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瞧著地下這八句話,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來,不但仁者惡人都是一般,連畜生餓鬼,和帝皇將相亦無差別,我到底是漢人還是契丹人,實在殊不中道。但我不是佛門子弟,怎能如他這般洒脫?」說道:「大師,到底那個帶頭大哥是誰,還請見示。」連問幾句智光只是微笑不答。
蕭峰定睛看時,不由得大吃一驚,見他臉上雖有笑容,卻似是僵硬不動。
蕭峰連叫兩聲『智光大師』,見他仍無半點動靜,伸手一探他的鼻端,原來呼吸早停,已然圓寂。蕭峰凄然無語,跪下拜了幾拜,向阿朱招招手,說道:「走吧!」
兩人悄悄走出止觀寺,垂頭喪氣的迴向天台縣城。
走出十餘里,蕭峰說道:「阿朱,我全無加害智光大師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這位高僧看破紅坐,大徹大司,原已無生死之別。」蕭峰道:「你猜他怎能料到咱們要到止觀寺來?」阿朱道:「我想……我想,還是那個大惡人所乾的好事。」蕭峰道:「我也是這麼推測,這大惡人先去千知智光大師,說我要找他尋仇。智光大師自忖難逃我的毒手,跟我說了那番話後,便即服毒自盡。」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語。
阿朱忽道:「蕭大爺,我有幾句不知進退的話,說了你可別見怪。」蕭峰道:「怎地這等客氣起來?我當然不會見怪。」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師寫在地下的那幾句話,倒也很有道理。什麼『漢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榮辱,俱化灰塵』。其實你是漢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麼分別?江湖上刀頭上的生涯,想來你也過得厭了,不如便到雁門關外去打獵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榮辱,從此再也別理會了。」
蕭峰嘆了口氣,說道:「這些刀頭上掐命的勾當,我的確過得厭了。在塞外草原中馳馬放鷹,縱犬逐兔,從此無牽掛,當真開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來瞧我不瞧?」
阿朱臉上一紅,低聲道:「我不是說『放牧』么?你馳馬打獵,我便放牛放羊。」說到這裡,將頭低了下去。
蕭峰雖是個粗豪漢子,但她這幾句話中的含意,卻也聽得明明白白,她是說要和自己終身在塞外廝守,再也不回中原了。蕭峰初時救她,只不過一時意氣,待得她追到雁門關外,偕赴衛輝、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親,才處處感到了她的溫柔親切,此刻更聽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蕩,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說道:「阿朱,你對我這麼好,不以我是契丹賤種而厭棄我么?」
阿朱道:「漢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麼貴賤之分?我……我喜歡做契丹人,這是真心誠意,半點也不勉強。」說到後來,聲音有如蚊鳴,細不可聞。
蕭峰大喜,突然抓住她腰,將她身子拋上半空,待她跌了下來,然後輕輕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一眼,大聲道:「阿朱,你以後跟著我騎馬打獵、牧牛放羊,是永不後悔的了?」
阿朱正色道:「便跟著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後悔。跟著你吃盡千般苦楚,萬種熬煎,也是歡歡喜喜。」
蕭峰大聲道:「蕭某得有今日,別說要我重當丐幫幫主,就是叫我做大寧皇帝,我也不幹。阿朱,這就到信陽找馬夫人去,她肯說也罷,不肯說也罷,這是咱們最後要找的一個人了。一句話問過,咱們便到塞外打獵放羊去也!」
