聽不聽話?」

  他母親道:「我見那個姑娘品貌很好,我倒很喜歡。我跟你爹說說,不如就娶了她,可不是甚麼事都沒了。」完顏康笑道:「媽你又來啦,咱們這般的家世,怎麼能娶這種江湖上低三下四的女子?爹常說要給我擇一門顯貴的親事。就只可惜我們是宗室,也姓完顏。」那女子道:「為甚麼?」完顏康道:「否則的話,我准能娶公主,做駙馬爺。」那女子嘆了口氣,低聲道:「你瞧不起貧賤人家的女兒……你自己難道當真……」完顏康笑道:「媽,還有一樁笑話兒呢。那姓穆的說要見你,和你當面說明了,他才相信。」那女子道:「我才不幫你騙人呢,做這種缺德事。」完顏康笑嘻嘻的在室中走了幾個圈子,笑道:「你就是肯去,我也不給。你不會撒謊,說不了三句便露出馬腳。」黃蓉和郭靖打量室中陳設,只見桌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帳用具無一不是如同民間農家之物,甚是粗糙簡陋,壁上掛著一根生了銹的鐵槍、一張殘破了的犁頭,屋子一角放著一架紡紗用的舊紡車。兩人都是暗暗稱奇:「這女子貴為王妃,怎地屋子裡卻這般擺設?」

  只見完顏康在胸前按了兩下,衣內那隻兔子吱吱的叫了兩聲。那女子問道:「甚麼呀?」完顏康道:「啊,險些兒忘了。剛才見到一隻兔子受了傷,撿了回來,媽,你給它治治。」說著從懷裡掏出那隻小白兔來,放在桌上。那兔兒後腿跛了,行走不得。那女子道:「好孩子!」忙拿出刀圭傷葯,給兔子治傷。郭靖怒火上沖,心想這人知道母親心慈,便把好好一隻兔子折斷腿骨,要她醫治,好教她無心理會自己乾的壞事,對親生母親尚且如此玩弄權謀,心地之壞,真是無以復加了。黃蓉靠在郭靖身旁,忽覺他全身顫抖,知他怒極,怕他發作出來給完顏康驚覺,忙牽著他手躡足走遠,說道:「不理他們,咱們找葯去。」郭靖道:「你可知葯在哪裡?」黃蓉搖頭道:「不知道。這就去找。」

  郭靖心想,偌大王府,到哪裡找去?要是驚動了沙通天他們,那可大禍臨頭,止要開言和她商量,突然前面燈光一閃,一人手提燈籠,嘴裡低哼小曲:「我的小親親喲,你不疼我疼誰個?還是疼著我……」一陣急一陣緩的走近。郭靖待要閃入樹後,黃蓉卻迎了上去。那人一怔,還未開口,黃蓉手腕一翻,一柄明晃晃的分水蛾眉刺已抵在他喉頭,喝道:「你是誰?」那人嚇得魂不附體,隔了好一陣,才結結巴巴的道:「我……是府里的簡管家。你……你幹甚麼?」黃蓉道:「幹甚麼?我要殺了你!你是管家,那好極啦。今日小王爺差你們去買來的那些葯,放在哪裡?」簡管家道:「都是小王爺自己收著,我……我不知道啊!」

  黃蓉左手在他手腕上一捏,右手微微向前一送,蛾眉鋼刺嵌入了他咽喉幾分。那簡管家只覺手腕上奇痛徹骨,可是又不敢叫出聲來。黃蓉低聲喝道:「你說是不說?」簡管家道:「我真的不知道。」黃蓉右手扯下他帽子,按在他口上,跟著左手一拉一扭,喀喇一聲,登時將他右臂臂骨扭斷了。那簡管家大叫一聲,立時昏暈,但嘴巴被帽子按住了,這一聲叫喊慘厲之中夾著窒悶,傳不出去。

