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室中的情景,蕭峰若不風親眼所見,不論是誰說與他知,他必斥之為荒謬妄言。他自在無錫城外杏子林中首次見到馬夫人後,此後兩度相見,總是見她冷若冰霜,凜然有不可犯之色,連她的笑容也是從未一見,怎料得到竟會變成這般模樣。更奇的是,她以言語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濃,情致纏綿,兩人四目交投,惟見輕憐密愛,那裡有半分仇怨?
桌上一個大花瓶中插滿了紅梅。炕中想是炭火燒得正旺,馬夫人頸中扣子鬆開了,露出雪白的項頸,還露出了一條紅緞子的抹胸邊緣。炕邊點著的兩枝蠟燭卻是白色的,紅紅的燭火照在她紅撲撲的臉頰上。屋外朔風大雪,斗室內卻是融融春暖。
只聽段正淳道:「來來來,再陪我喝一杯,喝夠一個成雙成對。」
馬夫人哼了一聲,膩聲道:「什麼成雙成對?我獨個兒在這裡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總是記著你這個冤家,你……你……卻早將人拋在腦後,那裡想到來探望我一趟?」說到這裡,眼圈兒便紅了。
蕭峰心想:「聽她說話,倒與秦紅棉、阮星竹差不多,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舊情人么?」
段正淳低聲細氣的道:「我在大理,那一天不是牽肚掛腸的想著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飛來,將你摟在懷裡,好好的憐你惜你。那日聽到你和馬副幫主成婚的訊息,我接連三日三夜沒吃一口飯。你既有了歸宿,我若再來探你,不免累了你。馬副幫主是丐幫中大有身份的英雄好漢,我再來跟你這個那個,可太也對他不起,這……這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了么?」
馬夫人道:「誰希罕你來向我獻殷勤了?我只是記掛你,身子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順遂么?只要你好,我就開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遠在大理,我要打聽你的訊息,不知可有多難。我身在信陽,這一顆心,又有那一時、那一刻不在你的身邊?」
她越說越低,蕭峰只覺她的說話膩中帶澀,軟洋洋地,說不盡的纏綿宛轉,聽在耳中當真是盪氣徊腸,令人神為之奪,魂為之消。然而她的說話又似純系出於自然,並非有意的狐媚。他平生見過的人著實不少,真想不到世上竟健有如此艷媚入骨的女子。蕭峰雖感詫異,臉上卻也不由自主的紅了。他曾見過段正淳另外兩個情婦,秦紅棉明朗爽快,阮星竹俏美愛嬌,這位馬夫人卻是柔到了極處,膩到了極處,又是另一種風流。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將她拉了過來,摟在懷裡。馬夫人「唔」的一聲,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撐拒。
蕭峰眉頭一皺,不想看他二人的醜態,忽聽得身側有人腳下使勁踏著積雪,發出擦的一聲響。他暗叫:「不好,這兩位打翻醋罈子,可要壞了我的大事。」身形如風,飄到秦紅棉等四人身後,一一點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
這四人也不知是誰做的手腳,便已動彈不得,這一次蕭峰點的是啞穴,令她們話也說不出來。秦紅棉和阮星竹耳聽得情郎和旁的女子如此情話連篇,自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倒在雪地之中,雙雙受苦煎熬。
蕭峰再向窗縫中看去,只見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旁,腦袋靠在他肩頭,全身便似沒了幾根骨頭,自己難以支撐,一片漆黑的長髮披將下來,遮住了段正淳半邊臉。她雙眼微開微閉,只露出一條縫,說道:「我當家的為人所害,你總該聽到傳聞,也不趕來瞧瞧我?我當家的已死,你不用再避什麼嫌疑了吧!」語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嬌。
