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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昔時因(2)

所屬書籍: 天龍八部

  喬峰認得清清楚楚,這幾行字確是恩師汪劍通的親筆,這麼一來,於自己的身世那裡更有什麼懷疑,但想恩師一直待己有如慈父,教誨固嚴,愛己亦切,哪知道便在自己接任丐幫幫主之日,卻暗中寫下了這通遺令。他心中一陣酸痛,眼淚便奪眶而出,淚水一點點的滴在汪幫主那張手諭之上。

  徐長老緩緩說道:「喬幫主休怪我們無禮。汪幫主這通手諭,原只馬副幫主一人知曉,他嚴加收藏,從來不曾對誰說起。這幾年來幫主行事光明磊落,決無絲毫通遼叛宋、助契丹而厭漢人的情事,汪幫主的遺令自是決計用不著。直到馬副幫主突遭橫死,馬夫人才尋到了這通遺令。本來嘛,大家疑心馬副幫主是姑蘇慕容公子所害,倘若幫主能為大元兄弟報了此仇,幫主的身世來歷,原無揭破必要。老朽思之再三,為大局著想,本想毀了這封書信和汪幫主的秘令,可是……可是……」他說到這裡,眼光向馬夫人瞧去,說道:「一來馬夫人痛切夫仇,不能讓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二來喬幫主袒護胡人,所作所為,實已危及本幫……」

  喬峰道:「我袒護胡人,此事從何說起?」

  徐長老道:「『慕容』兩字,便是胡姓。慕容氏是鮮卑後裔,與契丹一般,同為胡虜夷狄。」喬峰道:「嗯,原來如此,我倒不知。」徐長老道:「三則,幫主是契丹人一節,幫中知者已眾,變亂已生,隱瞞也自無益。」

  喬峰仰天噓了一口長氣,在心中悶了半天的疑團,此時方始揭破,向全冠清道:「全冠清,你知道我是契丹後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全冠清道:「不錯。」喬峰又問:「宋奚陳吳四大長老聽信你言而欲殺我,也是為此?」全冠清道:「不錯。只是他們將信將疑,拿不定主意,事到臨頭,又生畏縮。」喬峰道: 「我的身世端倪,你從何處得知?」全冠清道:「此事牽連旁人,恕在下難以奉告。須知紙包不住火,任你再隱秘之事,終究會天下知聞。執法長老便早已知道。」

  霎時之間,喬峰腦海中思潮如涌,一時想:「他們心生嫉妒,捏造了種種謊言,誣陷於我。喬峰縱然勢孤力單,亦當奮戰到底,不能屈服。」隨即又想:「恩師的手諭,明明千真萬確。智光大師德高望重,於我無恩無怨,又何必來設此鬼計?徐長老是我幫元老重臣,豈能有傾覆本幫之意?鐵面判官單正、譚公、譚婆等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輩,這趙錢孫雖然瘋瘋顛顛,卻也不是泛泛之輩。眾口一辭的都如此說,那裡還有假的?」

  群丐聽了智光、徐長老等人的言語,心情也十分混亂。有些人先前已然聽說他是契丹後裔,便始終將信將疑,旁的人則是此刻方知。眼見證據確鑿,連喬峰自己似乎也已信了。喬峰素來於屬下極有恩義,才德武功,人人欽佩,那料到他竟是契丹的子孫。遼國和大宋的仇恨糾結極深,丐幫弟子死於遼人之手的,歷年來不計其數,由一個契丹人來做丐幫幫主,真是不可思議之事。但說要將他逐出丐幫,卻是誰也說不出口。一時杏林中一片靜寂,唯聞各人沉重的呼吸之聲。

  突然之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時自是難加斷言。但想先夫平生誠穩篤實,拙於言詞,江湖上並無仇家,妾身實在想不出,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慢藏誨盜』,是不是因為先夫手中握有什麼重要物事,別人想得之而甘心?別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機密,壞了大事,因而要殺他滅口?」說這話的,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這幾句話的用意再也明白不過,直指殺害馬大元的兇手便是喬峰,而其行兇的主旨,在於掩沒他是契丹人的證據。

  喬峰緩緩轉頭,瞧著這個全身縞素,嬌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瓏的女子,說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馬副幫主?」

  馬夫人一直背轉身子,雙眼向地,這時突然抬起頭來,瞧向喬峰。但見她一對眸子晶亮如寶石,黑夜中發出閃閃光采,喬峰微微一凜,聽她說道:「妾身是無知無識的女流之輩,出外拋頭露面,已是不該,何敢亂加罪名於人?只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懇眾位伯伯叔叔念著故舊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報仇雪恨。」說著盈盈拜倒,竟對喬峰磕起頭來。

  她沒一句說喬峰是兇手,但每一句話都是指向他的頭上。喬峰眼見她向自己跪拜,心下恚怒,卻又不便發作,只得跪倒還禮,道:「嫂子請起。」

  杏林左首忽有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馬夫人,我心中有一個疑團,能不能請問你一句話?」眾人向聲音來處瞧去,見是個穿淡紅衫子的少女,正是阿朱。

