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芷見錢正倫等扶著童兆和出來,回歸店房,心想點穴功夫真好,這討厭的鏢師給人點中穴道後一點法子都沒有,師父明明會,可是偏不肯教,看來他還留著甚麼好功夫,怎生變個法兒求他教呢?回到房裡,托著腮幫子出了半天神。吃了飯,陪著母親說閑話,李夫人嘮嘮叨叨的怪她路上盡鬧事,說不許她再穿男裝了。李沅芷笑道:「媽,你常說沒兒子,現在變了個兒子出來還不高興嗎?」李夫人拿她沒法,上炕睡了。李沅芷正要解衣就寢,忽聽得院子中一響,窗格子上有人手指輕彈了幾下,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小子,你出來,有話問你。」李沅芷一楞,提劍開門,縱進院子,只見一個人影站在那裡,說道:「渾小子,有膽的跟我來。」說著便翻出了牆。李沅芷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人埋伏,跟著跳出牆外,雙腳剛下地,迎面就是一劍刺來。
李沅芷舉劍擋開,喝道:「甚麼人?」那人退了兩步,說道:「我是回部霍青桐。喂,我問你,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幹麼你硬給鏢局子撐腰,壞我們的事?」李沅芷見那人俏生生的站著,劍尖拄地,左手戟指而問,正是白天跟她惡鬥過的那個黃衫女郎,給她這麼一問,啞口無言,自己憑空插手,確沒甚麼道理,只好強詞奪理:「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你少爺就愛管鬧事。不服氣么?我再來領教領教你的劍術……」話未說完,刷的就是一劍,霍青桐更加惱怒,舉劍相迎。
李沅芷明知劍法上鬥不過她,心中已有了主意,邊打邊退,看準了地位,一直退到陸菲青所住店房之後,突然叫道:「師父,師父,人家要殺我呀!」霍青桐「嗤」的一笑,道:「哼,沒用的東西,才犯不著殺你呢!我是來教訓教訓你,沒本事就少管閑事。」說完掉頭就走。哪知李沅芷可不讓她走了,「春雲乍展」,挺劍刺她背心,霍青桐回頭施展「三分劍術」,李沅芷又被逼得手忙腳亂。她聽得身後有人,知道師父已經出來,見霍青桐長劍當胸刺來,一縱就躲到了陸菲青背後。
陸菲青舉起白龍劍擋住霍青桐劍招。霍青桐見李沅芷來了幫手,也不打話,劍招如風,連續十餘記進手招數。交手數合,便發覺對手劍招手法和李沅芷全然相同,可是自己卻絲毫討不到便宜。她劍招越快,對方越慢,再斗數合,她攻勢已盡被抑制,完全處在下風。李沅芷全神貫注,在旁看兩人斗劍,她存心把師父引出來,想偷學一兩招師父不肯教的精妙招數,然見師父所使「柔雲劍術」與傳給自己的全無二致,但一招一式之中,顯是蘊藏著極大內勁。霍青桐「三分劍術」要旨在以快打慢,以變擾敵,但陸菲青並不跟著她迅速的劍法應招變式,數合之後,主客之勢即已倒置。霍青桐迭遇險招,知道對方是前輩高手,心下怯了,連使「大漠孤煙」、「平沙落雁「兩招,凌厲進攻,待對方舉劍擋格,轉身欲退。哪知對方劍招連綿不斷,粘上了就休想離開,霍青桐暗暗叫苦,只得打起精神廝拚。
這時李沅芷看出了便宜,還劍入鞘,施展無極玄功拳加入戰團。霍青桐連陸菲青一人都已敵不過,哪禁得李沅芷又來助戰?李沅芷狡猾異常,東摸一把,西勾一腿,並不攻擊對方要害,卻是存心開玩笑,以報前日馬鬣被拉之仇。回教男女界限極嚴,婦女出門多戴面紗,霍青桐此次要事在身,料知爭鬥必多,因此不戴面紗,以免與人動戰時不便。她向來端嚴,哪容得李沅芷如此輕薄胡鬧,心頭氣急,門戶封得不緊,被陸菲青劍進中宮,點到面門。霍青桐舉劍擋開。李沅芷乘機竄到她背後,喝聲:「看拳!」一記「猛雞奪粟」,向她左肩打去。霍青桐左腕翻轉,以擒拿法化開。李沅芷乘她右手擋劍、左手架拳之際,一掌向她胸部按去,這一掌如打實了,非受重傷不可。