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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莽蒼踏雪行(2)

所屬書籍: 天龍八部

  四人中當先一人是個胖胖的中年漢子,先向蕭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晌,才道:「小師妹,你好啊,你怎麼傷了二師哥?」阿紫失驚道:「二師哥受了傷嗎?是誰傷他的?傷重不重?」

  排在最後那人大聲道:「你還假惺惺什麼?」他說是你叫人傷了他的。」那是個矮子,又排在最後,全身給前面三人擋住了,蕭峰瞧不見他模樣,聽他說話極快,顯然性子甚急,這人所持的鋼杖偏又最長最大,想來膂力不弱,只緣身子矮了,便想在別的地方出人頭地。

  阿紫道:「八師哥,你說什麼?二師哥說是你叫人傷他的?哎喲,你怎可以下這毒手?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怎肯放過你,你難道不怕?」那矮子暴跳如雷,將鋼杖在山石上撞得噹噹亂響,大聲道:「是你傷的,不是我傷的。」阿紫道:「什麼『是你傷的,不是我傷的 』,好啊你招認了。三師哥,四師哥,七師哥,你三們三位都親耳聽見了,八師哥說是他害死二師死二師哥的,是了,他定是使『三陰蜈蚣爪』害死了二師哥。」

  那矮子叫道:「誰說二師哥死了!他沒死,受的傷也不是『三陰蜈蚣瓜』……阿紫搶著道:「不是三陰蜈蚣爪?那麼定是『抽髓掌』了,這是你的拿手本領,二師哥不小心中了你的暗算,你……你右太厲害的。」

  那矮子暴跳如雷,怒叫:「三師哥快動手,把這小賤人拿了回去,回了拿去,請師父發落,她……她……她……胡說八的,不知說些什麼,什麼東西……」他口暗地本已難,這一著急,說得奇快,更是不知所云。那胖子道:「動手倒也不必了,小師妹向好乖、她聽話的,小師妹,你跟我們去吧。」這胖子說話慢條斯理,似乎性子甚是隨和。阿紫笑道:「好啊,三師哥說什麼,我就幹什麼,我向來是聽你話的。」那胖子哈哈一笑,說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咱們這就走吧。」阿紫道: 「好啊,你們這就請便。」

  後面那矮子又叫了起來:「喂,喂,什麼你們請便?要你跟我們一起去。」阿紫笑道: 「你們先走一步,我隨後便來。」那矮子道:「不成,不成!得跟我們一塊兒走。」阿紫道:「好倒也好,就可惜我姊夫不肯。」說著向蕭峰一指。

  蕭峰心道:「來了,來了,這齣戲做得差不多了。」懶洋洋的倚在山壁之上,雙手圍在胸前,對眼前之事似乎全不關心。

  那矮子道:「誰是你姊夫,怎麼我看不見?」阿紫笑道:「你身材太高了,他也看不見你。」只聽得當的一聲響,那矮子鋼杖在地下撐,身子便即飛起,連人帶杖越過三個師兄頭頂,落在阿紫之前,叫道:「快隨我們回去!」說著便向阿紫肩頭抓去。這人身材雖矮,卻是腰粗膀闊,橫著看去,倒頗為雄偉,動作也甚敏捷。阿紫不躲不閃,任由他抓。那矮子一隻大手剛要碰到她肩頭,突然微一遲疑,停住不動,問道:「你已動用了么?」阿紫道:「 動用什麼?」那矮子道:「自然神木王鼎了……」

  他這「神木王鼎」四個一字出口,另外三人齊聲喝道:「八師弟,你說什麼?」聲音十嚴內峻,那矮子退了一步,臉現懼惶之色。

  蕭峰心下琢磨:「神木王鼎是什麼東西?這四人神色十鄭重,決非做戲。他們埋伏在這裡,怎麼並不出手,儘是自己鬥口,難道擔心敵我不過,還在等什麼外援不成?」只見那矮子道:「就神……神……那個東西。」阿紫一指,道:「我送了給我姊夫啦。」她此立一出,四人的目光齊向蕭峰射來,臉上均現怒色。蕭峰心道:「這些人當真討厭,我也懶得多跟他們理會了。」他慢慢站直身子,突然間雙足一點,陡地躍起,

