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這條窄窄的通道,在牡丹花叢中伏身片刻,候著八名御前護衛巡過,穿入了一大片假山之中。這一片假山蜿蜒而北,綿延五六十丈。虛竹每走出數丈,便依童姥的指示停步躲藏,說也奇怪,每次藏身之後不久,必有御前護衛巡過,倒似童姥是御前護衛的總管,什麼地方有人巡查,什麼時候有護衛經過,她都了如指掌,半分不錯。如此躲躲閃閃的行了小半個時辰,只見前後左右的房舍已矮小簡陋得多,御前護衛也不再現身。童姥指著左前方的一所大石屋,道:「到那裡去。」虛竹見那石屋前有老大一片空地,月光如水,照在這片空地之上,四周無遮掩之物,當下提一口氣,飛奔而前。只見石屋牆壁均是以四五尺見方的大石塊砌成,厚實異常,大門則是一排八根原棵松樹削成半邊而釘合。童姥道:「拉開大門進去!」虛竹心中怦怦亂跳,顫聲道:「你……你師妹住……住在這裡?」想起李秋水的辣手,實在不敢進去。童姥道:「不是。拉開了大門。」虛竹握住門上大鐵環,拉開大門,只覺這扇門著實沉重。大門之後緊接著又有一道門,一陣寒氣從門內滲了出來。其時天時漸暖,高峰雖仍積雪,平地上早已冰融雪消,花開似錦繡,但這道內門的門上卻結了一層薄薄白霜。童姥道:「向里推。」虛竹伸手一推,那門緩緩開了,只開得尺許一條縫,便有一股寒氣迎面撲來。推門進去,只見裡面堆滿了一袋袋裝米麥的麻袋,高與屋頂相接,顯是一個糧倉,左側留了個窄窄的通道。他好生奇怪,低聲問道:「這糧倉之中怎地如此寒冷?」童姥笑道:「把門關上。咱們進了冰庫,看來是沒事了!」虛竹奇道:「冰庫?這不是糧倉么?」一面說,一面將兩道門關上了。童姥心情甚好,笑道:「進去瞧瞧。」
兩道門一關上,倉庫中黑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虛竹摸索著從左側進去,越到裡面,寒氣越盛,左手伸將出去,碰到了一片又冷又硬、濕漉漉之物,顯然是一大塊堅冰。正奇怪間,童姥已晃亮火折,霎時之間,虛竹眼前出現了一片奇景,只見前後左右,都是一大塊、一大塊割切得方方正正的大冰塊,火光閃爍照射在冰塊之上,忽青忽藍,甚是奇幻。童姥道:「咱們到底下去。」她扶著冰塊,右腿一跳一跳,當先而行,在冰塊間轉了幾轉,從屋角的一個大洞中走了下去。虛竹跟隨其後,只見洞下是一列石階,走完石階,下面又是一大屋子的冰塊。童姥道:「這冰庫多半還有一層。」果然第二層之下,又有一間大石室,也藏滿了冰塊。童姥吹熄火折,坐了下來,道:「咱們深入地底第三層了,那賤人再鬼靈精,也未必能找得到童姥。」說著長長的吁了口氣。幾日來她臉上雖然顯得十分鎮定,心中卻著實焦慮,西夏國高手如雲,深入皇宮內院而要避過眾高手的耳目,一半固須機警謹慎,一半卻也全憑運氣;直到此刻,方始略略放心。虛竹嘆道:「奇怪,奇怪!」童姥道:「奇怪什麼? 」虛竹道:「這西夏國的皇宮,居然將這許多不值分文的冰塊窖藏了起來,那有什麼用?」 童姥笑道:「這冰塊這時候不值分文,到了炎夏,那便珍貴得很了。你倒想想,盛暑之時,太陽猶似火蒸炭焙,人人汗出如漿,要是身邊放上兩塊大冰,蓮子綠豆湯或是薄荷百合湯中放上幾粒冰珠,滋味如何?」虛竹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妙極,妙極!只不過將這許多大冰塊搬了進來貯藏,花的功夫力氣著實不小,那不是太也費事么?」童姥更是好笑,說道: 「做皇帝的一呼百諾,要什麼有什麼,他還會怕什麼費事?你道要皇帝老兒自己動手,將這些大冰塊推進冰庫來嗎?」虛竹點頭道:「做皇帝也是享福得緊了。只不過此生享福太多,福報一盡,來生就未必好了。前輩,你從前來過這裡么?怎麼這些御前護衛什麼時候到何處巡查,你一切全都清清楚楚?」童姥道:「這皇宮我自然來過的。我找這賤人的晦氣,豈只來過一次?那些御前護衛呼吸粗重,十丈之外我便聽見了,那有什麼希奇。」虛竹道:「原來如此。前輩,你天生神耳,當真非常人可及。」童姥道:「什麼天生神耳?那是練出來的功夫。」虛竹聽到「練出來的功夫」六字,猛地想起,冰庫中並無飛禽走獸,難獲熱血,不知她如何練功?又想倉庫中糧食倒極多,但冰庫中無法舉火,難道就以生米、生麥為食?