段正淳笑道:「我這可不是來了么?我一得訊息,立即連夜動身,一路上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的從大理趕來,生怕遲到了一步。」馬夫人道:「怕什麼遲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單,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豈不是落得一場白白的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東流。」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說好話,編排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單,又去嫁人?你幾時想過我了,說什麼十年相思,不怕爛了舌根子。」
段正淳雙臂一收,將她抱得更加緊了,笑道:「我要是不想你,又怎會巴巴的從大理趕來?」馬夫人微笑道:「好吧,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後你怎生安置我?」說到這裡,伸出雙臂,環抱在段正淳頸中,將臉頰挨在他面上,不住輕輕的揉擦,一頭秀髮如水波般不住顫動。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後的事兒,提他幹麼?來,讓我抱抱你,別了十年,你是輕了些呢,還是重了些?」說著將馬夫人抱了起來。
馬夫人道:「那你終究不肯帶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頭微皺,說道:「大理有什麼好玩?又熱又濕,又多瘴氣,你去了水土不服,會生病的。」馬夫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 「嗯,你不過是又來哄我空歡喜一場。」段正淳笑道:「怎麼是空歡喜?我立時便要叫你真正的歡喜。」
馬夫人微微一掙落下地來,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夠啦!」馬夫人左手伸過去撫摸他臉,說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段正淳笑道:「迷迷糊糊的,有什麼好?」說著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蕭峰聽著二人盡說些風情言語,好生不耐,眼見段正淳喝酒,忍不住酒癮發作,輕輕咽了口讒涎。
只見段正淳打了個呵欠,頗露倦意。馬夫人媚笑道:「段郎,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蕭峰精神一振,心想:「她要說故事,說不定有什麼端倪可尋。」
段正淳卻道:「且不忙說,來,我給你脫衣衫,你在枕頭邊輕輕的說給我聽。」
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時候家裡很窮,想穿新衣服,爹爹卻做不起,我成天就是想,幾時能像隔壁江家姊姊那樣,過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開心了。」段正淳道:「你小時候一定長得挺俊,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就是穿上一身破爛衣衫,那也美得很啊。」馬夫人道:「不,我就是愛穿花衣服。」 段正淳道:「你穿了這身孝服,雪白粉嫩,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什麼好看?」
馬夫人道:「你從小大富大貴,自不知道窮人家孩子的苦處。那時候啊,我便是有一雙新鞋穿,那也開心得不得了。我七歲那一年上,我爹爹說,到臘月里,把我家養的三頭羊、十四隻雞拿到市集上去賣了過年,再剪塊花布,回家來給我縫套新衣。我打從八月里爹爹說了這句話那時候起,就開始盼望了,我好好的餵雞、放羊……」
蕭峰聽到『放羊』兩個字,忍不住熱淚盈眶。
