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靈很不願意,但見他怒氣沖沖的轉身欲行,便仰起頭來,說道:「好,我讓你打還兩下就是。不過……不過你出手不要太重。」段譽道:「出手不重,那還算什麼報仇?我是非重不可,要是你不給打,那就算了。」
鍾靈嘆了口氣,閉了眼睛,低聲道:「好吧!你打還之後,可不能再生氣了。」
過了半晌,覺得段譽的手打下,睜開眼來,只見他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鍾靈奇道:「 你怎麼還不打?」段譽伸出右手小指,在她左右雙頰上分別輕彈一下,笑道:「就是這麼兩下重的,可痛得厲害么?」鍾靈大喜,笑道:「我早知你這人很好。」
段譽見她站在自己身前,相距不過尺許,吹氣如蘭,越看越美,一時捨不得離開,隔了良久,才道:「好啦,我的大仇也報過了,我要找那個司空玄幫主去了。」
鍾靈急道:「傻子,去不得的!江湖上的事你一點兒也不懂,犯了人家忌諱,我可救不得你。」段譽搖頭笑道:「不用為我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兒等我。」說著大踏步便向青煙升起處走去。
鍾靈大叫阻止,段譽只是不聽。鍾靈怔了一陣,道:「好,你說過有瓜子同吃,有刀劍齊挨!」追上去和他並肩而行,不再勸說。
再走不到一盞茶時分,只見兩個身穿黃衣的漢子快步迎上,左首一個年紀較老的喝道: 「什麼人?來幹什麼?」段譽見這兩人都是肩懸葯囊,手執一柄刃身極闊的短刀,便道:「 在下段譽,有事求見貴幫司空幫主。」那老漢道:「有甚麼事?」段譽道:「待見到貴幫主後,自會陳說。」那老漢道:「閣下屬何門派?尊師上下如何稱呼?」
段譽道:「我沒門派。我受業師父姓孟,名諱上述下聖,字繼儒。我師父專研易理,於說卦、繫辭之學有頗深的造指。」他說的師父,是教他讀經作文的師父。可是那老漢聽到什麼「易理」、「說卦、繫辭」,還道是兩門特異的武功,又見段譽摺扇輕搖,頗似身負絕藝、深藏不露之輩,倒也不敢怠慢了,雖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一號叫做「孟述聖」的人物,但對方既說他「有頗深的造詣」,想來也不見得是信口胡吹,便道:「既是如此,段少俠請稍候,我去通報。」
鍾靈見他匆匆而去,轉過了山坡,問道:「你騙他易理,難理的,那是什麼功夫?待會司空玄要是考較起來,只怕不易搪塞得過。」段譽道:「周易是我讀得很熟的,其中的微言大義,司空玄若要考較,未必便難得倒我。」鍾靈瞠目不知所對。
只見那老漢鐵青著臉回來,說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幫主叫你去!瞧他模樣,顯是受了司空玄的申斥。段譽點點頭,和鍾靈隨他而行。
三人片刻間轉過山坳,只見一大堆亂石之中團團坐著二十餘人。段譽走近前去,見人叢中一個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塊高岩之上,高出旁人,頦下一把山羊鬍子,神態甚是倨傲,料來便是神農幫主司空玄了,於是拱手一揖,說道:「司空幫主請了,在下段譽有禮。」
司空玄點點頭,卻不站起,問道:「閣下到此何事?」
段譽道:「聽說貴幫跟無量劍結下冤讎,在下適才眼見無量劍中二人慘死,心下甚是不忍,特來勸解。要知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凶毆鬥殺,有違國法,若教官府知道,大大的不便。請司空幫主懸崖勒馬,急速歸去,不可再向無量劍尋仇了。」
司空玄冷冷的聽他說話,待他說完,始終默不作聲,只是斜眼側睨,不置可否。
段譽又道:「在下這番是金玉良言,還望幫主三思。」司空玄仍是好奇地瞧著他,突然間仰天打個哈哈,說道:「你這小子是誰,卻來尋老夫的消遣?是誰叫你來的?」段譽道: 「有誰教我來么?我自己來跟你說的。」
司空玄哼一聲,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從沒見過你這等膽大妄為的胡鬧小子。阿勝,將這兩個小男女拿下了。」旁邊一條大漢應聲而出,伸手抓住了段譽右臂。
