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洛、陸菲青、及紅花會群雄跟著周仲英穿過了兩個院子。此時火勢更大,熱氣逼人,黑夜中但見紅光衝天,煙霧瀰漫。孟健雄、安健剛和宋善朋早已出去督率庄丁,協力救火。徐天宏大叫:「咱們先合力把火救熄了再說。」周綺罵道:「你叫人放火,還假惺惺裝好人。」她剛才聽徐天宏一再大喊放火,認定是他指使了人來燒鐵膽庄的,滿腔悲憤,哪裡還顧到對方人多勢眾,舉刀便向徐天宏砍下。徐天宏忙竄開避過,周綺還待要追,已被趙半山勸住。饒是周綺單刀在手,猛衝猛跳,但被趙半山伸手輕輕搭上刀背,一柄刀便如有千斤之重,幾乎拿也拿不住,哪裡還進得半步。周仲英對這一切猶如不見不聞,大踏步直到後廳。眾人進廳,只見設著一座靈堂,靈位前點著兩對白燭,素幡冥鏹,陰沉沉的一派凄涼景象。周仲英掀開白幕,露出一具黑色小棺材來,棺材尚未上蓋。原來周仲英擊斃愛子後,因女兒外出未歸,是以未將周英傑成殮,以待周綺回來再見弟弟一面。周仲英喝道:「我兒子泄露了文爺的行藏,那不錯,你們要我兒子,好……你們拿去吧!」他心神激蕩,語音大變。眾人在黯淡的燭光之下,見一個小孩屍身躺在棺材之中,都摸不著頭腦。周綺叫道:「我弟弟還只十歲,他不懂事,把姓文的藏身地方說了出來。爹爹回到家來,大怒之下,失手把弟弟打死了,把我媽媽也氣走了,這總對得起你們了吧?你們還不夠,把我們父女都殺了吧!」紅花會眾人一聽,不由得慚愧無已,都覺剛才錯怪了周仲英,實是萬分不該。章進最是直性人,搶上兩步,向周仲英磕了個響頭,叫道:「老爺子,我得罪你啦,章駝子給你賠罪。」站起身來,又向周綺一揖,道:「姑娘,你再叫我駝子,我也不惱。」周綺聽了想笑,卻笑不出來。
這時陳家洛以及罵過周仲英的駱冰、徐天宏、楊成協、衛春華等都紛紛過來謝罪。陳家洛乘著躬身行禮,伸手輕拂,將周仲英膝間所封穴道解開,旁人都沒瞧見。周仲英忙著還禮,心中難過之極,說不出話來。陳家洛叫道:「周老英雄對紅花會的好處,咱們至死不忘。各位兄弟,現下救火要緊。大家快動手。」眾人齊聲答應,紛紛奔出。
但見火光燭天,屋瓦墮地,樑柱倒坍之聲混著眾庄丁的吆喝叫喊,亂成一片。安西是中國出名的「風庫」,一年三百六十日幾乎沒一天沒風,風勢又是最大不過。此時風助火威,眼見大火已無法撲滅,偌大一座鐵膽庄轉眼便要燒成白地。廳中奇熱,布幡紙錢已然著火。眾人見周仲英痴痴扶著棺材,神不守舍。不多時火焰捲入廳來,衛春華、石雙英、蔣四根都已撲出去救火。周綺連叫:「爹,咱們出去吧!」周仲英不理不睬,盡望著棺材中的兒子。
大家知他不忍讓兒子屍體葬身火窟,捨不得離開。章進彎下腰來,說道:「八哥,把棺材放在我背上。」楊成協抓住棺材兩邊,一使勁,將棺材提了起來,放上章進的駝背。章進也不長身,就這麼彎著腰直衝出去。周綺扶著父親,眾人前後擁衛,奔到庄外空地。走出不久,後廳屋頂就坍了下來,各人都暗說:「好險!」心硯忽地叫了起來:「啊喲,那魔爪孫還在裡面!」石雙英道:「這種人作惡多端,燒死了也不冤。」駱冰道:「可惜便宜了鏢行那小子。」陳家洛問道:「是誰?」駱冰將童兆和的事說了。孟健雄也說了他如何三入鐵膽庄,探庄報訊,引人捉拿文泰來,最後還來勒索。徐天宏叫道:「對,定是他放火!」眾人心下琢磨,均覺定然是他無疑。徐無宏偷眼向周綺望去,見她對己正自側目斜睨,兩人目光一對,都即轉頭避開。周綺大聲自言自語:「矮子肚裡疙瘩多,放火的鬼主意也只矮子才想得出。人無三刀高,肚裡一把刀。」陳家洛道:「咱們得抓這小子回來。徐七哥、楊八哥、衛九哥、章十哥,你們四位分東南西北路去搜,不管是否追到,一個時辰內回報。」四人接令去了。這邊陸菲青和周仲英等人廝見,互道仰慕。陳家洛又向周仲英一再道歉,說道:「周老前輩為了紅花會鬧到這步田地,大仁大義,真是永世難報。我們定去訪請周老太太回來,和老前輩團圓。鐵膽庄已毀,紅花會負責重建,各位庄丁弟兄所有損失,紅花會全部賠償。他們辛苦,在下另有一番意思。」周仲英眼見鐵膽庄燒成灰燼,多年心血經營毀於一旦,自也不免可惜,但聽陳家洛這麼一說,忙道:「陳當家的說哪裡話來,錢財是身外之物,你再說這等話,那是不把兄弟當朋友了。」他素來最愛朋友,現下誤會冰釋,見紅花會眾人救火救人,奮不顧身,對他又是極為敬重感激,一時之間結交到這許多英雄人物,心中十分痛快,對鐵膽庄被焚之事登時釋然,但一瞥眼間見到那具小小棺材,心中卻又一陣慘傷。忙亂了一陣,衛春華和章進先回來了,向陳家洛稟報,都說追出了六七里地,不見童兆和蹤跡。又過片刻,徐天宏和楊成協也先後回來,說東南兩路數里內並無人影,這傢伙想是乘著大火,混亂中逃得遠了。
