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復接過鄧百川擲來的長劍,精神一振,使出慕容復家傳劍法,招招連綿不絕,猶似行雲流水一般,瞬息之間,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來只聞姑蘇慕容氏武功淵博,各家各派的功夫無所不知,殊不料劍法精妙如斯。
但慕容復每一招不論如何凌厲狠辣,總是遞不到段譽身周一丈之內。只見段譽雙手點點戳戳,便逼得慕容復縱高伏低,東閃西避。突然間拍的一聲響,慕容復手中長劍為段譽的無形氣劍所斷,化為寸許的二三十截,飛上半空,斜陽映照,閃出點點白光。
慕容復猛吃一驚,卻不慌亂,右掌急揮,將二三十斷劍化作暗器,以滿天花雨手法向段譽激射過來,段譽大叫:「啊喲!」手足無措,慌作一團,急忙伏地。數十枚斷劍都從他頭頂飛過,高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丟臉招數,實在難看已極。慕容復長劍雖被截斷,但敗中求勝,瀟洒自如,反較段譽光採得多。
風波惡叫道:「公子,接刀!」將手中單刀擲了過去,慕容復接刀在手,見段譽已爬起身來,笑道:「段兄這招『惡狗吃尿』,是大理段氏的家傳絕技么?」段譽一呆,道:「不是!」右手小指一揮,一招「少沖劍」刺了過去。
慕容復舞刀抵禦,但見他忽使「五虎斷門刀」,忽使「八卦刀法」,不數招又使「六合刀」,頃刻之間,連數八九路刀法,每一路都能深中竅要,得其精義,旁觀的使刀名家盡皆嘆服可是他刀法雖精,始終無法欺近段譽身旁。段譽一招「少沖劍」從左側繞了過來,慕容復舉刀一擋,當後聲,一柄利刃又被震斷。
公冶乾手一抬,兩根判官筆向慕容復飛去。慕容復拋下斷刀,接過判官筆來,一出手,招招點穴招數,筆尖上嗤嗤有聲,隱隱然也有一股內力發出。
段譽百餘招拆將下來,畏懼之心漸去,記起伯父和天龍寺枯榮大師所傳的內功心法,將那六脈神劍使得漸漸的圓轉融通。忽聽得蕭峰說道:「三弟,你這六脈神劍尚未純熟,六種劍法齊使,轉換之時中間留有空隙,對方便能乘機趨避。你不妨只使一種劍法試試。」
段譽道:「是,多謝大哥指點!」側眼一看,只見蕭峰負手旁站,意態閑逸,庄聚賢卻躺在地下,雙足斷折,大聲呻吟。
原來蕭峰少了慕容復一個強敵,和游坦之單打獨鬥,立時便大佔上風,只是和他硬拚數掌,每一次雙掌相接,都不禁機伶伶的打個冷戰,感到寒氣襲體,說不出的難受,當即呼呼呼猛擊數掌,乘游坦之舉掌全力相迎之際,倏地橫掃一腿。游坦之之所長者乃是冰蠶寒毒和《易筋經》內功,拳腳上功夫全是學自阿紫,那是稀鬆平常之極,但覺腿上一陣劇痛,喀喇一聲,兩支小腿脛骨同時折斷,便即摔倒。蕭峰朗聲道:「丐幫向以仁俠為先,你身為一幫之主,豈可和星宿派的妖人同流合污?沒的辱沒了丐幫數百年來的俠義美名!」
游坦之所以得任丐幫幫主,全仗著過人的武功,見識氣度,卻均不足以服眾,何況戴起面幕,神神秘秘,鬼鬼崇崇,一切事務全得聽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調度,眾丐早已甚感不滿。這日連續抓死本幫幫眾,當眾向丁春秋磕頭,投入星宿派門下,眾丐更不將他當幫主看待了。蕭峰踢斷他的雙腿,眾丐反而心中竅喜,竟無一個上來相助。全冠清等少數死黨縱然有心趨前救援,但見到蕭峰威風凜凜的神情,有誰敢上來送死?