霍青桐一驚,雙手抽不出來招架,只得向後一仰,以消減對方掌力。哪知李沅芷並不用勁,一掌觸到霍青桐胸部,重重摸了一把,嘻嘻一笑,向後躍開。霍青桐急怒攻心,轉身挺劍疾刺。李沅芷一避,她又是一劍。她竟是存心拚命,對陸菲青的劍不架不閃,盡向李沅芷進攻。陸菲青日間見到霍青桐劍法精奇,早留了神,他原只想考較考較,決無傷她之意,見她對自己劍招竟不理會,待刺到她身邊時便凝招不發。這時霍青桐攻勢凌厲,李沅芷緩不開手拔劍。被迫得連連倒退,口中還在氣她:「我摸過了,你殺死我也沒用啦。」霍青桐一招「神駝駿足」挺劍直刺,劍尖將到之際,突然圈轉,使出「天山派」劍法的獨得之秘「海市蜃樓」,虛虛實實,劍光霍霍,李沅芷眼花繚亂,手足無措,眼見就要命喪劍下。
陸菲青這時不能不管,挺劍又把霍青桐的攻勢接了過來。李沅芷緩了一口氣,筆道:「算了,別生氣啦,你嫁給我就成啦。」霍青桐眼見打陸菲青不過,受了大辱又無法報仇,見陸菲青一劍刺來,竟不招架,將手中長劍向李沅芷使勁擲去,竟是個同歸於盡的打法。陸菲青大吃一驚,長劍跟著擲出,雙劍在半空一碰,錚的一聲,同時落地,左手一掌「撥雲見日」,在霍青桐左肩上輕輕一按,把她直推出五六步去,縱身上前,說道:「姑娘休要見怪。」霍青桐又急又怒,迸出兩行清淚,嗚咽著發足便奔。陸菲青追上擋住,道:「姑娘慢走,我有話說。」霍青桐怒道:「你待怎樣?」陸菲青轉頭向李沅芷道:「還不向這位姐姐賠不是?」李沅芷笑嘻嘻的過來一揖,霍青桐迎面就是一拳。李沅芷笑道:「啊喲,沒打中!」閃身一避,隨手把帽子拉下,露出一頭秀髮,笑道:「你瞧我是男人還是女人?」霍青桐在月下見李沅芷露出真面目,不由得驚呆了,憤羞立消,但余怒未息,一時沉吟不語。陸菲青道:「這是我女弟子,一向淘氣頑皮,我也管她不了。適才之事,我也很有不是,請別見怪。」說罷也是一揖。霍青桐側過身子,不接受他這禮,一聲不響,胸口不斷起伏。陸菲青道:「天山雙鷹是你甚麼人?」霍青桐秀眉一揚,嘴唇動了動,但忍住不說。陸菲青又道:「我跟天山雙鷹禿鷲陳兄、雪雕陳夫人全有交情。咱們可不是外人。」霍青桐道:「雪雕是我師父。我去告訴師父師公,說你長輩欺侮小輩,指使徒弟來打人家,連自己也動了手。」她恨恨的瞪了二人一眼,回身就走。陸菲青待她走了數步,大聲叫道:「喂,你去告訴師父,說誰欺侮了你呀?」霍青桐一想,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將來如何算帳,停了步,問道:「那麼你是誰!」
陸菲青捋了一下鬍鬚,笑道:「兩個都是小孩脾氣。算了,算了,這是我徒弟李沅芷,你去告訴你師父師公,我『綿里針』……」他驟然住口,心想李沅芷一直沒知道他真姓名,「……就說武當派『綿里針』姓陸的,恭喜他們二位收了個好徒弟。」霍青桐道:「還說好徒弟哩,給人家這樣欺侮,丟師父師公的臉。」陸菲青正色道:「姑娘你別以為敗在我手下是丟臉,能似你這般跟我拆上幾十招的人,武林中可並不多。我知天山雙鷹向來不收徒弟,可是日間見你劍法全是雙鷹嫡傳,心中犯了疑,因此上再試你一試。適才見你使出『海市蜃樓』絕招來,才知你確是得了雙鷹的真傳。你師公還在跟你師父為喝醋而爭吵嗎?」說著哈哈一笑。原來禿鷹陳正德醋心極重,夫妻倆都已年逾花甲,卻還是疑心夫人雪雕關明梅移情別向,數十年來口角紛爭,沒一日安寧。霍青桐見他連師父師公的私事都知道,信他確是前輩,可是仍不服氣,道:「你既是我師父朋友,怎地叫你徒弟跟我們作對?害得我們聖經搶不回來?我才不信你是好人呢。」說著背轉了身子,她不肯輸這口氣,不願以晚輩之禮拜見。陸菲青道:「你劍法早勝過了我徒兒。再說,比劍比不過不算丟臉,聖經搶不回來才教丟臉呢。一個人的勝負榮辱打甚麼緊?全族給人家欺侮,那才須得拚命。」