陳家洛道:「好在知道這小子是鎮遠鏢局的,不怕他逃到天邊去,日後總抓得到。」問周仲英道:「周老前輩,寶莊這些庄丁男婦,暫時叫他們去哪裡安身?」周仲英道:「我想等天明之後,大家先到赤金衛。」徐天宏道:「小侄有一點意思,請老前輩瞧著是不是合適。」陳家洛道:「我們這位七哥外號叫武諸葛,最是足智多謀。」周綺向徐天宏白了一眼,哼了一聲,對孟健雄道:「孟大哥,你聽,人家比諸葛亮還厲害呢,他還會武!」孟健雄微微一笑。周仲英忙道:「徐爺請說。」
徐天宏道:「那姓童的小子逃了回去,勢不免加油添醬,胡說一通。那姓萬的又沒迴轉,鷹爪孫定要報官,將許多罪名加在前輩頭上。小侄以為鐵膽庄的人最好往西,暫時避一下風頭,等摸清了路數再定行止。現在往東去赤金衛,恐怕不大穩便。」周仲英閱歷甚深,一經徐天宏點破,連聲稱是,說道:「對,對,老弟真不愧武諸葛,明兒該當先奔安西州。安西我有朋友,借住十天半月的,決不能有甚麼為難。」周綺見父親反而稱讚徐天宏,心下老大不願意。她雖然已不懷疑燒鐵膽庄是徐天宏主使,但先前對他存了憎厭之心,不由得越瞧越不順眼。周仲英對宋善朋道:「你領大夥到安西州後,可投吳大官人處耽擱,一切使費,到咱們號子里支用。待我事情料理完後,再來叫你。」周綺道:「爹爹,咱們不去安西?」周仲英道:「當然不去啦,文四爺在咱們莊上失陷,救人之事,咱們豈能袖手旁觀?」周綺、孟健雄、安健剛三人聽他說要出手助救文泰來,俱各大喜。陳家洛道:「周老前輩的美意,我們萬分感激。不過救文四哥乃是殺官造反之事,各位都是安份良民,和我們浪蕩江湖之人不同,親自出手,恐有不便。我們請周老前輩出個主意,指點方略,至於殺魔爪、救四哥,還是讓我們去辦。」周仲英長須一捋,說道:「陳當家的,你不用怕連累我們。你不許我替朋友賣命,那就是不把周仲英當好朋友。」陸菲青插嘴道:「周老英雄義重如山,江湖上沒有人不佩服的,否則我和他素不相識,文四爺身上又負著重案,我怎敢貿然薦到鐵膽庄來?」陳家洛略一沉吟,說道:「周老英雄如此重義,紅花會上下永感大德。」駱冰走上前來,盈盈拜倒,說道:「老爺子拔刀相助,我先替我們當家的謝謝。」周仲英連忙扶起,道:「文四奶奶你且寬心,不把文四爺救回來,咱們誓不為人。」轉頭對陳家洛道:「事不宜遲,就請陳當家的發布號令。」陳家洛道:「這個哪裡敢當?請周陸兩位前輩商量著辦。」陸菲青道:「陳當家的不必太謙。紅花會是主,咱們是賓,這決不能喧賓奪主。」陳家洛又再謙讓,見周陸二人執意不肯,便道:「那麼在下有僭了!」轉身發令,分撥人馬。
這時鐵膽庄餘燼未熄,焦木之氣充塞空際,風吹火炬,獵獵作響。眾人肅靜聽令。
第一撥:當先哨路金笛秀才余魚同,和西川雙俠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取得聯絡,探明文泰來行蹤,趕回稟報。第二撥:千臂如來趙半山,率領石敢當章進、鬼見愁石雙英。第三撥:追魂奪命劍無塵道人,率領鐵塔楊成協、銅頭鱷魚蔣四根。第四撥: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率領九命錦豹子衛春華、書僮心硯。第五撥:綿里針陸菲青,率領神彈子孟健雄、獨角虎安健剛。第六撥:鐵膽周仲英,率領俏李逵周綺、武諸葛徐天宏、鴛鴦刀駱冰。陳家洛分撥已定,說道:「十四弟,請你立即動身。其餘各位就地休息安眠,天明起程,分撥進嘉峪關後會集。關上魔爪孫諒必盤查嚴緊,不可大意。」眾人齊聲答應。