蕭峰打倒游坦之後,見虛竹和丁春秋相鬥,頗居優勢,段譽雖會六脈神劍,有時精巧,有時笨掘無比,許多取勝的機會機會都莫名其妙的放了過去,忍不住出聲指點。
段譽側頭觀看蕭峰和游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脈神劍中立時出現破綻,慕容復機靈無比,左手一揮,一枝判官筆勢挾勁風,向段譽當胸射到,眼見便要穿胸而過。段譽見判官筆來勢驚人,不由得慌了手腳,急叫:「大哥,不好了!」
蕭峰一招「見龍在田」,從旁拍擊過去,判官筆為掌風所激,筆腰竟爾彎曲,從段譽腦後繞了個彎,向慕容復射了回去。
慕容復舉起右手單筆,砸開射來的判官筆,當的一聲,雙筆相交,只震得右臂發麻,不等那變曲了的判官落地,左手一抄,已然抓住,使將開來,竟然是單鉤的鉤法。
群雄既震於蕭峰掌力之強,又見慕容復應變無窮,鉤法精,盡不柱也大聲喝采,都覺今日得見當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拚,實是大開眼界,不虛了此番少室山一行。
段譽逃過了飛筆穿胸之險,定一定神,大拇指按出,使動「少商劍法」。這路劍法大開大闔,氣派宏偉,每一劍刺出,都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之勢,慕容復一筆一鉤,漸感難以抵擋。段譽得到蕭峰的指點,只是專使一路少商劍法,果然這路劍法結構嚴謹,再無破綻。本來六脈神劍六路劍法迴轉運使,威力比之單用一劍自是強大得多,但段譽不懂其中訣竅,單使一劍反更圓熟,十餘劍使出,慕容復已然額頭見汗,不住倒退,退到一株大槐樹旁,倚樹防禦。段譽將一路少商劍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點出,變成了「商陽劍法」。
這商陽劍的劍勢不及少商劍宏大,輕靈迅速卻遠有遠之,他食指連動,一劍又一劍的刺出,快速無比。使劍全仗手腕靈活,但出劍收劍,不論如何快速,總是有數尺的距離,他以食指運那無形劍氣,卻不過是手指在數寸範圍內轉動,一點一戳,何等方便?何況慕容復被他逼出丈許之外,全無還手餘地。段譽如果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給慕容復取了性命,現下只攻不守,任由他運使從天龍寺中學來的商陽劍法,自是佔盡了便宜。
王語嫣眼見表哥形勢危急,心中焦慮萬分,她雖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於這六脈神劍卻一竅不通,無法出聲指點,唯有空自著急的份兒。
蕭峰見段譽的無形劍氣越出越神妙,既感欣慰,又是欽佩,驀地里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那朱那日所以甘願代她父親而死,實因怕我殺她父親之後,大理段氏必定找我復仇,深恐我抵敵不住他們的六脈神劍。三弟劍法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復易地而處,確也難以抵敵。阿朱以她救我一死,我……我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如此深情厚恩?」
群雄眼見慕容復被段譽逼得窘迫已極,有人便想上前相助,忽聽得西南角上無數女子聲音喊道:「星宿老怪,你怎敢和我縹緲峰靈鷲宮主人動手?快快跪下嗑頭吧。」眾人側頭看去,見山邊站著數百名女子,分列八隊,每一隊各穿不同顏色衣衫,紅黃青紫,鮮艷奪目。八隊女子之旁又有數百名江湖豪客,服飾打扮,大異常人。這些豪客也紛紛呼叫:「主人,給他種下幾片『生死符』!」「對付星宿老怪,生死符最具神效!」
虛竹的武功內在均在丁春秋之上,本來早可取勝,只是一來臨敵經驗實在太淺,本身功力發揮不到六七成;二是他心存慈悲,許多取人勝命的厲害殺手,往往只施一半便即收回;三來丁春秋周身劇毒,虛竹頗存顧忌,不敢輕易沾到他身子,卻不知自己身具深厚功力,丁春秋這些劇毒早就害他不得,是以劇斗良久,還是相持不下。忽聽得一眾男女齊聲大呼,為自己吶喊助威,虛竹向聲音來處看去,不禁又驚又喜,但見靈鷲宮九天九路諸女中倒有八路到了,餘下一部鸞天部想是在靈鷲宮留守。那些男子則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及其部屬,人數著實不少,各洞主、島主就算並非齊到,也已到了八九成。