  郭靖萬料不到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下手竟會如是毒辣,不覺驚呆了。黃蓉在簡管家脅下戳了兩下,那人醒了過來。她把帽子順手在他頭頂一放,喝道:「要不要將左臂也扭斷了?」簡管家痛得眼淚直流,屈膝跪倒,道:「小的真是不知道,姑娘殺了小的也沒用。」黃蓉這才信他不是裝假,低聲道:「你到小王爺那裡,說你從高處摔下來摔斷了手臂,又受了不輕的內傷,大夫說要用血竭、田七、熊膽、沒藥等等醫治,北京城裡買不到,你求小王爺賞賜一點。」

  黃蓉說一句,那管家應一句,不敢有絲毫遲疑。黃蓉又道:「小王爺在王妃那裡,快去,快去!我跟著你,要是你裝得不像,露出半點痕迹,我扭斷你的脖子,挖出你的眼珠子。」說著伸出手指,將尖尖的指甲在他眼皮上一抓。簡管家打個寒噤,爬起身來,咬緊牙齒,忍痛奔往王妃居室。完顏康還在和母親東拉西扯的談論,忽見簡管家滿頭滿臉的汗水、眼淚、鼻涕,奔進來把黃蓉教的話說了一遍。王妃見他痛得臉如白紙,不待完顏康答覆,已一疊連聲的催他給葯。完顏康皺眉道:「那些葯梁老先生要去啦,你自己拿去。」簡管家哭喪著臉道:「求小王爺賞張字條!」王妃忙拿出筆墨紙硯,完顏康寫了幾個字。簡管家磕頭謝賞,王妃溫言道:「快去,拿到葯好治傷。」簡管家退了出來,剛走得幾步,一柄冰寒徹骨的利刃已架在後頸,只聽黃蓉道:「到梁老先生那裡去。」簡管家走了幾步,實在支持不住了,一個踉蹌,就要跌倒。黃蓉道:「不拿到葯,你的脖子就是喀喇一聲,斷成兩截。」說著按住他的腦袋重重一扭。簡管家大驚,冷汗直冒,不知哪裡突來了一股力氣,急往前走。路上接連遇見七八個僕役侍從。眾仆見郭靖、黃蓉與他在一起,也無人查問。

  來到梁子翁所住館舍,簡管家過去一瞧,館門反鎖,出來再問,一個僕役說王爺在香雪廳宴客。郭靖見簡管家腳步蹣跚,伸手托在他脅下,三人並肩往香雪廳而去。離廳門尚有數十步遠,兩個提著燈籠的衛士迎了上來,右手都拿著鋼刀,喝道:「停步,是誰?」簡管家取出小王爺的字條,一人看了字條,放他過去,又來詢問郭黃二人,簡管家道:「是自己人!」一名衛士道:「王爺在廳里宴客,吩咐了誰也不許去打擾。有事明天再回……」話未說完,兩人只覺脅下一陣酸麻,動彈不得,已被黃蓉點中了穴道。黃蓉把兩名衛士提在花木叢後,牽了郭靖的手,隨著簡管家走到香雪廳前。她在簡管家身後輕輕一推,與郭靖縱身躍起,攀住檐頭,從窗縫中向里觀看。