  馬夫人問道:「姑娘有什麼話要查問我?」阿朱道:「查問是不敢。我聽夫人言道,馬前輩這封遺書,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長老開拆之時,漆印仍屬完好。那麼在徐長老開拆之前,誰也沒看過信中的內文了?」馬夫人道:「不錯。」阿朱道:「然則那位帶頭大俠的書信和汪幫主的遺令,除了馬前輩之外,本來誰都不知。慢藏誨盜、殺人滅口的話,便說不上。」

  眾人聽了,均覺此言甚是有理。

  馬夫人道:「姑娘是誰?卻來干預我幫中的大事?」阿朱道:「貴幫大事,我一個小小女子,豈敢幹預?只是你們要誣陷我們公子爺,我非據理分辨不可。」馬夫人又問:「姑娘的公子爺是誰?是喬峰主么?」阿朱搖頭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馬夫人道:「嗯,原來如此。」她不再理會阿朱,轉頭向執法長老道:「白長老,本幫幫規如山,若是長老犯了幫規,那便如何?」執法長老白世鏡臉上肌肉微微一動,凜然道: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長老品位更高之人呢?」白世鏡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喬峰瞧了一眼,說道:「本幫幫規乃祖宗所定,不分輩份尊卑,品位高低,須當一體凜遵。同功同賞,同罪同罰。」

  馬夫人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時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間,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盜。」

  眾人都是一驚。有人問道:「偷盜?偷去了什麼?傷人沒有?」

  馬夫人道:「並沒傷人。賊子用了下三濫的薰香,將我及兩名婢僕薰倒了,翻箱倒篋的大搜一輪,偷去了十來兩銀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難的噩耗,那裡還有心思去理會賊子盜銀之事?幸好先地人將這封遺書藏在極隱秘之處,才沒給賊子搜去毀滅。」

  這幾句話再也明白不過,顯是指證喬峰自己或是派人趙馬大元家中盜書,他既去盜書,自是早知遺書中的內容,殺人滅口一節。可說是昭然若揭。至於他何以會知遺書內容,則或許是那位帶頭大俠、汪幫主、馬副幫主無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為慕容復洗脫,不願喬峰牽連在內,說道:「小毛賊來偷盜十幾兩銀子,那也事屬尋常,只不過時機巧合而已。」

  馬夫人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時我也這麼想。但後來在那小賊進屋出屋的窗口牆腳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來是那小毛賊匆忙來去之際掉下的。我一見那件物事,心下驚惶,方知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長老道:「那是什麼物事?為什麼非同小可?」馬夫人緩緩從背後包袱中取出一條八九寸長的物事,遞向徐長老,說道:「請眾位伯伯叔叔作主。」待徐長老接過那物事,她撲倒在地,大放悲聲。

  眾人向徐長老看去,只見他將那物事展了開來,原來是一柄摺扇。徐長老沉著聲音,念著扇面上的一首詩道:

  「朔雪飄飄開雁門,平沙歷亂卷蓬根;功名恥計擒生數,直斬樓蘭報國恩。」

  喬峰一聽到這首詩,當真是一驚非同小可,凝目瞧扇時,見扇面反面繪著一幅壯士出塞殺敵圖。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首詩是恩師汪劍通所書,而這幅圖畫,便是出於徐長老手筆,筆法雖不甚精,但一股俠烈之氣,卻隨著圖中朔風大雪而更顯得慷慨豪邁。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恩師所贈,他向來珍視,妥為收藏,怎麼會失落在馬大元家中?何況他生性洒脫,身上決不攜帶摺扇之類的物事。

  徐長老翻過扇子,看了看那幅圖畫,正是自己親手所繪,嘆了口長氣,喃喃的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汪幫主啊汪幫主,你這件事可大大的做錯了。」

  喬峰乍聞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來百感交集,近十年來,他每日里便是計謀如何破滅遼國,多殺契丹胡虜,突然間驚悉此事,縱然他一生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也禁不住手足無措。然而待得馬夫人口口聲聲指責他陰謀害死馬大元,自己的摺扇又再出現,他心中反而平定,霎時之間,腦海中轉過了幾個念頭:「有人盜我摺扇,嫁禍於我,這等事可難不倒喬峰。」向徐長老道:「徐長老,這柄摺扇是我的。」

  丐幫中輩份較高、品位較尊之人,聽得徐長老念那詩句,已知是喬峰之物,其餘幫眾卻不知道,待聽得喬峰自認,又都是一驚。

  徐長老心中也是感觸甚深,喃喃說道:「汪幫主總算將我當我心腹,可是密留遺令這件大事,卻不讓我知曉。」

  馬夫人站起身來,說道:「徐長老,汪幫主不跟你說,是為你好。」徐長老不解,問道:「什麼?」馬夫人凄然道:「丐幫中只大元知道此事,便慘遭不幸,你……你……若是事先得知,未必能逃過此劫。」