虛竹叫道:「余婆婆,鳥先生,你們怎麼也來了?」余婆婆說道:「啟稟主人,屬下等接到梅蘭竹菊四位姑娘傳書,得知少林寺賊禿們要跟主要為難,因此知會各洞及島部屬,星夜趕來。天幸主人無恙,屬下不勝之喜。」虛竹道:「少林派是我師門,你言語不得無禮,快向少林寺方丈謝罪。」他口中說話,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陽掌等仍是使得妙著紛呈。
余婆臉現惶恐之色,躬身道:「是,老婆子知罪了。」走到玄慈方丈之前,雙膝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說道:「靈鷲宮主人屬下昊天部余婆,言語無禮,冒犯少林寺眾位高僧,謹向方丈磕頭謝罪,恭領方丈大師施罰。」她這番話說得甚是誠懇,但吐字清朗,顯得內力充沛,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玄慈袍袖一拂,說道:「不敢當,女施主請起!」這一拂之中使上了五分內力,本想將余婆托起,哪知余婆只是身子微微一震,竟沒給托起。她又磕了個頭,說道:「老婆子冒瀆主人師門,罪該萬死。」這才緩緩站起,回歸本隊。
玄字輩眾老僧曾聽虛竹訴說入主靈鷲宮的經過,得知就裡,其實少林眾僧和旁觀群雄卻都大奇:「這老婆子內力修為著實了得,其餘眾男女看來也非弱者,怎麼竟都是這少林派小和尚的部下,真是奇哉怪也。」有人眼見虛竹相助蕭峰,而他有大批男女部屬到來,蕭峰陡增強助,要殺他已頗不易,不由得擔擾。
星宿派門人見到靈鷲八部諸女中有不少美貌少婦少女,言語中當即不清不楚起來。眾洞主、島主都是粗豪漢子,立即反唇相稽,一時山頭上呼喝叱罵之聲,響成一片。眾洞主、島主紛紛拔刀挑戰。星宿派門人未得師父吩咐,不敢出陣應戰,口中的叫罵可就加倍污穢了,有的眼見師父久戰不利,局面未必不好,便東張西望的察看逃奔下山的道路。
段譽心不旁鶩,於靈鷲宮眾人上山全不理會,凝神使動商陽劍法,看著向慕容復進逼。慕容復這時已全然看不清無形劍氣的來路,唯有將一筆一鉤使得風雨不透,護住全身。
陡然間嗤地一聲,段譽劍氣透圍而入,慕容復帽子被削,登時長發四散,狼狽不堪。王語嫣驚叫:「段公子,手下留情!」段譽心中一凜,長嘆一聲,第二劍便不再發出,回手撫胸,心道:「我知你心中所念,只有你表哥一人,倘若我失手將他殺了,你悲痛不已,從此再無笑容。段某敬你愛你,決不願令你悲傷難過。」
慕容復臉如死灰,心想今日少室山上斗劍而敗,已是奇恥大辱,再因一女子出言求情,對方才饒了自己性命,今後在江湖上哪裡還有立足的餘地?大聲喝道:「大丈夫死則死耳,誰要你賣好讓招?」舞動鋼鉤,向段譽直撲過來。
段譽雙手連搖,說道:「咱們又無仇怨,何必再斗?不打了,不打了!」
慕容復素性高傲,從沒將天下人放在眼內,今日在當世豪傑之前,被段譽逼得全無還手餘地,又因王語嫣一言而得對方容讓,這口忿氣如何咽得下去?他鋼鉤揮向段譽面門,判官筆疾刺段譽胸膛,只想:「你用無形劍氣殺我好了,拚一個同歸於盡,勝於在這世上苟且偷生。」這一下子撲來,已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段譽見慕容復來勢兇猛,若以六脈神劍刺他要害,生怕傷了他性命,一時手足無措,竟然呆了,想不起以凌波微步避讓。慕容復這一縱志在拚命,來得何等快速,人影一晃之際,噗的一聲,右手判官筆已插入段譽身子。總算段譽在危急之間向左一側,避過胸膛要害,判官筆卻已深入右肩,段譽「啊」的一聲大叫,只嚇得全身僵立不動。慕容復左手鋼鉤疾鉤他後腦,這一招「大海撈針」,乃是北海拓跋氏「漁叟鉤法」中的一招厲害招數,系從深海鉤魚的鉤法之中變化而來,的是既准且狠。
段正游和南海鱷神眼見不對,又再雙雙撲上,此外又加上了巴天石和崔百泉。這一次慕容複決意要殺段譽,寧可自己身受重傷,也決不肯有絲豪緩手,因此竟不理會段正游等四人的攻擊,眼見鋼鉤的鉤尖便要觸及段譽後腦,突然間背後「神道穴」上一麻,身子被人凌空提起。「神道穴」要穴被抓,登時雙手酸麻,再也抓不住判官筆和鋼鉤,只聽得蕭峰厲聲喝道:「人家饒你性命,你反下毒手,算舒什麼英雄好漢?」