霍青桐一驚,覺得這確是至理名言,驕氣全消,回過身來向陸菲青盈盈施禮,道:「小侄女不懂事,請老前輩指教如何奪回聖經。老前輩若肯援手,侄女全族永感大德。」說罷就要下跪,陸菲青忙扶住了。李沅芷道:「我胡裡胡塗的壞了你們大事,早給師父罵了半天啦。姊姊你別急,我去幫你搶回來,那紅布包袱里包的,便是你們的聖經?」霍青桐點點頭。李沅芷道:「咱們現在就去。」陸菲青道:「先探一探。」三個人低聲商量了幾句。陸菲青在外把風,霍青桐與李沅芷兩人翻牆進店,探查鏢師動靜。李沅芷適才見童兆和走過之時,還背著那個紅布包袱,她向霍青桐招了招手,矮身走到一干鏢師所住房外,見房裡燈光還亮著,不敢長身探看,兩人蹲在牆邊。只聽得房內童兆和不住哇哇怪叫,一會兒聲息停了。一名鏢師道:「張大人手段真高明,一下子就把我們童兄弟治好了。」童兆和道:「我寧可一輩子動彈不得,也不能讓紅花會那小子給我治。」一名鏢師道:「早知張大人會來,剛才也犯不著去給那小子賠不是啦,想想真是晦氣。」一個中氣充沛的聲音說道:「你們看著這對男女,明兒等老吳他們一來,咱們就動手。這幾個也真膿包,四個人斗一個女娘們還得不了手。只是這案子他們在辦,我不便搶在頭裡。」童兆和道:「你張大人一到,那還不手到擒來?你抓到後,我在這小子頭上狠狠的踢他幾腳。」
李沅芷慢慢長身,在窗紙上找到個破孔向里張望,見房裡坐著五六個人,一個四十多歲、氣派威武的面生人居中而坐,想必就是他們口中的張大人,見那人雙目如電,太陽穴高高凸起,心想:「聽師父說,這樣的人內功精深,武功非同小可,怎麼官場中也有如此人物?」只聽閻世章道:「老童,你把包袱交給我,那些回回不死心,路上怕還有麻煩。」童兆和遲遲疑疑的把包袱解下來,兀自不肯便交過去。閻世章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跟你爭功,咱們玩藝兒誰強誰弱,誰也瞞不了誰。把這包袱太太平平送到京里,大家都有好處。」
李沅芷心想,包袱一給閻世章拿到,他武功強,搶回來就不容易,靈機一動,在霍青桐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即除下帽子,把長發披在面前,取出塊手帕蒙住下半截臉,在地下拾起兩塊磚頭,使勁向窗上擲去,砸破窗格,直打進房裡。房裡燈火驟滅,房門一開,竄出五六個人來。當先一人喝道:「甚麼東西?膽子倒不小。」霍青桐胡哨一聲,翻身出牆,眾鏢師紛紛追出。李沅芷待眾鏢師和那張大人追出牆去,直闖進房。童兆和被人點了大半天的穴,剛救治過來,手腳還不靈便,躺在炕上,見門外闖進一個披頭散髮、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東西來,雙腳迸跳,口中吱吱直叫,登時嚇得全身軟癱。那鬼跳將過來,在他手中將紅包袱一把搶過去,吱吱吱的又跳出房去。眾鏢師追出數步,那張大人忽地住腳,道:「糟了,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快回去!」閻世章等也即醒悟,回到店房,只見童兆和倒在炕上,呆了半晌,才把鬼搶包袱之事說了。張大人恨道:「甚麼鬼?咱們陰溝裡翻船,幾十年的老江湖著了道兒。」李沅芷搶了包袱,躲在牆邊,待眾鏢師都進了房,才翻牆出去。她輕輕吹了記口哨,對面樹蔭下有人應了一聲,兩個人影迎將上來,正是陸菲青和霍青桐。李沅芷得意非凡,笑道:「包袱搶回來了,可不怪我了吧……」一句話沒說完,陸菲青叫道:「小心後面。」李沅芷正待回頭,肩上已被人拍了一下,她反手急扣,卻沒扣住敵人手腕,心中一驚,知是來了強敵,此人悄沒聲的跟在後面,自己竟絲毫不覺,急忙轉身,月光下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站在面前。她萬想不到敵人站得如此之近,驚得倒退兩步,揚手將包袱向霍青桐擲去,叫道:「接著。」雙手一錯,護身迎敵。哪知敵人身法奇快,她包袱剛擲出,敵人已跟著縱起,一伸手,半路上截下了包袱。