  喬峰朗聲道:「各位更有什麼話說?」他眼光從馬夫人看到徐長老,看到白世鏡,看到傳功長老,一個個望將過去。眾人均默然無語。

  喬峰等了一會,見無人作聲,說道:「喬某身世來歷,慚愧得緊,我自己未能確知。但既有這許多前輩指證,喬某須當儘力查明真相。這丐幫幫主的職份,自當退位讓賢。」說著伸手到右褲腳外側的一隻長袋之中,抽了一條晶瑩碧綠的竹仗出來,正是丐幫幫主的信和的打狗棒,雙手持了,高高舉起,說道:「此棒承汪幫主相授,喬某執掌丐幫,雖無建樹,差幸亦無大過。今日退位,那一位英賢願意肩負此職,請來領受此棒。」

  丐幫歷代相傳的規矩,新幫主就任,例須由原來幫主以打狗棒相授,在授棒之前,先傳授打狗棒法。就算舊幫主突然逝世,但繼承之人早已預立,打狗棒法亦已傳授,因此幫主之位向來並無紛爭。喬峰方當英年,預計總要二十年後,方在幫中選擇少年英俠,傳授打狗棒法。這時群丐見他手持竹仗,氣概軒昂的當眾站立,有誰敢出來承受此棒?

  喬峰連問三聲,丐幫中始終無人答話。喬峰說道:「喬峰身世未明,這幫主一職,無論如何是不敢擔任了。徐長老、傳功、執法兩位長老,本幫鎮幫之寶的打狗棒,請你三位連同保管。日後定了幫主,由你三位一同轉授不遲。」

  徐長老道:「那也說得是。打狗棒法的事,只好將來再說了。」上前便欲去接竹棒。

  宋長老忽然大聲喝道:「且慢!」徐長老愕然停步,道:「宋兄弟有何話說?」宋長老道:「我瞧喬幫主不是契丹人。」徐長老道:「何以見得?」宋長老道:「我瞧他不像。」 徐長老道:「怎麼不像?」宋長老道:「契丹人窮凶極惡,殘暴狠毒。喬幫主卻是大仁大義的英雄好漢。適才我們反他,他卻甘願為我們受刀流血,赦了我們背叛的大罪。契丹人那會如此?」

  徐長老道:「他自幼受少林高僧與汪幫主養育教誨,已改了契丹人的兇殘習性。」

  宋長老道:「既然性子改了,那便不是壞人,再做我們幫主,有什麼不妥」我瞧本幫之中,再也沒哪一個能及得上他英雄了得。別人要當幫主,只怕我姓宋的不服。」

  群丐中與宋長老存一般心思的,實是大有人在。喬峰恩德素在眾心,單憑几個人的口述和字據,便免去他幫主之位,許多向來忠於他的幫眾便大為不服。宋長老領頭說出了心中之意,群丐中登時便有數十人呼叫起來:「有人陰謀陷害喬幫主,咱們不能輕信人言。」「幾十年前的舊事,單憑你們幾個人胡說八道,誰知是真是假?」「幫主大位,不能如此輕易更換!「我一心一意跟隨喬幫主!要硬換幫主便殺了我頭,我也不服。」

  奚長老大聲道:「誰願跟隨喬幫主的,隨我站到這邊。」他左手拉著宋長老,右手拉了吳長老,走到了東首。跟著大仁分舵、大信分舵、大義分舵的三個舵主也走到了東首。三分舵的舵主一站過去,他們屬下的群眾自也紛紛跟隨而往。全冠清、陳長老、傳功長老、以及大智、大勇兩舵的舵主,卻留在原地不動。這麼一來,丐幫人眾登時分成了兩派,站在東首的約佔五成,留在原地的約為三成,其餘幫眾則心存猶豫,不知聽誰的主意才是。執法長老白世鏡行事向來斬釘截鐵,說一不二,這時卻好生為難,遲疑不決。

  全冠清道:「眾位兄弟,喬幫主才略過人,英雄了得,誰不佩服?然而咱們都是大宋百姓,豈能聽從一個契丹人的號令?喬峰的本事越大,大伙兒越是危險。」

  奚長老叫道:「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屁!我瞧你模樣,倒有九分像是契丹人。」

  全冠清大聲道:「大家都是盡忠報國的好漢,難道甘心為異族的奴隸走狗么?」他這幾句話倒真有效力,走向東首的群丐之中,有十餘人又迴向西首。東首丐眾罵的罵,拉的拉,登生紛擾,霎時間或出拳腳,或動兵刃,數十人便混打起來。眾長老大聲約束,但各人心中均有所偏,吳長老和陳長老戟指對罵,眼看便要動手相鬥。

