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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解不了 名韁系嗔貪(2)

所屬書籍: 天龍八部

  那老僧哈哈大笑,道:「我教你罷,是半斤八兩。這樣尋常的話也說不上,我們的中國話,你還得好好學幾年再說不遲。」哲羅星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那老僧笑道:「嘿嘿,書袋你倒會掉,卻不知半斤乃是八兩。」哲羅星、波羅星師兄弟一意到中土盜取武功秘訣,讀了不少中國書,所知的華語都是來自書本子的,於「半斤八兩」這些俗語反而一知半解,記不清楚。

  兩僧打了半天,都已有惺惺相惜之意,言笑之間,互通姓名。那老僧便是清涼寺方丈神山的師弟神音。哲羅星得知他不是少林寺的,更加全無嫌隙。神音問道他東來的原由。哲羅星便說師弟來到中土,往少林寺掛單,不知何故,竟為少林寺扣留不放。神音一來好事,二來對少林寺的威名遠揚本就心中不服,三來要在這位新交的朋友之前逞逞威風,便道:「我師兄神山武功天下無敵,從來就沒將少林寺瞧在眼裡。我帶你去見我師兄,定有法子救你師弟出來。」當下神音將哲羅星帶到清涼寺去,會見了神山。

  神山心想少林寺方丈玄慈為人寬和,好端端地為什麼扣留波羅星,其中定有重大緣由,當下善加款待,慢慢套問,不到半個月,便將哲羅星心中隱藏的言語套了出來,只不過他咬定說想取佛經,用以在天竺弘揚佛法。

  神山尋思:「波羅星去少林寺,志在盜經,如在剛盜到手時便被發覺,少林寺也不過將原經奪回,不致再加難為。現下將他扣留不放,定是他不但盜到了手,而且已記熟於心。再說,這番僧所盜的若是經論佛典,少林寺非但不會幹預,反而會慎擇善本,欣然相贈。所以將他監留於寺,七年不放,定然他所盜的不是佛經,而是武學秘笈。」一想到「少林寺的武學秘笈」,不由得心癢難搔。數日籌思,打定了主意:「我去代他出頭,將波羅星索來。少林寺中高手雖多,但天下之事,抬不過一個理去。少林派是武林領袖,又是佛門弟子,難道真能逞強壓人么?只要波羅星到手,不愁他不吐露少林寺的武學秘要。」當下派遣弟子持了自己名帖,邀請開封大相國寺觀心大師、江南普渡寺道清大師、廬山東林寺覺賢大師、長安凈影寺融智大師,隨同神音和哲羅星,一同到少林寺來。邀請這四位武林中大有名望的高僧到場,是要少林寺礙於佛門與武林中的清議,非講理放人不可。

  這時神山聽得玄慈語帶譏刺,勃然說道:「哲羅星師兄萬里東來,難道方丈連他師兄弟相會一面,也是不許么?」玄慈心想:「倘若堅決不許波羅星出見,反而顯得少林理屈了,普渡、東林諸寺高僧也必不服。」便道:「有請波羅星師兄!」執事僧傳下話去,過不多時,四名老僧陪同波羅星走上殿來。那波羅星身形矮小,面容黝黑,他見到師兄,悲喜交集,涌身而前,抱住哲羅星,淚水潸潸而下。兩人咭咭呱呱的說得又響又快,不知是天竺哪一處地方的方言土語,旁人也無法聽懂,料想是波羅星述說盜經遭擒,被少林扣押不放的情由。哲羅星和師弟說了良久,大聲用華語道:「少林寺方丈說假話,波羅星沒有盜武功書,只偷看佛家書。佛家書,本來是我天竺來的,看看,又不犯戒!達摩祖師,是我天竺人,他教你們武功,你們反而關住了天竺比丘,這是忘恩負……負……那個,總之是不好!」

  他的華語雖不流暢,理由倒十分充分,少林僧眾一時無言可駁,他抵死不認偷盜武學經籍,此時並無贓物在身,實難逼他招認。玄慈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波羅星師兄,你若說謊,不怕墮阿鼻地獄么?」波羅星道:「我決不說謊!」玄慈道:「我少林派的《大金剛拳經》,你偷看過沒有?」波羅星道:「沒有,我只借看一部《金剛經》。」玄慈道:「我少林派的《般若掌法》,你偷看過沒有?」波羅星道:「沒有,我只借看過一部《小品般若經》。」玄慈道:「那麼我少林派的《摩訶指訣》,難道你也沒偷看么?那日我玄慚師弟在藏經樓畔遇到你之時,你不是正偷了這部指法要訣,從藏經樓的秘閣中溜出來么?」波羅星道:「小僧只在貴寺藏經樓借閱過一部《摩訶僧祗律》。貴國晉朝隆安三年,高僧法顯來我天竺取經,得經書寶典多部,《摩訶僧祗律》即其一也。小僧借閱此書,不知犯了貴寺何等戒律?」他聰明機變,學問淵博,否則他師兄也不會派他來擔任盜經的重任了,此刻侃侃道來,竟將盜閱武術秘笈之事推得乾乾淨淨,反而顯得少林寺全然理虧。玄慈眉頭一皺,口宣佛號:「阿彌陀佛!」一時倒難以和他辯駁。突然身旁風聲微動,黃影閃處,一人呼的一拳向波羅星後心擊去,這一拳迅速沉猛,凌厲之極。拳風所趨,正對準了波羅星後心的至陽穴要害。