余魚同向眾人一抱拳,上馬動身,馳出數步,回頭偷眼向駱冰一望,見她正自低頭沉思,對他離去渾沒在意。他嘆了口氣,策馬狂奔而去。眾人各自找了乾淨地方睡下。陳家洛悄悄對徐天宏道:「七哥,周老英雄已被咱們累得家破人亡,這次又仗義去救四哥。你多費點心,別讓官面上的人認出他來。四嫂身上有傷,她惦念四哥,廝殺起來一定奮不顧身,你留心別讓她拚命。你們這一路不必趕快,能夠不動手,那就最好。」徐天宏答應了。睡不到兩個時刻,天已黎明。千臂如來趙半山率領章進、石雙英首先出發。駱冰一晚沒合眼,叫過章進,說道:「十哥,路上可別鬧事。」章進道:「四嫂你放心,救四哥是大事,我就再胡塗也理會得。」孟健雄、宋善朋等將周英傑屍身入殮,葬在庄畔。周綺伏地痛哭,周仲英亦是老淚縱橫。陳家洛等俱在墳前行禮。
不久,無塵、陳家洛、陸菲青三撥人馬先後啟程,最後是周仲英及宋善朋等大隊人伙動身。到趙家堡後,當地百姓已知鐵膽庄失火,紛來慰問。周仲英謝過了,去相熟銀鋪取了一千兩銀子,打了尖,即與宋善朋等分手,縱馬向東疾馳。一路之上,周綺老是跟徐天宏作對,總覺他的一言一動越瞧越不對勁,不管周仲英板臉斥責也好,駱冰笑著勸解也好,徐天宏下氣忍讓也好,周綺總是放他不過,冷嘲熱諷,不給他半分面子。後來徐天宏也氣了,心道:「我不過瞧著你爹爹面子,讓你三分,難道當真怕你?我武諸葛縱橫江湖,成名的英雄豪傑哪一個不敬重於我,今日卻來受你這丫頭的閑氣!」他一騎馬索性落在後面,一言不發,落店吃飯就睡,天明就趕路,一路馬不停蹄,第三天上過了嘉峪關。
周仲英見女兒如此不聽話,背地裡好幾次叫了她來諭導呵責。周綺當時答應,可是一見徐天宏,忍不住又和他抬起杠來。周仲英心想若是老妻在此,或能管教管教這一向寵慣了的女兒,現下她負氣出走,不知流落何方,言念及此,甚是難過,見徐天宏悶悶不樂,又覺過意不去。
當晚到了肅州,四人在東門一家客店住了。徐天宏出去了一會,回來說道:「十四弟還沒追上四哥,也沒遇上西川雙俠。」周綺忍不住插嘴:「你又怎麼知道?瞎吹!」徐天宏白了她一眼,一聲不響。周仲英怕女兒再言語無禮,說道:「這裡是古時的酒泉郡,酒最好。七爺,我和你到東大街杏花樓去喝一杯。」徐天宏道:「好。」周綺道:「爹,我也去。」徐天宏噗哧一笑。周綺怒道:「你笑甚麼?我就去不得?」徐天宏把頭別過,只當沒聽見。駱冰笑道:「綺妹妹,咱們一起去。為甚麼女人就不能上酒樓喝酒?」周仲英是豪爽之人,也不阻止。
四人來到杏花樓,點了酒菜。肅州泉水清洌,所釀之酒,香醇無比,西北諸省算得第一。店小二又送上一盤肅州出名的烘餅。那餅弱似春綿,白如秋練,又軟又脆,周綺吃得讚不絕口。酒樓之上耳目眾多,不便商量救文泰來之事,四人隨口談論路上景色。周仲英忽向徐天宏道:「貴會陳當家的年紀輕輕,一副公子哥兒的樣子,居然精通各家各派拳術,真是從所未見。他和我比拳之時,最後所使的那套拳法怪異之極,不知是甚麼名稱。七爺可知道么?」周綺心中也一直存著這個疑團,聽父親問起,忙留神傾聽。徐天宏道:「我和陳當家的這次也是初會。他十五歲上,就由我們於老當家送到了天山,拜天池怪俠為師,一直沒回江南來。只有無塵道長、趙三哥幾位年長的香主在他小時候見過。這套拳法,我瞧多半是天池怪俠的獨創。」周仲英道:「紅花會名聞大江南北,總舵主卻竟像是位富貴公子,我初見之時,很是納罕,只覺透著極不相稱。後來跟他說了話、交了手,才知他不但武功了得,而且見識不凡,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這真叫做人不可以貌相。」徐天宏和駱冰聽他極口稱揚他們首領,甚是高興。只是駱冰想到丈夫安危難知,又擔心他受公差虐待,自是愁眉不能盡展。周仲英道:「這幾年來,武林中出了不少人物,也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十年人事幾番新。就像你老弟這般智勇雙全,江湖上就十分難得。總要別辜負了這副身手,好好做一番事業出來。」徐天宏連聲稱是。他是答應周仲英「好好做一番事業」的勉勵之言,周綺卻哼了一聲,心道:「我爹贊你好,你還說是呢,也不怕丑!」周仲英喝了口酒道:「一直聽人說,貴會於老當家是少林派高手,和我門戶很近。