  喬峰喝道:「眾兄弟停手,聽我一言。」他語聲威嚴,群丐紛爭立止,都轉頭瞧著他。

  喬峰朗聲道:「這丐幫幫主,我是決計不當了……」宋長老插口道:「幫主,你切莫灰心……」喬峰搖頭道:「我不是灰心。別的事或有陰謀誣陷,但我恩師汪幫主的筆跡,別人無論如何假造不來。」他提高聲音,說道:「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威名赫赫,武林中誰不敬仰?若是自相殘殺,豈不教旁人笑歪了嘴巴?喬某臨去時有一言奉告,倘若有誰以一拳一腳加於本幫兄弟身上,便是本幫莫大的罪人。」

  群丐本來均以義氣為重,聽了他這幾句話,都是暗自慚愧。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倘若有誰殺了本幫的兄弟呢?」說話的正是馬夫人。喬峰道:「殺人者抵命,殘害兄弟,舉世痛恨。」馬夫人道:「那就好了。」

  喬峰道:「馬副幫主到底是誰所害,是誰偷了我這摺扇,去陷害於喬某,終究會查個水落石出。馬夫人,以喬某的身手,若要到你府上取什麼事物,諒來不致空手而回,更不會失落什麼隨身物事。別說府上只不過三兩個女流之輩,便是皇宮內院,相府帥帳,千軍萬馬之中,喬某要取什麼物事,也未必不能辦到。」

  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豪邁,群丐素知他的本事,都覺甚是有理,誰也不以為他是誇口。馬夫人低下頭去,再也不說什麼。

  喬峰抱拳向眾人團團行了一禮,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眾位好兄弟,咱們再見了。喬某是漢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決不傷一條漢人的性命,若違此誓,有如此刀。」說著伸出左手,凌空向單正一抓。

  單正只覺手腕一震,手中單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單刀竟被喬峰奪了過去。喬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往刀背上彈去,當的一聲響,那單刀斷成兩截,刀頭飛開數尺,刀柄仍拿在他手中。他向單正說道:「得罪!」勢下刀柄,揚長去了。

  眾人群相愕然之際,跟著便有人大呼起來:「幫主別走!」「丐幫全仗你主持大局!」 「幫主快回來!」

  忽聽得呼的一聲響,半空中一根竹棒擲了下來,正是喬峰反手將打狗棒飛送而至。

  徐長老伸手去接,右手剛拿到竹棒,突覺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電轟擊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擲而至的余勁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

  群丐齊聲驚呼,瞧著這根「見棒如見幫主」的本幫重器,心中都是思慮千萬。

  朝陽初升,一縷縷金光從杏子樹枝葉間透進來,照著「打狗棒」,發出碧油的光澤。

  段譽叫道:「大哥,大哥,我隨你去!」發足待要追趕喬峰,但只奔出三步,總覺捨不得就此離開王語嫣,回頭向她望了一眼。這一眼一望,那是再也不能脫身了,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萬丈柔絲,拉著他轉身走到王語嫣身前,說道:「王姑娘,你們要到那裡去?」

  王語嫣道:「表哥給人家冤枉,說不定他自己還不知道呢,我得去告知他才是。」

  段譽心中一酸,滿不是味兒,道:「嗯,你們三位年輕姑娘,路上行走不便,我護送你們去吧。」又加一上句,自行解嘲:「多聞慕容公子的英名,我實在也想見他見一見。」

  只聽得徐長老朗聲道:「如何為馬副幫主報仇雪恨,咱們自當從長計議。只是本幫不可一日無主,喬……喬峰去後,這幫主一職由那一位來繼任,是急不容緩的大事。乘著大夥都在此間,須得即行議定才是。」

  宋長老道:「依我之見,大家去尋喬幫主回來,請他回心轉意,不可辭任……」他話未說完,西首有人叫道:「喬峰是契丹胡虜,如何可做咱們首領?今日大伙兒還顧念舊情,下次見到,便是仇敵,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吳長老冷笑道:「你和喬幫主拚個你死我活,配么?」那人怒道:「我一人自然打他不過,十個怎樣?十個不成,一百人怎樣?丐幫義士忠心報國,難道見敵畏縮么?」他這幾句話慷慨激昂,西首群丐中有不少人喝起采來。

  采聲未畢,忽聽得西北角上一個人陰惻惻的道:「丐幫丐人約在惠山見面,毀約不至,原來都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嘿嘿嘿,可笑啊可笑。」這聲音尖銳刺耳,咬字不準,又似大舌頭,又似鼻子塞,聽來極不舒服。

  大義分舵蔣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聲「啊喲」,說道:「徐長老,咱們誤了約會,對頭尋上門來啦!」

  段譽也即記起,日間與喬峰在酒樓初會之時,聽到有人向他稟報,說約定明日一早,與西夏「一品堂」的人物在惠山相會,當時喬峰似覺太過匆促,但還是答應了約會。眼見此刻卯時已過,丐幫中人極大多數未知有此約會,便是知道的,也是潛心於本幫幫內大事,都把這約會拋到了腦後,這時聽到對方譏嘲之言,這才猛地醒覺。

  徐長老連問:「是什麼約會?對頭是誰?」他久不與聞江湖與本幫事務,一切全不知情。執法長老低聲問蔣舵主道:「是喬幫主答應了這約會么?」蔣舵主道:「是,不過屬下已奉喬幫主之命,派人前赴惠山,要對方將約會押後七日。」