馬夫人繼續說道:「好容易盼到了臘月,我天天催爹爹去賣羊、賣雞。爹爹總說:『別這麼心急,到年近歲晚,雞羊賣得起價錢。』過得幾天,下起大雪來,接連下了幾日幾晚。那一天傍晚,突然垮喇喇幾聲響,羊欄屋給大雪壓垮啦。幸好羊兒沒壓死。爹將羊兒牽在一旁,說道這可得早些去將羊兒賣了。不料就是這天半夜裡,忽然羊叫狼嚎,吵了起來。爹爹說:『不好,有狼!』提了標槍出去趕狼。可是三頭羊都給餓狼拖去啦,十幾隻雞也給狼吃了大半。爹爹大叫大嚷,出去趕狼,想把羊兒奪回來。」
「眼見他追入了山裡,我著急得很,不知道爹爹能不能奪回羊兒。等了好久好久,才見爹爹一跛一拐的回來。他說在山崖上雪裡滑了一交,摔傷了腿,標槍也摔到了崖底下,羊兒自然奪不回了。」
「我好生失望,坐在雪地里放聲大哭。我天天好好放羊,就是想穿花衣衫,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我又哭又叫,只嚷:『爹,你去把羊兒奪回來,我要穿新衣,我要穿新衣!』」
蕭峰聽到這裡,一顆心沉了下去:「這女人如此天性涼薄!她爹爹摔傷了,她不關心爹爹的傷勢,盡記著自己的花衣,何況雪夜追趕餓狼,那是何等危險的事?當時她雖年幼不懂事,卻也不該。」
只聽她又說下去:「我爹爹說道:『小妹,咱們趕明兒再養幾頭羊,到明年賣了,一定給你買花衣服。』我只是大哭不依。可是不依又有什麼法子呢?不到半個月便過年了,隔壁江家姊姊穿了一件黃底紅花的新棉襖,一條蔥綠色黃花的褲子。我瞧得真是發了痴啦,氣得下肯吃飯。爹爹不斷哄我,我只不睬他。」
段正淳笑道:「那時候要是我知道了,一定送十套、二十套新衣服給你。」說著伸了個懶腰,燭火搖幌,映得他臉上儘是醺醺酒意,濃濃情慾。
馬夫人道:「有十套、二十套,那就不希罕啦。那天是年三十,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悄悄起來,摸到隔壁江伯伯家裡。大人在守歲,還沒睡,蠟燭點得明晃晃地,我見江家姊姊在炕上睡著了,她的新衣新褲蓋在身上,紅艷艷的燭火照著,更加顯得好看。我獃獃的瞧著,瞧了很久很久,我悄悄走進房去,將那套新衣新褲拿了起來。」
段正淳笑道:「偷新衣么?哎唷,我只道咱們小康只會偷漢子,原來還會偷衣服呢。」
馬夫人星眼流波,嫣然一笑,說道:「我才不是偷新衣新褲呢!我拿起桌上針線籃里的剪刀,將那件新衣裳剪得粉碎,又把那條褲子剪成了一條條的,永遠縫補不起來。我剪爛了這套新衣新褲之後,心中說不出的歡喜,比我自己有新衣服穿還要痛快。」
段正淳一直臉蘊笑意,聽到這裡,臉上漸漸變色,頗為不快,說道:「小康,別說這些舊事啦啦,咱們睡吧!」
馬夫人道:「不,難得跟你有幾天相聚,從今而後,只怕咱倆再也不得見面了,我要跟你說多些話。段郎,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故事?我要叫你明白我的脾氣,從小就是這樣,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運氣好得到了,那麼我說什麼也得毀了這件物事。小時候使的是笨法子,年紀慢慢大起來,人也聰明了些,就使些巧妙點的法子啦。」
段正淳搖了搖頭,道:「別說啦。這些煞風景的話,你讓我聽了,叫我沒了興緻,待會可別怪我。」
馬夫人微微一笑,站起來,慢慢打開了綁著頭髮的白頭繩,長發直垂到腰間,柔絲如漆。她拿起一支黃楊木的梳子,慢慢梳著長發,忽然回頭一笑,臉色嬌媚無限,說道:「段郎,你來抱我!」聲音柔膩之極。
蕭峰雖對這婦人心下厭憎,燭光下見到她的眼波,聽到她「你來抱我」這四個字,也不自禁的怦然心動。
段正淳哈哈一笑,撐著炕邊,要站起來去抱她,卻是酒喝得多了,竟然站不起身,笑道:「也只喝了這六七杯酒兒,竟會醉得這麼厲害。小康,你的花容月貌,令人一見心醉,真抵得上三斤烈酒,嘿嘿。」
蕭峰一聽,吃了一尺:「只喝了六七杯酒,如何會醉?段正淳內力非同泛泛,就算沒半點酒量,也決沒這個道理,這中間大有蹊蹺。」
只聽馬夫人格格嬌笑,膩聲道:「段郎,你過來喲,我沒半點力氣,你……你……你快來抱我。」
秦紅棉和阮星竹卧在窗外,馬夫人這等撒嬌使媚,一句句傳入耳來,均是妒火攻心,幾欲炸裂了胸膛,偏又提不起手來塞住耳朵。
段正淳左手撐在炕邊,用力想站起身來,但身子剛挺直,雙膝酸軟,又即坐倒,笑道: 「我也是沒半點力氣,真是奇怪了。我一見到你,便如耗子見了貓,全身都酸軟啦。」