我久想見他一面,向他討教,但一個在江南,一個在西北,這心愿始終沒了,他竟撒手西歸。我常在打聽他的師承淵源,可是人言言殊,始終沒聽到甚麼確訊。」徐天宏道:「於老當家從來不提他的師承,直到臨終時才說起,他以前是在福建少林寺學的武藝。」周仲英道:「我是河南少室山少林寺本寺學的。北少林南少林本是一家,我跟於老當家雖非同寺學藝,卻也可算得是同門。」又道:「我曾聽人說,紅花會總舵主的武功跟少林家數很近,我心下很是仰慕,打聽他在少林派中的排行輩份,卻無人得知,心下常覺奇怪。以他如此響噹噹的人物,若是少林門人,豈有無人得知之理?我曾寫了幾封信給他。他的複信甚是謙虛,說了許多客氣話,卻一字不提少林同門。」徐天宏道:「於老當家不提自己武功門派,定有難言之隱。他一向是最愛結交朋友的,以老前輩如此熱腸厚道,若和於當家相遇,兩位定是一見如故。」周綺冷冷的道:「紅花會的人哪,很愛瞧不起人。冰姊姊,我可不是說你。」徐天宏不去理她。周仲英又問:「於老當家是生了甚麼病去世的?他年紀似乎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吧?」徐天宏道:「於老當家故世時六十五歲。他得病的情由,說來話長。此間人雜,咱們今晚索性多趕幾十里路,找個荒僻之地,好好談一談。」周仲英道:「好極了!」忙叫柜上算賬。徐天宏道:「請等一等,我下去一下。」周仲英道:「老弟,是我作東,你可別搶著會鈔。」徐天宏道:「好。」快步下樓去了。周綺撇嘴道:「老愛鬼鬼祟祟的!」周仲英罵道:「女孩兒家別沒規沒矩的瞎說。」駱冰笑道:「綺妹妹,我們這位七哥,千奇百怪的花樣兒最多。你招惱了他,小心他作弄你。」周綺哼了一聲,道:「一個男子漢,站起來還沒我高,我怕他?」周仲英正要斥責,聽得樓梯上腳步聲,就避口不說了。徐天宏走了上來,道:「咱們走吧。」周仲英會了鈔,到客店取了衣物,連騎出城。幸喜天色未夜,城門未閉。
四騎馬一氣奔出三十里地,見左首一排十來株大樹,樹後亂石如屏,是個隱蔽所在,周仲英道:「就在這裡吧?」徐天宏道:「好。」四人將馬縛在樹上,倚樹而坐。其時月朗星疏,夜涼似水,風吹草長,聲若低嘯。
徐天宏正要說話,忽聽得遠處隱隱似有馬匹賓士之聲,忙伏地貼耳,聽了一會,站起來道:「三匹馬,奔這兒來。」周仲英打個手勢,四人解了馬匹,牽著同去隱於大石之後。不一會,蹄聲漸近,三騎馬順大路向東。月光下只見馬上三人白布纏頭。身穿直條紋長袍,都是回人裝束,鞍上掛著馬刀。待三騎去遠,四人重回原處坐地。連日趕路,一直無暇詳談,這時周仲英才問起清廷緝捕文泰來的原因。
駱冰道:「官府一直把紅花會當眼中釘,那是不用說的了,不過這次派遣這許多武林高手,不把我們四哥抓去不能甘休,那是另有原因的。上月中,於老當家從太湖總舵前去北京,叫我們夫妻跟著同去。到了北京,於老當家悄悄對我們說,要夜闖皇宮,見一見乾隆皇帝。我們嚇了一跳,問老當家見皇帝老兒幹麼。他不肯說。四哥勸他說,皇帝老兒最是陰狠毒辣不過,最好調無塵道長、趙三哥、西川雙俠等好手來京,一起闖宮。再請七哥盤算一條萬全之計,較為穩妥。」周綺望了徐天宏一眼,心想:「你這矮子本領這樣大,別人都要來請教你。我才不信呢!」周仲英道:「四爺這主意兒不錯呀。」駱冰道:「於老當家說,他去見皇帝老兒的事干係極大,進宮的人決不能多,否則反而有變。四哥聽他這麼說,自是遵奉號令。當夜他二人越牆進宮,我在宮牆外把風,這一次心裡可真是怕了。直過了一個多時辰,他們才翻牆出來。第二天一早,我們三人就離京回江南。我悄悄問四哥,皇帝老兒有沒見到,到底是怎麼回事?四哥說皇帝是見到了,不過這件事關連到趕走韃子、光復漢家天下的大業。他說自然不是信不過我,但多一個人知道,不免多一分泄漏的危險,所以不對我說。我也就不再多問。」周仲英贊道:「於老當家抱負真是不小。闖宮見帝,天下有幾人能具這般膽識?」駱冰續道:「於老當家到江南後,就和我們分手。我們回太湖總舵,他到杭州府海寧州去。他從海寧回來後,神情大變,好像忽然之間老了十多歲,整天不見笑容,過不了幾天就一病不起。