阿朱道:「蕭大爺……」蕭峰道:「從今而後,你別再叫我什麼大爺、二爺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滿臉通紅,低聲道:「我怎麼配?」蕭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 「千肯萬肯,就是不敢。」蕭峰笑道:「你姑且叫一聲試試。」阿朱細聲道:「大……大哥!」
蕭峰哈哈大笑,說道:「是了!從今而後,蕭某不再是孤孤單單、給人輕蔑鄙視的胡虜賤種,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有一個人……」一時不知如何說才是。
阿朱介面道:「有一個人敬重你、欽佩你、感激你、願意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和你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說得誠摯無比。
蕭峰縱聲長笑,四周山谷嗚響,他想到阿朱說『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她明知前途滿是荊棘,卻也甘受無悔,心中感激,雖滿臉笑容,肋邊卻滾下了兩行淚水。
前任丐幫副幫主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陽鄉下。蕭峰偕阿朱從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陽,千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兩人自從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兩情 綣,一路上按轡徐行,看出來風光駘蕩,儘是醉人之意。阿朱本來不善飲酒,為了助蕭峰之興,也總勉強陪他喝上幾杯,嬌臉生暈,更增溫馨。蕭峰本來滿懷憤激,但經阿朱言笑晏晏,說不盡的妙語解頤,悲憤之意也就減了大半。這一番從江南北上中州,比之當日從雁門關趨疾山東,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蕭峰有時回想,這數千里的行和,迷迷惘惘,直如一場大夢,初時噩夢不斷,終於轉成了美夢,若不是這嬌俏可喜的小阿朱便在身畔,真要懷疑此刻兀自身在夢中。
這一日來到光州,到信陽已不過兩日之和。阿朱說道:「大哥,你想咱們怎樣去盤問馬夫人才好?」
那日在杏子林中、聚賢庄內,馬夫人言語神態對蕭峰充滿敵意,蕭峰雖甚不快,但事後想來,她喪了丈夫,認定丈夫是他所害,恨極自己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不恨,反而於理不合了。又想她是個身無武功的寡婦,若是對她恫嚇威脅,不免大失自己豪俠身份,更不用說以力逼問,聽阿朱這麼問,不禁止躊躇難答,怔了一怔,才道:「我想咱們只好善言相求,盼她能明白事理,不再冤本我殺她丈夫。阿朱,不如你去跟她說,好不好?你口齒伶俐,大家又都是女子。只怕她一見我之面,滿腔怨恨,立時便弄僵了。」
阿朱微笑道:「我倒有個計較在此,就怕你覺得不好。」蕭峰忙問:「什麼計策?」阿朱道:「你是大英雄大丈夫,不能向她逼供,卻由我來哄騙於她,如何?」
蕭峰喜道:「如能哄她吐露真相,那是再好也沒有了。阿朱,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只盼能手刃這個殺父的大仇。我是契丹人,他揭穿上我本來面目,那是應該的,令我得知自己的祖宗是什麼人,我原該多謝他才是。可是他為何殺我養父養母?殺我恩師?迫我傷害朋友、背負惡名、與天下英雄為仇?我若不將他砍成肉醬,又怎能定得下心來,一輩子和你在塞上騎馬打獵、牧牛放羊?」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高亢。近日來他神態雖已不如往時之
,但對這大惡人的仇恨之心,決不因此而減了半分。
阿朱道:「這大惡人如此陰互的害你,我只盼能先砍他幾刀,幫你出一口惡氣。咱們捉到他之後,也要設一個英雄大宴,招請普天下的英雄豪傑,當眾說明你的冤屈,回復你的清白名聲。」
蕭峰嘆道:「那也不必了。我在聚賢莊上殺了這許多人,和天下英雄結怨太深,已不求旁人諒我。蕭峰只盼了斷此事,自己心中得能平安,然後和你並騎在塞外馳騁,咱二人終生和虎狼牛羊為伍,再也不要見中原這些英雄好漢了。」