鍾靈叫道:「且慢!司空幫主,這位段相公好言相勸,你不允那也罷了,何必動蠻?」 轉頭向段譽道:「段大哥,神農幫不聽你的話,咱們不用管人家的閑事了,走吧!」
那阿勝伸出大手,早將段譽雙手反在背後,緊緊握住瞧著司空玄,只待他示下。司空玄冷冷的道:「神農幫最不喜人家多管閑事。兩個小娃娃來向我羅里羅唆,這中意多半另有蹊蹺。阿洪,把這女娃娃也綁了起來。」另一名大漢應道:「是!」伸手來抓鍾靈。
鍾靈身子一晃,斜退三步,說道:「司空幫主,我可不是怕你。只是我爹媽不許我在外多惹是非。你快叫這人放了段大哥,莫要逼得我非出手不可,那就多有不便。 」
司空玄哈哈大笑,道:「女娃娃胡吹大氣。阿洪還不動手?」阿洪應道:「是!」伸手便向鍾靈手臂握去。鍾靈右臂一縮,左掌倏出,掌緣如刀,已在阿洪的頸中斬了下去。阿洪低頭避過,鍾靈右手拳頭地上擊,砰的一聲,正中阿洪下頦,打得他仰天摔出。
司空玄淡淡的道:「這女娃娃還真有兩下子,可是要到神農幫來撒野,卻還不夠。」斜目向身旁一個高身材的老者使個眼色右手一揮。這老者立即站起,兩步跨近,他比鍾靈幾乎高了二尺,居高臨下,雙手伸出,十指如鳥爪,抓向鍾靈肩頭。
鍾靈見來勢兇猛,急於向旁閃避。那高老者左手五指從她臉前五寸處一掠而過,鍾靈只感勁風凌厲,心下害怕,叫道:「司空幫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則的話,我可要不客氣了。將來爹爹罵我,你也沒什麼好。」她說話之間,那高老者已連續出手三次,每一次都被鍾靈急閃避過。司空玄厲聲道:「抓住她!」高老者左手斜引,右手划了個小小圓圈,陡地五指翻轉,已抓住了鍾靈右臂。
鍾靈「啊」的一聲驚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口中噓噓兩聲,突然間白光一閃,高老者悶哼一聲,放脫了她手臂,坐倒在地。閃電貂在他背上一口咬過,躍回鍾靈手中。
司空玄旁一名中年漢子急忙搶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覺他全身發顫,手背上黑漆一片。鍾靈又是兩聲尖哨,閃電貂躍將出去,竄向抓住段譽的阿勝面門。阿勝伸手欲格,閃電貂就勢一口咬中了他掌緣。這阿勝武功不及高老者,更加抵受不住,當即縮作一團,大聲叫嚷。鍾靈挽了段譽的手臂,轉身便走,低聲道:「禍已闖下了,快走!」
圍在司空玄身旁的是神農幫中的好手,這些一人一生採藥使葯,可說什麼毒物都見識過了,但這閃電貂來去如電,又如此劇毒,卻是誰都不識其名。司空玄叫道:「快抓住這女娃娃,莫讓她走了。」四條漢子應聲躍起,分從兩側包抄了上來。
鍾靈連聲呼哨,閃電貂從這人身上躍到那一人身上,只一霎眼間,已將四條漢子一一咬過。每條漢子不是滾倒在地,便縮成了一團。
神農幫幫眾雖見這小貂甚是可怖,但在幫主之前誰也不敢退縮,又有七八人呼嘯追來。鍾靈叫道:「要性命的便別過來!」那七八人各執兵刃,有的是葯鋤,有的是闊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擋得住閃電貂的襲擊。但那小貂快過世間任何暗器,只後足在刀背上一點,一彈之下便已咬中敵人,剎那間七八人又皆滾倒。
司空玄撩起長袍,從懷中急速取出一瓶藥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作塗抹了,兩三個起落,已攔在鍾靈及段譽的身前,沉聲喝道:「站住了!」
閃電貂從鍾靈掌心彈起,竄向司空玄鼻樑。司空玄豎掌一立,心下暗自發毛,不知自己這秘制蛇葯是否奈何得了這隻從所未見的毒貂,倘若無效,自己的性命和神農幫可都就此毀了。那貂兒剛張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個轉折,後足在他手指上一點,借力躍回,閃電貂體內聚集諸蛇毒,司空玄的秘制蛇葯極具靈效,善克蛇毒,閃電貂聞到葯氣強烈,立時抵受不住。司空玄大喜,左掌急拍而出。掌風余勢所至,噗的一聲,將段譽擊得仰天便倒。
鍾靈大驚,連聲呼哨,催動閃電貂攻敵。閃電貂再度竄出,但司空玄掌上蛇葯正是它的剋星,要待咬他頭臉大腿,司空玄雙掌飛舞,逼得它無法近前。
司空玄見這貂兒縱跳若電,心下也是害怕,不住口的連發號令。