四哥悄悄對我說,老當家因為生平至愛之人逝世,所以傷心死的……」說到這裡,駱冰和徐天宏都垂下淚來,周仲英也不禁唏噓。駱冰拭了眼淚續道:「老當家臨終之時,召集內三堂外三堂正副香主,遺命要少舵主接任總舵主。他說這並不是他有私心,只因此事是漢家光復的關鍵所在,要緊之至。其中原由,此時不能明言,眾人日後自知。老當家的話,向來人人信服,何況就算他沒這句遺言,眾兄弟感念他的恩德,也必一致推擁少舵主接充大任。」周仲英問道:「少舵主與你們老當家怎樣稱呼?」駱冰道:「他是老當家的義子。少舵主原是海寧陳閣老的公子,十五歲就中了舉人。中舉後不久,老當家就把他帶了出來,送到天山北路天池怪俠袁老英雄那裡學武。至於相國府的公子,怎麼會拜一位武林豪傑做義父,我們就不知道了。」
周仲英道:「其中原因,文四爺想來是知道的。」駱冰道:「他好像也不大清楚。老當家死時,有一樁大心事未了,極想見少舵主一面。本來他一從北京回來,便遣急使趕去回疆,吩咐少舵主到安西玉虛道觀候命。天池怪俠袁老前輩不放心,陪了少舵主一塊兒東來。哪知道老當家竟去世得這麼快。安西到太湖總舵相隔萬里,少舵主自是無法得訊趕回了。老當家知道挨不到見著義子,遺命要六堂正副香主趕赴西北,會見少舵主後共圖大事,一切機密,待四哥親見少舵主後面陳。哪知四哥竟遇上了這番劫難……」說到這裡,聲音又哽咽起來:「要是四哥有甚麼三長兩短……老當家的遺志,就沒人知道了。」周綺勸道:「冰姊姊你別難過,咱們定能把四爺救出來。」駱冰拉著她手,微微點頭,凄然一笑。
周仲英又問:「文四爺是怎樣受的傷?」駱冰道:「眾兄弟分批來迎接少舵主,我們夫婦是最後一批,到得肅州,忽有八名大內侍衛來到客店相見,說是奉有欽命,要我們前往北京。四哥說要見過少舵主後,才能應命,那八名侍衛面子上很客氣,但要四哥非立刻赴京不可。四哥犯了疑,雙方越說越僵,動起手來。那八名侍衛竟都是特選的高手,我們以二敵八,漸落下風。四哥發了很,說我奔雷手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能讓你們逮去。一場惡戰,他單刀砍翻了兩個,掌力打死了三個,還有兩個中了我飛刀,餘下一個見勢頭不對就溜走了。但四哥也受了六七處傷。廝拚之時,他始終擋在我身前,因此我一點也沒受傷。」駱冰講到丈夫刀砍掌擊,怎樣把八名大內侍衛打得落花流水,說得有聲有色。周綺聽得發了呆,想像奔雷手雄姿英風,俠骨柔腸,不禁神往,隔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忽然轉頭,向徐天宏瞪了一眼,滿臉不屑之色。徐天宏如何不明白她這一瞪之意,心道:「四哥英雄豪傑,當世有幾人比得上?你說我徐天宏不及四哥,誰都知道,又何用你說?」
駱冰道:「我們知道在肅州決不能停留,挨著出了嘉峪關,但四哥傷重,實在不能再走了,就在客店養傷,只盼少舵主和眾兄弟快些轉來,哪知北京和蘭州的鷹爪又跟著尋來。以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徐天宏道:「皇帝老兒越是怕四哥恨四哥,四哥眼前越無性命之憂。官府和鷹爪既知他是欽犯,決不敢隨便對他怎樣。」周仲英道:「老弟料得不錯。」
周綺忽向徐天宏道:「你們早些去接文四爺就好了,將那些鷹爪孫料理個乾淨,文四爺既沒事,你們也不用到鐵膽庄來發狠……」周仲英連忙喝止:「這丫頭,你說甚麼?」徐天宏道:「因為少舵主謙虛,說甚麼也不肯接任總舵主,一勸一辭,就耽擱了日子。再說,四哥四嫂一身好武藝,誰料得到會有人敢向他們太歲頭上動土呢。」周綺道:「你是諸葛亮,怎會料不到?」徐天宏給她這麼蠻不講理的一問,饒是心思靈巧,竟也答下上來,只好不作聲。周仲英道:「要是七爺料到了,我們就不會識得紅花會這批好朋友了。單是像陳當家的這樣俊雅的人品,我們在西北邊塞之地,輕易哪能見到?」轉頭向駱冰道:「他夫人是誰?不知是名門閨秀呢,還是江湖上的俠女?」駱冰道:「陳當家的還沒結親呢。」周仲英就不言語了。