  從四人頭頂飛縱而過。這一下既奇且快,那四人也沒見他奔跑跳躍或是曲膝作勢,隻眼前一花,頭頂風聲微動,蕭峰已在四人身後。四人大聲呼叫,隨後追來,但一霎眼間,蕭峰已在數丈之外。

  忽聽得呼一聲猛響,一件沉重的兵刃擲向他後心。蕭峰不用轉頭,便舌是有人以鋼杖擲到,。他左手反轉,接住鋼杖。那四人大聲怒喝,又有兩鋼杖捧在手中,已有一六七十斤,蕭峰腳嫣絲毫不緩,只聽得呼的一聲又有一根鋼杖擲到。這一根飛來時聲音最響,顯然最為沉重,料是那矮子擲來的。蕭峰心想:「這幾個蠻子不識好歹,須得讓他們知道些厲害。」 但聽得那鋼杖飛向腦後,相距不過兩尺,他反過左手,又輕輕接住了。

  那四人飛擲鋼杖,本來敵人要閃身避開也十分不易,料知四杖之中,必有一兩根打中了他,否則兵刃豈肯輕易脫手?豈知蕭峰竟行若無事的一一接去,無不又驚又怒,大呼大叫的急趕。蕭峰待他們追一陣,陡地立住腳步。這四人正自發力奔跑,收足不定,險些衝到他身上,急忙站住,呼呼喘氣。

  蕭峰從他們投擲鋼杖和奔跑之中,已估量到四人武功平平。他微微一笑,說道:「各位追趕在下,有何見教?」

  那矮子道:「你……你……你是誰?你……你武功很厲害啊。」蕭峰笑道:「也沒什麼厲害。」一面說,一面運勁於掌,將一根鋼杖無聲無響的按入了雪地之中。那山道是極堅的硬土,卻見鋼杖漸漸縮短,沒到離地二尺許之外,蕭峰放開了手,右腳踏落,將鋼杖踏得上端竟和地平。

  這四人有的雙目圓睜,有的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蕭峰一根接著一根,又將兩根鋼杖踏入地中,待插到第四根鋼杖時,那矮子縱身上前,喝道:「別動我的兵刃!」

  蕭峰笑道:「好,還你!」右手得起鋼杖,對準了山壁用力一搠,當的一聲響,直插入山壁之中。一根八尺來長的鋼杖,倒有五尺插入岩中。這鋼杖所插外乃是極堅極硬的黑岩。蕭峰這麼運勁一擲,居然入岩如此之深,自己也覺欣然,尋思:「這幾個月來各歷憂勞,功夫倒沒擱下,反而更長進了。半年之前,我只怕還沒能插得如此深入。」

  那四人不約而同的大聲驚呼,臉露敬畏之色。

  阿紫自後趕到,叫道:「姊夫,你這手功夫好得很啊,快教教我。」那子怒道:「你是星宿派門下弟子,怎麼去請外人教藝?」阿紫道:「他是我姊夫,怎麼是外人了?」

  那矮子急於盧回自已兵刃,縱身一躍,伸手去抓鋼杖。豈知蕭峰早已估量出他輕身功夫的深淺,鋼杖橫插在石壁之上,離地一丈四五尺,那教矮子的手指差了尺許,碰不到鋼杖。

  阿紫拍手笑道:「好啊,八師哥,只要撥了你的兵刃到手,我便跟你去見師父,否則便不用想了。」那矮子這麼一躍,使足平生之力,乃是他輕身功夫的極限,便再躍高一寸,也已艱難萬分,聽阿紫這麼出言相激,心惱怒,又是用力一縱,中指指塵居然碰到了鋼杖。阿紫笑道:「碰到不算數,要撥了出來。」