童姥聽他久不作聲,問道:「你在想什麼?」虛竹說了,童姥笑道:「你道那些麻袋中裝的是糧食么?那都是棉花,免得外邊熱氣進來,融了冰塊。嘿嘿,你吃棉花不吃?」虛竹道:「 如此說來,我們須得到外面去尋食了?」童姥道:「御廚中活雞活鴨,那還少了?不過雞鴨豬羊之血沒什麼靈氣,不及雪峰上的梅花鹿和羚羊。咱們這就到御花園去捉些仙鶴、孔雀、鴛鴦、鸚鵡之類來,我喝血,你吃肉,那就對付了。」虛竹忙道:「不成,不成。小僧如何能殺生吃葷?」心想童姥已到了安全之所,不必再由自己陪伴,說道:「小僧是佛門子弟,不能見你殘殺眾生,我……我這就要告辭了。」童姥道:「你到哪裡去?」虛竹道:「小僧回少林寺去。」童姥大怒,道:「你不能走,須得在這裡陪我,等我練成神功,取了那賤人性命,這才放你。」虛竹聽她說練成神功之後要殺李秋水,更加不願陪著她造惡業,站起身來,說道:「前輩,小僧便要勸你,你也一定是不肯聽的。何況小僧知識淺薄,笨嘴笨舌,也想不出什麼話來相勸,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結,得放手時且放手罷。」一面說,一面走向石階。
童姥喝道:「給我站住,我不許你走。」
虛竹道:「小僧要去了!」他本想說「但願你神功練成」,但隨及想到她神功一成,不但李秋水性命危險,而烏老大這些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以及慕容復、段譽等等,只怕要個個死於非命,越想越怕,伸足跨上了石階。突然間雙膝一麻,翻身跌倒,跟著腰眼裡又是一酸,全身動彈不得,知道是給童姥點了穴道。黑暗中她身子不動,凌空虛點,便封住了自己要穴,看來在這高手之前,自己只有聽由擺布,全無反抗的餘地。他心中一靜,便念起經來:「修道苦至,當念往劫,捨本逐末,多起愛憎。今雖無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無怨訴。經云:逢苦不憂,識達故也……」童姥插口道:「你念的是什麼鬼經?」虛竹道:「善哉,善哉!這是菩提達摩的《入道四行經》。」童姥道:「達摩是你少林寺的老祖宗,我只道他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哪知道婆婆媽媽,是個沒骨氣的臭和尚。」虛竹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前輩不可妄言。」童姥道:「你這鬼經中言道,修道時逢到困苦,那是由於往昔宿作,要甘心受之,都無怨訴。那麼無論旁人如何厲害的折磨你,你都甘心受之、都無怨訴么?」虛竹道:「小僧修為淺薄,於外魔侵襲、內魔萌生之際,只怕難以抗禦。」 童姥道:「現下你本門少林派的功夫是一點也沒有了,逍遙派的功夫又只學得一點兒,有失無得,糟糕之極。你聽我的話,我將逍遙派的神功盡數傳你,那時你無敵於天下,豈不光彩?」虛竹雙手合十,又念經道:「眾生無我,苦樂隨緣。縱得榮譽等事,宿因所構,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隨緣,心無增減。」童姥喝道:「呸呸,胡說八道。你武功低微,處處受人欺侮,好比現下你給我封住了穴道,我要打你罵你,你都反抗不得。又如我神功未成,只好躲在這裡,讓李秋水那賤人在外面強凶霸道。你師父給你這幅圖畫,還不是叫你求人傳授武功,收拾丁春秋這小鬼?這世界上強的欺侮人,弱的受人欺侮,你想平安快樂,便非做天下第一強者不可。」虛竹念經道:「世人長迷,處處貪著,名之為求。禪師悟真,理與俗反,安心無為,形隨運轉。三界皆苦,誰而得安?經曰:有求皆苦,無求乃樂。 」