阿朱喜道:「那真是謝天謝地、求之不得。」微微一笑,說道:「大哥,我想假扮一個人,去哄得馬夫人說出那個大惡人的姓名來。」
蕭峰一拍大腿,叫道:「是啊,啊!我怎地沒想到這一節,你的易容神技用在這件事上,真再好也沒有了。你想扮什麼人?」
阿朱道:「那就要請問你了。馬副幫主在世之日,在丐幫中跟誰最為交好?我假扮了此人,馬夫人想到是丈夫的知交好友,料來便不會隱瞞。」
蕭峰道:「嗯,丐幫中和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個是王舵主,一個是全冠清,一個是陳長老,還有,執法長老白世鏡跟他交誼也很深度。」阿朱嗯了一聲,側頭想像這幾人的形貌神態。蕭峰雙道:「馬兄弟為人沉靜拘謹,不像我這樣好酒貪杯、大吵大鬧。因此平時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談笑。全冠清、白世鏡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鑽研武功。」
阿朱道:「王舵主是誰,我不認得。那個陳長老麻袋中裝滿毒蛇、蠍子,我一見身上就起雞皮疙瘩,這門功夫可扮他不像。全冠清身材太高,要扮他半天是扮得像的,但如在馬夫人家中軀得時候久了,慢慢套問她的口風,只怕露出馬腳。我還是學白長老的好。他在聚賢庄中跟我說過幾次話,學他最是容易。」
蕭峰微笑道:「白長老待你甚好,力求薛神醫給你治傷。你扮了他的樣子去騙人,不有點對他不起么?」
阿朱笑道:「我扮了白長老後,只做好事,不做壞事,不累及他的名聲,也就是了。」
當下在小客店中便裝扮起來。阿朱將蕭峰扮作了一名丐幫的五袋弟子,算是白長老的隨從,叫他越少說話越好,以防馬夫人精細,瞧出了破綻。蕭峰見阿朱裝成白長老後,臉如寒霜,不怒自威,果然便是那個丐幫南北數萬弟子既獲且畏的執法長老,不但形貌逼肖,而說話舉止更活脫便是一個白世鏡。蕭峰和白長老相交將近十年,竟然看不出阿朱的喬裝之中有何不妥。
兩人將到信陽,蕭峰沿途見到丐幫人眾,便以幫中暗語與之交談,查問丐幫中首腦人物的動向,再宣示白長老來到信陽,令馬夫人先行得到訊息。只要她心中先入為主,阿朱的裝扮中便露出了破綻,她也不易知覺。
馬大元家住信陽西郊,離城三十餘里。蕭峰向當地丐幫弟子打聽了路途,和阿朱前赴馬家。兩人故意慢慢行走,挨次著時刻,傍晚時分才到,白天視物分明,喬裝容易敗露,一到晚間,逢出來什麼都蒙朦朧朧,便易混過了。
來到馬家門外,只見一條小河繞著三間小小瓦屋,屋旁兩株垂楊,門前一塊平地,似是農家的曬穀場子,但四角各有一個深坑。蕭峰深悉馬大元武功家數,知道這四個坑是他平時練功之用,如今幽明異路,不由得心中一陣酸楚。正要上前射門,突然間啊的一聲,板門開了,走出一個全身縞素的婦人出來,正是馬夫人。
馬夫人向蕭峰瞥了一眼,躬身向阿朱行禮,說道:「白長老光臨寒舍,真正料想不到,請進奉茶。」
阿朱道:「在下有一件要事須與弟妹商量,是以作了不速之客,還請恕罪。」
馬夫人臉上似笑非笑,嘴角邊帶著一絲幽怨,滿身縞素衣裳。這時夕陽正將下山,淡淡黃光昭在她臉上,蕭峰這次和她相見,不似過去兩次那麼心神激蕩,但見她眉梢眼角間隱露皺紋,約莫有三十五六歲年紀,臉上不施脂粉,膚色白嫩,竟似不遜於阿朱。
當下兩人隨著馬夫人走進屋去,見廳堂頗為窄小,中間放了張桌子,兩旁四張椅子,便甚少餘地了。一個老婢送上茶來。馬夫人問起蕭峰的姓名,阿朱信口胡謅了一個。
馬夫人問道:「白長老大駕光降,不知有休見教?」阿朱道:「徐長老在衛輝逝世,弟妹想已知聞。」馬夫人突然一抬頭,目光中露出訝異的神色,道:「我自然知道。」阿朱道:「我們都疑心是喬峰下的毒手,後來譚公、譚婆、趙錢孫三位前輩,又在衛輝城外被人害死,跟著山東泰安鐵面判官單家被人燒成了白地。不久之前,我到江南查辦一名七袋弟子違犯幫規之事,途中得到訊息,天台山止觀寺的智光老和尚突然圓寂了。」馬夫人身子一顫,臉上變色,道:「這……這又是喬峰乾的好事?」
阿朱道:「我親到止觀寺中查勘,沒得到什麼結果,但想十之八九,定是喬峰這廝乾的好事,料來這廝下一步多半要來跟弟妹為難,因此急忙趕來,勸弟妹到別的地方去暫住一年半載,免受喬峰這廝加害。」
馬夫人泫然欲涕,說道:「自從馬大爺不幸遭難,我活在人世本來也已多餘,這姓喬的要害我,我正求之不得,又何必覓地避禍?」
阿朱道:「北妹說那裡話來?馬兄弟大仇示報,正凶尚未擒獲,你身上可還挑著一副重擔。啊,馬兄弟靈位設在何處,我當去靈前一拜。」