  那說話陰聲陰氣之人耳朵也真尖,蔣舵主輕聲所說的這兩句話,他竟也聽見了,說道: 「既已定下了約會,那有什麼押後七日、押後八日的?押後半個時辰也不成。」

  白世鏡怒道:「我大宋丐幫是堂堂幫會,豈會懼你西夏胡虜?只是本幫自有要事,沒功夫來跟你們這些跳樑小丑周旋。更改約會,事屬尋常,有什麼可羅唆的?」

  突然間呼的一聲,杏樹後飛出一個人來,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一動也不動。這人臉上血肉模糊,喉頭已被割斷,早已氣絕多時,群丐認得是本幫大義分舵的謝副舵主。

  蔣舵主又驚又怒,說道:「謝兄弟便是我派去改期的。」

  執法長老道:「徐長老,幫主不在此間,請你暫行幫主之職。」他不願泄露幫中無主的真相,以免示弱於敵。徐長老會意,心想此刻自己若不出頭,無人主持大局,便朗聲說道: 「常言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敝幫派人前來更改會期,何以傷他性命?」

  那陰惻惻的聲音道:「這人神態居傲,言語無禮,見了我家將軍不肯跪拜,怎能容他活命?」群丐一聽,登時群洶湧,許多人便紛紛喝罵。

  徐長老直到此時,尚不知對頭是何等樣人,聽白世鏡說是「西夏胡虜」,而那人又說什麼「我家將軍」,真教他難以摸得著頭腦,便道:「你鬼鬼祟祟的躲著,為何不敢現身?胡言亂語的,瞎吹什麼大氣?」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到底是誰鬼鬼祟祟的躲在杏子林中?」

  猛聽得遠處號角嗚嗚吹起,跟著隱隱聽得大群馬蹄聲自數里外傳來。

  徐長老湊嘴到白世鏡耳邊,低聲問道:「那是什麼人,為了什麼事?」白世鏡也低聲道:「西夏國有個講武館,叫做什麼『一品堂』,是該國國王所立,堂中招聘武功高強之士,優禮供養,要他們傳授西夏國軍官的武藝。」

  徐長老點了點頭,道:「西夏國整軍經武,還不是來找我大宋江山的主意?」白世鏡低聲道:「正是如此。凡是進得『一品堂』之人,都號稱武功天下一品。統率一品堂的是位王爺,官封征東大將軍,叫做什麼赫連鐵樹。據本幫派在西夏的易大彪兄弟報知,最近那赫連鐵樹帶領館中勇士,出使汴梁,朝見我大宋太后和皇上。其實朝聘是假,真意是窺探虛實。他們知曉本幫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想要一舉將本幫摧毀,先樹聲威。然後再引兵犯界,長驅直進。」徐長老暗暗心驚,低聲道:「這條計策果然毒辣得緊。」

  白世鏡道:「這赫連鐵樹離了汴梁,便到洛陽我幫總舵。恰好其時喬幫主率同我等,到江南來為馬堂幫主報仇,西夏人撲了個空。這幹人一不做,二不休,竟趕到了江南來,終於和喬幫主定下了約會。」

  徐長老心下沉吟,低聲道:「他們打的是如意算盤,先是一舉毀我丐幫,說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然後再將中原各大門派幫會打個七零八落。」白世鏡道:「話是這麼說,可是這些西夏武士便當真如此了得?有什麼把握,能這般有恃無恐?喬幫主多少知道一些虛實,只可惜他在這緊急關頭……」說到這裡,自覺不妥,登時住口。

  這時馬蹄聲已近,陡然間號角急響三下,八騎馬分成兩行,衝進林來。八匹馬上的乘者都手執長矛,矛頭上縛著一面小旗。矛頭閃閃發光,依稀可看到左首四面小旗上都綉著「西夏」兩個白字,右首西面綉著「赫連」兩個白字,旗上另有西夏文字。跟著又是八騎馬分成兩行,賓士入林。馬上乘者四人吹號,四人擊鼓。

  群丐都暗皺眉頭:「這陣仗全然是行軍交兵,卻那裡是江湖上英雄好漢的相會?」

  在號手鼓手之後,進來八名西夏武士。徐長老見這八人神情,顯是均有上乘武功,心想:「看來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一乘馬緩緩走進了杏林。馬上乘客身穿大紅錦袍,三十四五歲年紀,鷹鉤鼻、八字須。他身後緊跟著一個身形極高、鼻子極大的漢子,一進林便喝道:「西夏國征東大將軍駕到,丐幫幫主上前拜見。」聲音陰陽怪氣,正是先前說話的那人。

  徐長老道:「本幫幫主不在此間,由老朽代理幫務。丐幫兄弟是江湖草莽,西夏將軍如以客禮相見,咱們高攀不上,請將軍去拜會我大宋王公官長,不用來見我們要飯的叫化子。若以武林同道身份相見,將軍遠來是客,請下馬敘賓主之禮。」這幾句話不亢不卑,既不得罪對方,亦顧到自己身份。群丐都想:「果然薑是老的辣,徐長老很是了得。」