  只見廳里燈燭輝煌,擺著一桌筵席,郭靖一看桌邊所坐諸人,心中不禁突突亂跳,只見日間同席過的白駝山少主歐陽克、鬼門龍王沙通天、三頭蛟侯通海、參仙老怪梁子翁、千手人屠彭連虎都圍坐在桌邊,在下首相陪的正是大金國六皇子完顏洪烈。桌旁放著一張太師椅,墊了一張厚厚的氈毯,靈智上人坐在椅上,雙目微張,臉如金紙,受傷顯是不輕。郭靖暗喜:「你暗算王道長,教你自己也受一下好的。」只見簡管家推門而進,向梁子翁行了個禮,將完顏康所寫的字條遞給他。梁子翁一看,望了簡管家一眼,把字條遞給完顏洪烈道:「王爺,這是小王爺的親筆吧?」完顏洪烈接過來看了,道:「是的,梁公瞧著辦吧。」梁子翁對身後一名青衣童子道:「今兒小王爺送來的四味藥材,各拿五錢給這位管家。」那童子應了,隨著簡管家出來。郭靖在黃蓉耳邊道:「快走吧,那些人個個厲害得緊。」黃蓉笑了笑,搖搖頭。郭靖只覺她一縷柔發在自己臉上輕輕擦過,從臉上到心裡,都有點痒痒的,當下不再和她爭辯,涌身往下便跳。黃蓉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身子向前撲出,雙足鉤住屋檐,緩緩將他放落地下。郭靖暗叫:「好險!裡面這許多高手,我這往下一跳,他們豈有不發覺之理?」自愧初涉江湖,事事易出毛病。簡管家和那小童出來,郭靖跟在後面,走出十餘丈,回過頭來,只見黃蓉使個「倒卷珠簾勢」,正在向里張望,清風中白衫微動,猶如一朵百合花在黑夜中盛開。黃蓉向廳里看了一眼,見各人並未發覺,回頭目送郭靖的身形正在黑暗之中消失,這才再向內窺探,突然間彭連虎一轉頭,兩道閃電般的目光在窗上掃了一圈。黃蓉不敢再看,側頭附耳傾聽。只聽一個嗓子沙啞的人道:「那王處一今日橫加插手,各位瞧他是無意中碰著呢,還是有所為而來?」一個聲音極響的人道:「不管他是有意無意,總之受了靈智上人這一掌,不死也落個殘廢。」黃蓉向內張望,見說話之人是那身材矮小、目光如電的彭連虎。又聽得一個聲音清朗的人笑道:「兄弟在西域之時,也曾聽過全真七子的名頭,確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要不是靈智上人送了他個大手印,咱們今日全算折在他手裡啦。」一個粗厚低沉的聲音道:「歐陽公子別在老衲臉上貼金啦,我跟這道士大家吃了虧,誰也沒贏。」歐陽克道:「總之他不喪命就落個殘廢,上人卻只要靜養些時日。」

  此後各人不再談論,聽聲音是主人在敬酒。隔了一會,一人說道:「各位遠道而來,小王深感榮幸。此番能邀到各位大駕,實是大金國之福。」黃蓉心想,說這話的必是趙王完顏洪烈了。眾人謙遜了幾句。完顏洪烈又道:「靈智上人是西藏得道高僧,梁老先生是關外一派的宗師,歐陽公子已得令叔武功真傳,彭寨主威震中原,沙幫主獨霸黃河。五位中只要有一位肯拔刀相助,大金國的大事就能成功,何況五位一齊出馬,哈哈,哈哈。那真是獅子搏兔用全力了。」言下得意之極。梁子翁笑道:「王爺有事差遣,咱們當得效勞,只怕老夫功夫荒疏,有負王爺重託,那就老臉無光了,哈哈!」彭連虎等也均說了幾句「當得效勞」之類的言語。這幾個人向來獨霸一方,都是自尊自大慣了的,語氣之中儼然和完顏洪烈分庭抗禮,並無卑諂之意。完顏洪烈又向眾人敬了一杯酒,說道:「小王既請各位到來,自是推心置腹,天大的事也不能相瞞。各位知曉之後,當然也決不會和旁人提及,以免對方有所防備,壞了我大金朝廷的大事,這也是小王信得過的。」

  各人會意,他這幾句話雖然說得婉轉,其實是要他們擔保嚴守秘密的意思,都道:「王爺放心,這裡所說的話,誰都不能泄漏半句。」各人受完顏洪烈重聘而來,均知若非為了頭等大事,決不致使了偌大力氣,費了這許多金銀珠寶前來相請,到底為了何事,他卻一直不提,也不便相詢,這時卻知他便要揭開一件重大的機密,個個又是好奇,又是興奮。完顏洪烈道:「大金太宗天會三年,那就是趙官兒徽宗的宣和七年了,我金兵由粘沒喝、斡離不兩位元帥率領征伐宋朝,俘虜了宋朝徽宗、欽宗兩個皇帝,自古以來,兵威從無如此之盛的。」眾人都嘖嘖稱讚。