馬夫人道:「不敢當。」還是領著兩人,來到後堂。阿朱先拜過了,蕭峰恭恭敬敬的在靈前磕下頭去,心中暗暗禱祝:「馬大哥,你死而有靈,今日須當感應你夫人,說出真兇姓名,好讓我替你報仇伸冤。」
馬夫人跪在靈位之旁還禮,面頰旁淚珠滾滾而下。蕭峰磕過了頭,站起身來,見靈堂中掛著好幾副輓聯,徐長老、白長老各人均在其內,自己所送的輓聯卻未懸掛。靈堂中白布幔上微積灰塵,更增蕭索氣象,蕭峰尋思:「馬夫人無兒無女,整日唯與一個老婢為伍,這孤苦寂寞的日子,也真難為她打發。」
只聽得阿朱出言勸慰,說什麼「弟妹保重身體,馬兄弟的冤讎是大家的冤讎。你若有什麼為難之事,儘管跟我說,我自會給你作主。」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蕭峰心下暗贊:「這小妞子學得挺到家。丐幫幫主被逐,副幫主逝世,徐長老被人害死,傳功長老給我打死,勝下來便以白長老地位最為尊崇了。她以代幫主的口吻說話,身份確甚相配。」馬夫人謝了一聲,口氣極為冷淡。蕭峰暗自擔心,見她百無聊賴,神情落寞,心想她自丈夫逝世,已無人生樂趣,只怕要自盡殉夫,這婦子性格剛強,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馬夫人又讓二人回到客堂,不久老婢開上晚飯,木桌上擺了四色菜肴,青菜、羅卜、豆腐、胡瓜,全是素菜,熱騰騰的三碗白米飯,更無酒漿。阿朱向蕭峰望了一眼,心道:「今晚可沒酒你喝了。」蕭峰不動聲色,捧起飯碗便吃。馬夫人道:「先夫去世之後,未亡人一直吃素,山居沒備葷酒,可待慢兩位了。」阿朱嘆道: 「馬兄弟人死不能復生,弟妹也不必太過自苦了。」蕭峰見馬夫人對亡夫如此重義,心下也是好生相敬。
晚飯過後,馬夫人道:「白長老遠來,小女子原該留客,只是孀居不便,不知長老還有什麼吩咐么?」言下便有逐客之意。阿朱道:「我這番來到信陽,是勸弟妹離家避禍,不知弟妹有什麼打算?」馬夫人嘆了品氣,說道:「那喬峰已害死了馬大爺,他再來害我,不過是叫我從馬大爺於地下。我雖是個弱質女子,不瞞白長老說,我既不怕死,那便什麼都不怕了。」阿朱道:「如此說來,弟妹是不願出外避難的了?」馬夫人道:「多謝白長老的厚意。小女子實不願離開馬大爺的故居。」
阿朱道:「我本當在這附近住上幾日,保護弟妹。雖說白某決計不是喬峰那廝的對手,但緩急之際,總能相助一臂之力,只是我在途中又聽到一個重大的機密訊息。」
馬夫人道:「嗯,想必事關重大。」本來一般女子總是好奇心極盛,聽到有什麼重大機密,雖然事不關己,也必知之而後快,就算口中不問,臉上總不免露出急欲一知的神情。豈知馬夫人仍是漠然,似乎你說也好,不說也好,我丈夫既死,世上已無任何令我動心之事。蕭峰心道:「人家形容孀婦之心如槁木死灰,用在馬夫人身上,最是貼切不過。」
阿朱向蕭峰擺了擺手,道:「你到外邊去等我,我有句機密話跟馬夫人說。」
蕭峰點了點頭,走出屋去,暗贊阿朱聰明,心知若盼別人吐露機密,往往須得先說些機密與他,令他先有信任之心,明白阿朱遣開自己,意在取信於馬夫人,表示連親信心腹也不能聽聞,則此事之機密可知。
他走出大門,黑暗中門外靜悄悄地,但聽廚下隱隱傳出叮噹微聲,正是那老婢在洗滌碗筷,當即繞過牆角,蹲在客堂窗外,屏息傾聽。馬夫人縱然不說那人姓名,只要透露若干蛛絲馬跡,也有了追查的線索,不致如眼前這般茫無頭緒。何況這假白長老千里告警,示惠於前,臨去時再說一件機密大事,他又是本幫的首腦,馬夫人多半不會對他隱瞞。
過了良久,才聽得馬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幽幽的道:「你……你又來做什麼?」蕭峰生怕壞了大事,不敢貿然探頭到窗縫中去窺看客堂中情景,心中卻感奇怪:「她這句話是什麼用意?」
只聽阿朱道:「我確是聽到訊息,喬峰那廝對你有加害之意,因此直來報訊。」馬夫人道:「嗯,多謝白長老的好意。」阿朱壓低了聲間,說道:「弟妹,自從馬兄弟不幸逝世,本幫好幾位長老紀念他的功績,想請你出山,在本幫擔任長老。」
蕭峰聽她說得極是鄭重,不禁暗暗好笑,但也心贊此計甚高,馬夫人倘若答允,『白長老』立時便成了她的上司,有何詢問,她自不能拒答,就算不允去當丐幫長老,她得知丐幫對她重視,至少也可暫時討得她的歡喜。
只聽馬夫人道:「我何德何能,怎可擔任本幫長老?我連丐幫的弟子也不是,『長老』 的位分極高,跟我是相距十萬八千里了。」阿朱道:「我和吳長老他們都極力推薦,大伙兒都說,有馬夫人幫同出些主意,要擒殺喬峰那廝,便易辦得多。我又得到一個重大之極的訊息,與馬兄弟被害一事極有關連。」馬夫人道:「是嗎?」聲音仍是頗為冷淡。