  那矮子怒極之下,功夫竟然比平時大進,雙足力蹬,一個矮矮闊闊的身軀疾升而上,雙手急抓,竟然抓住了鋼杖,但這麼一來,身子可就掛在半空,搖搖幌幌的無法下來。他使力撼動鋼杖,但這根八尺來長的鋼杖倒有五尺陷入了堅岩之中,如此搖撼,便搖上三日三夜,也未必搖得下來,這模樣自是滑稽可笑之極。

  蕭峰笑道:「蕭某可要失陪了!」說著轉身便行。

  那矮子卻說什麼也不肯放手,他對自己的武功倒也有自知之明,適才一躍而攀上鋼杖,實屬僥倖,鬆開手落下之後,第二次再躍,多半不能再攀得到。這鋼杖是他十愛惜的兵刃,輕重合手,再打造,那就難了,他又用力搖了幾下,鋼杖仍是紋絲不動,叫道:「喂,你將神木王鼎留下,否則的話,那可後患無窮。」

  蕭峰道:「神木王鼎,那是什麼東西?」

  星宿派門下的三弟子上前一步,說道:「閣下武功出神入化,我們都是很佩服的。那座小鼎嘛,本門很是看重,外人得之卻是無用,還請閣下賜還。我們必有酬謝。」

  蕭峰見他們的模樣不似作假,也不似埋伏了要襲擊自己的樣子,便道「阿紫,將那外神木王鼎拿出來,給我瞧瞧,到底是什麼東西。」

  阿紫道:「哎唷,我交給你啦,肯不肯交出來,可全憑你了。姊夫,還是你自己留著吧。」蕭峰一聽,已猜到她盜了師門寶物,說已交在自己手中,顯是為了要自己為她擋災,當下將計就計,哈哈一笑,說道:「你交給我的事物很多,我也弄不清那一件叫做『神木王鼎 』。」

  那矮子身吊在半空,當即介面:「那是一隻六寸來高的小小木鼎,深黃平顏色。」蕭峰道:「嗯,這隻東西么?我見倒見過,那只是件小小玩意兒,又有什麼用處?」那矮子道: 「你懂得什麼?怎麼是一件小小玩意兒?這木鼎……」他還待說下去,那胖子喝道:「師弟別胡說八道。」轉頭向蕭峰道:「這雖是件沒用的玩意兒,但這是家師……家師……那個父親所賜,因此不能失卻,務請閣下賜還,我們感激不盡。」

  蕭峰道:「我隨手一丟,不知丟到哪裡去啦,是不是還找得到,那也難說。倘若真是要緊物事,我就回信陽去找找得,只不過路程太遠,再走回頭路可就太也麻煩。」

  那矮子搶著道:「要緊得很。怎麼不要緊?咱們快……快……回信陽去拿。」他說到這裡,縱身而下,連自己的就手兵刃也不要了。

  蕭峰伸手輕敲自己額角,說道:「唉,這幾天沒喝夠酒,記性不大好,這隻木鼎嘛,也不知是放在信陽呢,還是在大理,嗯,要不然是在晉陽……」

  那矮子大叫:「畏,畏,你說什麼?到底是在大理,還晉陽?天南地北,這可不是玩的。」那胖子卻也蕭峰是故意為難,說道:「閣下不必出言戲耍,便教比鼎完好歸還,咱們必當重重酬謝,決不食言。」

  蕭峰突然失驚道:「啊喲,不好,我想起來了。」那四人齊聲驚問:「什麼?」蕭峰道:「那木鼎是在馬夫人家裡剛才我放了一把火,將她家燒得片瓦無存,這隻木鼎嘛,給大火燒上一燒,不知道會不會壞?」那矮子大聲道:「怎麼不壞,這個……這個……三師哥,四師哥,那如何是好。我不管,師父要責怪,可不關我的事。小師妹,你自己去跟師父說,我,我我可管不了。」