  黃蓉心道:「好不要臉!除了那個藏僧之外,你們都是漢人。這金國王爺如此自吹自擂,說擄了大宋的兩個皇帝,你們竟都來捧場。」只聽完顏洪烈又道:「那時我大金兵精將廣,本可統一天下,但到今日將近百年,趙官兒還在杭州做他的皇帝,各位可知道是甚麼原因嗎?」梁子翁道:「這要請王爺示下。」完顏洪烈嘆了口氣道:「當年我大金國敗在岳飛那廝手裡,那是天下皆知之事,也不必諱言。我大金元帥兀朮善會用兵,可是遇到岳飛,總是連吃敗仗。後來岳飛雖被我大金授命秦檜害死,但金兵元氣大傷,此後再也無力大舉南征。然而小王卻雄心勃勃,不自量力,想為我聖上立一件大功,這事非眾位相助不可。」各人面面相覷,不明其意,均想:「衝鋒陷陣,攻城掠地,實非吾輩所長,難道他要我們去刺殺南朝的元帥大將?」完顏洪烈神色得意,語音微顫,說道:「幾個月前,小王無意間在宮裡舊檔之中,看到一通前朝留下來的文書,卻是岳飛寫的幾首詞,辭句十分奇特。我揣摸了幾個月,終於端詳出了其中的意思。原來岳飛給關在獄中之時,知道已無活命之望,他這人精忠報國,倒是不假,竟把生平所學的行軍布陣、練兵攻伐的秘要,詳詳細細的寫了一部書,只盼得到傳人,用以抗禦金兵。幸虧秦檜這人也好生厲害,怕岳飛與外人暗通消息,防備得周密之極,獄中官吏兵丁,個個都是親信心腹。要知岳飛部下那些兵將勇悍善戰,若是造起反來,宋朝無人抵擋得住。當年所以沒人去救岳飛,全因岳飛不肯違抗朝廷旨意,倘若他忽然改變了主意,那可不得了啦,是不是?他可不知道岳飛想救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大宋的江山。但也幸得這樣,岳飛這一部兵書,一直到死後也沒能交到外面。」眾人聚精會神的聽著,個個忘了喝酒。黃蓉懸身閣外,也如聽著一個奇異的故事。

  完顏洪烈道:「岳飛無法可施,只得把那部兵書貼身藏了,寫了四首甚麼《菩薩蠻》、《醜奴兒》、《賀聖朝》、《齊天樂》的歪詞。這四首詞格律不對,平仄不葉,句子顛三倒四,不知所云。那秦檜雖然說得上才大如海,卻也不明其中之意,於是差人送到大金國來。數十年來,這四首歪詞收在大金宮裡秘檔之中,無人領會其中含意,人人都道岳飛臨死氣憤,因此亂寫一通,語無倫次,哪知其中竟是藏著一個極大的啞謎。小王苦苦思索,終於解明了,原來這四首歪詞須得每隔三字的串讀,先倒後順,反覆連貫,便即明明白白。岳飛在這四首詞中囑咐後人習他的兵法遺書,直搗黃龍,滅了我大金。他用心雖苦,但宋朝無人,卻也枉然,哈哈!」眾人齊聲驚嘆,紛紛稱譽完顏洪烈的才智。