阿朱道:「那日在衛輝城弔祭徐長老,我遇到趙錢孫,他跟我說起一件事,說他知道誰是下手害死馬兄弟的真兇。」
突然間嗆啷啷一聲響,打碎了一隻茶碗。馬夫人驚呼了一聲,接著說道:「你……你開什麼玩笑?」聲音極是憤怒,卻又帶著幾分驚惶之意。
阿朱道:「這是正經大事,我怎會跟你說笑?那趙錢孫確是親口對我說,他知道誰是害死馬大元兄弟的真兇。他說決計不是喬峰,也不是姑蘇慕容氏,他千真萬確的知道,實是另有其人。」
馬夫人顫聲道:「他怎會知道?他怎會知道!你胡說八道,不是活見鬼么?」
阿朱道:「真的啊,你不用心急,我慢慢跟你說。那趙錢孫道:『去年八月間……』」 她話未說完,馬夫人「啊」的一聲驚呼,暈了過去。阿朱忙叫:「弟妹,弟妹!」用力捏她鼻下唇上的人中。馬夫人悠悠醒轉,怨道:「你……你何必嚇我?」
阿朱道:「我不是嚇你。那趙錢孫確是這麼說的,只可惜他已經死了,否則我可以叫他前來對證。他說去年八月中秋,譚公、譚婆、還有那個不手害死馬兄弟的兇手,一起在那位 『帶頭大哥』的家裡過節。」
馬夫人噓了一口氣,道:「他真是這麼說?」
阿朱道:「是啊。我便問那真兇是誰,他卻說這人的名字不便從他口中說出來。我便去問譚公。譚公氣虎虎的,瞪了我一眼不說。譚婆卻道:一點也不錯,便是她跟趙錢孫說的。我想怪不得譚公要生氣,定是惱他夫人什麼事都去跟趙錢孫說了;而趙錢孫不肯說那兇手的名字,原來是為了怕連累到他的老情人譚婆。」馬夫人道:「嗯,那又怎樣?」
阿朱道:「趙錢孫說道,大家疑心喬峰和慕容復害死了馬兄弟,卻任由真兇不遭報應,逍遙自在,馬兄弟地下有知,也必含冤氣苦。」馬夫人道:「是啊,只可惜趙錢孫已死,譚公、譚婆也沒跟你說吧?」阿朱道:「沒有,事到如今,我只好問帶頭大哥去。」馬夫人道:「好啊,你原該去問問。」阿朱道:「說來卻也好笑,這帶頭大哥到底是誰,家住那裡,我卻不知。」
馬夫人道:「嗯,你遠兜子的,原來是想套問這帶頭大哥的隆名。」
阿朱道:「若是不便,弟妹也不用跟我說,不妨你自己去設法查明,咱們再找那正凶算賬。」蕭峰明知阿朱有意顯得漫不在乎,以免引起馬夫人疑心,心下仍不禁十分焦急。
只聽馬夫人淡淡的道:「這帶頭大哥的姓名,對別人當然要瞞,免得喬峰知道之後,去找他報殺父殺母之仇,白長老是自己人,我又何必瞞你?他便是……」說了『他便是』這三個字,底下卻寂然無聲了。
蕭峰幾乎連自己心跳之聲也聽見了,卻始終沒聽到馬夫人說那『帶頭大哥』的姓名,過了良久,卻聽得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天上月亮這樣圓,又這樣白。」蕭峰明知天上烏黑密布,並無月亮,還是抬頭一望,尋思:「今日是初二,就算有月亮,也決不會圓,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聽阿朱道:「到得十五,月,亮自然又圓又亮,唉,只可惜馬兄弟卻再也見不到了。」馬夫人道:「你愛吃鹹的月餅,還是甜的?」蕭峰更是奇怪,心道:「馬夫人死了丈夫,神智有些不清楚子。」阿朱道:「我們做叫化子的,吃月餅還能有什麼挑剔?找不到真兇,不給馬兄弟報此大仇,別說月餅,就是山珍海味,入口也是沒半分滋味。」
馬夫人默然不語,過了半晌,冷冷的道:「白長老全心全意,只是想找到真兇,為你大元兄弟報仇雪恨,真令小女子感激不盡。」阿朱道:「這是我輩份所當為之事。丐幫數萬兄弟,那一個不想報此大仇?」馬夫人道:「這位帶頭大哥地位尊崇,聲勢浩大,隨口一句話便能調動萬人眾。他最喜庇護朋友,你去問他真兇是誰,他是無論如何不肯說的。」
蕭峰心下一喜,尋思:「不管怎樣,咱們已不虛此行。馬夫人便不肯說那人的姓名,單憑『地位尊崇,聲勢浩大,隨口一句話便能調動數萬人眾』這句話,我總可推想得到。武林中具有這等身份的又有幾人?」
他正在琢磨這人是誰,只聽阿朱道:「武林之中,單是一句話便能調動數萬人眾的,以前有丐幫幫主。嗯,少林弟子遍天下,少林派掌門方丈一句話,那也能調動數萬人眾……」 馬夫人道:「你也不用胡猜了,我再給你一點因頭,你只須往西南方猜去。」阿朱沉吟道: 「西南方?西南方有什麼大來頭的人物?好像沒有啊。」
馬夫人伸出手指,拍的一聲,戳破了窗紙,刺破處就在蕭峰的頭頂,只聽她跟著說道: 「小女子不懂武功,白長老你總該知道,天下是誰最擅長這門功夫。」阿朱道:「嗯,這門點穴功夫么?少林派的金剛指,河北滄州鄭家的奪魄指,那都是很厲害的了。」