駱冰笑道:「咱們幾時喝綺妹妹的喜酒啊?」周仲英笑道:「這丫頭瘋瘋癲癲的,誰要她啊?讓她一輩子陪我老頭子算啦!」駱冰笑道:「等咱們把四哥救出了,我和他給綺妹妹做個媒,包你老人家稱心如意。」周綺急道:「你們再說到我身上,我一個兒要先走了。」三人微笑不語。
隔了一會,徐天宏忽地噗哧一笑。周綺怒道:「你又笑甚麼了?」徐天宏笑道:「我笑我的,跟你有甚麼相干?」周綺心中最藏不下話,哼了一聲,說道:「你笑甚麼,當我不知道么?你們想把我嫁給那個陳家洛。人家是宰相公子,我們配得上么?你們大家把他當寶貝兒,我才不希罕哩。他和我爹打的時候,面子上客客氣氣,心裡的鬼主意可多著呢。我寧可一輩子嫁不掉,也不嫁笑裡藏刀、詭計多端的傢伙。」周仲英又好氣又好笑,不住喝止。可是周綺不理,連珠炮般,一口氣說了出來。駱冰笑道:「好了,好了!綺妹妹將來嫁個心直口快的豪爽英雄。這可稱心如意了吧?」周仲英笑道:「傻丫頭口沒遮攔、也不怕七爺和文奶奶笑話。好啦,大家睡一忽兒吧,天亮了好趕路。」四人從馬背取下氈被,蓋在身上,在大樹下卧倒。周綺輕聲向父親道:「爹,你可帶著甚麼吃的?我餓得慌。」周仲英道:「沒帶呀。咱們明兒早些動身,到雙井打尖吧。」不一會,鼾聲微聞,已睡著了。周綺肚子餓,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看身旁的駱冰似已入了睡鄉,忽見徐天宏輕輕起來,走到馬旁。周綺好奇心起,偷眼凝視,黑暗中見他似是從包袱中取了甚麼物事,回來坐下,將氈被擁在身上,竟吃起東西來。周綺翻了個身,不去看他。哪知這小子十分可惡,不但吃得嘖嘖有聲,而且頻頻「唔唔」的表示讚賞。周綺忍不住斜眼瞧去,不看倒也罷了,這一看不由得饞涎欲滴,飢火難忍,只見他手中拿著白白的一塊,大口咬嚼,身旁還放著高高的一疊,分明是肅州的名產烘餅。原來他在杏花摟時去樓下一轉,就是買這東西。周綺一路上和他抬杠為難,這時哪能開口問他討吃,心想:「快些睡著,別盡想著吃。」豈知越想睡越睡不著,忽然間酒香撲鼻,這傢伙無法無天,竟仰起了頭,在一個小葫蘆中喝酒。周綺再也沉不住氣了,喝道:「三更半夜的喝甚麼酒?要喝也別在這裡。」徐天宏道:「成!」放下酒葫蘆就睡倒了。這人可真會作怪,酒葫蘆上的塞子卻不塞住,將葫蘆放在頭邊,讓酒香順著一陣陣風送向周綺。原來他在肅州杏花樓上冷眼旁觀,見周綺酒到杯乾,是個好酒的姑娘,是以這般作弄她一下。這一來可把周綺氣得柳眉倒豎,俏眼圓睜,要發作實在說不出甚麼道理,不發作哪裡忍得下去,翻了一個身,將眼睛、鼻子、嘴巴都埋在氈被之中,但片刻間便悶得難受,再翻過身來,月光下忽見父親枕邊兩枚大鐵膽閃閃生光,一想有了,悄悄伸手過去取了一個鐵膽,對準酒葫蘆擲去,噗的一聲,將葫蘆打成數片,酒水都流上徐天宏的氈被。
他這時似已入睡,全沒理會。周綺見父親睡得正香,駱冰也毫無聲息,偷偷爬起身來,想去取回鐵膽,哪知剛一伸手,徐天宏忽地翻了個身,將鐵膽壓在身下,跟著便鼾聲大作。周綺嚇了一跳,縮手不迭,她雖然性格豪爽,究竟是個年輕姑娘,怎敢伸手到男子身底下去?可是不拿吧,明朝這矮子鐵膽在手,證據確實,告訴了父親,保管又有一頓好罵,無可奈何,只得回來睡倒。正在這時,忽聽得駱冰嗤的一笑,周綺羞得臉上直熱到脖子里,剛才走到徐天宏身邊,敢情都給她瞧見啦,心中七上八下,一夜沒好睡。
第二日她一早就醒,一聲不響,縮在被裡,只盼天永遠不亮,可是不久周仲英和駱冰便都起來,過了一會,徐天宏也醒了,只聽得他「啊喲」一聲,道:「硬硬的一個甚麼東西?」周綺忙縮頭入被,又聽他說道:「啊,老爺子,你的鐵膽滾到我這裡來啊!啊喲,不好,酒葫蘆打碎啦!對了,定是山裡的小猴兒聞到酒香,要想喝酒,又見到你的鐵膽好玩,拿來玩耍,一不小心,將葫蘆打了個粉碎。這小猴兒真頑皮!」周仲英哈哈大笑,道:「老弟愛說笑話,這種地方哪有猴子?」駱冰笑道:「若不是猴子,那定是天上的仙女了。」
兩人說了陣笑話,周綺聽他們沒提昨晚之事,總算放了心,可是徐天宏繞著彎兒罵她猴子,心下更是著惱。徐天宏將烘餅拿出來讓大家吃,周綺賭氣不吃。