虛竹雖無才辯,這經文卻是念得極熟。這篇《入道四行經》是曇琳所筆錄,那曇琳是達摩自南天竺來華後所收弟子,經中記的是達摩祖師的微言法語,也只寥寥數百字,是少林寺眾僧所必讀。他隨口而誦,卻將童姥的話都一一駁倒了。童姥生性最是要強好勝,數十年來言出法隨,座下侍女僕婦固然無人敢頂她一句嘴,而三十六洞、七十二島這些桀傲不馴的奇人異士,也是個個將她奉作天神一般,今日卻給這小和尚駁得啞口無言。她大怒之下,舉起右掌,便向虛竹頂門拍了下去。手掌將要碰到他腦門的「百會穴」上,突然想起:「我將這小和尚一掌擊斃,他無知無覺,仍然道是他這片歪理對而我錯了,哼哼,世上哪有這等便宜事?」當即收回手掌,自行調息運功。過得片刻,她跳上石階,推門而出,折了一根樹枝支撐,徑往御花園中奔去。這時她功力已十分了得,雖斷了一腿,仍然身輕如葉,一眾御前護衛如何能夠知覺?在園中捉了兩頭白鶴,兩頭孔雀,回入冰庫。虛竹聽得她出去,又聽到她回來,再聽到禽鳥的鳴叫之聲,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既無法可施,也只有任之自然。次日午時將屆,冰庫中無晝無夜,一團漆黑。童姥體內真氣翻湧,知道練功之時將屆,便咬開一頭白鶴的咽喉,吮吸其血。她練完功後,又將一頭白鶴的喉管咬開。虛竹聽到聲音,勸道:「前輩,這頭鳥兒,你留到明天再用罷,何必多殺一條性命?」童姥笑道:「我是好心,弄給你吃的。」虛竹大驚,道: 「不,不!小僧萬萬不吃。」童姥左手伸出,拿住了他下頦,虛竹無法抗禦,嘴巴自然而然的張了開來。童姥倒提白鶴,將鶴血都灌入了他口中。虛竹只覺一股炙熱的血液順喉而下,拚命想閉住喉嚨,但穴道為童姥所制,實是不由自主,心中又氣又急,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童姥灌罷鶴血,右手抵在他背心的靈台穴上,助他真氣運轉,隨即又點了他「關元」、「天突」兩穴,令他無法嘔出鶴血,嘻嘻笑道:「小和尚,你佛家戒律,不食葷腥,這戒是破了罷?一戒既破,再破二戒又有何妨?哼,世上有誰跟我作對,我便跟他作對到底。總而言之,我要叫你做不成和尚。」虛竹甚是氣苦,說不出話來。
童姥笑道:「經云:有求皆苦,無求乃樂。你一心要遵守佛戒,那便是『求』了,求而不得,心中便苦。須得安心無為,形隨運轉,佛戒能遵便遵,不能遵便不遵,那才叫做『無求』,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過了兩個多月,童姥已回復到八十幾歲時的功力,出入冰庫和御花園時直如無形鬼魅,若不是忌憚李秋水,早就已離開皇宮他去了。她每日喝血練功之後,總是點了虛竹的穴道,將禽獸的鮮血生肉塞入他腹中,待過得兩個時辰,虛竹肚中食物消化凈盡,無法嘔出,這才解開他穴道。虛竹在冰庫中被迫茹毛飲血,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實是苦惱不堪,只有誦念經文中「逢苦不憂,識達故也」的句子,強自慰解。這一日童姥又聽他在嘮嘮叨叨的念什麼「修道苦至,當念往劫」,什麼 「甘心受之,都無怨訴」,冷笑道:「你是兔鹿鶴雀,什麼葷腥都嘗過了,還成什麼和尚?還念什麼經?」虛竹道:「小僧為前輩所逼迫,非出自願,就不算破戒。」童姥冷笑道:「倘若無人逼迫,你自己是決計不破戒的?」虛竹道:「 小僧潔身自愛,決不敢壞了佛門的規矩。」童姥道:「好,咱們便試一試。」這日便不逼迫虛竹喝血吃肉。虛竹甚喜,連聲道謝。次日童姥仍不強他吃肉飲血。虛竹只餓得肚中咕咕直響,說道:「前輩,你神功即將練成,已不須小僧伺候了。小僧便欲告辭。」童姥道:「我不許你走。」虛竹道:「小僧肚餓得緊,那麼相煩前輩找些青菜白飯充饑。」童姥道:「那倒可以。」便即點了他的穴道,使他無法逃走,自行出去。過不多時,回到冰庫中來。虛竹只聞到一陣香氣撲鼻,登時滿嘴都是饞涎。托托托三聲,童姥將三隻大碗放在他的面前,道:「一碗紅燒肉,一碗清蒸肥雞,一碗糖醋鯉魚,快來吃罷!」虛竹驚道:「阿彌陀佛,小僧寧死不吃。」三大碗肥雞魚肉的香氣不住衝到他鼻中,他強自忍住,自管念經。童姥挾起碗中雞肉,吃得津津有味,連聲讚美,虛竹卻只念佛。
第三日童姥又去御廚中取了幾碗葷菜來,火腿、海參、熊掌、烤鴨,香氣更是濃郁。虛竹雖然餓得虛弱無力,卻始終忍住不吃。童姥心想:「在我跟前,你要強好勝,是決計不肯取食的。」於是走出冰庫之外,半日不歸,心想:「只怕你非偷食不可。」哪知回來後將這幾碗菜肴拿到光亮下一看,竟然連一滴湯水也沒動過。到得第九日時,虛竹念經的力氣也沒了,只咬些冰塊解渴,卻從不伸手去碰放在面前的葷腥。童姥大怒,伸手抓住他的胸口,將一碗紅燒肘子一塊塊的塞入他口中。她雖然強著虛竹吃葷,卻知這場比拚終於是自己輸了,狂怒之下,劈劈拍拍的連打了他三四十個耳光,喝罵:「死和尚,你和姥姥作對,要知道姥姥的厲害!」虛竹不嗔不怒,只輕輕念佛。此後數日之中,童姥總是大魚大肉去灌他。虛竹逆來順受,除了念經,便是睡覺。