蕭峰心中卻在大叫:「不對,不對!點穴功夫,天下以大理段氏的一陽指為第一,何況她說的是西南方。」
果然聽得馬夫人道:「白長老見多識廣,怎地這一件事卻想不起來?難道是旅途勞頓,腦筋失靈,居然連大名鼎鼎的一陽指也忘記了?」話中頗有譏嘲之意。
阿朱道:「段家一陽指我自然知道,但段氏在大理稱皇為帝,早和中土武林不相往來。若說那位帶頭大哥和他家有什麼干係牽連,定是傳聞之誤。」
馬夫人道:「段氏雖在大理稱皇,可是段家並非只有一人,不做皇帝之人便常到中原。這位帶頭大哥,乃大理國當今皇帝的親弟,姓段名正淳,封為鎮南王的便是。」
蕭峰聽到馬夫人說出『段正淳』三字,不由得全身一震,數月來千里奔波、苦苦尋訪的名字,終於到手了。
只聽阿朱道:「這位段王爺權位尊崇,怎麼會參與江湖上的鬥毆仇殺之事?」馬夫人道:「江湖上尋常的鬥毆仇殺,段王爺自然不屑牽連在內,但若是和大理國生死存亡、國運盛衰相關的大事,你想他會不會過問?」阿朱道:「那當然是要插手的。」馬夫人道:「我聽徐長老言道:大寧是大理國北面的屏障,契丹一旦滅了大寧,第二步便非并吞大理不可。因此大寧和大理唇齒相依,大理國決計不願大寧亡在遼國手裡。」阿朱道:「是啊,話是不錯的。」
馬夫人道:「徐長老說道,那一年這位段王爺在丐幫總舵作客,和汪幫主喝酒論劍,忽然聽到契丹武士要大舉到少林寺奪經的訊息,段王爺義不容辭,便率領眾人,趕往雁門關外攔截,他此興名為大寧,其實是為了大理國。聽說這位段王爺那時年紀雖輕,但武功高強,為人又極仁義。他在大理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使錢財有如糞土,不用別人開口,幾千幾百兩銀子隨手便送給朋友。你想中原武人不由他來帶頭,卻又有誰?他日後是要做大理國皇帝的,身份何等尊貴,旁人都是草莽漢子,又怎能向他發號施令?」
阿朱道:「原來帶頭大哥竟是大理國的鎮南王,大家死也不肯說出來,都是為了回護於他。」馬夫人道:「白長老,這個機密,你千萬不可跟第二人說,段王爺和本幫交情不淺,倘若泄漏出去,為禍非小。雖然大理段氏威鎮一方,厲害得緊,但若那喬峰蓄意報仇,暗中等上這麼十年八年,段正淳卻也不易對付。」
阿朱道:「弟妹說得是,我守口如瓶,決不泄露。」馬夫人道:「白長老,你最好立一個誓,以免我放心不下。」阿朱道:「好,段正淳便是『帶頭大哥』這件事,白世鏡倘若說與人知,白世鏡身受千刀萬剮的慘禍,身敗名裂,為天下所笑。」她這個誓立得極重,實則很是滑頭,口口聲聲都推在『白世鏡』身上,身受千刀萬剮的是白世鏡,身敗名裂的是白世鏡,跟她阿朱可不相干。
馬夫人聽了卻似甚感滿意,說道:「這樣就好了。」
阿朱道:「那我便到大理去拜訪鎮南王,旁敲側擊,請問他去年中秋,在他府上作客的有那幾個人,便可查到害死馬兄弟的真兇了。不過此刻我總還認定是喬峰。趙錢孫、譚公、譚婆三人瘋瘋顛顛,說話不大靠得住。」
馬夫人道:「查明兇手真相一事,那便拜託白長老了。」阿朱道:「馬兄弟跟我便如親兄弟一般,我自當盡心竭力。」馬夫人泫然道:「白長老情義深重,亡夫地下有知,定然銘感。」阿朱道:「弟妹多多保重,在下千辭。」當即辭了出來。馬夫人道:「小女子孀居,夜晚不便遠送,白長老恕罪則個。」阿朱道:「好說,好說,弟妹不必客氣。」
阿朱到得門外,只見蕭峰已站在遠處等候,兩人對望一眼,一言不發的向來路而行。
一鉤新月,斜照信陽古道。兩人並肩而行,直走出十餘里,蕭峰才長呈一聲,道:「阿朱,多謝你啦。」
阿朱淡淡一笑,不說什麼。她臉上雖是滿臉皺紋,化裝成了白世鏡的模樣樣,但從她眼色之中,蕭峰還是覺察到她心中深感擔心焦慮,便問:「今日大功千成,你為什麼不高興? 」
阿朱道:「我想大理段氏人多勢眾,你孤身前去報仇,實是萬分兇險。」
蕭峰道:「啊,你是在為我擔心。你放心好了,我在暗,他在明,三年五載報不了仇,正如馬夫人所說,那就等上十年八載。總有一日,我要將段正淳斬成十七八塊喂狗。」說到這裡,不由得咬牙切齒,滿腔怨毒都露了出來。
阿朱道:「大哥,你千萬得小心才好。」蕭峰道:「這個自然,我送了性命事小,爹娘的血仇不能得報,我死了也不瞑目。」慢慢伸出手去,拉著她手,說道:「我若死在段正淳手下,誰陪你在雁門關外牧牛放羊呢?」
阿朱道:「唉,我總是害怕得很,覺得這件事情之中有什麼不對。那個馬夫人,那…… 馬夫人,這般冰清玉潔的模樣樣,我見了她,卻不自禁的覺得可怕厭憎。」
蕭峰笑道:「這女人很是精明能幹,你生恐她瞧破你的喬裝改扮,自不免害怕。」