數十名幫眾從四面八方圍將上來,手中各持一捆藥草,點燃了火,濃煙直冒。段譽剛從地下爬起,突然一陣頭暈,又即摔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見鍾靈的身子不住搖晃,跟著也即跌倒。兩名幫眾奔上來想揪住鍾靈,閃電貂護主,跳過去在倆人身上各咬了一口。眾人大駭倒退,四下里團團圍住,叫嚷吆喝,卻無從下手。司空玄叫道:「東方燒雄黃,南方燒麝香,西方北方人人散開。」
諸幫眾應命燒起麝香、雄黃。神農幫無葯不備,藥物更是無一而非上等精品,這麝香、雄黃質純性強,一經燒起,登時發出氣味辛辣的濃煙,順著東南風向鍾靈吹去。不料閃電貂卻不怕葯氣,仍是矯夭靈活,霎時間又咬倒了五名幫眾。
司空玄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道:「鏟泥掩蓋,將女娃娃連毒貂一起活埋了。」幫眾手上有的是挖掘藥物的鋤頭,當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塊泥土,紛紛向鍾靈身上拋去。
段譽心想禍事由自己而起,鍾靈慘遭活埋,自己豈能獨活,奮身躍起,撲在鍾靈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歸於盡。」只覺土石如雨,當頭蓋落。
司空玄聽到他「左右是同歸於盡」這句話,心中一動,見四下里滾倒在地的有二十餘名幫眾,其中七八名更是幫中重要人物,連自己兩個師弟亦在其內,若將這女娃娃殺了,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這貂毒性大異尋常,如不得她的獨門解藥,只怕難以救活眾人,便道:「 留下二人活口,別蓋住頭臉。」
片刻之間,土石已堆到二人頸邊。鍾靈只覺身上沉重之極,段譽抱住了自己,兩人身子被埋在土中,只露出頭臉在外,再也動彈不得。
司空玄陰惻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鍾靈道:「我自然要活。你若將我和段大哥害死,你這許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玄道:「好!那你快取解治貂毒的藥物出來,我便饒你一命。」鍾靈搖頭道:「饒我一命是不夠的,須得饒我們二人兩命。」司空玄道: 「好吧!饒你兩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藥呢?」鍾靈道:「我身上沒解藥。這閃電貂的劇毒只有我爹爹會治。我早跟你說過,你別逼我動手,否則一定惹得我爹爹罵我,你又有什麼好處?」司空玄厲聲道:「小娃娃這時候還在胡說八道,老爺子一怒之下,讓你話生生的餓死在這裡。」
鍾靈道:「我跟你說的全是實話,你偏不信。唉,總而言之,這件事糟糕之極,只怕瞞不過我爹爹,那便是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麼名字?」鍾靈道:「你這人年經紀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隨便跟你說?」
司空玄行走江湖數十年,在武林中也算頗有名聲,今日遇到了鍾靈和段譽這兩個活寶,倒也真是束手無策。他牙齒一咬,說道:「拿火把來,待我先燒了這女娃娃的頭髮,瞧她說是不說。」一名幫眾遞過火把,司空玄拿在手裡,走上兩步。
鍾靈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猙獰的眼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別燒我頭髮,這頭髮一燒光,頭上可有多痛!你不信,先燒燒你自己的鬍子看。」司空玄獰笑道:「我當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燒我的鬍子才知。」舉起火把,在鍾靈臉前一晃。鍾靈嚇得尖聲叫了起來。
段譽將她緊緊摟住,叫道:「山羊鬍子,這事是我惹起的,你來燒我的頭髮罷!」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就快取解藥出來,救治我眾兄弟。」
鍾靈道:「你這人真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說,只有我爹爹能治閃電貂的毒,連我媽媽也不會。這閃電貂世所罕見,是天生神物,牙齒上的劇毒怪異之極,你道容易治么?」