原來蕭峰見慕容復猛撲而至,門戶大開,破綻畢露,料想段譽無形劍氣使出,一招便取了他性命,萬沒想到段譽意會在這當兒住手,慕容復來勢奇還,雖以段譽出手之快,竟也不及解救那一筆之厄。但慕容復跟著使出那一招「大海撈針」時,蕭峰便即出手,一把抓住他後心的「神道穴」。本來慕容復的武功雖較蕭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間便為後擒,只因其時憤懣填膺,一心一意要殺段譽,全沒顧么自身。蕭峰這一下又是精妙之極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穴,慕容復再也動彈不得。
蕭峰身形魁偉,手長腳長,將慕容復提在半空,半勢直如老鷹捉小雞一般。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風波惡四人齊叫:「休傷我家公子!」一齊奔上。王語嫣也從人叢中搶出,叫道:「表哥,表哥!」慕容復恨不得立時死去,免受這難當羞辱。
蕭峰冷笑道:「蕭某大好男兒,竟和你這種人齊名!」手臂一揮,將他擲了出去。
慕容復直飛出七八丈外,腰板一挺,便欲站起,不料蕭峰抓他神道穴之時,內力直透諸處經脈,他無法在這瞬息之間解除手足的麻痹,砰的一聲,背脊著地,只摔得狼狽不堪。
鄧百川等忙轉向向慕容復奔去。慕容復運轉內息,不待鄧百川等奔到,已然翻身站起。他臉如死灰,一伸手,從包不同腰間劍鞘中拔出長劍,跟著左手劃個圈子,將鄧百川等擋在數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轉,橫劍便往脖子中抹去。王語嫣大叫:「表哥,不可……」
便在此時,只聽得破空聲大作,一件暗器從十餘丈外飛來,橫過廣場,撞向慕容復手中長劍,錚的一聲響,慕容復長劍脫手飛出,手掌中滿是鮮血,虎口已然震裂。
慕容復震駭莫名,抬頭往暗處來處瞧去,只見山坡上站著一個灰衣僧人,臉蒙灰布。
那僧人邁開大步,走到慕容復身邊,問道:「你有兒子沒有?」語音頗為蒼老。
慕容復道:「我尚未婚配,何來子息?」那灰衣僧森然道:「你有祖宗沒有?」慕容復甚是氣惱,大聲道:「自然有!我自願就死,與你何干?士可殺不可辱,慕容復堂堂男子,受不得你這些無禮的言語。」灰衣僧道:「你高祖有兒子,你曾祖、祖父、父親都有兒子,便是你沒有兒子!嘿嘿,大燕國當年慕容、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卻不料都變成了絕種絕代的無後之人!」
慕容、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諸人,都是當年燕國的英主名王,威震天下,創下轟轟烈烈的事業,正是慕容復的列祖列宗。他在頭昏腦脹、怒發如狂之際突聽得這四位先人的名字,正如當頭淋下一盆冷水,心想:「先父昔年諄諄告誡,命我以興復大燕為終生之志,今日我以一時之忿,自尋短見,我鮮卑慕容氏從此絕代。我連兒子也沒有,還說得上什麼光宗復國?」不由得背上額頭全是冷汗,當即拜伏在地,說道:「慕容復見識短絀,得蒙高僧指點迷津,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灰衣僧坦然受他跪拜,說道:「古來成大功業者,哪一個不歷盡千辛萬苦?漢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順突厥之辱,倘若都似你這麼引劍一割,只不過是個心窄氣狹的自了漢罷了,還談得上什麼開國建基?你連勾踐、韓信也不如,當真是無知無識之極。」
慕容復跪著受教,悚然驚懼:「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抱負,居然以漢高祖、唐高祖這等開國之主來相比擬。」說道:「慕容復知錯了!」灰衣僧道:「起來!」慕容復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
灰衣僧道:「你姑蘇慕容氏的家傳武功神奇精奧,舉世無匹,只不過你沒學到家而已,難道當真就不及大理國段氏的「六脈神劍」了?瞧仔細了!」伸出食指,凌虛點了三下。