  這一招來得太過突然;似乎已難解救。波羅星立即雙手反轉,左掌貼於神道穴,右掌貼於筋縮穴,掌心向外,掌力疾吐,那神道穴是在至陽穴之上,筋縮穴在至陽穴之下,雙掌掌力交織成一片屏障,剛好將至陽要穴護住,手法巧妙之極。大雄寶殿上眾高手見他這一招配合得絲絲入扣,倒似發招者故意湊合上去,要他一顯身手一般,又似是同門師兄弟拆招,試演上乘掌法,忍不住都喝一聲:「好掌法!」波羅星雙掌之力將那人來拳擋過,那人跟著變拳為掌,斬向波羅星的後頸。這時眾人已看清偷襲之人是少林寺中一名中年僧人。這和尚變招奇速,等波羅星回頭轉身,右掌跟著斬下。波羅星左指揮出,削向他掌緣。那僧人若不收招,剛好將小指旁的後豁穴送到他的指尖上去,其時波羅星全身之力聚於一指,立時便能廢了那僧人的手掌。這一指看似平平無奇,但部位之准,力道之凝,的是非同凡俗。又有人叫道:「好指法!」那僧人立即收掌,雙拳連環,瞬息間連出七拳。這七拳分擊波羅星的額、顎、頸、肩、臂、胸、背七個部位,快得難以形容。波羅星無法閃避,也是連出七拳,但聽得砰砰砰砰砰砰砰連響七下,每一拳都和那僧人的七拳相撞。他在這電光石火般的剎那之間,居然每一拳都剛好撞在敵人的來拳之上,要不是事先練熟,憑你武功再高,那也是決不可能之事。七拳一擊出,波羅星驀地想起一件事,「啊」的一聲驚呼,向後躍開。那中年僧人卻也不再進擊,緩緩退開三步,合十向玄慈與神山行禮,說道:「小僧無禮,恕罪則個。」 玄慈笑吟吟的合十還禮。神山臉有怒色,哼了一聲。玄慈向觀心、道清、覺賢、融智四僧說道:「還請四位師兄主持公道。」一時大殿之中,肅靜無聲。

  自從神山上人提到少林寺扣押天竺僧波羅星之事,虛竹便知眼前的事與己無涉,已放了一大半心;待見一位師叔祖出手襲擊而波羅星一一化解,兩人拆了招之後分開,但覺攻守雙方所使招數,也並不如何了不起,卻不知何以本寺方丈等人頗有得色,對方卻有理屈慚愧之意,他只覺得波羅星在這三招上實在半點也沒有吃虧。

  觀心大師咳嗽一聲,說道:「三位意下如何?」道清大師道:「適才波羅星師兄所使的三招,第一招似乎是《般若掌法》中的『天衣無縫』;第二招似乎是《摩訶指》的『以逸待勞』;第三招似乎是《大金剛拳》中的『七星聚會』。」神山上人介面道:「哈哈,中土佛門果然受惠於天竺佛國不淺。當年達摩祖師挾天竺武技東來,傳於少林,天竺武技流傳至今,少林高僧的出手,居然和天竺高僧的天竺武功仍然若合符節,實乃可喜可賀。『般若』、 『摩訶』是梵語,『金剛』是梵神,東西為一,萬法同源,可說是武學中的無分別境界了,哈哈,哈哈。」少林群僧一聽之下,均有怒色。適才波羅星矢口不認偷看過少林寺的武功秘錄,倒也難以指證其非。那中年少林僧法名玄生,是玄慈的師弟,武功既高,性情亦復剛猛,突然間出其不意的向波羅星襲擊。他事先盤算已定,所使招數以及襲向的部位,逼得波羅星不得不以般若掌、摩訶指、大金剛拳中的三招來拆解。倘若波羅星從未學過這三門功夫,當然另有本門功夫拆解,但新學乍練,這些時日心中所想,手上所習,定然都是少林派功夫,倉卒之際不及細想,定會順手以這三招最方便的招數應付。不料神山強辭奪理,反說這是天竺武技。但少林派的武功源自達摩祖師。達摩是天竺僧人,梁朝時自天竺東來與梁武帝講論佛法,話不投機,於是駐錫少林,傳下禪宗心法與絕世武功,那也是天下皆知之事。神山上人機變絕倫,一口咬定少林派的武功般若掌、摩訶指、與大金剛拳系從天竺傳來,那麼波羅星會使這三種武功便毫不希奇,決不能因此而證明他曾偷看過少林寺的武功秘錄。玄慈緩緩說道:「本寺佛法與武功都是傳自達摩祖師,那是一點不假。來於天竺,還於天竺,原也合情合理。波羅星師兄只須明言相求,本寺原可將達摩祖師所遺下的武經恭錄以贈。但這般若掌創於本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師,摩訶指系一位在本寺掛單四十年的七指頭陀所創。那大金剛拳法,則是本寺第十一代通字輩的六位高僧,窮三十六年之功,共同鑽研而成。此三門全系中土武功,與天竺以意御勁、以勁發力的功夫截然不同。眾位師兄都是武學高人,其中差別一見而知,原不必老衲多所饒舌。」