  那大鼻子道:「貴幫幫主既不在此間,我家將軍是不能跟你敘禮的了。」一斜眼看到打斜棒插在地下,識得是丐幫的要緊物事,說道:「嗯,這根竹棒兒晶瑩碧綠,拿去做個掃帚柄兒,倒也不錯。」手臂一探,馬鞭揮出,便向那打狍棒捲去。

  群丐齊聲大呼:「滾你的!」「你奶奶的!」「狗韃子!」眼見他馬鞭鞭梢正要卷到打狗棒上,突然間人影一幌,一人斜刺里飛躍而至,擋在打狗棒之前,伸出手臂,讓馬鞭卷在臂上。他手臂一曲,那大鼻漢子無法再坐穩馬鞍,縱身一躍,站在地下。兩人同時使勁,拍的一聲,馬鞭從中斷為兩截。那人反手抄起打狗棒,一言不發的退了開去。

  眾瞧這人旱,見他弓腰曲背,正是幫中的傳功長老。他武功甚高,平素不喜說話,卻在幫中重器遭逢危難之時,挺身維護,剛才這一招,大鼻漢子被拉下馬背,馬鞭又被拉斷,可說是輸了。

  這大鼻漢子雖受小挫,絲毫不動聲色,說道:「要飯的叫化子果然氣派甚小,連一根竹棒兒也捨不得給人。」

  徐長老道:「西夏國的英雄好漢和敝幫定下約會,為了何事?」

  那漢子道:「我家將軍聽說中原丐幫有兩門絕技,一是打貓棒法,一是降蛇十八掌,相要見識見識。」

  群丐一聽,無不劫然大怒,此人故意把打狍棒法說成打貓棒法,將降龍十八掌說成降蛇十八掌,顯是極意侮辱,眼見今日之會,一場判生死、爭存亡的惡鬥已在所難免。

  群丐喝罵聲中,徐長老、傳功長老、執法長老等人心下卻暗暗著急:「這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自來只本幫幫主會使,對頭既知這兩項絕技的名頭,仍是有恃無恐的前來挑戰,只怕不易應付。」徐長老道:「你們要見識敝幫的打貓棒法和降蛇十八掌,那一點不難。只要有煨灶貓和癩皮蛇出現,叫化子自有對付之法。閣下是學做貓呢,還是學做蛇?」吳長老哈哈笑道:「對方是龍,我們才降龍,對方是蛇,叫化子捉蛇再拿手不過了。」

  大鼻漢子鬥嘴又輸一場,正在尋思說什麼話。他身後一人粗聲粗氣的道:「打貓也好,降蛇也好,來來來,誰來跟我先打上一架?」說著從人叢中擠了出來,雙手叉腰的一站。

  群丐見這人相貌醜陋,神態兇惡,忽聽段譽大聲道:「喂,徒兒,你也來了,見了師父怎麼不磕頭?」原來那醜陋漢子正是南海鱷神岳老三。

  他一見段譽,大吃一驚,神色登時尷尬之極,說道:「你……你……」段譽道:「乖徒兒,丐幫幫主是我結義的兄長,這些人是你的師伯師叔,你不得無禮。快快回家去吧!」南海鱷神大吼一聲,只震得四邊杏樹的樹葉瑟瑟亂響,罵道:「王八蛋,狗雜種!」

  段譽道:「你罵誰是王八蛋、狗雜種?」南海鱷神兇悍絕從經,但對自己說過的話,無論如何不肯食言,他曾拜段譽為師,倒不抵賴,便道:「我喜歡罵人,你管得著么?我又不是罵你。」段譽道:「嗯,你見了師父,怎地不磕頭請安?那還成規矩么?」南海鱷神忍氣上前,跪下去磕了個頭,說道:「師父,你老人家好!」他越想越氣,猛地躍起,發足便奔,口中連聲怒嘯。

  眾人聽得那嘯聲便如潮水急退,一陣陣的漸涌漸遠,然而波濤澎湃,聲勢猛惡,單是聽這嘯聲,便知此人武功非同小可,丐幫中大概只有徐長老、傳功長老等二三人才抵敵得住。段譽這麼一個文弱書生居然是他師父,可奇怪之極了。王語嫣、阿朱、阿碧三人知道段譽全無武功,更是詫異萬分。

  西夏國眾武士中突有一人縱躍而出,身形長如竹竿,竄縱之勢卻迅捷異常,雙手各執一把奇形兵刃,柄長三尺,尖端是一支五指鋼抓。段譽識得此人是「天下四惡」中位居第四的 「窮凶極惡」動中鶴,心想:「難道這四個惡人都投靠了西夏?」凝目往西夏國人叢中瞧去,果見「無惡不作」葉二娘懷抱一個小兒笑吟吟的站著,只是沒見到那首惡「惡貫滿盈」段延慶。段譽尋思:「只要延慶太子不在此處,那二惡和四惡,丐幫想能對付得了。」