  完顏洪烈道:「想那岳飛用兵如神,打仗實是厲害得緊。要是咱們得了他這部遺書,大金國統一天下豈不是易如反掌嗎?」眾人恍然大悟,心想:「趙王請我們來,原來是要我們去做盜墓賊。」完顏洪烈道:「小王本來想,這部遺書必是他帶到墳墓中去了。」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續道:「各位是大英雄大豪傑,難道請各位去盜墓嗎?再說,那岳飛是大金讎寇,但他精忠神武,天下人人相欽,咱們也不能動他墳墓。小王翻檢歷年南朝密探送來的稟報,卻另外得到了線索。原來岳飛當日死在風波亭之後,葬在附近的眾安橋邊,後來宋孝宗將他的遺體遷至西湖邊上隆重安葬,建造祠廟。他的衣冠遺物,卻被人放在另外一處,這部遺書自然也在其中。這地方也是在臨安。」他說到這裡,眼光逐一向眾人望去。眾人都急於聽他說出藏書的地點來。哪知他卻轉過話題,說道:「小王曾想:既有人搬動過岳飛的衣冠遺物,只怕也已把這部書取了出來。但仔細一琢磨,知道決計不會。須知宋人對他敬若神明,既不知他的原意,決不敢動他的遺物,咱們到了那個地方,必能手到拿來。只是南方奇材異能之士極多,咱們要不是一舉成功,露出了風聲,反被宋人先行得去,那可是弄巧成拙了。這件事有關兩國的氣運,是以小王加意鄭重將事,若非請到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助,決計不敢輕舉妄動。」眾人聽得連連點頭。完顏洪烈道:「不過藏他遺物的所在,卻也是非同小可,因此這件事說它難嗎,固然也可說難到極處,然而在有大本領的人看來,卻又容易之極。原來他的遺物是藏在……」正說到這裡,突然廳門推開,一人沖了進來,面目青腫,奔到梁子翁面前,叫道:「師父……」眾人看時,卻是梁子翁派去取葯的那個青衣童子。

  郭靖跟隨簡管家和那青衣童子去取葯,左手仍是托在簡管家脅下,既防他支持不住而跌倒,又教他不敢向青衣童子通風示意。三人穿廊過舍,又來到梁子翁所住的館舍。那童子開門進去,點亮了蠟燭。

  郭靖一踏進房,便覺葯氣沖鼻,又見桌上、榻上、地下,到處放滿了諸般藥材,以及大大小小的瓶兒、罐兒、缸兒、缽兒,看來梁子翁喜愛調弄丹藥,雖在客中,也不放下這些傢伙。那個童顯也熟習藥性,取了四味葯,用白紙分別包了,交給簡管家。郭靖伸手接過,轉身出房。他葯已到手,不再看住簡管家。不料這管家甚是狡猾,出房時故意落後,待郭靖與那小童一出門,立時將門關上,撐上門閂,大聲叫喊:「有賊啊,有賊啊!」郭靖一怔,轉身推門,那門甚是堅實,一時推之不開。那青衣童子年紀雖小,卻機伶異常,聽得簡管家叫喊,知道不妙,乘郭靖使力推門之際,夾手搶過他手中那四包葯,往旁邊池塘中一丟。郭靖擊出兩掌,居然都給他閃避開去。郭靖又驚又怒,雙掌按在門上,運起內力,喀喇一響,門閂立時崩斷。他搶進門去,一拳擊在簡管家下顎之上,顎骨登時碎裂,哪裡還能做聲?幸好梁子翁性喜僻靜,居處指定要與別的房舍遠離,那簡管家這幾下叫喚,倒無旁人聽到。他回身出門,見那童子已奔在數丈之外,急忙提氣縱身,霎時間已追到身後,伸手往他後領抓落。那童子聽得腦後風響,身子一挫,右腿橫掃,身手竟自不弱。郭靖知道只要給他聲張出來,不但藥物不能得手,而且黃蓉與自己尚有性命之憂,下手更不容情,鉤、拿、抓、打,招招是分筋錯骨手的狠辣家數。那童子跟著梁子翁,到處受人尊敬,從未遇過強敵,這時不覺心慌意亂,臉上連中了兩拳。郭靖乘勢直上,拍的一記,又在他天靈蓋上擊了一掌,那童子立時昏暈過去。郭靖提足將他撥入路旁草叢,回進房去,打火點亮蠟燭,見那簡管家倒在地下,兀自昏暈。