這時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站在段譽身旁,段正淳已用一陽指封住段譽傷口四周穴道,巴天石正要將判官筆從他肩頭拔出來,不料灰衣僧指風點處,兩人胸口一麻,便即摔倒,跟著那判官筆從段譽肩頭反躍而出,拍的一聲,插入地下。段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後,立即翻身躍起,不禁駭然。這灰衣僧顯然是手下留情,否則這兩個虛點便已取了二人性命。
只聽那灰衣僧朗聲說道:「這便是你慕容家的『參合指』!當年老衲從你先人處學來,也不過一知半解,學到一些皮毛而已,慕容氏此外的神妙武功不知還有多少。嘿嘿,難道憑你少年人一點兒微末道行,便創得下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大名么?」
群雄本來震於「姑蘇慕容」的威名,但見慕容復一敗於段譽,再敗於蕭峰,心下都想: 「見面不如聞名!雖不能說浪得虛名,卻也不見得驚世絕俗,藝蓋當代。」待見那灰衣僧顯示了這一手神功,又聽他說只不過學得慕容氏「參合指」的一些皮毛,不禁對「姑蘇慕容」 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中奇怪:「這灰衣僧是誰?他和慕容氏又是什麼干係?」
灰衣僧轉過衣來,向著蕭峰合什說道:「喬大俠武功卓絕,果然名不虛傳,老衲想領教幾招!」蕭峰早有提防,當他合什施禮之時,便即抱拳還禮,說道:「不敢!」兩股內力一撞,二人身子同時微微一晃。
便在此時,半空中忽見一條黑衣人影,如一頭大鷹般撲將下來,正好落在灰衣僧和蕭峰之間。這人驀地里從天而降,突兀無比,眾人驚奇之下,一齊呼喊起來,待他雙足落地,這才長清,原來他手中拉著一條長索,長索的另一端系在十餘丈外的一株大樹頂上。只見這人光頭黑髮,也是個僧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冷電般的眼睛。
黑衣灰衣二僧相對而立,過了好一陣,始終誰都沒開口說話。群雄見這二僧身材都是甚高,只是黑衣僧較為魁梧,灰衣僧則極瘦削。
只有蕭峰卻又是喜歡,又是感激,他從這黑衣僧揮長索遠掠而來的身法之中,已認出便是那日在聚賢庄救他性命的黑衣大漢。當時那黑衣大漢頭戴氈帽,身穿俗家衣衫,此刻則已換作僧裝。此刻聚在少室山的群雄之中,頗有不少當日曾參與聚賢庄之會,只是其時那黑衣大漢一瞥即逝,誰都沒看清他的身法,這時自然也認他不出。
又過良久,黑衣灰衣二僧突然同時說道:「你……」但這「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響,那灰衣僧才道:「你是誰?」黑衣僧道:「你又是誰?」
群雄聽黑衣僧說了這兩個字,心中都道:「這和尚聲音蒼老,原來也是個老僧。」
蕭峰聽到這聲音正是當日那大漢在荒山中教訓他的聲調,一顆心劇烈跳動,只想立時便上前相認,叩謝救命之恩。
那灰衣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數十年,為了何事?」
黑衣僧道:「我也正要問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數十年,又為了何事?」
二僧這幾句話一出口,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無不大感詫異,各人面面相覷,都想: 「這兩個老僧怎麼在本寺已有數十年,我卻絲豪不知?難道當真有這等事?」
只聽灰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為了找尋一些東西。」黑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也為了找尋一些東西。我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你要找的,想來也已找到。否則的話,咱們三場較量,該當分出了高下。」灰衣僧道:「不錯。尊駕武功了得,實為在下生平罕見,今日還再比不比?」黑衣僧道:「兄弟對閣下的武功也十分佩服,便再比下去,只怕也不晚分出勝敗。」