李沅芷又驚又怒,迎面一拳,同時霍青桐也從後攻到。那人左手拿住包袱,雙手一分,使出的勢子竟是武當長拳中的「高四平,氣勁力足,把李沅芷和霍青桐同時震得倒退數步。李沅芷這時看清了敵人,正是那個張大人。武當長拳是武當派的入門功夫,她跟陸菲青學藝,學了練氣的十段錦後,最先學的就是這套拳術,哪知平平常常一招「高四平」,在敵人手下使出來竟有如斯威力,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回頭一望,師父卻已不知去向。
霍青桐見包袱又被搶去,明知非敵,卻不甘心就此退去,拔劍又上。李沅芷右足踏進一步,「七星拳」變「倒騎龍」,也以武當長拳擊敵。張大人見她出手拳招,「噫」了一聲,待她「倒騎龍」變勢反擊,不閃不避,側身也是一招「倒騎龍」一拳揮去。同樣的拳法,卻有功力高下之分,李沅芷和敵人拳對拳一碰,只覺手臂一陣酸麻,疼痛難當,腳下一個踉蹌,向左跳開,險些跌倒。霍青桐見她遇險,不顧傷敵,先救同伴,跳到李沅芷身旁,伸左手將她挽住,右手挺劍指著張大人,防他來攻。
張大人高聲說道:「喂,你這孩子,我問你,你師父姓馬還是姓陸?」李沅芷心想:「師父姓陸,偏要騙騙他。」說道:「我師父姓馬,你怎知道?」張大人道:「見了師叔不磕頭么?」說罷哈哈一笑。霍青桐見他們敘起師門之誼,自己與李沅芷毫無交情,眼見聖經是拿不回來了,當即快步離去。
李沅芷忙去追趕,奔出幾十步,正巧浮雲掩月,眼前一片漆黑,空中打了幾個悶雷,心下一嚇,不敢再追,回來已不見了張大人。待得跳牆進去,身上已落著幾滴雨點,剛進房,大雨已傾盆而下。這場豪雨整整下了一夜,到天明兀自未停。李沅芷梳洗罷,見窗外雨勢越大。服侍李夫人的佣婦進來道:「曾參將說,雨太大,今兒走不成了。」李沅芷忙到師父房裡,將昨晚的事說了,問是怎麼回事。陸菲青眉頭皺起,似是心事重重,只道:「你不說是我的徒弟,那很好。」她見師父臉色凝重,不敢多問,回到自己房中。秋風秋雨,時緊時緩,破窗中陣陣寒風吹進房來。李沅芷困處僻地野店,甚覺厭煩,踱到紅花會四當家的店房外瞧瞧,只見房門緊閉,沒半點聲息。鎮遠鏢局的鏢車也都沒走,幾名鏢師架起了腿,坐在廳里閑談,昨晚那自稱是她師叔的張大人卻不在內。一陣西風刮來,發覺頗有寒意,她正想回房,忽聽門外一陣鸞鈴響,一匹馬從雨中疾奔而來。
那馬到客店外停住,一個少年書生下馬走進店來。店伙牽了馬去上料,問那書生是否住店。那書生脫去所披雨衣,說道:「打過尖還得趕路。」店伙招呼他坐下,泡上茶來。那書生長身玉立,眉清目秀。在塞外邊荒之地,很少見判這般風流英俊人物,李沅芷不免多看了一眼。那書生也見到了她,微微一笑,李沅芷臉上一熱,忙把頭轉了開去。店外馬蹄聲響,又有幾個人闖進來,李沅芷認得是昨天圍攻那少婦的四人,忙退入陸菲青房中問計。陸菲青道:「咱們先瞧著。」師徒兩人從窗縫之中向外窺看。
四人中那使劍的叫店伙來低聲問了幾句,道:「拿酒飯上來。」店伙答應著下去。那人道:「紅花會的點子沒走,吃飽了再干。」那書生神色微變,斜著眼不住打量四人。
李沅芷道:「要不要再幫那女人?」陸菲青道:「別亂動,聽我吩咐。」他對四名公差沒再理會,只細看那書生。見他吃過了飯,把長凳搬到院子通道,從身後包裹里抽出一根笛子,悠悠揚揚的吹了起來。李沅芷粗解音律,聽他吹的是「天凈沙了」牌子,吹笛不奇,奇在這笛子金光燦爛,竟如是純金所鑄。這一帶路上很不太平,他孤身一個文弱書生,拿了一支金笛賣弄,豈不引起暴客覬覦?心裡想,待會兒倒要提醒他一句。四名公差見了這書生的舉動也有些納罕。吃完了飯,那使劍的縱身跳上桌子,高聲說道:「我們是京里和蘭州府來的公差,到此捉拿紅花會欽犯,安分良民不必驚擾。一會兒動起手來刀槍無眼,大伙兒站得遠遠的吧。」說罷跳下桌來,領著三人就要往內闖去。那書生竟是沒聽見一般,坐在當路,仍然吹他的笛子。那使劍的走近說道:「喂,借光,別阻我們公事。」