到了雙井,四人買些麵條煮來吃了。出得鎮來,徐天宏與駱冰忽然俯身,在一座屋子牆腳邊細看。周綺湊近去看,見牆腳上用木炭畫著些亂七八糟的符號,就似頑童的亂塗一般,周綺心想這又有甚麼好看了,忽聽駱冰喜道:「西川雙俠已發現四哥行蹤,跟下去了。」周綺問道:「你怎知道?這些畫的是甚麼東西?」駱冰道:「這是我們會裡互通消息的記號,是西川雙俠畫的。」說著用腳擦去牆腳上的記號,道:「快走吧!」四人得知文泰來已有蹤跡,登時精神大振,駱冰更是笑逐顏開,倍增嫵媚。四人一口氣奔出四五十里路,打尖息馬之後,又再趕路。次日中午,在七道溝見到余魚同留下的記號,說已趕上西川雙俠。駱冰經過數日休養,腿傷已經大好,雖然行路還有些不便,但已不必扶杖而行,想到不久就可會見丈夫,哪裡還忍耐得住,一馬當先,疾馳向東。
傍晚時分趕到了柳泉子,依駱冰說還要趕路,但徐天宏記得陳家洛的囑咐,勸道:「咱們不怕累,馬不成啊!」駱冰無奈,只得投店歇夜,在炕上翻來覆去的哪裡睡得著?半夜裡窗外淅淅瀝瀝的竟下起雨來。驀地想起當年與丈夫新婚後第三日,奉了老當家之命,到嘉興府搭救一個被土豪陷害的寡婦,功成之後,兩人夜半在南湖煙雨樓上飲酒賞雨。文泰來手攜新婦,刀擊土豪首級,打著節拍,縱聲高歌,此情此景,寒窗雨聲中都兜上心來。
駱冰心想:「七哥顧念周氏父女是客,不肯貪趕路程,我何不先走?」此念一起,再也無法剋制,當下悄悄起身,帶了雙刀行囊,用木炭在桌上留了記號,要徐天宏向周氏父女代為致歉,見周綺在炕上睡得正熟,怕開門驚醒了她,輕輕開窗跳出,去廄里牽了馬,披了油布雨衣,縱馬向東。雨點打在火熱的面頰上,只覺陣陣清涼。黎明時趕到一個鎮甸打尖,看坐騎實在跑不動了,只得休息了半個時辰,又趕了三四十里路,忽然那匹馬前蹄打了個蹶。駱冰吃了一驚,忙一提韁繩,那馬總算沒跌倒,知道再趕下去非把馬累死不可,不敢再催,只得緩緩而行。走不多時,忽聽得身後蹄聲急促,一乘馬飛奔而來。剛聞蹄聲,馬已近身,駱冰忙拉馬向左一讓,眼前如風卷雪團,一匹白馬飛掠而過。這馬迅捷無倫,馬上乘者是何模樣全沒看清。駱冰一驚,「怎地有如此好馬?」見那馬奔跑時猶如足不踐土,一形十影,當真是追風逐電,超光越禽,頃刻間白馬與乘者已縮成一團灰影,轉眼已無影無蹤。
駱冰讚歎良久,見馬力漸復,又小跑一陣,到了一個小村,只見一戶人家屋檐下站著一匹馬,遍身雪白,霜鬣揚風,身高腿長,神駿非凡,突然間一聲長嘶,清越入雲,將駱冰的坐騎嚇得倒退了幾步。駱冰一看,正是剛才那匹白馬,旁邊一個漢子正在刷馬,她心中一動,暗道:「我騎上了這匹駿馬,還怕趕不上大哥?」這樣的好馬,馬主必不肯賣,說不得,只好硬借。只是馬主多半不是尋常之輩,說不定武功高強,倒要小心在意。」她自幼隨著父親神刀駱元通闖蕩江湖,諸般巧取豪奪的門道無一不會,無一不精,當下計算已定,從行囊中取出火絨,用火刀火石打了火,將絨點燃,一提韁,拍馬向白馬衝去,飛刀脫手,噗的一聲,釘上屋柱,已割斷系著白馬的韁繩。這時所乘坐騎也已奔近,駱冰左手將火絨塞入自己坐騎耳中,隨手提起行囊,右手一按馬鞍,一個「潛龍升天」,飛身跳上白馬馬背。白馬一驚,縱聲長嘶,如箭離弦,向前直衝了出去。擲刀換馬。取囊阻敵,這幾下手勢一氣呵成,乾淨利落,直如迅雷陡作,不及掩耳。馬主出其不意,呆了一呆,駱冰的坐騎耳中猛受火灸,痛得發狂般亂踢亂咬,阻住馬主當路。那馬主果是一副好身手,縱身躍過鷹馬,直趕出去。這時駱冰早已去得遠了,見有人趕出,勒馬轉身,囊里拈出一錠金子,揮手擲出,笑道:「咱們掉一匹馬騎騎,你的馬好,補你一錠金子吧!」那人不接金子,大叫大罵,撒腿追來。
駱冰嫣然一笑,雙腿微一用力,白馬一衝便是十餘丈,只覺耳旁風生,身邊樹木一排排向後倒退,小村鎮甸,晃眼即過。賓士了大半個時辰,那馬始終四足飛騰,絲毫不見疲態,不一會道旁良田漸多,白楊處處,到了一座大鎮。駱冰下馬到飯店打尖,一問地名叫做沙井,相距奪馬之地已有四十多里了。她對著那馬越看越愛,親自喂飼草料,伸手撫摸馬毛,見馬鞍旁掛著一個布囊,適才急於趕路,並未發見,伸手一提,只覺重甸甸的,打開一看,見囊里裝著一隻鐵琵琶。駱冰暗道:「原來這馬是洛陽鐵琵琶韓家門的,這事日後只怕還有麻煩。」再伸手入囊,摸出二三十兩碎銀子和一封信,封皮上寫著:「韓文沖大爺親啟,王緘」幾個字,那信已經拆開了,抽出信紙,先看信紙末後署名,見是「維揚頓首」四字,微微一驚,一琢磨,反而高興起來,心想:「原來這人與王維揚老兒有瓜葛,我們正要找鎮遠鏢局晦氣,先奪他一匹馬,也算小小出了一口氣。早知如此,那錠金子也不必給了。」再看信中文字,原來是催韓文沖快回,說叫人送上名馬一匹,暫借乘坐,請他趕回與閻氏兄弟會合,一同保護要物回京,另有一筆大生意,要他護送去江南,至於焦文期是否為紅花會所害,不妨暫且擱下,將來再行查察云云。