馬夫人輕笑道:「我不依你,只喝了這一點兒,便裝醉哄人。你運運氣,使動內力,不就得了?」
段正淳調運內息,想提一口真氣,豈知丹田中空蕩蕩地,便如無邊無際,什麼都捉摸准不著,他連提三口真氣,不料修培了數十年的深厚內力陡然間沒影沒蹤,不知已於何時離身而去。這一來可就慌了,知道事情不妙。但他久歷江湖風險,臉上絲毫不動聲色,笑道:「 只勝下一陽指和六脈神劍的內勁,這可醉得我只會殺人,不會抱人了。」
蕭峰心道:「這人雖然貪花好色,卻也不是個胡塗腳色。他已知身陷危境,說什麼『只會殺人,一會抱人』。其實他一陽指是會的,六脈神劍可就不會,顯是在虛聲恫嚇。他若沒了內力,一陽指也使不出來。」
馬夫人軟洋洋的道:「啊喲,我頭暈得緊,段郎,莫非……莫非這酒中,給你作了手腳么?」段正淳本來疑心她在酒中下藥,聽她這麼說,對她的疑心登時消了,招了招手,說道:「小康,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馬夫人似要舉步走到他身邊,但卻站不起來,伏在桌上,臉泛桃花,只是喘氣,媚聲道:「段郎,我一步也動不了啦,你怕我不肯跟你好,在酒里下了春藥,是不是?你這小不正經的。」
段正淳搖了搖頭,打個手勢,用手指醮了些酒,在桌上寫道:「已中敵人毒計,力圖鎮靜。」說道:「現下我內力提上來啦,這幾杯毒酒,卻也迷不住我。」馬夫人在桌上寫道: 「是真是假。」段正淳寫道:「不可示弱。」大聲道:「小康,你有什麼對頭,卻使這毒計來害我?」
蕭峰在窗外見到他寫『不可示弱』四字,暗叫不妙,心道:「饒你段正淳精明厲害,到頭來還是栽在女人手裡。這毒藥明明是馬夫人下的,她聽你說『只會殺人,不會抱人』,忌憚你武功了得,這才假裝自己也中了毒,探問你的虛實,如何這麼容易上當?」
馬夫人臉現憂色,又在桌上寫道:「內力全失是真是假?」口中卻道:「段郎,若有什麼下三濫的奸賊想來打咱們主意,那是再好也沒有了。閑著無聊,正好拿他來消遣。你只管坐著別理會,瞧他可有膽子動手。」
段正淳寫道:「只盼藥性早過,敵人緩來。」說道:「是啊,有人肯來給咱們作耍,正是求之不得。小康,你要不要瞧瞧我凌空點穴的手段?」
馬夫人笑道:「我可從來沒見過,你既內力未失,便使用一陽指在紙窗上戳個窟窿,好不好?」段正淳眉頭微蹙,連使眼色,意思說:「我內力全無,那裡還能凌空點穴?我是在恐嚇敵人,你怎地不會意?」馬夫人卻連聲催促,道:「快動手啊,你只須在紙窗上戳個小窟窿,便能嚇退敵人,否則那可糟了,別讓敵人瞧出了破綻。」
段正淳又是一凜:「她向來聰明機伶,何以此刻故意裝傻?」正沉吟間,只聽馬夫人柔聲道:「段郎,你中了『十香迷魂散』的烈性毒藥,任你武功登天,那也必內力全失。你如果還能凌空點穴,能在紙窗上用內力真氣刺一個小孔,那可就奇妙得緊了。」段正淳失驚道:「我……我是中了『十香迷魂散』的歹毒迷藥?你怎麼……怎樣么知道?」
馬夫人嬌聲笑道:「我給你斟酒之時,嘻嘻,好像一個不小心,將一包毒藥掉入酒壺中了。唉,我一見到你,就神魂顛倒,手足無措,段郎,你可別怪我。」
段正淳強笑道:「嗯,原來如此,那也沒什麼。」這時他已心中雪亮,知道已被馬夫人制住,若是狂怒喝罵,決計無補於事,臉上只好裝作沒事人一般,竭力鎮定心神,設法應會危局,尋思:「她對我一往情深,決不致害我性命,想來不過是要我答允永不回家,和她一輩子廝守,又或是要我帶她同回大理,名正言順的跟我做長久夫妻。那是她出於愛我的一片痴心,手段雖然過份,總也不是歹意。」言念及此,便即寬心。
果然聽得馬夫人問道:「段郎,你肯不肯和我做長久夫妻?」
段正淳笑道:「你這人忒是厲害,好啦,我投降啦。明兒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去,我娶你為鎮南王的側妃。」
秦紅棉和阮星竹聽了,又是一陣妒火攻心,均想:「這賤人有什麼好?你不答允我,卻答允了她。」
馬夫人嘆了一口氣,道:「段郎,早一陣我曾問你,日後拿我怎麼樣,你說大理地方濕熱多瘴,我去了會生病,你現下是被迫答允,並非出於本心。」
段正淳嘆了口氣,道:「小康,我跟你說,我是大理國的皇太弟。我哥哥沒有兒子,他千秋萬歲之後,便要將皇位傳了給我。我在中原不過是一介武夫,可是回到大理,便不能胡作非為,你說是不是呢?」馬夫人道:「是啊,那又怎地?」段正淳道:「這中間本來頗有為難之處,但你對我這等情切,竟不惜出到下毒的手段,我自然回心轉意了。天天有你這樣一個好人兒陪在身邊,我又不是不想。我既答允了帶你去大理,自是決無反悔。」