  觀心大師、融智大師均覺玄慈之言不錯,齊聲向神山上人道:「師兄你意下如何?」

  神山上人微微一笑,說道:「少林方丈所言,當然高明,不過未免有一點故意分別中華與天竺的門戶之見。其實我佛眼中,眾生無別,中華、天竺,皆是虛幻假名。日前哲羅星師兄與小僧講論天竺中土武功異同之時,也曾提到般若掌、摩訶指、和大金剛拳的招數。他說那一招『天衣無縫』,梵文叫做『阿伐豈耶』,翻成華語,是『莫可名狀』之意,這一招右掌力微而實,左掌力沉而虛,虛實交互為用,敵人不察,極易上當。方丈師兄,哲羅星師兄這句話,不知對也不對?」玄慈臉上黃氣一閃而過,說道:「師兄眼光敏銳,佩服,佩服。 」神山聰明穎悟,武學上識見又高,只見到波羅星和玄生對了那一掌,便瞧出了「天衣無縫 」這招的精義所在,假言聞之於哲羅星,總之是要證明此乃天竺武學。他見波羅星與玄生對拆的三招變化奇巧,對少林武功又增幾分向慕之情,心下只想:「少林寺這些和尚都是飯桶,上輩傳下來這麼高明的武學,只怕領悟到的還不到三成。只要能讓我好好的鑽研,再加變化,數年之內,便可壓得少林派從此抬不起頭來。」玄慈自然知道,神山這番話,是適才見了波羅星的招數而發,什麼哲羅星早就跟他說過云云,全是欺人之談,但他於一瞥之間便看破了這一招高深掌法中的秘奧,此人天份之高,眼力之利,確也是世所罕見。他微一沉吟,便道:「玄生師弟,煩你到藏經樓去,將記載這三門武功的經籍,取來讓幾位師兄一觀。」 玄生道:「是!」轉身出殿,過不多時,便即取到,交給玄慈。大雄寶殿和藏經樓相距幾達三里,玄生在片刻間便將經書取到,身手實是敏捷之極。外人不知內情,也不以為異,少林寺僧眾卻無不暗自讚歎。

  那三部經書紙質黃中發黑,顯是年代久遠。玄慈將經書放在方桌之上,說道:「眾位師兄請看,三部經書中各自敘明創功的經歷。眾位師兄便不信老衲的話,難道少林寺上代方丈大師這等高僧碩德,也會妄語欺人?又難道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在數百年前便先行寫就了,以便此刻來強辭奪理?」神山裝作沒聽出他言外之意,將《般若掌法》取了過來,一頁頁的翻閱下去。觀心大師便取閱《摩訶指秘要》,道清大師取閱《大金剛拳神功》。觀心、道清二人只隨意看了看序文、跋記,便交給覺賢、融智二位。這四位高僧均覺一來這是少林派的武功秘本,自己是別派高手名宿,身份有關,不便窺探人家的隱秘;二來玄慈大師是一代高僧,既然如此說,決無虛假,若再詳加審閱,不免有見疑之意,禮貌上頗為不敬。神山上人卻是認真之極,一頁頁的慢慢翻閱,顯是在專心找尋其中的破綻疑竇,要拿來反駁玄慈。一時大殿上除了眾人輕聲呼吸之外,便是書頁的翻動之聲。神山上人翻完《般若掌法》,接看《摩訶指秘要》,再看《大金剛拳神功》,都是一頁頁的慢慢閱讀。少林群僧注視神山上人的臉色,想知道他是否能在這三本古籍之中找到什麼根據,作為強辯之資,但見他神色木然,既無喜悅之意,亦無失望之情。眼見他一頁頁的慢慢翻完,合上了最後一本《大金剛拳神功》,雙手捧著,還給了玄慈方丈,閉眼冥想,一言不發。玄慈見他這等模樣,倒是莫測高深。過了好一會,神山上人張開眼來,向哲羅星道:「師兄,那日你將般若掌的要訣念給我聽,我記得梵語是:因苦乃羅斯,不爾甘兒星,柯羅波基斯坦,兵那斯尼,伐爾不坦羅…… 翻成華語是:『如或長夜不安,心念紛飛,如何懾伏,乃練般若掌內功第一要義。』是這句話么?」哲羅星一怔,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隨口答道:「是啊,師兄翻得甚是精當。」少林眾高僧面面相覷,無不失色,輩份較低之眾僧卻都側耳傾聽。神山又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大篇梵語,說道:「這段梵文譯成華語,想必如此:卻將紛飛之心,以究紛飛之處,究之無處,則紛飛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則能究之心安在?能照之智本空,所緣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蓋無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蓋無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慮安然。外不尋塵,內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般若掌內功之要也。」哲羅星這時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欣然道:「正是,正是!那日小僧與師兄在五台山清涼寺談佛法,論武功,所說我天竺佛門般若掌的內功要訣,確是如此。」