眾人忽聽這二僧以「閣下、兄弟」口吻相稱,不是出家人的言語,更加摸不得頭腦。
灰衣僧道:「你我互相欽服,不用再較量了。」黑衣僧道:「甚好。」二僧點了點頭,相偕走到一株大樹之了,並肩而坐,閉上了眼睛,便如入定一般,再也不說話了。
慕容復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尋思:「這位高僧識得我的先人,不知相識的是我爺爺,還是爹爹?今後興復大事,勢必請這高僧詳加指點不可,今日可決不能交臂失之。」當下退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擾,要待那灰衣僧站起身來,再上去叩領教益。
王語嫣想到他適才險些自刎,這時候兀自驚魂未定,拉著他的衣袖,淚水涔涔而下。慕容復心感厭煩,不過究是一番好意,便也不便甩袖將她摔開。
灰衣黑衣二僧相繼現身,直到偕赴樹下打坐,虛竹和丁春秋始終在劇斗不休。這時群雄的目光又都轉到他二人身上來。
靈鷲四姝中的菊劍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說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鬥,須得喝點兒酒,力氣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這兒酒漿甚多,姑娘儘管取用。」說著提起兩隻大皮袋。菊劍笑道:「多謝!我家主人酒量不大,有一袋也就夠了。」 提起一袋烈酒,拔開了袋上木塞,慢慢走近虛竹和丁春秋相鬥之處,叫道:「主人,你給星宿老怪種生死符,得用些酒水吧!」橫轉皮袋,用力向前一送,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虛竹射去。梅蘭竹三姝拍手叫道:「菊妹,妙極!」
忽聽得山坡後有一個女子聲音嬌滴滴地唱道:「一枝濃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我乃楊貴妃是也,好酒啊好酒,奴家醉倒沉香亭畔也!」
虛竹和丁春秋劇斗良久,苦無制他之法,聽得靈鷲宮屬下男女眾人以他以『生死符』對付,見菊劍以酒水射到,當即伸手一抄,抓了一把,只見山後轉出九個人來,正是琴顛康廣陵、棋魔范百齡、書呆苟讀、書狂吳領軍、神醫薛慕華、巧匠馮阿三、花痴石清露、戲迷李傀儡等「函谷八友」。這八人見虛竹和丁春秋拳來腳往,打得酣暢淋漓,當即齊聲大叫助威:「掌門師叔今日大顯神通,快殺了丁春秋,給我們祖師爺和師父報仇!」
其時菊劍手中烈酒還在不住向虛竹射去,她武功平平,一部份竟噴向丁春秋。星宿老怪惡鬥虛竹,輾轉平了半個時辰,但覺對方妙著層出不窮,給他迫住了手腳,種種邪術無法施展,陡然見到酒水射來,心念一動,左袖拂出,將酒水拂成四散飛濺的酒雨,向虛竹潑去。這時虛竹全身功勁行開,千千萬萬酒點飛到,沒碰到衣衫,便已給他內勁撞了開去,驀聽得 「啊啊」兩聲,菊劍翻身摔倒。丁春秋將酒水化作雨點拂出來時,每一滴都已染上劇毒。菊劍站得較近,身沾毒雨,當即倒地。
虛竹關心菊劍,甚是惶急,卻不知如何救他才是,更聽得薛慕華涼叫:「師叔,這毒藥好生厲害,快制住老賊,逼他取解藥救治。」虛竹叫道:「不錯!」右掌揮舞,不絕向丁春秋進攻,左掌掌心中暗運內功,逆轉北冥真氣,不多時已將掌中酒水化成七八片寒冰,右掌颼颼颼連拍三掌。
丁春秋乍覺寒風襲體,吃了一驚:「這小賊禿的陽剛內力,怎地徒然變了?」忙凝全力招架,猛地里肩間「缺盆穴」上微微一寒,便如碰上了一片雪花,跟著小腹「天樞穴」、大腿「伏兔穴」、上臂「天泉穴」三處也覺涼颼颼地。丁春秋忙催掌力抵擋,忽然間後頸「天柱穴」、背心「神道穴」、後腰「志室穴」三處也是微微一涼,丁春秋大奇:「他掌力便再陰寒,也決不能繞了彎去襲我背後,何況寒涼處都是在穴道之上,到底小賊禿有什麼古怪邪門?可要小心了。」雙袖拂處,袖間藏腿,猛力向虛竹踢出。
不料右腳踢到半途,忽然間「伏兔穴」和「陽交穴」上同時奇癢難當,情不自禁地「啊喲」一聲,叫了出來。右腳尖明明已碰到虛竹僧衣,但兩處要穴同時發癢,右腳自然而然的垂了下來。他一聲「啊喲」叫過,跟著又是「啊喲,啊喲」兩聲。