他見那書生文士打扮,說不定是甚麼秀才舉人,才對他還客氣一點,如是尋常百姓,早就一把推開了。那書生慢條斯理的放下笛子,問道:「各位要捉拿欽犯,他犯了甚麼罪啊?常言道得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看馬馬虎虎算了,何必一定要捉呢?」使懷杖的公差走上一步,喝道:「別在這裡羅唆行不行?走開走開!」書生笑道:「尊駕稍安勿躁。兄弟做東,人家來喝一杯,交個朋友如何?」那公差怎容得他如此糾纏,伸手推去,罵道:「他媽的,酸得討厭!」
那書生身子搖擺,叫道:「啊唷,別動粗,君子動口不動手!」突然前撲,似是收勢不住,伸出金笛向前一抵,無巧不巧,剛好抵上那公差的左腿穴道。那公差腿一軟,便跪了下去。書生叫道:「啊唷,不敢當,別行大禮!」連連作揖。這一來,幾個行家全知他身懷絕技,是有意跟這幾個公人為難了。李沅芷本來在為書生擔憂,怕他受公差欺侮,待見他竟會點穴,還在裝腔作勢,只看得眉飛色舞,好不有興。使軟鞭的公差驚叫:「師叔,這點子怕也是紅花會的!」使劍和使鬼頭刀的連連退出幾步。那使懷杖的公差軟倒在地,動彈不得,使軟鞭的將他拉在一邊。使劍的公差向書生道:「你是紅花會的?」言語中頗有忌憚之意。
那書生哈哈一笑,道:「做公差的耳目真靈,這碗飯倒也不是白吃的,知道紅花會中有區區在下這號人物。常言道:光棍眼,賽夾剪。果然是有點道理。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余名魚同。余者,人未之餘。魚者,混水摸魚之魚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破銅爛鐵之銅也。在下是紅花會中一個小腳色,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他把笛子揚了一揚,道:「你們不識得這傢伙么?」使劍的道:「啊,你是金笛秀才!」那書生道:「不敢,正是區區。閣下手持寶劍,青光閃閃,獐頭鼠目,一表非凡,想必是北京大名鼎鼎的捕頭吳國棟了。聽說你早已告老收山,怎麼又干起這調調兒來啦?」使劍的哼了一聲道:「你眼光也不錯啊!你是紅花會的,這官司跟我打了吧!」話畢手揚,劍走輕靈,挺劍刺出,剛中帶柔,勁道十足。吳國棟是北京名捕頭,手下所破大案、所殺大盜不計其數,自知積下怨家太多,幾年前已然告老。那使軟鞭的是他師侄馮輝,這次奉命協同大內侍衛捉拿紅花會的要犯,自知本領不濟,千懇萬求,請了他來相助一臂。使鬼頭刀的叫蔣天壽,使懷杖的叫韓春霖,都是蘭州的捕快。捕快武功雖然不高,追尋犯人的本領卻勝過了御前侍衛。
當下余魚同施展金笛,和三名公差斗在一起。他的金笛有時當鐵鞭使,有時當判官筆用,有時招數中更夾雜著劍法,吳國棟等三人一時竟鬧了個手忙足亂。陸菲青和李沅芷只看得幾招之後,不由得面面相覷。李沅芷道:「是柔雲劍術。」陸菲青點點頭,暗想:「柔雲劍是本門獨得之秘,他既是紅花會中人,那麼是大師兄的徒弟了。」
陸菲青師兄弟三人,他居中老二,大師兄馬真,師弟張召重便是昨晚李沅芷與之動手過招的「張大人」。這張召重天份甚高,用功又勤,師兄弟中倒以他武功最強,只是熱衷功名利祿,投身朝廷,此人辦事賣力,這些年來青雲直上,已升到御林軍驍騎營佐領之職。陸菲青當年早與他劃地絕交,昨晚見了他的招式,別來十餘年,此人百尺竿頭,又進一步,實是非同小可。這一晚回思昔日師門學藝的往事,感慨萬千,不意今日又見了一個技出同傳的後進少年。