  神山上人道:「那日師兄所說的大金剛拳要旨和摩訶指秘訣,小僧倒也還記得。」說著又滔滔不絕的說一段梵語,背一段武經的經文。玄慈及少林眾高僧聽神山所背誦的雖非一字不錯,卻也大致無誤,正是那三部古籍中所記錄的要訣,不由得都臉色大變。想不到此人居然有此奇才,適才默默翻閱一過,竟將三部武學要籍暗記在心,而且又精通梵語,先將經訣譯成梵語,再依華語背誦。道清、融智、玄慈等均通梵文,聽來華梵語義甚合,倒似真的先有梵文,再有華文譯本一般。這麼一來,波羅星偷閱經書的罪名固然洗刷得乾乾淨淨,而元元大師、七指頭陀等少林上輩高僧,反成了抄襲篡竊、欺世盜名之徒。這件事若要據理而爭,那神山伶牙俐齒,未必辯他得過。玄慈氣惱之極,一時卻也想不出對付之策。玄生忽又越眾而出,向哲羅星道:「大師,你說這般若掌、摩訶指、大金剛拳,都是本寺傳自天竺,大師自然精熟無比。此事真假極易明白。小僧要領教大師這三門武功的高招,小僧所使招數,決不出這三門武功之外。大師下手指點時,也請以這三門武功為限。」 說著身形一晃,已站到哲羅星的身前。玄慈暗叫:「慚愧!這法子甚是簡捷,只須那胡僧一出手,真偽便即立判,怎麼我竟然念不及此?」神山上人也是心中一凜: 「這一著倒也厲害,哲羅星自然不會什麼般若掌、摩訶指、大金剛拳,卻教他如何應付?」

  哲羅星神色尷尬,說道:「天竺武功,著名的約有三百六十門,小僧雖然都約略知其大要,卻不能每一門皆精。據聞少林寺武功有七十二門絕技,請問師兄,是不是七十二門絕技件件精通?倘若小僧隨便請師兄施展七十二門絕技中的三項,師兄是不是都能施展得出?」

  這番話一說,倒令玄生怔住了。少林寺絕技,每位高僧所會者最多不過五六門,倘若有人任意指定三門,要哪一位高僧施展,那確是無人能夠辦到。玄生於武學所知算得甚博,但七十二門絕技中所會者亦不過六門而已。哲羅星的反駁甚是有理,確也難以應付。突然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說道:「天竺大德、中土高僧,相聚少林寺講論武功,實乃盛事。小僧能否有緣做個不速之客,在旁恭聆雙方高見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了各人耳中。聲音來自山門之外,入耳如此清晰,卻又中正平和,並不震人耳鼓,說話者內功之高之純,可想而知;而他身在遠處,卻又如何得知殿中情景?玄慈微微一怔,便運內力說道: 「既是佛門同道,便請光臨。」又道:「玄鳴、玄石兩位師弟,請代我迎接嘉賓。」玄鳴、玄石二人躬身道:「是!」剛轉過身來,待要出殿,門外那人已道:「迎接是不敢當。今日得會高賢,實是不勝之喜。」他每說一句,聲音便近了數丈,剛說完「之喜」兩個字,大殿門口已出現了一位寶相莊嚴的中年僧人,雙手合十,面露微笑,說道:「吐蕃國山僧鳩摩智,參見少林寺方丈。」群僧見到他如此身手,已是驚異之極,待聽他自己報名,許多人都「 哦」的一聲,說道:「原來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到了!」玄慈站起身來,搶上兩步,合十躬身,說道:「國師遠來東土,實乃有緣。敝寺今日正有一事難以分剖,便請國師主持公道,代為分辨是非。」說著便替神山、哲羅星師兄弟、觀心等諸大師逐一引見。眾僧相見罷,玄慈在正中設了一個座位,請鳩摩智就座。鳩摩智略一謙遜,便即坐了,這一來,他是坐在神山的上首。旁人倒也沒什麼,神山卻暗自不忿:「你這番僧裝神弄鬼,未必便有什麼真實本領,待會倒要試你一試。」