眾門人高聲頌讚:「星宿老仙神通廣大,雙袖微擺,小妞兒便身中仙法倒地!」「他老人家一蹬足天崩地裂,一搖手日月無光!」「星宿老仙大袖擺動,口吐真言,叫你旁門左道牛鬼蛇神,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歌功頌德聲中,夾雜著星宿老仙「啊喲」又「啊喲」的一聲聲叫喚,實在大是不稱。眾門人精乖的已愕然住口,大多數卻還是放大了噪門直嚷。
丁春秋霎時之間,但覺缺盆、天樞、天兔、天泉、天柱、神道、志室七處穴道中同時麻癢難當,直如千千萬萬隻螞蟻同時在咬嚙一般。這酒水化成的冰片中附有虛竹的內力,寒冰入體,隨即化去,內力卻留在他的穴道經脈之中。丁春秋手忙腳亂,不斷在懷中掏摸,一口氣服了七八種解藥,通了五六次內息,穴道中的麻癢卻只有越加厲害。若是換作旁人,早已滾倒在地,丁春秋神功驚人,苦苦撐持,腳步踉蹌,有如喝醉了酒一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雙手亂舞,情狀可怖已極。虛竹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與尋常寒冰又自不同。
星宿派門人見到師父如此狼狽,一個個靜了下來,有幾個死硬之人仍在叫嚷:「星宿老怪正在運使大羅金仙舞蹈功,待會小和尚便知道厲害了。」「星宿老仙一聲『啊喲』,小和尚的三魂六魄便給叫去了一分!」但這等死撐面子之言,已說得毫不響亮。
李魄儡大聲唱道:「五花馬,千金襲,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哈哈,我乃李太白是也!飲中八仙,第一乃詩仙李太白,第二乃星宿老仙丁春秋!」群雄見到丁春秋醉態可掬的狼狽之狀,聽了李傀儡的言語,一齊轟笑。
過不多時,丁春秋終於支持不住,伸手亂扯自己鬍鬚,將一叢銀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隨風飛舞,跟著便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膚,他年紀已老,身子卻兀自精壯如少年,手指到處,身上便鮮血迸流,用力撕抓,不住口的號叫:「癢死我了!癢死了!」又過一刻,左膘跪倒,越叫越是慘厲。
虛竹頗感後悔:「這人雖然罪有應得,但所受的苦惱竟然這等厲害。早知如此,我知給他種上一兩片生死符,也就夠了。」
群雄見這個童顏鶴、神仙也似的武林高人,霎時間竟然形如鬼魅,嘶喚有如野獸,都不禁駭然變色,連李魄儡也嚇得啞口無言。只有大樹下的黑衣灰衣二僧仍是閉目靜坐,直如不離聞。
玄慈方丈說道:「善哉,善哉!虛竹,你去解去了丁施主身上的苦難吧!」虛竹應道: 「是!謹遵方丈法旨!」玄寂忽道:「且慢!方丈師兄,丁春秋作惡多端,我玄難、玄痛兩位師兄都命喪其手,豈能輕易饒他?」康廣陵道:「掌門師叔,你是本派掌門,何必去聽旁人言語?我師祖、師父的大仇,焉可不報?」
虛竹一時沒有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薛慕華道:「師叔,先要他取解藥要緊。」虛竹點頭道:「正是。梅劍姑娘,你將鎮癢丸給他服上半粒。」梅劍應道:「是!」從懷中取出一個綠色小瓶,倒出一粒豆大的丸藥來,然見到丁春秋如顛如狂的神態,不敢走近前去。
虛竹接過藥丸,劈成兩半,叫道:「丁先生,張開口來,我給你服鎮痛丸!」丁春秋荷荷而呼,張大了口,虛竹手指輕彈,半粒藥丸飛將過去,送入他喉嚨。藥力一時未能行到,丁春秋仍是痛得滿地打滾,打了一頓飯時分,奇癢稍戢,這才站起身來。
他神智始終不失,知道再也不能反抗,不等虛竹開口,自行取出解藥,乖乖的去交給薛慕華,說道:「紅色外搽,白色內服!」他號叫了半天,說出話來已是啞不成聲。薛慕華料他不敢作怪,依法給菊劍敷搽服食。
梅劍朗聲道:「星宿老怪,這半粒止癢丸可止三日之癢。過了三天,奇癢又再發作,那時候我主人是否再賜靈藥,要瞧你乖不乖了。」丁春秋全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星宿派門人登時有數百人爭先恐後的奔出,跪在虛竹面前,懇請收錄,有的說;「靈鷲宮主人英雄無敵,小人忠誠歸附,死心塌地,願為主人效犬馬之勞。」有的說:「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非主人莫屬。只須主人下令動手,小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更有許多顯得赤膽忠心,指著丁春秋痛罵不已,罵他「燈燭之火,居然也敢和日月爭光」,說他「心懷叵測,邪惡不堪。」又有人要求虛竹迅速將丁春秋處死,為世間除此醜類。只聽得絲竹鑼鼓響起,眾門人大聲唱了起來:「靈鷲主人,德配天地,威震當世,古今無比。」除了將「星宿老仙」四字改為「靈鷲主人」之外,其餘曲詞詞句,便和「星宿老仙頌」一模一樣。