  阿紫笑道:「我記得好像不在馬夫人家裡。眾位師哥,小妹失陪了,你們跟我姊夫理論理論吧。」說著斜身一閃,搶在蕭峰身前。

  蕭峰轉了過來,張臂攔住四人,道:你倘若說明白那神木王鼎的用途來歷,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們找找,否則的話,在下恕不奉陪了。」

  那矮了不住搓手,說道:「三師哥,沒法子啦,只好跟他說了吧?那胖子道:「好,我便跟閣下說……」

  蕭峰突然身形一幌,縱到那矮子身邊,一伸手托在他腑下,道:「咱們到上面去,我只聽你說,不聽他的。」他知那胖子貌似忠厚,其實十分狡獪,沒半句真話,倒是這矮子心直口快,不會說謊。他托著那子的身軀,發足便往山壁上奔去。山壁陡峭之極,本來無論如何攀援不上,但蕭峰提氣直上,一口氣便衝上了十來丈,見有一聲凸出的石頭,便將那矮子放在石上,自己一足踏石,一足凌空,說道:「你跟我說吧!」

  那矮子身在半空,向下一望,不由得頭暈目眩,忙道:「快……快放我下去。」蕭峰笑道:「你自己跳下去吧。」那矮子道:「我是出塵子。」蕭峰微微一笑,心道:「這名字倒風雅,只可惜跟你老兄的身材似乎不大相配。」道:「我可要失陪了。後會有制。」

  出塵子大聲道:「不能,不能,哎唷,我……我要摔死了。」雙手緊貼山壁,暗運內勁,要想抓住石頭,但觸手處儘是光溜溜地,哪裡依附得住?全武功雖然不弱,但處身這三面凌空的高處,不由得十他驚恐。

  蕭峰道:「快說,神木王鼎有什麼用!你要是不說,我就下去了。」

  出塵子急道:「我……我非說不可么?」蕭峰道:不說也成,那就再見了。」出塵子下把拉住他衣袖,道:「我說,我說。這座神木王鼎是本門的三寶之一,用來修習『化功大法 』的。師父說中,中原武人一聽到我們的『化功大法』,便嚇得魂飛散,要是見到這座神木王鼎,非打得稀爛不可,這……這是一件希世奇珍,非同小可……」

  蕭峰久聞「化功大法」之名,知是一門污穢陰毒的邪術,聽得這神木王鼎用途如此,也懶得再問,伸手托在出塵了腋下,順著山直奔而下。

  在這陡峭如牆的山壁疾衝下來,比之上去時更快更險,出塵子嚇得大聲呼叫,一聲呼未息,雙腳已經著地,只嚇得臉如土色,雙膝發戰。

  那胖子道:「八師弟,你說了么?」出塵子牙關格格互擊,兀自不出話來。

  蕭峰向著阿此道:「拿來」阿紫道:「拿什麼來啊?」蕭峰道:「神木王鼎!」阿紫道:「你不是說放在馬夫人家裡么?怎麼又向我要?」蕭峰向她打量,見她纖腰細細,衣衫也甚單薄,身邊不似藏得有一座六寸來高的大鼎,心想:「這小姑娘狡猾得緊,陰魂不散的跟著自己,也很討厭,便道:「這種東西蕭某得之無用,決計不會拿了不還。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蕭某失陪了。」說著邁開大步,幾個起落,已將五人遠遠拋在後面。

  那四人震於他神威,要追還是不追,議論未定,蕭峰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蕭峰一口氣奔出七十餘里,這才找到飯店,飲酒吃飯。這天晚上,他在周王店歇宿,運了一會功,便即入睡。到得半夜,睡夢中忽然聽到幾聲塵銳的哨聲,當即驚醒。過得片刻西南角上有幾下哨聲,跟著東南角上也有幾下哨聲相應,哨聲塵鏡凄厲,正是星宿海一派門人所吹的玉笛。蕭峰道:「這一干人到左近了,不必理會。」