  鳩摩智道:「方丈要小僧主持公道,分辨是非,那是萬萬不敢。只是小僧適才在山門外聽到玄生大師和哲羅星大師講論武功,頗覺兩位均有不是之處。」

  群僧都是一凜,均想:「此人口氣好大。」玄生道:「敬請國師指點開示。」鳩摩智微微一笑,說道:「哲羅星師兄適才質詢大師,言下之意似乎是說,少林派有七十二門絕技,未必有人每一門都能精通,此言錯矣。大師以為摩訶指、般若掌、大金剛拳是少林派秘傳,除了貴派嫡傳弟子之外,旁人便不會知曉,否則定是從貴派偷學而得,這句話卻也不對。」 他這番話連責二人之非,群僧只聽得面面相覷,不知他其意何指。玄生朗聲道:「據國師所言,有人以一身而能兼通敝派七十二門絕技?」鳩摩智點頭道:「不錯!」玄生道:「敢問國師,這位大英雄是誰?」鳩摩智道:「殊不敢當。」玄生變色道:「便是國師?」鳩摩智點頭合十,神情肅穆,道:「正是。」這兩字一出,群僧盡皆變色,均想:「此人大言炎炎,一至於此,莫非是瘋了?」少林七十二門絕技有的專練下盤,有的專練輕功,有的以拳掌見長,有的以暗器取勝,或刀或棒,每一門各有各的特長,使劍者不能使禪杖,擅大力神拳者不能收發暗器。雖有人同精五六門絕技,那也是以互相併不抵觸為限。玄生與波羅星都練了般若掌、摩訶指、大金剛拳三門功夫,那均是手上的功夫。故老相傳,上代高僧之中曾有人兼通一十三門絕技,號稱「十三絕神僧」,少林寺建寺數百年,只此一人而已。少林諸高僧固所深知,神山、道清等也皆洞曉。要說一身兼擅七十二絕技,自是欺人之談。

  少林七十二門絕技之中,更有十三四門異常難練,縱是天資極高之人,畢生苦修一門,也未必一定能夠練成。此時少林全寺僧眾千餘人,以千餘僧眾所會者合併,七十二絕技也數不周全。眼看鳩摩智不過四十來歲年紀,就說每年能成一項絕技,一出娘胎算起,那也得七十二年功夫,這七十二項絕技每一項都是艱深繁複之極,難道他竟能在一年之中練成數種?玄生心中暗暗冷笑,臉上仍不脫恭謹之色,說道:「國師並非我少林派中人,然則摩訶指、般若掌、大金剛拳等幾項功夫,卻也精通么?」鳩摩智微笑道:「不敢,還請玄生大師指教。」身形略側,左掌突然平舉,右拳呼的一聲直擊而出,如來佛座前一口燒香的銅鼎受到拳勁,鏜的一聲,跳了起來,正是大金剛拳法中的一招「洛鐘東應」。拳不著鼎而銅鼎發聲,還不算如何艱難,這一拳明明是向前擊出,銅鼎卻向上跳,可見拳力之巧,實已深得「大金剛拳」的秘要。

  鳩摩智不等銅鼎落下,左手反拍出一掌,姿勢正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懾伏外道」,銅鼎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拍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下來,只是鼎中有許多香灰跟著散開,煙霧瀰漫,一時看不清是什麼物件。其時「洛鐘東應」這一招餘力已盡,銅鼎急速落下,鳩摩智伸出大拇指向前一捺,一股凌厲的指力射將過去,銅鼎突然向左移開了半尺。鳩摩智連捺三下,銅鼎移開了一尺又半,這才落地。少林眾高僧心下嘆服,知他這三捺看似平凡無奇,其中所蘊蓄的功力實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境地,正是摩訶指的正宗招數,叫做「三入地獄」。那是說修習這三捺時用功之苦,每捺一下,便如入了一次地獄一般。

  香灰漸漸散落,露出地下一塊手掌大的物事來,眾僧一看,不禁都驚叫一聲,那物事是一隻黃銅手掌,五指宛然,掌緣閃閃生光,燦爛如金,掌背卻呈灰綠色。

  鳩摩智袍袖一拂,笑道:「這『袈裟伏魔功』練得不精之處,還請方丈師兄指點。」一句話方罷,他身前七尺外的那口銅鼎竟如活了一般,忽然連打幾個轉,轉定之後,本來向內的一側轉而向外,但見鼎身正中剜去了一隻手掌之形,割口處也是黃光燦然。輩份較低的群僧這才明白,鳩摩智適才使到般若掌中「懾伏外道」那一招之時,掌力有如寶刀利刃,竟在鼎上割下了手掌般的一塊。

  玄生見他這三下出手,無不遠勝於己,霎時間心喪若死:「只怕這位神僧所言不錯,我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確是傳自天竺,他從原地習得秘奧,以致比我中土高明得多。」當即合十躬身,說道:「國師神技,令小僧大開眼界,佩服,佩服!」鳩摩智最後所使的「袈裟伏魔功」,玄慈方丈畢生在這門武功上花的時日著實不少,以致頗誤禪學進修,有時著實後悔,覺得為了一拂之純,窮年累月的練將下去,實甚無謂。但想到自己這門袖功足可獨步天下,也覺自慰,此刻一見鳩摩智隨意拂袖,瀟洒自在,而口中談笑,袍袖已動,竟不怕發聲而泄了真氣,更非自己所能,不由得百感交集。霎時之間,大殿上寂靜無聲,人人均為鳩摩智的絕世神功所鎮懾。過了良久,玄慈長嘆一聲,說道:「老衲今日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衲數十年苦學,在國師眼中,實是不足一哂。波羅星師兄,少林寺淺水難養蛟龍,福薄之地,不足以留佳客,你請自便罷!」玄慈此言一出,哲羅星與波羅星二人喜動顏色。神山上人卻是又喜又怒,喜的是波羅星果然精熟少林派絕技,而玄慈方丈准他離寺;愁的是此事自己實在無甚功績,全是鳩摩智一力促成,此人武功高極,既已控制全局,自己再要想從波羅星手中轉得少林絕技,只怕難之又難,何況波羅星所盜到的少林武功秘笈,不過寥寥數項,又如何能與鳩摩智所學相比?世上既有鳩摩智其人,則自己一切圖謀,不論成敗,都已殊不足道。鳩摩智不動聲色,只合十說道:「善哉,善哉!方丈師兄何必太謙?」少林合寺僧眾卻個個垂頭喪氣,都明白方丈被逼到要說這番話,乃是自認少林派武功技不如人。少林派數百年來享譽天下,執中原武學之牛耳。這麼一來,不但少林寺一敗塗地,亦使中土武人在番人之前大大的丟了臉面。觀心、道清、覺賢、融智、神音諸僧也均覺面目無光,事情竟演變到這步田地,實非他們初上少林寺時所能逆料。