兩人到得信陽城客店之中,蕭峰立即要了十斤酒,開懷暢飲,心中不住盤算如何報仇,想到大理段氏,自然而然記起了那個新結交的金蘭兄弟段譽,不由得心中一凜,獃獃的端著酒碗不飲,臉上神色大變。
阿朱還道他發覺了什麼,四下一瞧,不見有異,低聲問道:「大哥,怎麼啦?」蕭峰一驚,道:「沒……沒什麼。」端起酒來,一飲而盡,酒到喉頭,突然氣陰,竟然大咳起來,將胸口衣襟上噴得都是酒水。他酒量世所罕有,內功深湛,竟然飲酒嗆口,那是從所未有之事。阿朱暗暗擔心,卻也不便多問。
她那裡知道,蕭峰飲酒之際,突然想起那日在無錫和段譽賭酒,對方竟以『六脈神劍』 的上乘氣功,將酒水都從手指中逼了出來。這等神功內力,蕭峰自知頗有不及。段譽明明不會武功,內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對頭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首腦之一,比之段譽,想必更加厲害十倍,這父母大仇,如何能報?他不知段譽巧得神功、吸人內力的種種奇遇,單以內力而論,段譽比他父親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脈神劍』的功夫,當世除段譽一人而外,亦無第二人使得周全。蕭峰和阿朱雖均與段譽熟識,但大理國段氏乃是大理國姓,好比大寧姓趙的、西夏國姓李的、遼國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萬,段譽從來不提自己是大理國王子,蕭峰和阿朱決計想不到他是帝皇之裔。
雜朱雖不知蕭峰心中所想的詳情,但也料到他總是為報仇之事發愁,便道:「大哥,報仇大事,不爭一朝一夕。咱們謀定而後動,就算敵眾我寡,不能力勝,難道不能智取么?」
蕭峰心關一喜,想起阿朱機警狡猾,實是一個大大的臂助,當即倒了一滿碗酒,一飲而盡,說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報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麼春風矩道義,多惡毒的手段也使得上。對了,不能力勝,咱們就跟他智取。」
阿朱雙道:「大哥,除了你親生父母的大仇,還有你養父養母喬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仇,你師父玄苦大師的血仇。」
蕭峰伸手在桌上一拍,大聲道:「是啊,仇怨重重,豈止一端?」
阿朱道:「你從前跟玄苦大師學藝,想是年紀尚小,沒學全少林派的精湛內功,否則大理段氏的一陽指便再厲害,也未必在少林派達摩老祖的『易筋經』之上。我曾聽慕容老爺談起天下武功,說道大理段氏最厲害的功夫,還不是一陽指,而是叫作什麼『六脈神劍』。」
蕭峰皺眉道:「是啊,慕容先生是武林中的奇人,所言果然極有見地。我適才發愁,倒不是為了一陽指,而是為了這六脈神劍。」
阿朱道:「那日慕容老爺和公子論談天下武功,我站在旁斟茶,聽到了幾句。慕容老爺說道:『少林派七十二項絕技,自然各有精妙之處,但克敵制勝,只須一門絕技便已足夠,用不著七十二項。』」
蕭峰點頭道:「慕容前輩所論甚是。」阿朱又道:「那時慕容公子道:『是啊,王家舅母和表妹就愛自誇多識天下武功,可是博而不精,有何用處。』慕容老爺道:『說到這個『 精』字,卻又談何容易?其實少林派真正的絕學,乃是一部易筋經,只要將這部紅書練通了,什麼平庸之極的武功,到了手裡,都能化腐朽為神奇』」
根基打好,內力雄強,則一切平庸招數使將出來都能發揮極大威力,這一節蕭峰自是深知,那日在聚賢莊上力斗群雄,他以一套眾所周知的『太祖長拳』會戰天下英雄好漢,任他一等一的高人,也均束手拜服。這時他聽阿朱重述慕容先生的言語,不禁連喝了兩大碗酒,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可惜慕容先生已然逝世,否則蕭峰定要到他莊上,見一見這位天下廳人。」
阿朱嫣然一笑,道:「慕容老爺在世之日,向來不見外客,但你當然又作別論。」蕭峰抬起頭來一笑,知他『又作別論』四字之中頗含深意,意思說:「你是我的知心愛侶,慕容先生自當另眼相看。」阿朱見到了他目光的神色,不禁低下頭去,暈生雙頰,芳心竊喜。
蕭峰喝了一碗酒,問道:「慕容老爺去世時年紀並不太老吧?」阿朱道:「五十來歲,也不算老。」蕭峰道:「嗯,他內功深湛,五十來歲正是武功登峰造極之時,不知如何忽然逝世?」阿朱搖頭道:「老爺生什麼病而死,我們都不知道。他死得很快,忽然早上生病,到得晚間,公子便大聲號哭,出來千知眾人,老爺死了。」