他猜想余魚同是師兄馬真之徒,果然所料不錯。余魚同乃江南望族子弟,中過秀才。他父親因和一家豪門爭一塊墳地,官司打得傾家蕩產,又被豪門借故陷害,瘐死獄中。余魚同一氣出走,得遇機緣,拜馬真為師,棄文習武,回來把士豪刺死,從此亡命江湖,後來入了紅花會。他為人機警靈巧,多識各地鄉談,在會中任聯絡四方、刺探訊息之職。這次奉命赴洛陽辦事,並不知文泰來夫婦途中遇敵,在這店裡養傷,原擬吃些點心便冒雨東行,卻聽吳國棟等口口聲聲要捉拿紅花會中人,便即挺身而出。駱冰隔窗聞笛,卻知是十四弟到了。余魚同以一敵三,打得難解難分。鏢行中人聞聲齊出,站在一旁看熱鬧。童兆和大聲道:「要是我啊,留下兩個招呼小子,另一個就用彈子打。」他見馮輝背負彈弓,便提醒一句。馮輝一聽不錯,退出戰團,跳上桌子,拉起彈弓,叭叭叭,一陣彈子向余魚同打去。余魚同連連閃避,又要招架刀劍,頓處下風,數合過後,吳國棟長劍與蔣天壽的鬼頭刀同時攻到,余魚同揮金笛將刀擋開,吳國棟的劍卻在他長衫上刺了一洞。余魚同一呆,面頰上中了一彈,吃痛之下,手腳更慢。吳國棟與蔣天壽攻得越緊。蔣天壽武功平平,吳國棟卻劍法老辣,算得是公門中一把好手。余魚同手中金笛只有招架,已遞不出招去。童兆和在一旁得意:「聽童大爺的話包你沒錯。喂,你這小子別打啦,扔下笛子,磕頭求饒,脫褲子挨板子吧!」
余魚同技藝得自名門真傳,雖危不亂,激斗之中,忽駢左手兩指,直向吳國棟乳下穴道點去。吳國棟疾退兩步。余魚同兩指變掌,在蔣天壽臉前虛顯一下,待對方舉刀擋格,手掌故意遲遲縮回。蔣天壽看出有便宜可占,鬼頭刀變守為攻,直削過去。余魚同左掌將敵人兵刃誘過,金笛橫擊,正中敵腰。蔣天壽大哼一聲,痛得蹲了下去。余魚同待要趕打,吳國棟迎劍架住。馮輝一陣彈子,又把他擋住了。
蔣天壽順了一口氣,強忍痛楚,咬緊牙關,站起來溜到余魚同背後,乘他前顧長劍、側避彈子之際,用盡平生之力,鬼頭刀「獨劈華山」,向他後腦砍去,這一招攻其無備,實難躲避。哪知刀鋒堪堪砍到敵人頂心,腕上突然奇痛,兵刃拿捏不住,跌落在地,呆得一呆,胸口又中了一柄飛刀,當場氣絕。余魚同回過頭來,只見駱冰左手扶桌,站在身後,右手拿著一柄飛刀,纖指執白刃,如持鮮花枝,俊目流眄,櫻唇含笑,舉手斃敵,渾若無事,說不盡的嫵媚可喜。他一見之下,胸口一熱,精神大振,金笛舞起一團黃光,大叫:「四嫂,把打彈弓的鷹爪廢了。」駱冰微微一笑,飛刀出手。馮輝聽得叫聲,忙轉身迎敵,只見明晃晃的一把柳葉尖刀已迎胸飛來,風勁勢急,忙舉彈弓擋架,拍的一聲,弓脊立斷,飛刀余勢未衰,又將他手背削破。馮輝大駭,狂叫:「師叔,風緊扯呼!」轉身就走,吳國棟刷刷兩劍,把余魚同逼退兩步,將軟倒在地的韓春霖背起,馮輝揮鞭斷後,沖向店門。余魚同見公差逃走,也不追趕,將笛子舉到嘴邊。李沅芷心想這人真是好整以暇,這當口還吹笛呢。誰知他這次並非橫吹,而是像吹洞簫般直次,只見他一鼓氣,一枝小箭從金笛中飛將出來。馮輝頭一低,小箭釘在韓春霖臀上,痛得他哇哇大叫。余魚同轉身道:「四哥呢?」駱冰道:「跟我來。」她腿上受傷,撐了根門閂當拐杖,引路進房。余魚同從地下拾起一把飛刀交還駱冰,問道:「四嫂怎麼受了傷,不礙事么?」
那邊吳國棟背了韓春霖竄出,生怕敵人追來,使足了勁往店門奔去,剛出門口,外面進來一人,登時撞個滿懷。吳國棟數十年功夫,下盤扎得堅實異常,哪知被進來這人輕輕一碰,竟收不住腳,連連退出幾步,把韓春霖脫手拋在地上,才沒跌倒。這一下韓春霖可慘了,那枝小箭在地上一撞,連箭羽沒入肉里。吳國棟一抬頭,見進來的是驍騎營佐領張召重,轉怒為喜,將已到嘴邊的一句粗話縮回肚裡,忙請了個安,說道:「張大人,小的不中用,一個兄弟讓點子廢了,這個又給點了穴道。」張召重「唔」了一聲,左手一把將韓春霖提起,右手在他腰裡一捏,腿上一拍,就把他閉住的血脈解開了,問道:「點子跑了?」吳國棟道:「還在店裡呢。」張召重哼了一聲道:「膽子倒不小,殺官拒捕,還大模大樣的住店。」一邊說話一邊走進院子。馮輝一指文泰來的店房,道:「張大人,點子在那裡。」手持軟鞭,當先開路。一行人正要闖進,忽然左廂房中竄出一個少年,手持紅布包袱,向來召重一揚,笑道:「喂,又給我搶來啦!」說話之間已奔到門邊。張召重一怔,心想:「這批鏢行小子真夠膿包,我奪了回來,又被人家搶了去。