  玄慈實已熟思再三。他想少林寺所以要扣留波羅星,全是為了不令本寺武功絕技泄之於外,但眼見鳩摩智如此神功,雖然未必當真能盡本寺七十二門絕技,總之為數不少,則再扣留波羅星又有何益?波羅星所記憶的本寺絕技,不過三門,比諸鳩摩智所知,實不可同日而語。這位大輪明王武功深不可測,本寺諸僧無一能是他敵手,若說寺中諸高手一擁而上,倚多為勝,那變成了下三濫的無賴匪類,豈是少林派所能為?這波羅星今日下山,不出一月,江湖上少不免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少林寺再不能領袖武林,自己也無顏為少林寺的方丈。這一切他全瞭然於胸,但形格勢禁,若非如斯,又焉有第二條路好走?殿上諸般事故,虛竹一一都瞧在眼裡,待聽方丈說了那幾句話後,本寺前輩僧眾個個神色慘然。他斜眼望看師父慧輪時,但見他淚水滾滾而下,實是傷心已極,更有幾位師叔連連捶胸,痛哭失聲。他雖不明其中關節,但也知鳩摩智適才顯露的武功,本寺無人能敵,方丈無可奈何,只有讓他將波羅星帶走。

  可是他心中卻有一事大惑不解。眼見鳩摩智使出大金剛拳拳法、般若掌掌法、摩訶指指法,招數是對是錯,他沒有學過這幾門功夫,自是無法知曉,但運用這拳法、掌法、指法的內功,他卻瞧得清清楚楚,那顯然是「小無相功」。這個無相功他得自無崖子,後來天山童姥在傳他天山折梅手的歌訣之時,發覺他身有此功,曾大為惱怒傷心,因此功她師父只傳李秋水一人,虛竹既從無崖子身上傳得,則無崖子和李秋水之間的干係,自是不問可知了。天山童姥息怒之後,曾對他說過「小無相功」的運用之法,但童姥所知也屬有限,直到後來他在靈鷲宮地下石室的壁上圓圈之中,才體會到不少「小無相功」的秘奧。

  「小無相功」是道家之學,講究清靜無為,神遊太虛,較之佛家武功中的「無色無相」 之學,名雖略同,實質大異。虛竹一聽到鳩摩智在山門外以中氣傳送言語,心中便已一凜,知他的「小無相功」修為甚深,此後見他使動拳法、掌法、指法、袖法,招數雖變幻多端,卻全是以小無相功催動。玄生師叔祖以及波羅星所使的「天衣無縫」等招,卻從內至外全是佛門功夫,而且般若掌有般若掌的內功,摩訶指有摩訶指的內功,大金剛拳有大金剛拳的內功,涇渭分明,截不相混。他聽鳩摩智自稱精通本派七十二門絕技,然而施展之時,明明不過是以一門小無相功,使動般若掌、摩訶指、大金剛拳等招數,只因小無相功威力強勁,一使出便鎮懾當場,在不會這門內功之人眼中,便以為他真的精通少林派各門絕技。這雖非魚目混珠,小無相功的威力也決不在任何少林絕技之下,但終究是指鹿為馬,混淆是非。虛竹覺得奇怪的是,此事明顯已極,少林寺自方丈以下,千餘僧眾竟無一人直斥其非。他可不知這小無相功博大精深,又是道家的武學,大殿上卻無一個不是佛門弟子,武功再高,也不會去修習道家內功,何況「小無相功」以「無相」兩字為要旨,不著形相,無跡可尋,若非本人也是此道高手,決計看不出來。玄慈、玄生等自也察覺鳩摩智的內功與少林內功頗有不同,但想天竺與中土所傳略有差異,自屬常情。地隔萬里,時隔數百年,少林絕技又多經歷代高僧興革變化,兩者倘若仍是全然一模一樣,反而不合道理了。是以絲毫不起疑心。

  虛竹初時只道眾位前輩師長別有深意,他是第三輩的小和尚,如何敢妄自出頭?但眼見形勢急轉直下,眾師長盡皆悲怒沮喪,無可奈何,本寺顯然面臨重大劫難,便欲挺身而出,指明鳩摩智所施展的不是少林派絕技。但二十餘年來,他在寺中從未當眾說過一句話,在大殿中一片森嚴肅穆的氣象之下,話到口邊,不禁又縮了回去。