  忽然之間,兩「嘰,嘰」的笛聲響起,相隔甚近,便發自這小客店中,跟著有人說道: 「快起身,大師哥到了,多半已拿住小師妹。」另一人道:「拿住了,你說她有能不能活命?」先前那人道:「誰知道呢,快走,快走!」聽得兩推開窗子縱躍也房。

  蕭峰心想:「又是兩個星宿派門下弟子,沒料到小客店中也伏得有這種人,想是他們比我先到,在客店中一聲不出,是以我並覺。那二人說不知阿紫能否活命,這小姑娘雖然歹毒,我總不能讓她死於非命,否則如何對得起阿朱?」當下也躍出房去。

  但聽得笛聲不斷,此起彼應,漸漸移西向南方。他循聲趕去,片刻間便已趕上了從客店中出來的那二人。他在二人身後十餘丈處不即不離跟著,翻琿兩個山頭。只見前面山谷中生著堆火焰。火焰高約尺,色作純碧,鬼氣森森,和尋常火焰大異。那二人直向火焰處奔去,到火焰之前拜倒在地。

  蕭峰悄悄走近,隱身石後,望將出去,只見火焰旁聚集了十多人,一色的麻葛布衫,綠油油的火光照映之下,阿紫,她雙手已被鐵銬銬住,雪白的臉給綠火一映,看上去也甚詭異。眾人默不作聲的注視火焰,左掌按胸,口中喃喃的不知說些什麼。蕭峰知道這些邪魔外道各有呼的怪異儀式,也不去理會。他聽適才那名星宿弟子說「大師哥到了,多半已拿住了小師妹」,見這十餘人有老有少,服飾一般無二,動作神態之中,也無哪一個特別顯出頤指氣使的厝樣。

  忽聽得「嗚嗚嗚」幾下柔和的笛聲從東北方飄來,眾人轉過身子,齊向著笛聲來處躬身行禮。阿紫小嘴微微翹,卻不轉身。蕭峰向著笛聲來處瞧去,只見一個白衣人影飄行而來,腳下甚是迅捷,片刻間便走到火焰鼓氣一吹,那火焰陡地熄滅,隨即大亮,蓬的一聲響,騰向半空,升起有丈許,這才緩緩降低,眾人高呼「:大師兄去力神奇令我等大開眼界。」

  蕭峰瞧那「大師兄」時,微覺詫異此人既是眾人的大師兄,該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者,豈知竟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身材高瘦,臉色青中泛黃,面目卻頗英俊。蕭峰適才見了他和飄行而至的輕功和吹火技,知道他內力不弱,但這般鼓氣吹熄綠火,重又點旺,卻非內功,料想是笛中藏著什麼引火的特異葯末。

  只聽他向阿紫道:「小師妹,你面子不小啊,這許多人為你勞師動眾,從星宿海千里迢迢的趕到中原來。」

  阿紫道:「連大師哥也出馬,師妹的面子自然不小了,不過要是算我的靠山,只怕你們大伙兒的份量還有點兒不夠。」那大師兄哼了一聲,道:「師妹從小由咱們師父撫減低養長大,無父無母,打從哪裡忽色間又鑽了許多親戚出來的?只不過我爹爹、媽媽的姓名是個大秘密,不能讓人隨便知道而已。」那大師兄道:「那麼師妹的父母是誰?」阿紫道:「說出來嚇你一跳。你要我說么,快開我了的手銬。」

  那大師兄道:「開你手銬,那也不難,你先將神木王鼎交出來。」阿紫道:「王鼎在我姊夫那裡。三師哥、四師哥、七師哥、八師哥他們不肯向我夫要,我又有什麼法子?」

  那大兄向蕭峰日間所遇的那四人瞧去,臉露微笑,神色溫和,那四人卻臉色大變,顯得害怕之極,出塵子道:「大……大……大師哥,這可不關我事。她……她姊夫本事太大,我 ……我們追他不上。」那大師兄道:「三師弟,你來說。」