別理他,自己正事要緊!」當下並不追趕,轉身又要進房。那少年見他不追,停步叫道:「不知哪裡學來幾手三腳貓,還冒充是人家師叔,羞也不羞?」這少年正是女扮男裝的李沅芷。張召重名震江湖,外號「火手判官」。綠林中有言道:「寧見閻王,莫見老王;寧挨一槍,莫遇一張。」「老王」是鎮遠鏢局總鏢頭威震河朔王維揚,「一張」便是「火手判官」張召重了。這些年來他雖身在官場,武林人物見了仍是敬畏有加,幾時受過這等奚落?當時氣往上沖,一個箭步,舉手向李沅芷抓來,有心要把她抓到,好好教訓一頓,再交給師兄馬真發落。他認定她是馬真的徒弟了。李沅芷見他追來,拔腳就逃。張召重道:「好小子,往哪裡逃?」追了幾步,眼見她逃得極快,不想跟她糾纏,轉身要辦正事。哪知李沅芷見他不追,又停步譏諷,說他浪得虛名,丟了武當派的臉,口中說話,腳下卻絲毫不敢停留,張召重大怒,直追出兩三里地,其實大雨未停,兩人身上全濕了。強召重一發狠勁,心說:「渾小子,抓到你再說。」施展輕功,全力追來。他既決心要追,李沅芷可就難以逃走,眼見對方越追越近,知他武功卓絕,不禁發慌,斜刺里往山坡上奔去,張召重一聲不響,隨後跟來,腳步加快,已到李沅芷背後,一伸手,抓住她背心衣服。李沅芷大驚,用力一掙,「嗤」的一聲,背上一塊衣衫給扯了下來,心中突突亂跳。隨手把紅布包袱往山澗里一拋,說道:「給你吧。」
張召重知道包里經書關係非小,兆惠將軍看得極重,被澗水一衝,不知流向何處,就算找得回來也必浸壞,當下顧不得追人,躍下山澗去拾包袱。李沅芷哈哈一笑,回身走了。張石重拾起包袱,見已濕了,忙打開要看經書是否浸濕,一解開,不由得破口大罵,包里哪有甚麼《可蘭經》?竟是客店櫃檯上的兩本帳簿,翻開一看,簿上寫的是收某號客人房飯錢幾錢幾串,店伙某某支薪工幾兩幾錢。他大嘆晦氣,江湖上甚麼大陣大仗全見過,卻連上了這小子兩次大當,隨手把帳簿包袱拋入山澗,若是拿回店裡,給人一問,面子上可下不來。
他一肚子煩躁,趕回客店,一踏進門就遇見鏢行的閻世章,見他背上好好的背著那紅布包袱,暗叫慚愧,忙問:「這包袱有人動過沒有?」閻世章道:「沒有啊。」他為人細心,知道張召重相問必有緣故,邀他同進店房,打開包袱,經書好端端在內。張召重道:「吳國棟他們哪裡去了?」閻世章道:「剛才還見到在這裡。」張召重氣道:「皇上養了這樣的人有屁用!我只走開幾步,就遠遠躲了起來。閻老弟,你跟我來,你瞧我單槍匹馬,將這點子抓了。」說著便向文泰來所住店房走去。閻世章心下為難,他震於紅花會的威名,知道這幫會人多勢眾,好手如雲,自己可惹他們不起,但張召重的話卻也不敢違拗,當下抱定宗旨袖手旁觀,決不參與,好在張召重武功卓絕,對方三人中倒有兩個受傷,勢必手到擒來,他說過要單槍匹馬,就讓他單搶匹馬上陣便是。張召重走到門外,大喝一聲:「紅花會匪徒,給我滾出來!」隔了半晌,房內毫無聲息。他大聲罵道:「他媽的,沒種!」抬腿踢門,房門虛掩,並未上閂,竟然不見有人。他一驚,叫道:「點子跑啦!」衝進房去,房裡空空如也,炕上棉被隆起,似乎被內有人,拔劍挑開棉被,果有兩人相向而卧,他以劍尖在朝里那人背上輕刺一下,那人動也不動,扳過來看時,那人臉上毫無血色,兩眼突出,竟是蘭州府捕快韓春霖,臉朝外的人則是北京捕頭馮輝,伸手一探鼻息,兩人均已氣絕。這兩人身上並無血跡,也無刀劍傷口,再加細查,見兩人後腦骨都碎成細片,乃內家高手掌力所擊,不禁對文泰來暗暗佩服,心想他重傷之餘,還能使出如此厲害內力,「奔雷手」三字果然名不虛傳。可是吳國棟去了何處?文泰來夫婦又逃往何方?把店伙叫來細問,竟無半點頭緒。張召重這一下可沒猜對,韓春霖與馮輝並不是文泰來打死的。原來當時陸菲青與李沅芷隔窗觀戰,見余魚同遇險,陸菲青暗發芙蓉金針,打中蔣天壽手腕,鬼頭刀落地,駱冰趕來送上一把飛刀把他打死。吳國棟背起韓春霖逃走。陸菲青放下了心,以為余駱二人難關已過,哪知張召重卻闖了進來。