  只聽鳩摩智道:「方丈既如此說,那是自認貴派七十二門絕技,實在並非貴派自創,這個『絕』字,須得改一改了。」玄慈默然不語,心中如受刀剜。

  玄字班中一個身形高大的老僧厲聲說道:「國師已佔上風,本寺方丈亦許天竺番僧自行離去,何以仍如此咄咄逼人,不留絲毫餘地?」鳩摩智微笑道:「小僧不過想請方丈應承一句,以便遍告天下武林同道。以小僧之見,少林寺不妨從此散了,諸位高僧分投清涼、普渡諸處寺院託庇安身,各奔前程,豈非勝在浪得虛名的少林寺中苟且偷安?」

  他此言一出,少林群僧涵養再好,也都忍耐不住,紛紛大聲呵斥。群僧這時方始明白,這鳩摩智上得少室山來,竟是要以一人之力將少林寺挑了,不但他自己名垂千古,也使得中原武林從此少了一座重鎮,於他吐蕃國大有好處。只聽他朗聲說道:「小僧孤身來到中土,本意想見識一下少林寺的風範,且看這號稱中原武林泰山北斗之地,是怎樣一副莊嚴宏偉的氣象。但聽了諸位高僧的言語,看了各位高僧的舉止,嘿嘿嘿,似乎還及不上僻處南疆的大理國天龍寺。唉!這可令小僧大大失望了。」

  玄字班中有人說道:「大理天龍寺枯榮大師和本因方丈佛法淵深,凡我釋氏弟子,無不仰慕。出家人早無競勝爭強之念,國師說我少林不及天龍,豈足介意?」那人一面說,一面緩步而出,乃是個滿面紅光的老僧。他右手食指與中指輕輕搭住,臉露微笑,神色溫和。

  鳩摩智也即臉露笑容,說道:「久慕玄渡大師的『拈花指』絕技練得出神入化,今日得見,幸何如之。」說著右手食中兩指也是輕輕搭住,作拈花之狀。二僧左手同時緩緩伸起,向著對方彈了三彈。只聽得波波波三響,指力相撞。玄渡大師身子一晃,突然間胸口射出三支血箭,激噴數尺,兩股指力較量之下,玄渡不敵,給鳩摩智三股指力都中在胸口,便如是利刃所傷一般。這玄渡大師為人慈和,極得寺中小輩僧侶愛戴。虛竹十六歲那年,曾奉派替玄渡掃地烹茶,服侍了他八個月。玄渡待他十分親切,還指點了他一些羅漢拳的拳法。此後玄渡閉關參禪,虛竹極少再能見面,但往日情誼,長在心頭。這時見他突為指力所傷,知道救援稍遲,立有性命之憂,他曾得聾啞老人蘇星河授以療傷之法,後來又學了破解生死符的秘訣,熟習扶傷救死之道,眼見玄渡胸口鮮血噴出,不暇細想,身子一晃之間,已搶到玄渡對面,虛托一掌。其時相去只一瞬之間,三股血水未及落地,在他掌力一逼之下,竟又迅速回入了玄渡胸中。虛竹左手如彈琵琶,一陣輪指虛點,頃刻間封了玄渡傷口上下左右的十一處穴道,鮮血不再湧出,再將一粒靈鷲宮的治傷靈藥九轉熊蛇丸喂入他口中。當日虛竹得段延慶指點,破解無崖子所布下的珍瓏棋局之時,鳩摩智曾見過他一面,此刻突然見他越眾而出,以輪指虛點,封閉玄渡的穴道,手法之妙,功力之強,竟是自己生平所未見,不由得大吃一驚。

  慧方等六僧那日見虛竹一掌擊死玄難,又見他做了外道別派的掌門人,種種怪異之處,無法索解,當即負了玄難屍身,回到少林寺中。玄慈方丈與眾高僧詳加查詢,得悉玄難是死於丁春秋「三笑逍遙散」的劇毒,久候虛竹不歸,派了十多名僧人出外找尋,也始終未見他的蹤影。虛竹回寺之日,適逢少林寺又遇重大變故,丐幫幫主庄聚賢竟然遣人下帖,要少林奉他為中原武林盟主。玄慈連日與玄字輩、慧字輩群僧籌商對策,實不知那名不見經傳的庄聚賢是何等樣人物。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會,實力既強,向來又以俠義自任,與少林派互相扶持,主持江湖上正氣、武林中公道,突然要強居於少林派之上,倒令眾高僧不知如何應付才是。虛竹的師父慧輪見方丈和一眾師伯、師叔有要務在身,便不敢稟告虛竹回寺、連犯戒律之事。是以他在園中挑糞澆菜,眾高僧也均不知,這時突然見他顯示高妙手法,倒送鮮血回入玄渡體內,自是人人驚異。