  郭靖暗罵自己胡塗:「那童兒剛才從哪四個瓶罐里取葯,我可全沒留意,現今怎知這四味葯放在哪裡?」但見瓶罐上面畫的都是些彎彎曲曲的符號,竟無一個文字,心下好生為難:「記得他是站在這裡拿的,我且把這個角落裡的數十罐葯每樣都拿些,回頭請王道長選出來就是。」取過一疊白紙,每樣藥材都包了一包,生怕剛才簡管家叫喊時被人聽見,心裡一急,包得更加慢了。

  好容易在每個藥瓶中都取了藥包好,揣在懷裡,大功告成,心下歡喜,回過身來,不提防手肘在旁邊的大竹簍上一撞。那竹簍橫跌翻倒,蓋子落下,驀地呼嚕一聲,竄出一條殷紅如血的大蛇,猛向他臉上撲來。

  郭靖大吃一驚,急忙向後縱開,只見那蛇身子有小碗粗細,半身尚在簍中,不知其長几何,最怪的是通體朱紅,蛇頭忽伸忽縮,蛇口中伸出一條分叉的舌頭,不住向他搖動。蒙古苦寒之地,蛇蟲本少,這般紅色的奇蛇他更是生平未見,慌亂中倒退幾步,背心撞向桌邊,燭台受震跌倒,室中登時漆黑一團。他藥材已得,急步奪門而出,剛走到門邊,突覺腿上一緊,似被人伸臂抱牢,又如是給一條極粗的繩索緊緊縛住,當時不暇思索,向上急縱,不料竟是掙之不脫,隨即右臂一陣冰冷,登時動彈不得。