馬夫人輕輕「哦」了一聲,道:「話是說得有理。日後你做了皇上,能封我為皇后娘娘么?」段正淳躊躇道:「我已有元配妻室,皇后是不成的……」馬夫人道:「是啊,我是個不祥的寡婦,怎能做皇后娘娘?那不是笑歪了通大理國千千萬萬人的嘴書么?」她又拿起木梳,慢慢梳頭,笑道:「段郎,剛才我說那個故事給你聽,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吧?」
段正淳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勉力鎮懾心神,可是數十年來勤修苦練而成的內功,全不知到了何處,便如一個溺水之人,雙手拚命亂抓,卻連一根稻草也抓不到。
馬夫人問道:「段郎,你身上很熱,是不是,我給你抹抹汗。」從懷中抽出一塊素帕,走到他身前,輕輕給他抹去了額頭的冷汗,柔聲道:「段郎,你得保重身子才好,酒後容易受涼,要是有什麼不適,那不是教我又多擔心么?」
窗內段正淳和窗外蕭峰聽了,都是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懼意。
段正淳強作微笑,說道:「那天晚上你香汗淋漓,我也曾給你抹了汗來,這塊手帕,我十幾年來一直帶在身邊。」
馬夫人神色靦腆,輕聲道:「也不怕丑,十多年前的舊事,虧你還好意思說?你取出來給我瞧瞧。」
段正淳說十幾年來身邊一直帶著那塊舊手帕,那倒不見得,不過此刻卻倒真便在懷裡。他容易討得女子歡心,這套本事也是重要原因,令得每個和他有過風流孽緣的女子,都信他真正愛的便是自己,只因種種難以搞拒的命運變故,才無法結成美滿姻緣。他想將這塊手巾從懷中掏出來,好令她顧念舊情,那知他只手指微微一動,手掌以上已全然麻木,這『十香迷魂散』的毒性好不厲害,竟然無力去取手巾。
馬夫道:「你拿給我瞧啊!哼,你又騙人。」段正淳苦笑道:「哈哈,醉得手也不能動了,你給我取了出來吧。」馬夫人道:「我才不上當呢。你想騙我過來,用一陽指制我死命。」段正淳微笑道:「似你這般俏麗無比的絕世美人,就算我是十惡不赦的兇徒,也捨不得在你臉上輕輕劃半道指甲痕。」
馬夫人笑道:「當真?段郎,我可總有點兒不放心,我得用繩子綁住你雙手,然後…… 然後,再用一縷柔絲,牢牢綁住你的心。」段正淳道:「你早綁住我的心了,否則我怎麼會乖乖的送上門來?」馬夫人嗤的一笑,道:「你原是個好人兒,也難怪我對你害上了這身永遠治不好的相思病。」說著拉開炕床旁的抽屜,取出一根纏著牛筋的絲繩來。
段正淳心下更驚:「原來她早就一切預備妥當,我卻一直猶似蒙在鼓裡,段正淳啊段正淳,今日你命送此處,可又怨得誰來?」馬夫人道:「我先將你的手綁一綁,段郎,我可真是說不出的喜歡你。你生不生我的氣?」
段正淳深知馬夫人的性子,她雖是女子,卻比尋常男子更為堅毅,惡毒辱罵不能令她氣惱,苦苦哀懇不能令她回心,眼下只好拖延時刻,且看有什麼機會能轉危為安,脫此困境,便笑道:「我一見到你水汪汪的眼睛,天大的怒氣也化為烏有了。小康,你過來,給我聞聞你頭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
十多年前,段正淳便由這一句話,和馬夫人種下了一段孽緣,此刻舊事重提,馬夫人身子一斜,軟答答的倒在他的懷中,風情無限,嬌羞不勝。她伸手輕輕撫摸段正淳的臉蛋,膩聲道:「段郎,段郎,那天晚上我將身子交了給你,我跟你說,他日你若三心兩意,那便如何?」段正淳只覺眼前金星亂冒,額上黃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滲了出來。馬夫人道:「沒良心的好郎君,親親郎君,你賭過的咒,轉眼便忘了嗎?」
段正淳苦笑道:「我說讓你把我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了下來。」本來這句誓語盟約純系戲謔,是男女歡好之際的調情言語,但段正淳這時說來,卻不由得全身肉為之顫。
馬夫人媚笑道:「你跟我說過的話。隔了這許多年,居然沒忘記,我的段郎真有良心。段郎,我想綁綁你的手,跟你玩個新鮮花樣兒,你肯不肯?你肯,我就綁;你不肯,我就不綁。我向來對你千依百順,只盼能討你歡心。」