司空玄聽得四周被閃電貂咬過的人不住口怪聲呻叫,料想這貂毒確是難當已極,否則這些人都是極要面子的好漢,縱使給人斫斷一手一腳,也不能哼叫一聲。他們早已由旁人敷上了解治蛇毒的藥物,但聽著這呻吟之聲,顯然本幫素有靈驗的蛇葯並不生效,更有人取出治蠍毒、治蜈蚣毒、治毒蜘蛛毒的諸般葯,在給閃電貂咬過的小幫眾身上試用,那些人只有叫得更加慘厲。司空玄怒目瞪著鍾靈,喝道:「你的老子是誰?快說他的名字!」
鍾靈道:「你真的要我說?你不害怕么?」
司空玄大怒,舉起火把,便要往鍾靈頭髮上燒去,突然間後頸中一下劇痛,已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司空玄大駭,忙提一口氣護住心頭,拋下火把,反手至頸後去抓,突覺手背上又是一痛。原來閃電貂被埋在土中之後,悄悄鑽了出來,乘著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襲。司空玄接連被咬了兩口,只嚇得心膽俱裂,當即盤膝坐地,運功驅毒。諸幫眾忙鏟沙土往閃電貂身上蓋去。閃電貂跳起來咬倒兩人,黑暗中白影閃了幾閃,逃入草叢中不見了。
司玄空手下急忙取過蛇葯,外敷內服,服侍幫主,又將一枚野山人蔘塞在他的口中,司空玄同時運功抗禦兩處貂毒,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已支持不住,一咬牙,左手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刷的一下,將右手臂砍了下來,正所謂毒蛇螫腕,壯士斷臂,但後頸中了蛇毒,總不成將腦袋也砍了下來。諸幫眾心下慄慄,忙倒金創葯替他敷上,可是斷臂處血如泉涌,金創葯一敷上去便給血水衝掉。有人撕下衣襟,用力扎在他臂彎之處,血才漸止。
鍾靈看到這等慘象,嚇得臉也白了,不敢再作一聲。司空玄沉聲問道:「給這鬼毒貂咬了,活得幾日?」鍾靈顫聲道:「我爹爹說,可活得七天,不過……不過你司空幫主內力深厚,武功了不起,只怕……一定能多活幾日。」
司空玄哼了一聲,道:「拉這小子出來。」諸幫眾答應了,將段譽從土石中拉出來。鍾靈急叫:「喂,喂,這不干他的事,可別害他。」手足亂撐,想乘機爬出,諸幫眾忙用泥土填滿段譽先前容身的洞穴,鍾靈隨即轉動不得,不禁放聲大哭。
段譽心中也甚害怕,但強自鎮定,微笑道:「鍾姑娘,大丈夫視死如歸,在這惡人之前不可示弱。」鍾靈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視死如歸!我偏要示弱!」
司空玄空沉聲道:「給這小子服了斷腸散。用七日的份量。」一名幫眾從藥瓶中倒了半瓶紅色葯末,逼段譽吞服。鍾靈大叫:「這是毒藥,吃不得的。」段譽一聽「斷腸散」之名,便知是厲害毒藥,但想身落他人之手,又豈能拒不服藥?當即慨然吞下,嗒了嗒滋味,笑道:「味道甜咪咪的,司空幫主,你也吃半瓶么?」
司空玄怒哼一聲。鍾靈破涕為笑,隨即又哭了起來。
司空玄道:「這斷腸散七日之後毒發,肚腸寸斷而亡。你去取貂毒解藥,若在七日之內趕回,我給你解毒,再放了這小姑娘。」鍾靈道:「單是解藥不夠的,尚須我爹爹運使獨門內功,才解得了這閃電貂之毒。」司空玄道:「那麼叫他請你爹爹來此救你。」鍾靈道:「 你這人話倒說得容易,我爹爹豈肯出山?他是決不出谷一步的。」司空玄沉吟不語。
段譽道:「這樣罷,咱們大伙兒齊去鍾姑娘府上,請你尊大人醫治解毒,不是更加快捷么?」鍾靈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論是誰,只要踏進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
司空玄心想:「此間無量劍之事未了,也不能離此他去。倘若誤了這裡的事,天山童姥怎能饒我?只有死得更慘。」後頸上貂咬之處麻癢越來越厲害,忍不住呻吟了幾聲。
鍾靈道:「司空幫主,對不住了!」司空玄怒喝:「對不住個屁!」段譽道:「司空幫主,你對鍾姑娘口出污言,未免有失君子風度。」
司空玄怒喝:「君子你個奶奶!」心想:「我身上給種下了『生死符』,發作之時苦楚難熬,不如就此死了,一乾二淨。」向鍾靈道:「我管不了這許多,你不去請你爹爹也成,咱們同歸於盡便了。」言語中竟有凄惻自傷之意。