  那胖子道:「是,是!」便將如何遇見蕭峰,他如何接去四人鋼杖,如何將出塵子提上山壁迫問等情一一說了,竟沒點急瞞。他本來行事說話都是慢吞吞地泰然自若,但這時對著那大師兄,說話聲音發顫,宛如大禍監頭一般。

  那大師兄待說遠,點了點頭,向出塵子道:「你跟他說了什麼?」

  出塵子道:「我……我……」那大師兄道:「你說了些什麼?跟我說好了。」出塵子道:「我說……我說……這座神木王鼎,是本門的三寶之一,是……是…… 練那個大法的。我又說,師父說道,中原武人一聽到我們的化功大法,便嚇得魂飛魄散,若是見到這座神木王鼎,非打得稀爛不可。我說這是一件稀世奇珍,非同小可,因些……因此靖他務必歸還。」 那大師兄道:「很好,他說什麼?」出塵子道:「他……他什麼也不說,就放我下來了。」

  那大兄道:「你很好。你跟他說,這座神木王鼎是練咱們『化功大法』之用,深恐他不知道『化功大法』是什麼東西,特別聲明中武人一聽其名,便嚇得魂飛魄散。妙極,妙極,他是不是中原武人?」出塵子道:「我不……知……知道。」

  那大師兄道:「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他話聲溫和,可是出塵子這麼一剛強暴躁之人,竟如嚇得魂不具體地說體一般,牙齒格格打戰,道:「我…格格…我……格格……不 ……不……知……格格……知……格格……知道。」這「格格」之聲,是他上齒和下齒相擊,自己難以制止。

  那大師兄道:「那麼他是嚇得魂飛魄散呢?還並不懼怕。」出塵子道:好像他……他… …格格……沒怎樣……怎麼……也不害怕。」那大師兄道:「你猜他這什麼不害怕?」出塵子道:「「我猜不出,請……大……師哥告知。」那大師兄道:「中原武最怕咱們的化功大法,而要練這門化功大法,非這座神木王鼎不可。這座王鼎既然落入他手中,咱們的化功大法便便練不成,因此他就不怕了。」出塵子道:「是,是大師哥明見萬里,料敵如神,師弟 ……師弟萬萬不及。」

  蕭峰日間和星宿派諸弟相遇,覺得諸人之中倒是這出塵子爽直坦白,對他較有好感,見他對那大師兄怕得如此厲害,頗有出手相救之意,那知越聽越不成話,這矮子吐言卑鄙,拚命的奉承獻媚。蕭峰便想:「這人不是好漢子是死是活,不怕事會。」

  那大師兄轉向阿紫,問道:「小妹夫到底是誰?」阿紫道:「他嗎?說出來只恐嚇你一跳。」那大師兄道:「但說不妨,倘若真是鼎鼎大名英雄人物,我摘星子留意在心便了。」

  蕭峰聽他自報道號,心道:「摘星子!好大的口氣!瞧他適才飄行而來的身法,輕功早然甚佳,卻也勝不過大理國的巴天石、四大惡人中的雲中鶴。」

  聽阿紫道:「他嗎?大師哥,中原武人以誰為首?」那大師兄摘星子道:「人人都說『 北喬峰,南慕容』難這二人都是你姊夫么?」

  蕭峰氣往上沖,心道:「你這小子胡言亂語,瞧我叫你知道好歹。」

  阿紫格格一笑,說道:「大師哥,你說話也真有趣,我只有一姊姊,怎麼會有兩個姊夫?」摘星子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只一個姊姊。嗯,就算只一個姊姊,有兩個姊夫也不希奇啊。」阿紫道:「我姊夫脾氣大得很,下次我見到他時,將這句話說與他知,你就有苦頭吃了。我跟你說,我姊夫便是丐幫幫主、威震中原的『北喬峰』便是。」