  原來「天下四惡」在大理國鎩羽北去,遇到西夏國一品堂中出來招聘武學高手的使者,四惡不甘寂寞,就都投效。這四人武功何等高強,稍獻身手,立受禮聘。此次東來汴梁,赫連鐵樹帶同四人,頗為倚重。段延慶自高身份,雖然依附一品堂,卻獨往獨來,不受羈束號令,不與眾人同行。

  雲中鶴叫道:「我家將軍瞧瞧丐幫的兩大絕技。到底叫化兒們是確有真實本領,還是胡吹大氣,快出來見個真章吧!」

  奚長老道:「我去跟他較量一下。」徐長老道:「好!此人輕功甚是了得,奚兄弟小心了。」奚長老道:「是!」倒拖鋼杖,走到雲中鶴身前丈余處站定,說道:「本幫絕技,因人而施,對付閣下這等無名小卒,那用得著打狗棒法?看招!」鋼杖一起,呼呼風響,向雲中鶴左肩斜擊下來。奚長老矮胖身材,但手中鋼杖卻長達丈余,一經舞動,雖是對付雲中鶴這等極高之人,仍能凌空下擊。雲中鶴側身閃避,砰的一聲,泥土四濺,鋼杖擊在地下,杖頭陷入尺許。雲中鶴自知真力遠不如他,當下東一飄,西一幌,展開輕功,與他游斗。奚長老的鋼杖舞成一團白影,卻始終沾不上雲中鶴的衣衫。

  段譽正瞧得出神,忽聽得耳畔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段公子,咱們幫誰的好?」段譽側過頭來,見說話的正是王語嫣,不禁心神蕩漾,忙道:「什麼……什麼幫誰的好?」王語嫣道:「這瘦長個兒是你徒兒的朋友,這矮胖叫化是你把兄的下屬。他二人越斗越狠,咱們該當幫誰?」段譽道:「我徒兒是個惡人,這瘦長條子人品更壞,不用幫他。」

  王語嫣沉吟道:「嗯!不過丐幫眾人將你把兄趕走,不讓他做幫主,以冤枉我表哥,我討厭他們。」在她少女心懷之中,誰對她表哥不好,誰就是天下最惡之人,接著道:「這矮胖老頭使的是五台山二十四路伏魔杖,他身材太矮,那『秦王鞭石』,『大鵬展翅』兩招使得不好。只要攻他右側下盤,他便抵擋不了。只不過這瘦長子看不出來,以為矮子的下盤必固,其實是然而不然。」

  她話聲甚輕,場中精於內功的眾高手卻都已聽到了。這些人大半識得奚長老武功家數,然於他招數中的缺陷所在,卻未必能看得出來,便一經王語嫣指明,登時便覺不錯,奚長老使到「秦王鞭石」與「大鵬展翅」這兩招時,確是威猛有餘,沉穩不足,下盤頗有弱點。

  雲中鶴向王語嫣斜睨一眼,贊道:「小妞兒生得好美,更難得是這般有眼光,跟我去做個老婆,也還使得。」他說話之際,手中鋼抓向奚長老下盤疾攻三招。第三招上奚長老擋架不及,嗤的一聲響,大腿上被他鋼抓划了長長一道口子,登時鮮血淋漓。

  王語嫣聽雲口鶴稱讚自己相貌美麗,頗是高興,於他的輕薄言語倒也不以為忤,也不怕丑,你有什麼好?我才不嫁你呢。」雲中鶴大為得意,說道:「為什麼不嫁?你另外有了小白臉心上人是不是?我先殺了你的意中人,瞧你嫁不嫁我?」這句話大犯王語嫣之忌,她俏臉一扳,不再理他。

  雲中鶴還想說幾句話討便誼,丐幫中吳長老縱躍而出,舉起鬼頭刀,左砍四刀,右砍四刀,上四刀,下削四刀,四四一十六刀,來勢極其兇猛。雲中鶴不識他刀法的路子,東閃西躲,縮頭跳腳,一時十分狼狽。

  王語嫣笑道:「吳長老這路四象六合刀法,其中含有八卦生克變化,那瘦長個兒就不識得了。不知他會不會使『鶴蛇八打』,倘若會使,四象六合刀法可以應手而破。」丐幫眾人聽她又出聲幫助雲中鶴,臉上都現怒色,只見雲中鶴招式一變,長腿遠跨,鋼抓橫掠,宛然便如一隻仙鶴。王語嫣嘴湊到段譽耳邊,低聲道:「這瘦長個兒上了我的當啦,說不定他左手都會被削了下來。」段譽奇道:「是么?」

  只見吳長老刀法凝重,斜砍橫削,似乎不成章法,出手越來越慢,突然間快砍三刀,白光閃動。雲中鶴「啊」的一聲叫,左手手背已被刀鋒帶中,左手鋼抓拿捏不定,當的一聲掉在地下,總算他身法快捷,向後急退,躲開了吳長老跟著進擊的三刀。