這一日睡夢之中,虛竹忽然聞到一陣甜甜的幽香,這香氣既非佛像前燒的檀香,也不是魚肉的菜香,只覺得全身通泰,說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之中,又覺得有一樣軟軟的物事靠在自己胸前,他一驚而醒,伸手去一摸,著手處柔膩溫暖,竟是一個不穿衣服之人的身體。他大吃一驚,道:「前輩,你……你怎麼了?」那人道:「我……我在什麼地方啊?怎地這般冷?」喉音嬌嫩,是個少女聲音,絕非童姥。虛竹更加驚得呆了,顫聲問道:「你……你 ……是誰?」那少女道:「我……我……好冷,你又是誰?」說著便往虛竹身上靠去。
虛竹待要站起身來相避,一撐持間,左手扶住了那少女的肩頭,右手卻攬在她柔軟纖細的腰間。虛竹今年二十四歲,生平只和阿紫、童姥、李秋水三個女人說過話,這二十四年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念經參禪。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虛竹雖然謹守戒律,每逢春暖花開之日,亦不免心頭蕩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像,當然怪誕離奇,莫衷一是,更是從來不敢與師兄弟提及。此刻雙手碰到了那少女柔膩嬌嫩的肌膚,一顆心簡直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卻是再難釋手。
那少女嚶嚀一聲,轉過身來,伸手勾住了他頭頸。虛竹但覺那少女吹氣如蘭,口脂香陣陣襲來,不由得天旋地轉,全身發抖,顫聲道:「你……你……你……」 那少女道:「我好冷,可是心裡又好熱。」虛竹難以自己,雙手微一用力,將她抱在懷裡。那少女「唔,唔」 兩聲,湊過嘴來,兩人吻在一起。虛竹所習的少林派禪功已盡數為無崖子化去,定力全失,他是個未經人事的壯男,當此天地間第一大誘惑襲來之時,竟絲毫不加抗禦,將那少女愈抱愈緊,片刻間神遊物外,竟不知身在何處。那少女更是熱情如火,將虛竹當作了愛侶。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虛竹慾火漸熄,大叫一聲:「啊喲!」要待跳起身來。但那少女仍緊緊摟抱著他,膩聲道:「別……別離開我。」虛竹神智清明,也只一瞬間事,隨即又將那少女抱在懷中,輕憐密愛,竟無厭足。兩人纏在一起,又過了大半個時辰,那少女道:「好哥哥,你是誰?」這六個字嬌柔婉轉,但在虛竹聽來,宛似半空中打了個霹靂,顫聲道:「我…… 我大大的錯了。」那少女道:「你為什麼大大的錯了?」虛竹結結巴巴的無法回答,只道: 「我……我是……」突然間脅下一麻,被人點中了穴道,跟著一塊毛氈蓋上來,那赤裸的少女離開了他的懷抱。虛竹叫道:「你……你別走,別走!」黑暗中一人嘿嘿嘿的冷笑三聲,正是童姥的聲音。虛竹一驚之下,險些暈去,癱軟在地,腦海中只是一片空白。耳聽得童姥抱了那少女,走出冰庫。
過不多時,童姥便即回來,笑道:「小和尚,我讓你享盡了人間艷福,你如何謝我?」 虛竹道:「我……我……」心中兀自渾渾沌沌,說不出話來。童姥解開他穴道,笑道:「佛門子弟要不要守淫戒?這是你自己犯呢?還是被姥姥逼迫?你這口是心非、風流好色的小和尚,你倒說說,是姥姥贏了,還是你贏了?哈哈,哈哈,哈哈!」越笑越響,得意之極。虛竹心下恍然,知道童姥為了惱他寧死不肯食葷,卻去擄了一個少女來,誘得他破了淫戒,不由得又是悔恨,又是羞恥,突然間縱起身來,腦袋疾往堅冰上撞去,砰的一聲大響,掉在地下。童姥大吃一驚,沒料到這小和尚性子如此剛烈,才從溫柔鄉中回來,便圖自盡,忙伸手將他拉起,一摸之下,幸好尚有鼻息,但頭頂已撞破一洞,汩汩流血,忙替他裹好了傷,喂以一枚「九轉熊蛇丸」,罵道:「你發瘋了?若不是你體內已有北冥真氣,這一撞已然送了你的小命。」虛竹垂淚道:「小僧罪孽深重,害人害己,再也不能做人了。」