段正淳知道就算自己說不讓她綁,她定會另行想出古怪法子來,苦笑道:「你要綁,那就綁吧。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死在你的手裡,那是再快活也沒有了。」
蕭峰在窗外聽著,也不禁佩服他定力驚人,在這如此危急的當口,居然還說得出調笑的話來。只見馬夫人將他雙手拉到背後,用牛筋絲繩牢牢的縛住,接連打了七八個死結,別說段正淳這時武功全失,就是內力無損,也非片刻間所能掙脫。
馬夫人又嬌笑道:「我最恨你這雙腿啦,邁步一去,那就無影無蹤了。」說著在他大腿上輕輕扭了一把。段正淳笑道:「那年我和你相會,卻也是這雙腿帶著我來的。這雙腿兒罪過雖大,功勞可也不小。」馬夫人道:「好吧!我也把它綁了起來。」說著拿起另一條牛筋絲繩,將他雙腳又綁住了。
她取過一把剪刀,慢慢剪破了他右肩幾層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膚來。段正淳年紀已然不輕,但養尊處優,一生過的是榮華富貴日子,又兼內功深厚,肩頭肌膚仍是光滑結實。
馬夫人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撫摸,湊過櫻桃小口,吻他的臉頰,漸漸從頭頸而吻到肩上,口中唔唔唔的膩聲輕哼,說不盡的輕憐密愛。
空中之間,段正淳「啊」的一聲大叫,聲音刺破了寂靜的黑夜。馬夫人抬起頭來,滿嘴都是鮮血,竟已將他肩頭一塊肉咬了下來。
馬夫人將咬下來的那小塊肉吐在地下,媚聲道:「打是情,罵是愛,我愛得你要命,這才咬你。段郎,是你自己說的,你若變心,就讓我把你身上的肉兒,一口口的咬下來。」
段正淳哈哈一笑,說道:「是啊,小康,我說過的話,怎能不作數?我有時候想,我將來怎樣死才好呢?在床上生病而死,未免太平庸了。在戰場上衛國戰死,當然很好,只不過雖英勇而不風流,有點兒美中不足,不似段正淳平素為人。小康,今兒你想出來的法子可了不起,段正淳命喪當代第一美人的櫻桃小口之中,珍珠貝齒之下,這可償了我的心愿啦。你想,若不是我段正淳跟你有過這麼一段刻骨相思之情,換作了第二個男人,就算給你滿床珠寶,你也決計不肯在他身上咬上一口。小康,你說是不是呢?」
秦紅棉和阮星竹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知道段郎已是命在頃刻,但見蕭峰仍蹲在窗下觀看動靜,並不出手相救,心中千百遍的罵他。
蕭峰卻還捉摸不定馬夫人的真意,不知她當真是要害死段正淳,還不過是嚇他一嚇,教他多受些風流罪過,然後再饒了他,好讓他此後永作裙邊不貳之臣。倘若她這些作為只是情人間鬧一些彆扭,自己卻莽莽撞撞闖進屋去救人,那可失卻了探聽真相的良機,是以仍然沉住了氣,靜以觀變。
馬夫人笑道:「是啊,就算大宋天子,契丹皇帝,他要殺我容易,卻也休想叫我咬他一口。段郎,我本想慢慢的咬死你,要咬你千口萬口,但怕你部屬趕來相救。這樣吧,我將這把小刀插在你心口,只刺進半寸,要不了你的性命,倘若有人來救,我在刀柄上一撞,你就不用吃那零碎苦頭了。」說著取出一柄明晃晃匕首,割天了段正淳胸前衣衫,將刀尖對準他心口,仟仟素手輕輕一送,將匕首插進了他胸膛,果真只刺進少許。
這一次段正淳卻一哼也不哼,眼見胸口鮮血流出,說道:「小康,你的十根手指,比你十七歲時更加雪白粉嫩了。」
蕭峰當馬夫人用匕首刺進段正淳身子之時,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著她手,若見她用力過大,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便立即一掌拍了進去,將她身子震開,待見她果只輕輕一插,當下仍是不加理會。
馬夫人道:「我十七歲那時候,要洗衣燒飯,手指手掌自然粗些。這些年來不用做粗重生活,皮肉倒真的嬌貴些了。段郎,我第二口咬在你那裡好?你說咬那裡,我便咬那裡,我一向聽你的話。」
段正淳笑道:「小康,你咬死我後,我也不離開你身邊。」馬夫人道:「幹什麼?」段正淳道:「凡是妻子謀害了丈夫,死了的丈夫總是陰魂不散,纏在她身邊,以防第二個男人來跟她相好。」
段正淳這句話,原不過嚇她一嚇,想叫她不可太過惡毒,不料馬夫人聽了之後,臉色大變,不自禁的向背後瞧了一眼。段正淳乘機道:「咦!你背後那人是誰?」