  吳長老走到王語嫣身前,豎刀一立,說道:「多謝姑娘!」王語嫣笑道:「吳長老好精妙的『奇門三才刀』!」吳長老一驚,心道:「你居然識得我這路刀法。」原來王語嫣故意將吳長老的刀法說成是「四象六合刀」,又從雲中鶴的招數之中,料得他一定會使「鶴蛇八打」,引得他不知不覺的處處受制,果然連左手也險被削掉。

  站在赫連鐵樹身邊、說話陰陽怪氣的大鼻漢子名叫努兒海,見王語嫣只幾句話,便相助雲中鶴打傷奚長老,又是幾句話,使吳長老傷了雲中鶴,向赫連樹道: 「將軍,這漢人小姑娘甚是古怪,咱們擒回一品堂,令她盡吐所知,大概極有用處。」赫連鐵樹道:「甚好,你去擒了她來。」努兒海搔了搔頭皮,心想:「將軍這個脾氣可不大妙,我每向他獻什麼計策,他總是說:『甚好,你去辦理』。獻計容易辦事難,看來這小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測,我莫要在人之前出醜露乖。今日反正是要將這群叫化子一鼓聚殲,不如先下手為強。」左手作個手勢,四名下屬便即轉身走開。

  努兒海走上幾步,說道:「徐長老,我們將軍是要看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你們有寶獻寶,倘若真是不會,我們可沒功夫奉陪,這便要告辭了。」徐長老冷笑道:「貴國一品堂的高手,胡吹什麼武功一品,原來只是些平平無奇之輩,要想見識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只怕還有些不配。」努兒海道:「要怎地才配見識?」

  徐長老道:「須得先將我們這些不中用的叫化子都打敗了,丐幫的頭兒才會出來……」 剛說到這裡,突然間大聲咳嗽,跟著雙眼劇痛,睜不開來,淚水不絕湧出。他大吃一驚,一躍而起,閉住呼吸,連踢三腳。努兒海沒料到這人須皓如雪,說打便打,身手這般快捷,急忙閃避,但只避得了胸口的要害,肩頭卻已神踢中,幌得兩下,借勢後躍。徐長老第二次躍起時,身在半空,便已手足酸麻,重重摔將下來。

  丐幫人眾紛紛呼叫:「不好,韃子攪鬼!」「眼睛裡什麼東西?」「我睜不開眼了。」 各人眼睛刺痛,淚水長流。王語嫣、阿朱、阿碧三人同樣的睜不開眼來。

  原來西夏人在這頃刻之間,已在杏子林中撒布了「悲酥清風」,那是一種無色無臭的毒氣,系搜集西夏大雪山歡喜谷中的毒物制煉成水,平時盛在瓶中,使用之時,自己人鼻中早就塞了解藥,拔開瓶塞,毒水化汽冒出,便如微風拂體,任你何等機靈之人也都無法察覺,待得眼目刺痛,毒氣已沖入頭腦。中毒後淚下如雨,稱之為「悲」,全身不能動彈,稱之為 「酥」,毒氣無色無臭,稱之為「清風」。

  但聽得「咕咚」、「啊喲」之聲不絕,群丐紛紛倒地。

  段譽服食過莽牯朱蛤,萬毒不侵,這「悲酥清風」吸入鼻中,他卻既不「悲」,亦不「 酥」,但見群丐、王語嫣和朱碧雙姝都神情狼狽,一時不明其理,心中自有驚恐。

  努兒海大聲吆喝,指揮眾武士捆縛群丐,自己便欺到王語嫣身旁,伸手去拿她手腕。

  段譽喝道:「你幹什麼?」情急之下,右手食指疾伸,一股真氣從指尖激射而出,嗤嗤有聲,正是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努兒海不識厲害,毫不理會,仍是去抓王語嫣手腕,突然間嗒的一聲響,他右手臂骨莫名其妙的斷折為二,軟垂垂掛著,努兒海慘叫停步。

  段譽俯身抱住王語嫣纖腰,展長「凌波微步」,斜上三步,橫跨兩步,衝出了人堆。

  葉二娘右手一揮,一枚毒針向他背心射去。這枚毒針準頭既正,去勢又勁,段譽本來無論如何難以避開,但他的步法忽斜行,忽倒退,待得毒針射到,他身子早在右方三尺之外。西夏武士中三名好手跌下馬背,大呼追到,段譽欺到一人馬旁,先將王語嫣橫著放上馬鞍,隨即飛身上馬,縱馬落荒而逃。

  西夏武士早已佔了杏林四周的要津,忽見段譽一騎馬急竄出來,當即放箭,杏林中樹林遮掩,十餘枝狼牙羽箭都釘在杏子樹上。

  段譽大叫:「乖馬啊乖馬,跑得越快越好!回頭給你吃雞吃肉,吃魚吃羊。」至於馬兒不吃葷腥,他那裡還會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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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昔時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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