駱冰心想:「焦文期是洛陽鐵琵琶韓家門弟子,江湖上傳言,說他為紅花會所殺,其實哪裡有此事?總舵主本派十四弟前赴洛陽,去解明這個過節,以免代人受過。鎮遠鏢局又不知要護送甚麼要緊東西去江南?等大哥出來,咱夫妻伸手將這枝鏢拾下來。有仇不報非君子,那鬼鏢頭引人來捉大哥,豈能就此罷休?」想得高興,吃過了面,上馬趕路,一路雨點時大時小,始終未停。那馬奔行如風,不知有多少坐騎車輛給它追過了頭。駱冰心想:「馬跑得這樣快,前面幾撥人要是在那裡休息打尖,一晃眼恐怕就會錯過。」正想放慢,忽然道旁竄出一人,攔在當路,舉手一揚。那馬竟然並不立起,在急奔之際斗然住足,倒退數步。駱冰正要發話,那人已迎面行禮,說道:「文四奶奶,少爺在這裡呢。」原來是陳家洛的書童心硯。駱冰大喜,忙下馬來。心硯過來接過馬韁,贊道:「文四奶奶,你哪裡買來這樣一匹好馬?我老遠瞧見是你,哪知眼睛一眨,就奔到了面前,差點沒能將你攔住。」駱冰一笑,沒答他的話,問道:「文四爺有甚麼消息沒有?」心硯道:「常五爺常六爺說已見過文四爺一面,大伙兒都在裡面呢。」他邊說邊把駱冰引到道旁的一座破廟裡去。駱冰搶過了心硯的頭,回頭說:「你給我招呼牲口。」直奔進廟,見大殿上陳家洛、無塵、趙半山、常氏兄弟等幾撥人都聚在那裡。眾人見她進來,都站起來歡然迎接。
駱冰向陳家洛行禮,說明自己心急等不得,先趕了上來,請總舵主恕罪。陳家洛道:「四嫂牽記四哥,那也是情有可原,不遵號令之罪,待救出四哥後再行論處。十二哥,請你記下了。」石雙英答應了。駱冰笑靨如花,心道:「只要把大哥救回來,你怎麼處罰我都成。」忙問常氏雙俠:「五哥六哥,你們見到四哥了?他怎麼樣?有沒受苦?」
常赫志道:「昨晚我們兄弟在雙井追上了押著四哥的鷹爪孫,龜兒子人多,格老子,只怕打草驚蛇,沒有動手。夜裡我在窗外張了張,見四哥睡在炕上養神,他沒見到我。屋裡龜兒子守得很緊,我就退出來了。」常伯志道:「鎮遠鏢局那批龜兒子和鷹爪孫混在一起,格老子,我數了一下,你先人板板,武功好的,總有十個人的樣子。」常氏兄弟是四川人,罵人愛罵「龜兒子」。說話之間,余魚同從廟外進來,見到駱冰,不禁一怔,叫了聲「四嫂」,向陳家洛稟告道:「那群回人在前邊溪旁搭了篷帳,守望的人手執刀槍,看得很嚴。白天不便走近,等天黑了再去探。」忽然間廟外車聲轔轔,騾馬嘶鳴,有一隊人馬經過。心硯進來稟告:「過去了一大隊騾馬大車,一名軍官領著二十名官兵押隊。」說罷又出廟守望。
陳家洛和眾人計議:「此去向東,人煙稀少,正好行事。只是這隊官兵和那群回人不知是何路數,咱們搭救四哥之時,他們說不定會伸手干擾,倒是不可不防。」眾人說是。無塵道人道:「陸菲青陸老前輩說他師弟張召重武功了得,咱們在江湖上也久聞火手判官的大名,這次捉拿四弟是他領頭,那再好不過,便讓老道斗他一斗。」陳家洛道:「道長七十二路追魂奪命劍天下無雙,今日不能放過了這罪魁禍首。」趙半山道:「陸大哥雖已和他師弟絕交,但他為人最重情義,幸虧他還未趕到,否則咱們當著他面殺他師弟,總有些礙手礙腳。」常赫志道:「那麼咱們不如趕早動身,預計明天卯牌時分,就可趕上四哥。」陳家洛道:「好。五哥六哥,這批鷹爪孫和鏢頭的模樣如何,請兩位對各位哥哥細說一遍,明兒動起手來好先有打算。」常氏兄弟一路跟蹤,已將官差和鏢行的底細摸了個差不離,當下詳細說了,又說:「四哥晚上與鷹爪孫同睡一屋,白天坐在大車裡,手腳都上了銬鐐。大車布簾遮得很緊,車旁兩個龜兒子騎了馬不離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