  此言一出,星宿派中見過蕭峰之人都是一驚,忍不住一齊「哦」一的一聲。這二師兄獅鼻人道:「怪不得,怪不得。折在他的手裡,我也服氣了。」

  摘星子眉頭微蹙,說道:「神木王鼎落入了丐幫手中,可不大好辦了。」

  出塵子雖然害怕,多嘴多舌的脾氣卻改不了,說道:「大師哥,這喬峰早不是丐幫的幫主了,你剛從西邊來,想來沒聽到中原武林最近這件大事。那喬峰,那喬峰,已給丐幫大伙兒逐出幫啦!」他事不關已,說話便順暢了許多。

  摘星子吁了口氣,繃緊的臉皮登時鬆了,問道喬峰給逐出丐幫了么?是真的么?」

  那胖胖的三弟子道:「江湖上都這麼說,還說他不是漢人,是契丹人,中原英雄人人要殺他而甘心呢。聽說此人殺父、殺母、殺師父、殺朋友、卑鄙下流,無惡不作。」

  蕭峰身山石之後聽著他述說自己這幾月來的不幸遭遇,不由得心中一酸,饒是他武功盡世,膽識過人,但江湖間聲名如此難聽,為天下英雄所不齒,畢竟無味之極。

  只聽摘星子問阿紫道:「你姊姊怎麼會嫁給這種人?難道天下人都死光了?還是給他先奸後娶、強逼為妻?」

  阿紫輕輕一笑,說道:「怎麼嫁他,我可不知,不過我姊姊給他一掌打了的。」

  眾人都「哦」的一聲。這些人心腸剛硬,行事狠毒,但聽喬峰殺父、殺母、殺師父、殺朋友之餘,又殺死了妻子,手段之辣,天下少有,卻也不禁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摘星子道:「丐幫人多勢眾,確有點不易對付,去既然這喬峰已逐出幫,咱們還忌憚他什麼?嘿嘿!」冷笑兩聲,說道:「什麼『北喬峰,南慕容』,那是他們中原武人自相標榜的言語,我就不信這兩傢伙,能抵擋得了我星宿派的神功妙術!」

  那胖子道:「正是,正是,師弟們也都這麼想。大師哥武功超凡入聖,這次來到中原,正將『北喬峰,南慕容』一起給宰了,挫折一中原武人的銳氣讓他們知我星宿派的厲害。」

  摘星子問道:「那喬峰去了那裡?」

  阿紫道:「他說是要到雁門關外,咱們一直追去,好歹要尋到他。」

  摘星子道:「是了!二、三、四、七、八、五位位師弟,這次監敵失機,你們該當何罪?」那五人躬身道:「恭領大師哥責罰。」摘星子道:「咱們來到中原,要辦的事甚多,要是依罪施罰,不免減弱了人手。嗯,我瞧,這樣吧……」說話未畢,左手一揚,衣袖中飛出五點藍印印的火花出嗤嗤聲響。

  蕭峰鼻中聞到一陣焦肉之氣,心道:「好傢夥,這可不是燒人么?」火光不義便熄,但五人臉上痛苦的神色卻越來越厲害。蕭峰尋思:「這人所擲的是硫磺硝磷之類的火彈,料來其中藏有毒物,是以火焰滅之後,毒性鑽入肌肉,反而令人更加痛楚難當。」

  只聽摘星子道:「這是小號的『煉心彈』。你們經厲一番練磨,耐力更增,下次再遇到勁敵,也不會便即屈服,丟了我星宿派的臉面。」獅鼻子和那胖子道: 「是,是,多謝大師哥教誨。」其餘三人運內力抗痛,無法開口說話。過了一炷香時分,五人的低聲呻吟和喘聲才漸漸止歇,這一段時刻之中,星宿派弟子瞧著這五人咬牙切齒、強忍痛楚的神情,無不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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