  虛竹說道:「太師伯,你且不要運氣,以免傷口出血。」撕下自己僧袍,裹好了他胸口傷處。玄渡苦笑道:「大輪明王……的……拈花指功……如此……如此了得!老衲拜……拜服。」虛竹道:「太師伯,他使的不是拈花指,也不是佛門武功。」群僧一聽,都暗暗不以為然,鳩摩智的指法固然和玄渡一模一樣,連兩人溫顏微笑的神情也是毫無二致,卻不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拈花指」是什麼?群僧都知鳩摩智是吐蕃國的護國法師,敕封大輪明王,每隔五年,便在大雪山大輪寺開壇,講經說法,四方高僧居士雲集聆聽,執經問難,無不讚歎。他是佛門中天下知名的高僧,所使的如何會不是佛門武功?鳩摩智心中卻又是一驚:「這小和尚怎知我使的不是拈花指?不是佛門武功?」一轉念間,便即恍然:「是了!那拈花指本是一門十分王道和平的功夫,只點人穴道,制敵而不傷人,我急切求勝,指力太過凌厲,竟在那老僧胸口戳了三個小孔,便不是迦葉尊者拈花微笑的本意了。這小和尚想必由此而知。」他天生睿智,自少年時起便迭逢奇緣,生平從未敗於人手,一離吐蕃,在大理國天龍寺中連勝枯榮、本因、本相等高手,此番來到少林,原是想憑一身武功,單槍匹馬的鬥倒這座千年古剎,眼見虛竹只不過二十來歲,雖然適才 「輪指封穴」之技頗為玄妙,料想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裡去,當下便微笑道:「小師父竟說我這拈花指不是佛門武學,卻令少林絕技置身何地?」虛竹不善言辯,只道:「我玄渡太師伯的拈花指,自然是佛門武學,你… …你大師所使這個……卻不是……」一面說,一面提起左手,學著玄渡的手法,也彈了三彈,指力中使上了小無相功。他對人恭謹,這三彈不敢正對鳩摩智,只是向無人處彈去,只聽得鏜、鏜、鏜三響,大殿上一口銅鐘發出巨聲。虛竹這三下指力都彈在鐘上,便如以鍾槌用力撞擊一般。鳩摩智叫道:「好功夫!你試我一招般若掌!」說著雙掌一立,似是行禮,雙掌卻不合攏,呼的一聲,一股掌力從雙掌間疾吐而出,奔向虛竹,正是般若掌的「峽谷天風 」。虛竹見他掌勢兇猛,非擋不可,當即以一招「天山六陽掌」將他掌力化去。鳩摩智感到他這一掌之中隱含吸力,剛好克制自己這一招的掌力,宛然便是小無相功的底子,心中一凜,笑道:「小師父,你這是佛門功夫么?我今日來到寶剎,是要領教少林派的神技,你怎麼反以旁門功夫賜招?少林武功在大宋國向稱數一數二,難道徒具虛名,不足以與異邦的武功相抗么?」他一試出虛竹的內功特異,自己沒有制勝把握,便以言語擠兌,要他只用少林派的功夫。

  虛竹怎明白他的用意,直言相告:「小僧資質愚魯,於本派武功只學了一套羅漢拳,一套韋陀掌,那是本派紮根基的入門功夫,如何能與國師過招?」鳩摩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倒也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的對手,那便退下罷!」虛竹道:「是!小僧告退。」 合十行禮,退入虛字輩群僧的班次。玄慈方丈卻精明之極,雖不明白虛竹武功的由來,但看他適才所演的幾招,招數精奇,內功深厚,足可與鳩摩智相匹敵,少林寺今日面臨存亡榮辱的大關頭,不如便遣他出去抵擋一陣,縱然落敗,也總是一個轉機,勝於一籌莫展,當即說道:「國師自稱精通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高明淵博,令人佩服之至。少林派的入門粗淺功夫,自是更加不放在國師眼裡了。虛竹,本寺僧眾現今以『玄、慧、虛、空』排行,你是本派的第三代弟子,本來決無資格跟吐蕃國第一高手國師過招動手,但國師萬里遠來,良機難逢,你便以羅漢拳和韋陀掌的功夫,請國師指點幾招。」他將話說在頭裡,虛竹只不過是少林寺第三代「虛」 字輩的小僧,敗在鳩摩智手下,於少林寺威名並無所損,但只要僥倖勉強支持得一炷香、兩炷香的時刻,自己乘勢喝止雙方,鳩摩智便無顏再糾纏下去了。虛竹聽得方丈有令,自是不敢有違,躬身應道:「是。」走上幾步,合十說道:「國師手下留情!」 心想對方是前輩高人,決不會先行出招,當即雙掌一直拜了下去,正是韋陀掌的起手式「靈山禮佛」。他在少林寺中半天念經,半天練武,十多年來,已將這套羅漢拳和韋陀掌練得純熟無比。這招「靈山禮佛」本來不過是禮敬敵手的姿式,意示佛門弟子禮讓為先,決非好勇鬥狠之徒。但他此刻身上既具逍遙派三大高手深厚內力,復得童姥盡心點撥,而靈鷲宮地下石窖中數月面壁揣摩,更是得益良多,雙掌一拜下,身上僧衣便即微微鼓起,真氣流轉,護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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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解不了 名韁系嗔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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