童姥道: 「嘿嘿,要是每個和尚犯了戒便圖自盡,天下還有幾個活著的和尚?」虛竹一怔,想起自戕性命,乃是佛門大戒,自己憤激之下,竟又犯了一戒。他倚在冰塊之上,渾沒了主意,心中自怨自責,卻又不自禁的想起那少女來,適才種種溫柔旖旎之事,綿綿不絕的湧上心頭,突然問道:「那……那位姑娘,她是誰?」童姥哈哈一笑,道:「這位姑娘今年一十七歲,端麗秀雅,無雙無對。」適才黑暗之中,虛竹看不到那少女的半分容貌,但肌膚相接,柔音入耳,想像起來也必是個十分容色的美女,聽童姥說她「端麗秀雅,無雙無對」,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童姥微笑道:「你想她不想?」虛竹不敢說謊,卻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又嘆了一口氣。此後的幾個時辰,他全在迷迷糊糊中過去。童姥再拿雞鴨魚肉之類葷食放在他面前,虛竹起了自暴自棄之心,尋思:「我已成佛門罪人,既拜入了別派門下,又犯了殺戒、淫戒,還成什麼佛門弟子?」拿起雞肉便吃,只是食而不知其味,怔怔的又流下淚來。童姥笑道: 「率性而行,是謂真人,這才是個好小子呢。」再過兩個時辰,童姥竟又去將那裸體少女用毛氈裹了來,送入他的懷中,自行走上第二層冰窖,讓他二人留在第三層冰窖中。那少女悠悠嘆了口氣,道:「我又做這怪夢了,真叫我又是害怕,又是……又是……」虛竹道:「又是怎樣?」那少女抱著他的頭頸,柔聲道:「又是歡喜。」說著將右頰貼在他左頰之上。虛竹只覺她臉上熱烘烘地,不覺動情,伸手抱了她纖腰。那少女道:「好哥哥,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要說是夢,為什麼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抱著我?我摸得到你的臉,摸得到你的胸膛,摸得到你的手臂。」她一面說,一面輕輕撫摸虛竹的面頰、胸膛,又道:「要說不是做夢,我怎麼好端端的睡在床上,突然間會……會身上沒了衣裳,到了這又冷又黑的地方?這裡寒冷黑暗,卻又有一個你,有一個你在等著我、憐我、惜我?」虛竹心想:「原來你被童姥擄來,也是迷迷糊糊的,神智不清。」只聽那少女又柔聲道:「平日我一聽到陌生男人的聲音也要害羞,怎麼一到了這地方,我便……我便心神蕩漾,不由自主?唉,說是夢,又不像夢,說不像夢,又像是夢。昨晚上做了這個奇夢,今兒晚上又做,難道……難道,我真的和你是前世因緣么?好哥哥,你到底是誰?」虛竹失魂落魄的道:「我……我是……」要說「我是和尚」,這句話總是說不出口。那少女突然伸出手來,按住了他嘴,低聲道:「你別跟我說,我……我心裡害怕。」虛竹抱著她身子的雙臂緊了一緊,問道:「你怕什麼?」那少女道:「我怕你一出口,我這場夢便醒了。你是我的夢中情郎,我叫你『夢郎』,夢郎,夢郎,你說這名字好不好?」她本來按在虛竹嘴上的手掌移了開去,撫摸他眼睛鼻子,似乎是愛憐,又似是以手代目,要知道他的相貌。那隻溫軟的手掌摸上了他的眉毛,摸到了他的額頭,又摸到了他頭頂。
虛竹大吃一驚:「糟糕,她摸到了我的光頭。」豈知那少女所摸到的卻是一片短髮。原來虛竹在冰庫中已二月有餘,光頭上早已生了三寸來長的頭髮。那少女柔聲道:「夢郎,你的心為什麼跳得這樣厲害?為什麼不說話?」
虛竹道:「我……我跟你一樣,也是又快活,又害怕。我玷污了你冰清玉潔的身子,死一萬次也報答不了你。」那少女道:「千萬別這麼說,咱們是在做夢,不用害怕。你叫我什麼?」虛竹道:「嗯,你是我的夢中仙姑,我叫你『夢姑』好么?」那少女拍手笑道:「好啊,你是我的夢郎,我是你的夢姑。這樣的甜夢,咱倆要做一輩子,真盼永遠也不會醒。」 說到情濃之處,兩人又沉浸於美夢之中,真不知是真是幻?是天上人間?過了幾個時辰,童姥才用毛氈來將那少女裹起,帶了出去。次日,童姥又將那少女帶來和虛竹相聚。兩人第三日相逢,迷惘之意漸去,慚愧之心亦減,恩愛無極,盡情歡樂。只是虛竹始終不敢吐露兩人何以相聚的真相,那少女也只當是身在幻境,一字不提入夢之前的情景。
這三天的恩愛纏綿,令虛竹覺得這黑暗的寒冰地窖便是極樂世界,又何必皈依我佛,別求解脫?