鍾靈想了想,說道:「你放我出去,待我寫封信給爹爹,求他前來救你。你派個不怕死的人就去。」司空玄道:「我叫這姓段的小子去,為什麼另行派人?」鍾靈道:「你這人真沒記心!不論是誰踏進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早說過了的,是不是?我不願段大哥死了,你知不知道?」司空玄陰沉沉的道:「他不能死,難道我手下的人便該死了?不去便不去,大家都死好了。瞧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鍾靈嗚嗚咽咽的又哭了起來,叫道:「你老頭兒好不要臉,只管欺侮我小姑娘!這會兒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說神農幫司空幫主聲名掃地,不是英雄好漢的行逕。」
司空玄自管運功抗毒,不去理她。
段譽道:「由我去好了。鍾姑娘,令尊見我是去報訊,請他前來救你,想來也不致於害我。」鍾靈忽然面露喜色,道:「有了!我教你個法兒,你別跟我爹爹說我在這裡,他如殺了你,就不知我在什麼地方了。不過你一帶他到這兒,馬上便得逃走,否則你要糟糕。」段譽點頭道:「這法子倒也使得。」
鍾靈對司空玄道:「司空幫主,段大哥一到便即逃走,你這斷腸散的解藥如何給他?」 司空玄指著遠處西北角的一塊大岩石,道:「我派人拿了解藥,候在那邊。段君逃到那塊岩石之後,便能得到解藥。」他要段譽請人前來救命,稱呼上便客氣些了,於是傳下號令,命幫眾關將鍾靈掘了出來,先用鐵銬銬住她雙手,再掘開她下身的泥土。
鍾靈道:「你不放開我雙手,怎能寫信?」司空玄道:「你這小妮子刁鑽古怪,要是寫什麼信,多半又要弄鬼。你拿一件身邊的信物,叫段君去見令尊便了。」
鍾靈笑道:「我最不愛寫字,你叫我不用寫信,再好也沒有。我有什麼信物呢?嗯,段大哥,你將我這雙鞋子脫下來,你爹爹媽媽見了自然認得。」
段譽點點頭,俯身去除她鞋子,左手拿住她足踝,只覺入手纖細,不盈一握,心中微微一盪,抬起頭來,和鍾靈相對一笑。段譽在火光之下,見到她臉頰上亮晶晶地兀自掛著幾滴淚珠,目光中卻蘊滿笑意,不由得看痴了。
司玄看得老大不耐煩,喝道:「快去,快去,兩個小娃娃儘是你瞧我,我瞧你幹什麼?段兄弟,你趕快請了人回來,我自然放這小姑娘給你做老婆。你要摸她的腳,將來日子長著呢。」
段譽和鍾靈都是滿臉飛紅。段譽忙除下鍾腳上一對花鞋,揣入懷中,情不自禁的又向鍾靈瞧去。鍾靈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司空玄道:「段兄弟,早去早歸!大家命在旦夕,倘若道上有甚耽擱,誰都沒了性命。鍾姑娘,此間前往尊府,幾日可以來回?」鍾靈道:「走得快些,兩天能到,最多四天,也便回來了。」司空玄稍放心,催道:「快快去吧!」
鍾靈道:「我說道路給段大哥聽,你們大伙兒走開些,誰都不許偷聽。」司空玄揮了揮手,諸幫眾都走得遠遠地。鍾靈道:「你也走開。」司空玄暗暗切齒,心道:「待我傷愈之後,若不狠狠擺布你這小娃娃,我司空玄枉自為人了。」當下站起身來,也走了開去。
鍾靈嘆了口氣,道:「段大哥,咱二人今日剛會面,便要分開了。」段譽笑道:「來回四天,那也沒有什麼。」
鍾靈一雙大眼向他凝視半晌,道:「你先去見我媽媽,跟她說知情由,再讓我媽去跟我爹說,事情就易辦得多。」於是伸出腳尖,在地下劃明道路。原來鍾靈所居是瀾滄江西岸一處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遠,但地勢十分隱秘,入口處又有機關暗號,若非指明,外人萬難進谷。段譽記心極佳,鍾靈所說的道路東轉西曲,南彎北繞,他聽過之後便記住,待鍾靈說完,道:「好,我去啦。」轉身便走。
鍾靈待他走出十餘步,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回來!」段譽道:「什麼?」又轉身回來。鍾靈道:「你別說姓段,更加不可說起你爹爹會使一陽指。因為……因為我爹爹說不定會起別樣心思。」段譽一笑,道:「是了!」心想這姑娘小小年紀,心眼兒卻多,當下哼著曲子,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