  郭靖心知身子已被那條大蛇纏住,這時只剩下左手尚可任意活動,立即伸手向腰間去摸成吉思汗所賜的那柄金刀。突然間一陣辛辣的葯氣撲鼻而至,其中又夾著一股腥味,臉上一涼,竟是那蛇伸舌來舐他臉頰,當這危急之際,哪裡還有餘暇去抽刀殺蛇,忙提起左手,叉住了蛇頸。那蛇力大異常,身子漸漸收緊,蛇頭猛力向郭靖臉上伸過來。郭靖挺臂撐持,過了片刻,只感覺腿腳酸麻,胸口被蛇纏緊,呼吸越來越是艱難,運內勁向外力崩,蛇身稍一放鬆,但隨即纏得更緊。郭靖左手漸感無力,蛇口中噴出來的氣息難聞之極,胸口發惡,只是想嘔。再相持了一會,神智竟逐漸昏迷,再無抗拒之力,左手一松,大蛇張口直咬下來。那青衣童子被郭靖擊暈,過了良久,慢慢醒轉,想起與郭靖相鬥之事,躍起身來,回頭見師父房中漆黑一團,聲息全無,想來那人已逃走了,忙奔到香雪廳中,氣急敗壞的向梁子翁稟告。黃蓉在窗縫中聽到那童子說話,心下驚惶,一個「雁落平沙」,輕輕落下。但廳中這許多高手何等了得,適才只傾聽完顏洪烈說話,未曾留意外面,這時聽那童子一說,個個已在凝神防敵,黃蓉這一下雖輕,但彭連虎等立時驚覺。梁子翁身形晃動,首先疾竄而出,已擋住了黃蓉去路,喝道:「甚麼人?」黃蓉見了他這一躍,便知他武功遠勝於己,別說廳里還有許多高手,單這老兒一人已不是他敵手,當下微微一笑,道:「這裡的梅花開得挺好呀,你折一枝給我好不好?」梁子翁想不到在廳外的竟是一個秀美絕倫的少女,衣飾華貴,又聽她笑語如珠,不覺一怔,料想必是王府中人,說不定還是王爺的千金小姐,是位郡主娘娘,當即縱身躍起,伸手摺了一枝梅花下來。黃蓉含笑接過,道:「老爺子,謝謝您啦。」這時眾人都已站在廳口,瞧著兩人。彭連虎見黃蓉轉身要走,問完顏洪烈道:「王爺,這位姑娘是府里的嗎?」完顏洪烈搖頭道:「不是。」彭連虎縱身攔在黃蓉面前,說道:「姑娘慢走,我也折一枝梅花給你。」右手一招「巧扣連環」,便來拿她手腕,五指伸近黃蓉身邊,突然翻上,抓向她的喉頭。黃蓉本想假裝不會武藝,含糊混過,以謀脫身,豈知彭連虎非但武功精湛,而且機警過人,只一招就使對方不得不救。黃蓉微微一驚,退避已自不及,右手揮出,拇指與食指扣起,餘下三指略張,手指如一枝蘭花般伸出,姿勢美妙已極。彭連虎只感上臂與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縮,總算變招迅速,沒給她拂中穴道。這一來心中大奇,想不到這樣一個小姑娘竟然身負技藝,不但出招快捷,認穴極准,而這門以小指拂穴的功夫,饒是他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殊不知黃蓉這「蘭花拂穴手」乃家傳絕技,講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這還罷了,那個「清」字,務須出手優雅,氣度閑逸,輕描淡寫,行若無事,才算得到家,要是出招緊迫狠辣,不免落了下乘,配不上「蘭花」的高雅之名了。四字之中,倒是這「清」字訣最難。黃蓉這一出手,旁觀的無不驚訝。彭連虎笑道:「姑娘貴姓?尊師是哪一位?」黃蓉笑道:「這枝梅花真好,是么?我去插在瓶里。」竟是不答彭連虎的話。眾人俱各狐疑,不知她是甚麼來頭。侯通海厲聲道:「彭大哥問你話,你沒聽見嗎?」黃蓉笑道:「問甚麼啊?」彭連虎日間曾見黃蓉戲弄侯通海,見了她這個嘴微扁、笑嘻嘻的鄙夷神態,突然想起:「啊,那臟小子原來是你打扮的。」當下笑道:「老侯,你不認得這位姑娘了嗎?」侯通海愕然,上下打量黃蓉。彭連虎笑道:「你們日里捉了半天迷藏,怎麼忘了?」侯通海又獃獃向黃蓉望了一陣,終於認出,虎吼一聲:「好,臭小子!」他追逐黃蓉時不住罵她「臭小子」,現下她雖改了女裝,這句咒罵仍不覺衝口而出,雙臂前張,向她猛撲過去。黃蓉向旁閃避,侯通海這一撲便落了空。鬼門龍王沙通天身形晃動,已搶前抓住黃蓉右腕,喝道:「往哪裡跑?」黃蓉左手疾起,雙指點向他的兩眼。沙通天右手伸出,又將她左手拿住。

  黃蓉一掙沒能掙脫,叫道:「不要臉!」沙通天道:「甚麼不要臉?」黃蓉道:「大人欺侮孩子,男人欺侮女人!」沙通天一愕,他是成名的前輩,覺得果然是以大壓小,放鬆了雙手,喝道:「進廳去說話。」黃蓉知道不進去不行,只得踏進門去。侯通海怒道:「我先廢了這臭小子再說。」上前又要動手。彭連虎道:「先問清楚她師父是誰,是誰派來的!」他見了黃蓉這等武功,又是這麼的衣飾人品,料知必是大有來頭,須得先行問明,才好處理。侯通海卻不加理會,舉拳當頭向黃蓉打下。黃蓉一閃,道:「你真要動手?」侯通海道:「你不許逃。」他最怕黃蓉逃跑,可就追她不上了。黃蓉道:「你要和我比武那也成。」拿起桌上一隻裝滿酒的酒碗頂在頭上,雙手又各拿一隻,說道:「你敢不敢學我這樣?」侯通海怒道:「搗甚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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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鐵槍破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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