蕭峰道:「嗯,不知是什麼急症,可惜,可惜。可惜薛神醫不在左近,否則好列也要請了他來,救活慕容先生一命。」他和慕容氏父子雖然素不相識,但聽旁人說起他父子的言行性情,不禁頗為欽慕,再加上阿朱的淵源,更多了一層親厚之意。
阿朱又道:「那日慕容老爺向公子談論這部易筋經。他說道:『達摩老祖的易筋經我雖未寓目,但以武學之道推測,少林派所以得享大名,當是由這部易筋經而來。那七十二門絕技,不能說不厲害,但要說憑此而領袖群倫,為天下武學之首,卻還談不上。』老爺加意千戒公子,說決不可自恃祖傳武功,小視了少林弟子,寺中既有此經,說不定便有天資穎悟的僧人能讀通了它。」
蕭峰點頭稱是,心想:「姑蘇慕容氏名滿天下,卻不狂妄自大,甚是難得。」
阿朱道:「老爺又說,他生平於天下武學無所不突擊,只可惜沒見到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劍譜,以及少林派的易筋經,不免是終身的大憾事。大哥,慕容老爺既將這兩套武功相提並論,由此推想,要對付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似乎須從少林易筋經著手。要是能將易筋經從少林寺菩提院中盜了出來,花上幾年功夫練它一練,那六脈神劍、七脈鬼刀什麼的,我瞧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蕭峰跳起身來,笑道:「小鬼頭……你……你原來……」
阿朱笑道:「大哥,我偷了這部經書出來,本想送給公子,請他看過之後,在老爺墓前焚化,償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愿。現今當然是轉送給你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油布小包,放在蕭峰手裡。
那晚蕭峰親眼見她扮作止清和尚,從菩提院的銅鏡之後盜取經書,沒想到便是少林派內功秘笈的易筋經。阿朱在聚賢莊上為群豪所拘,眾人以她是女流之輩,並未在她身上搜查,而玄寂、玄難等少林高僧,更是做夢也想不到本寺所失的經書便在她身上。
蕭峰搖了搖頭,說道:「你干冒奇險,九死一生的從少林寺中盜出這部經書來,本意要給慕容公子的,我如何能夠據為己有?」
阿朱道:「大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蕭峰奇道:「怎麼又是我的不是?」阿朱道: 「這經書是我自己起意去偷來的,又不是奉了慕容公子之命。我愛送給誰,便送給誰。何況你看過之後,咱們再送給公子,也還還遲。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求報得大仇,什麼陰險毒辣、卑鄙骯髒之事,那也都幹得了,怎地借部書來瞧瞧,也婆婆媽媽起來?」
這一番話只聽得蕭峰凜然心驚,向她深深一揖,說道:「賢妹責備得是,為大事者豈可拘泥小節?」
阿朱抿嘴一笑,說道:「你本來便是少林弟子,以少林派的武功,去為恩師玄苦大師報仇雪恨,正是順理成章之事,又有什麼不對了?」
蕭峰連聲稱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歡喜,當下便將那油布小包打了開來,只見薄薄一本黃紙的小冊,封皮上寫著幾個彎彎曲曲的奇形文字。他暗叫:「不好!」翻開第一頁來,只見上面寫滿了字,但這些字歪歪斜斜,又是圓圈,又是鉤子,半個也不識得。
阿朱「啊喲」一聲,說道:「原來都是梵文,這就糟糕了。我本想這本書是要燒經老爺的,我做丫環的不該先看,因此經書到手之後,一直沒敢翻來瞧瞧。唉,無怪那些和尚給人盜去了武功秘笈,卻也並不如何在意,原來是本誰也看不懂的天書……」說著唉聲嘆氣,極是沮喪。
蕭峰勸道:「得失之際,那也不用太過介意。」將易筋經重行包好,交給阿朱。
阿朱道:「放在你身邊,不是一樣?難道咱們還分什麼彼此?」
蕭峰一笑,將小包收入懷中。他又斟了一大碗酒,正待再喝,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有人大聲吼叫。蕭峰微感詫異,搶到門外,只見大街上一個大漢渾身是血,手執兩柄板斧,直上直下的狂舞亂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