馬夫人吃了一驚,道:「我背後有什麼人?胡說八道。」段正淳道:「嗯,是個男人,裂開了嘴向你笑呢,他摸著自己的喉嚨,好像喉頭很痛,那是誰啊,衣服破破爛爛的,眼中不住的流淚……」
馬夫人急速轉身,那見有人,顫聲道:「你騙人,你……你騙人!」
段正淳初時隨口瞎說,待見她驚恐異常,登時心下起疑,一轉念間,隱隱約約覺得馬大元之死這事中間,只怕有什麼蹊蹺。他知馬大無是死於『鎖喉擒拿手』之下,當下故意說那人似乎喉頭很痛,眼中有淚,衣服破爛,果然馬夫人大是驚恐。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說道:「啊,奇怪,怎麼這男子一幌眼又不見了,他是誰?」
馬夫人臉色驚惶已極,但片刻間便即寧定如常,說道:「段郎,今日到了這步田地,你嚇我又有什麼用?你也知道不應咒是不成的了,咱倆相好一場,我給你來個爽爽快快的了斷吧。」說著走前一步,伸手便要往匕首柄上推去。
段正淳眼見再也延挨不得,雙目向她背後直瞪,大聲呼叫:「馬大元,馬大元,快捏死你老婆!」
馬夫人見他臉上突然現出可怖異常的神色,又大叫『馬大元』,不由得全身一顫,回頭瞧了一眼。段正淳奮力將腦袋一挺,撞中她的下頦,馬夫人登時摔倒,暈了過去。
段正淳這一撞並非出自內力,馬夫人雖昏暈了一陣,片刻間便醒,款款的站了起來,撫著自己的下顎,笑道:「段郎,你便是愛這麼蠻來,撞得人家這裡好生疼痛。你編這些話嚇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段正淳這一撞已用盡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氣,暗暗嘆了口氣,心道:「命該如此,夫復何言!」一轉念間,說道:「小康,你這就殺我么?那麼丐幫中人來問你謀殺親夫的罪名時,誰來幫你?」
馬夫人嘻嘻一笑,說道:「誰說我謀殺親夫了?你又不是我的親夫。倘若你當真是我的丈夫,我憐你愛你還來不及,又怎捨得害你?我殺了你之後,遠走高飛,也不會再耽在這裡啦。你大理國的臣子們尋來,我對付得了么?」她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段郎,我實在非常非常的想你、愛你,只盼時時刻刻將你抱在懷裡親你、疼你,只因為我要不了你,只好毀了你,這是我天生的脾氣,那也沒有法子。」
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騙那個小姑娘,要假手喬峰殺我,就是為此。」
馬夫人道:「是啊,喬峰這廝也真沒用,居然殺你不了,給你逃了出來。」
蕭峰心中不住的想:「阿朱喬裝白世鏡,其技如神,連我也分辨不出,馬夫人和白世鏡又不相稔,如何會識破其中的機關?」
只聽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段正淳微笑道:「你來咬吧,我再喜歡也沒有了。」蕭峰見不能再行延擱,伸出拳頭,抵在段正淳身後的土牆之上,暗運勁力,土牆本不十分堅牢,他拳頭慢慢陷了進去,終於無聲無息的穿破一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
便在此時,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頭咬下一塊肉來。段正淳縱聲大叫,身子顫動,忽覺雙手已得自由,原來縛住他手腕的牛筋絲繩已給蕭峰用手指扯斷,同時一股渾厚之極的內力湧入了他各處經脈。
段正淳一怔之間,已知外面來了強援,氣隨意轉,這股內力便從背心傳到手臂,又傳到手指,嗤的一聲輕響,一陽指神功發出。馬夫人肋下中指,「哎喲」一聲尖叫,倒在炕上。
蕭峰見段正淳已將馬夫人制住,當即縮手。
段正淳正想開口相謝,忽見門帘掀開,走進一個人來。只聽那人說道:「小康,你對他舊情未斷,是不是?怎地費了這大功夫,還沒料理乾淨?」
蕭峰隔窗見到那人,心中一呆,又驚又怒,片刻之間,腦海中存著的許許多多疑團,一齊都解開了。馬夫人那日在無錫杏子林中,取出自己常用的摺扇,誣稱是他赴馬家偷盜書信而失落,這柄摺扇她從何處得來?如是有人盜去,勢必是和自己極為親近之人,然則是誰?自己是契丹人這件大秘密,隱瞞了這麼多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來?阿朱喬裝白世鏡,本是天衣無縫,馬夫人如何能夠識破機關?