李沅芷道:「昨晚搶我包袱的就是他,師父認得他嗎?」陸菲青「唔」了一聲,心下計算已定,低聲道:「快去把他引開,越遠越好。回來如不見我,明天你們自管上路,我隨後趕來。」李沅芷還待要問,陸菲青道:「快去,遲了怕來不及,可得千萬小心。」他知這徒兒詭計多端,師弟武藝雖強,但論聰明機變,卻遠遠不及,料想她不會吃虧。而且她父親是現任提督,萬一被張召重捉到,也不敢難為於她。又知張召重心高氣傲,不屑和婦女動手,要緊關頭之時,李沅芷如露出女子面目,張召重必一笑而走。不出所算,張召重果然上當,但其實張召重如發暗器,或施殺手,李沅芷也早受傷,只因以為她是大師兄馬真之徒,手下留了情,這倒非陸菲青始料之所及。
陸菲青見張召重追出店門,微一凝思,提筆匆匆寫了封信,放在懷內,走到文泰來店房門外,在門上輕敲兩下。房裡一個女人聲音問道:「誰呀?」陸菲青道:「我是駱元通駱五爺的好朋友,有要事奉告。」裡面並不答話,也不開門,當是在商量如何應付。這時吳國棟三人卻慢慢走近,遠遠站著監視,見陸菲青站在門外,很是詫異。房門忽地打開,余魚同站在門口,斯斯文文的道:「是哪一位前輩?」陸菲青低聲道:「我是你師叔綿里針陸菲青。」余魚同臉現遲疑,他確知有這一位師叔,為人俠義,可是從來沒見過面,不知眼前老者是真是假,這時文泰來身受重傷,讓陌生人進房安知他不存歹意。陸菲青低聲道:「別做聲,我教你相信,讓開吧。」余魚同疑心更甚,腿上踩樁拿勁,防他闖門,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陸菲青突伸左手,向他肩上拍去。余魚同一閃,陸菲青右掌翻處,已擱到他腋下,一個「懶扎衣」,輕輕把他推在一邊。「懶扎衣」是武當長拳中起手第一式,左手撩起自己長衫,右手單鞭攻敵,出手鋒銳而瀟洒自如,原意是不必脫去長袍即可隨手擊敵,凡是本門中人,那是一定學過的入門第一課。余魚同只覺得一股大力將他一推,身不由主的退了幾步,心中又驚又喜:「真是師叔到了。」
余魚同這一退,駱冰提起雙刀便要上前。余魚同向她做個手勢,道:「且慢!」陸菲青雙手向他們揮了幾揮,示意退開,隨即奔出房去,向吳國棟等叫道:「喂,喂,屋裡的人都逃光啦,快來看!」吳國棟大吃一驚,衝進房去,韓春霖和馮輝緊跟在後。陸菲青最後進房,將三人出路堵死,隨手關上了門。吳國棟見余魚同等好端端都在房裡,一驚更甚,忙叫。「快退!」韓春霖和馮輝待要轉身,陸菲青雙掌發勁,在兩人後腦擊落。兩人腦骨破裂,登時斃命。吳國棟機警異常,見房門被堵,立即頓足飛身上炕,雙手護住腦門,直向窗格撞去。文泰來睡在炕上,見他在自己頭頂竄過,坐起身來,左掌揮出,喀喇一響,吳國棟右臂立斷。吳國棟身形一晃,左足在牆上一撐,還是穿窗破格,逃了出去。腦後風生,駱冰飛刀出手,吳國棟跳出去時早防敵人暗器追襲,雙腳只在地上一點,隨即躍向左邊,饒是如此,飛刀還是插入了他右肩,當下顧不得疼痛,拚命逃出客店。
這一來,駱冰和余魚同再無懷疑,一齊下拜。文泰來道:「老前輩,恕在下不能下來見禮。」陸菲青道:「好說,好說。這位和駱元通駱五爺是怎生稱呼?」說時眼望駱冰。駱冰道:「那是先父。」陸菲青道:「元通老弟是我至交好友,想不到竟先我謝世。」言下不禁凄然。駱冰眼眶一紅,忍住了眼淚。陸菲青問余魚同道:「你是馬師兄的徒弟了?師兄近來可好?」余魚同道:「托師叔的福,師父身子安健。他老人家常常惦記師叔,說有十多年不見,不知師叔在何處貴幹,總是放心不下。」陸菲青憮然道:「我也很想念你師父。你可知另一個師叔也找你來了。」余魚同矍然一驚,道:「張召重張師叔?」陸菲青點點頭。文泰來聽得張召重的名字,微微一震,「呀」了一聲。駱冰忙過去相扶,愛憐之情,見於顏色。余魚同看得出神,痴想:「要是我有這樣一個妻子,縱然身受重傷,那也是勝於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