第四日上,虛竹吃了童姥搬來的熊掌、鹿肉等等美味之後,料想她又要去帶那少女來和自己溫存聚會,不料左等右等,童姥始終默坐不動。虛竹猶如熱鍋上螞蟻一般,坐立不定,幾次三番想出口詢問,卻又不敢。
如此挨了兩個多時辰,童姥對他的局促焦灼種種舉止,一一聽在耳里,卻毫不理睬。虛竹再也忍耐不住,問道:「前輩,那姑娘,是……是皇宮中的宮女么?」 童姥哼了一聲,並不答理。虛竹心道:「你不肯答,我只好不問了。」但想到那少女的溫柔情意,當真是心猿意馬,無可羈勒,強忍了一會,只得央求道:「求求你做做好事,跟我說了罷。」童姥道: 「今日你別跟我說話,明日再問。」虛竹雖心急如焚,卻也不敢再提。好容易挨到次日,食過飯後,虛竹道:「前輩……」童姥道:「你想知道那姑娘是誰,有何難處?便是你想日日夜夜都和她相聚,再不分離,那也是易事……」虛竹只喜得心癢難搔,不知說什麼好。童姥又道:「你到底想不想?」虛竹一時卻不敢答應,囁嚅道:「晚輩不知如何報答才是。」童姥道:「我也不要你報答什麼。只是我的『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再過幾天便將練成,這幾日是要緊關頭,半分鬆懈不得,連食物也不能出外去取,所有活牲口和熟食我都已取來。你要會那美麗姑娘,須得等我大功告成之後。」虛竹雖然失望,但知童姥所云確是實情,好在為日無多,這幾天中只好苦熬相思了,當下應道:「是!一憑前輩吩咐。」童姥又道:「我神功一成,立時便要去找李秋水那賤人算帳。本來那賤人萬萬不是我的敵手,但我不幸給這賤人斷了一腿,真氣大受損傷;大仇是否能報,也就沒什麼把握了。萬一我死在她的手裡,沒法帶那姑娘給你,那也是天意,無可如何。除非……除非……」虛竹心中怦怦亂跳,問道:「除非怎樣?」童姥道:「除非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虛竹道:「晚輩武功低微,又能幫得了什麼?」童姥道:「我和那賤人決鬥,勝負相差只是一線。她要勝我固然甚難,我要殺她,卻也並不容易。從今日起,我再教你一套『天山六陽掌』的功夫。待我跟那賤人斗到緊急當口,你使出這路掌法來,只須在那賤人身上一按,她立刻真氣宣洩,非輸不可。」虛竹心下好生為難,尋思:「我雖犯了戒,做不成佛門弟子,但要我助她殺人,這種惡事,大違良心,那是決計干不得的。」便道:「前輩要我相助一臂之力,本屬應當,但你若因此而殺了她,晚輩卻是罪孽深重,從此沉淪,萬劫不得超生了。」童姥怒道:「嘿,死和尚,你和尚做不成了,卻仍是存著和尚心腸,那像什麼東西?像李秋水這等壞人,殺了她有什麼罪孽?」虛竹道:「縱是大奸大惡之人,也應當教誨感化,不可妄加殺害。」 童姥更加怒氣勃發,厲聲道:「你不聽我話,休想再見那姑娘一面。你想想清楚罷。」虛竹黯然無語,心中只是念佛。童姥聽他半晌沒再說話,喜道:「你為了那個小美人兒,只好答應了,是不是?」 虛竹道:「要晚輩為了一己歡娛,卻去損傷人命,此事決難從命。就算此生此世再也難見那位姑娘,也是前生註定的因果。宿緣既盡,無可強求。強求尚不可,何況為非作惡以求?那是更加不可了。」說了這番話後,便念經道:「宿因所構,緣盡還無。得失隨緣,心無增減。」話雖如此說,但想到從此不能再和那少女相聚,心下自是黯然。童姥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練不練天山六陽掌?」虛竹道:「實是難以從命,前輩原諒。」童姥怒道:「那你給我滾出去罷,滾得越遠越好。」虛竹站起身來,深深一躬,說道:「前輩保重。」想起和她一場相聚,雖然給她引得自己破戒,做不成和尚,但也因此而得遇「夢姑」,內心深處,總覺童姥對自己的恩惠多而損害少,臨別時又不禁有些難過,又道:「前輩多多保重,晚輩不能再服侍你了。」轉過身來,走上了石階。他怕童姥再點他穴道,阻他離去,一踏上石階,立即飛身而上,胸口提了北冥真氣,頃刻間奔到了第二層冰窖,跟著又奔上第一層,伸手便去推門。他右手剛碰到門環,突覺雙腿與後心一痛,叫聲:「啊喲!」知道又中了童姥的暗算,身子一晃之間,雙肩之後兩下針刺般的疼痛,登時翻身摔倒。只聽童姥陰惻惻的道:「 你已中了我所發的暗器,知不知道?」虛竹但覺傷口處陣陣麻癢,又是針刺般的疼痛,直如萬蟻咬嚙,說道:「自然知道。」童姥冷笑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暗器?這是『生死符』 !」