原來,走進房來的,竟是丐幫的執法長老白世鏡。
馬夫人驚道:「他……他……武功未失,點……點了我的穴道。」
白世鏡一躍而前,抓住了段正淳雙手,喀喇、喀喇兩響,扭斷了他腕骨。段正淳全無抗拒之力,蕭峰輸入他體內的真氣內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蕭峰一縮手,他又成了廢人。
蕭峰見到白世鏡後,一霎時思涌如潮,沒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同時也沒想到白世鏡竟會立時便下毒手,待得驚覺,段正淳雙腕已斷。他想:「此人風流好色,今日讓他多吃些苦頭,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上,最後我總是救他性命便了。」
白世鏡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好本事,吃了十香迷魂散,功夫還剩下三成。」
段正淳雖不知牆外伸掌相助之人是誰,但必定是個大有本領的人物,眼前固然多了個強敵,但大援在後,心下並不驚慌,聽白世鏡口氣,顯是不知自己來了幫手,便問道:「尊駕是丐幫中的長老么?在下和尊駕素不相識,何以遽下毒手。」
白世鏡走到馬夫人身邊,在她腰間推拿了幾下,段氏一陽指的點穴功夫極為神妙,白世鏡雖武功不弱,卻也無法解開她的穴道,皺眉道:「你覺得怎樣?」語氣甚是關切。
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軟,動彈不得。世鏡,你出手料理了他,咱們快些走吧。這間屋子……這間屋子,我不想多耽了。」
段正淳突然縱聲大笑,說道:「小康,你……你……怎地如此不長進?哈哈,哈哈!」 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興緻倒好,死在臨頭,居然還笑得這麼歡暢。」
白世鏡怒道:「你還叫他『段郎』?你這賤人。」反手拍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記耳光。馬夫人雪白天的右頰登時紅腫,痛得流下淚來。
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幹麼打他?」白世鏡冷笑道:「憑你也管得著么?她是我的人,我愛打便打,愛罵便罵。」段正淳道:「這麼如花如玉的美人兒,虧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你也該低聲下氣的討她歡心、逗她高興才是啊。」
馬夫人向白世鏡橫了一眼,說道:「你聽聽人家怎麼待我,你卻又怎樣待我?你也不害臊。」語音眼色,仍然儘是媚態。
白世鏡罵道:「小淫婦,瞧我不好好炮製你。姓段的,我可不聽你這一套,你會討女人歡心,片面么她又來害你?請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說著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匕首。
蕭峰右掌又從土牆洞口中伸進,只要白世鏡再走近半步,掌風立發。
便在此時,突然戶門帘子給一股疾風吹了起來,呼的一聲,勁風到處,兩根蠟燭的燭火一齊熄滅,房中登時黑漆一團。
馬夫人啊的一聲驚叫。白世鏡知道來了敵人,這時已不暇去殺段正淳,迎敵要緊,喝道:「什麼人?」雙掌護胸,轉過身來。吹滅燭火的這一陣勁風,明明是一個武功極高之人所發,但燭火熄滅之後,更無動靜。白世鏡、段正淳、馬夫人、蕭峰四人一凝神間,隱隱約約見到房中已多了一人。
馬夫人第一個沉不住氣,尖聲叫了起來:「有人,有人!」只見這人擋門而立,雙手下垂,面目卻瞧不清楚,一動一動的站著。白世鏡喝問:「是誰?」向前跨了一步。那人不言不動。白世鏡喝道:「再不答話,在下可要不客氣了。」他從來者撲滅燭火的掌力之中,知他武功極強,不敢貿然動手。那人仍是不動,黑暗之中,更顯得鬼氣森森。
段正淳和蕭峰見了來人模樣,心下也均起疑:「這人武功了得,那是誰啊?」
馬夫人尖聲叫道:「你點了燭火,我怕,我怕!」
白世鏡喝道:「這淫婦,別胡說八道!」這當口他若轉身去點燭火,立時便將背心要害賣給了敵人,他雙掌護胸,要待對方先動。不料那人始終不動。兩人如此相對,幾乎有一盞茶時分。蕭峰當然不會發出聲息,段正淳不開口說話。四下里萬籟無聲,連雪花飄下來的聲音幾乎也聽得見了。
白世鏡終於沉不住氣,叫道:「閣下既不答話,我可要得罪了。」他這了片刻,見對方仍是一無動靜,當即翻手從懷中取出一柄破甲鋼錐,縱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閃動,鋼錐向那人胸口疾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