虛竹耳朵中嗡的一聲,登時想起了烏老大等一干人一提到「生死符」便嚇得魂不附體的情狀。他只道「生死符」是一張能制人死命的文件之類,哪想到竟是一種暗器,烏老大這群人個個兇悍狠毒,卻給「生死符」製得服服貼貼,這暗器的厲害可想而知。只聽童姥又道: 「生死符入體之後,永無解藥。烏老大這批畜生反叛縹緲峰,便是不甘永受生死符所制,想要到靈鷲宮去盜得破解生死符的法門。這群狗賊痴心妄想,發他們的狗屁春秋大夢,你姥姥生死符的破解之法,豈能偷盜而得?」虛竹只覺傷處越癢越厲害,而且奇癢漸漸深入,不到一頓飯時分,連五臟六腑也似發起癢來,真想一頭便在牆上撞死了,勝似受這煎熬之苦,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
童姥說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兩字,是什麼意思?這會兒懂得了罷?」虛竹心中說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沒說話的絲毫力氣。童姥又道:「適才你臨去之時,說了兩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語之中,頗有關切之意,你小子倒也不是沒有良心。何況你救過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賞有罰,你畢竟跟烏老大他們那些混蛋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種下生死符,那是罰,可是又給你除去,那是賞。」
虛竹呻吟道:「咱們把話說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挾,要我干那……干那傷天害理之事,我……我寧死不……不……不……不……」這「寧死不屈」的「屈」字卻始終說不出口。童姥冷笑道:「哼,瞧你不出,倒是條硬漢子。可是你為什麼哼哼唧唧的,說不出話?你可知那安洞主為什麼說話口吃?」虛竹驚道:「他當年也是中了你的生……生……以致痛得口… …口……口……」童姥道:「你知道就好了。這生死符一發作,一日厲害一日,奇癢劇痛遞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後逐步減退,八十一日之後,又再遞增,如此周而復始,永無休止。每年我派人巡行各洞各島,賜以鎮痛止癢之葯,這生死符一年之內便可不發。」
虛竹這才恍然,眾洞主、島主所以對童姥的使者敬若神明,甘心挨打,乃是為了這份可保一年平安的藥劑。如此說來,自己豈不是終身也只好受她如牛馬一般的役使?童姥和他相處將近三月,已摸熟了他的脾氣,知他為人外和內剛,雖然對人極是謙和,內心卻十分固執,決不肯受人要脅而屈服,說道:「我說過的,你跟烏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會每年給你服一次葯鎮痛止癢,使你整日價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給我種了九張生死符,我可以一舉給你除去,斬草除根,永無後患。」
虛竹道:「如此,多……多……多……」那個「謝」字始終說不出口。當下童姥給他服了一顆藥丸,片刻間痛癢立止。童姥道:「要除去這生死符的禍胎,須用掌心內力。我這幾天神功將成,不能為你消耗元氣,我教你運功出掌的法門,你便自行化解罷。」虛竹道:「 是。」童姥便即傳了他如何將北冥真氣自丹田經由天樞、太乙、梁門、神封、神藏諸穴,通過曲池、大陵、陽豁而至掌心,這真氣自足經脈通至掌心的法門,是她逍遙派獨到的奇功,再教他將這真氣吞吐、盤旋、揮灑、控縱的諸般法門。虛竹練了兩日,已然純熟。童姥又道:「烏老大這些畜生,人品雖差,武功卻著實不低。他們所交往的狐群狗黨之中,也頗有些內力深湛的傢伙,但沒一個能以內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那是什麼緣故?」她頓了一頓,明知虛竹回答不出,接著便道:「只因我種入他們體內的生死符種類既各各不同,所使手法也大異其趣。他如以陽剛手法化解了一張生死符,未解的生死符如是在太陽、少陽、陽明等經脈中的,感到陽氣,力道劇增,盤根糾結,深入臟腑,即便不可收拾。他如以陰柔之力化解罷,太陰、少陰、厥陰經脈中的生死符又會大大作怪。更何況每一張生死符上我都含有分量不同的陰陽之氣,旁人如何能解?你身上這九張生死符,須以九種不同的手法化解。」當下傳了他一種手法,待他練熟之後,便和他拆招,以諸般陰毒繁複手法攻擊,命他以所學手法應付。
童姥又道:「我這生死符千變萬化,你下手拔除之際,也須隨機應變,稍有差池,不是立刻氣窒身亡,便是全身癱瘓。須當視生死符如大敵,全力以赴,半分鬆懈不得。」虛竹受教苦練,但覺童姥所傳的法門巧妙無比,氣隨意轉,不論她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來,均能以這法門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蘊猛烈反擊的招數。他越練越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能令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魂飛魄散,確有它無窮的威力,若不是童姥親口傳授,哪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將九種法門練熟。
童姥甚喜,說道:「小……小子倒還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要制服生死符,便須知道種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什麼東西?」虛竹一怔,道:「那是一種暗器。」童姥道:「不錯,是暗器,然而是怎麼樣的暗器?像袖箭呢,還是像鋼鏢?像菩提子呢,還是像金針?」虛竹尋思:「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雖然又痛又癢,摸上去卻無影無蹤,實在不知是什麼形狀。」一時難以回答。
童姥道:「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個仔細。」想到這是天下第一厲害的暗器,虛竹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覺一陣冰冷,那暗器輕飄飄地,圓圓的一小片,只不過是小指頭大小,邊緣鋒銳,其薄如紙。虛竹要待細摸,突覺手掌心中涼颼颼地,過不多時,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驚,童姥又沒伸手來奪,這暗器怎會自行變走?當真是神出鬼沒,不可思議,叫道:「啊喲!」心想:「糟糕,糟糕!生死符鑽進我手掌心去了。」童姥道:「你明白了么?」虛竹道:「我……我……」童姥道:「我這生死符,乃是一片圓圓的薄冰。」虛竹「啊」的一聲叫,登時放心,這才明白,原來這片薄冰為掌中熱力所化,因此頃刻間不知去向,他掌心內力煎熬如爐,將冰化而為汽,竟連水漬也沒留下。童姥說道:「要學破解生死符的法門,須得學會如何發射,而要學發射,自然先須學制煉。別瞧這小小的一片薄冰,要製得其薄如紙,不穿不破,卻也大非容易。你在手掌中放一些水,然後倒運內力,使掌心中發出來的真氣冷於寒冰數倍,清水自然凝結成冰。」當下教他如何倒運內力,怎樣將剛陽之氣轉為陰柔。無崖子傳給他的北冥真氣原是陰陽兼具,虛竹以往練的都是陽剛一路,但內力既有底子,只要一切逆其道而行便是,倒也不是難事。
生死符製成後,童姥再教他發射的手勁和認穴準頭,在這片薄冰之上,如何附著陽剛內力,又如何附著陰柔內力,又如何附以三分陽、七分陰,或者是六分陰、四分陽,雖只陰陽二氣,但先後之序既異,多寡之數又復不同,隨心所欲,變化萬千。虛竹又足足花了三天時光,這才學會。童姥喜道:「小子倒也不笨,學得挺快,這生死符的基本功夫,你已經學會了。說到變化精微,認穴無訛,那是將來的事了。」第四日上,童姥命他調勻內息,雙掌凝聚真氣,說道:「你一張生死符中在右腿膝彎內側『陰陵泉』穴上,你右掌運陽剛之氣,以第二種法門急拍,左掌運陰柔之力,以第七種手法緩緩抽拔。連拔三次,便將這生死符中的熱毒和寒毒一起化解了。」虛竹依言施為,果然「陰陵泉」穴上一團窒滯之意霍然而解,關節靈活,說不出的舒適。
童姥一一指點,虛竹便一一化解。終於九張生死符盡數化去,虛竹不勝之喜。童姥嘆了口氣,說道:「明日午時,我的神功便練成了。收功之時,千頭萬緒,兇險無比,今日我要定下心來好好的靜思一番,你就別再跟我說話,以免亂我心曲。」虛竹應道:「是。」心想:「日子過得好快,不知不覺,居然整整三個月過去了。」便在這時候,忽聽得一個蚊鳴般的微聲鑽入耳來:「師姊,師姊,你躲在哪裡啊?小妹想念你得緊,你怎地到了妹子家裡,卻不出來相見?那不是太見外了嗎?」
這聲音輕細之極,但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晰異常。卻不是李秋水是誰?
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