虛竹雖為人質樸,但聽星宿派門人如此稱讚,卻也不自禁地有些飄飄然起來。
蘭劍喝道:「你們這些卑鄙小人,怎麼將吹拍星宿老怪的陳腔爛調,無恥言語,轉而稱頌我主人?當真無禮之極。」星宿門人登時大為惶恐,有的道:「是,是!小人立即另出機杼,花樣翻新,包管讓仙姑滿意便是。」有的道:「四位仙姑,花容月貌,勝過西施,遠超貴妃。」星宿眾門人向虛竹叩拜之後,自行站到諸洞主、島主身後,一個個得意洋洋,自覺光采體面,登時又將中原群豪、丐幫幫眾、少林僧侶盡數不放在眼下了。
玄慈說道:「虛竹,你自立門戶,日後當走俠義正道,約束門人弟子,令他們不敢為非為歹,禍害江湖,那便是廣積福德資糧,多種善因,在家出家,都是一樣。」虛竹哽咽道: 「是。虛竹願遵方丈教誨。」玄慈又道:「破門之式不可廢,那杖責卻可免了。」
忽聽得一人哈哈大笑,說道:「我只道少林寺重視戒律,執法如山,卻不料一般也是趨炎附勢之徒。嘿嘿,靈鷲主人,德配天地,威震當世,古今無比。」眾人向說話之人瞧去,卻是吐蕃國師鳩摩智。
玄慈臉上變色,說道:「國師以大義見責,老衲知錯了。玄寂師弟,安排法仗。」玄寂道:「是!」轉身說道:「法杖伺候!」向虛竹道:「虛竹,你目下是少林弟子,伏身受仗。」虛竹躬身道:「是!」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禮。說道:「弟子虛竹,違犯本寺大戒,恭領方丈和戒律院首坐的杖責。」
星宿派眾門人突然大聲鼓噪:「爾等少林僧眾,豈可冒犯他老人家貴體?」「你們若是碰上了他老人家的一根汗毛,我非跟你們拚個你死我活不可。我為他老人家粉身碎骨,雖死猶榮。」「我忠字當頭,一身血葯,都要獻給靈鷲宮主人!」
余婆婆喝道:「『我冢主人』四字,豈是你們這些妖魔鬼怪叫得的?快些給我閉上了狗嘴。」星宿派門人聽她一喝,登時鴉雀無聲,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少林寺戒律院執法僧人聽得玄寂喝道:「用杖!」便即捋起虛竹僧衣,露出他背上肌膚,另一名僧人舉起了「守戒棍」。虛竹心想:「我身受杖責,是為了罰我種種不守戒律之罰,每受一罰,罪業便消去一分。倘若運氣低御,自身不感痛楚,這杖卻是白打了。」
忽聽得一個女子尖銳的聲音叫道:「且慢,且慢!你……你背上是什麼?」
眾人齊向虛竹背上瞧去,只見他腰背之間整整齊齊的燒著九點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燒在頭頂,不料虛竹除了頭頂的香疤之外,背上也有香疤。背上的疤痕大如銅錢,顯然是在他幼年時所燒炙,光著身子長大,香疤也漸漸增大,此時看來,已非十分園整。
人叢中突然奔出一個中年女子,身穿淡青色長袍,左右臉頰上各有三條血痕,正是四大惡人中的「無惡不作」的葉二娘。她疾撲而前,雙手一分,已將少林寺戒律院的兩名執法僧推開,伸手便去拉虛竹的褲子,要把他褲子扯將下來。
虛竹吃了一驚,轉身站起,向後飄開數尺,說道:「你……你幹什麼?」葉二娘全身發顫,叫道:「我……我的兒啊!」張開雙臂,便去摟抱虛竹。虛竹一閃身,葉二娘便抱了個空。眾人都想:「這女人發了瘋?」葉二娘接連抱了幾次,都給虛竹輕輕巧巧的閃開。她如痴如狂,叫道:「兒啊,你怎麼不認你娘了?」
虛竹心中一凜,有如電震,顫聲道:「你……你是我娘?」葉二娘叫道:「兒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兩邊屁股上,都燒上了九個戒點香疤。你這兩邊屁股上是不是各有九個香疤?」
虛竹大吃一驚,他雙股之上確是各有九個香疤。他自幼便是如此,從來不知來歷,也羞於向同儕啟齒,有時沐浴之際見到,還道自己與佛門有緣,天然生就,因而更堅了向慕佛法之心。這時徒然聽到葉二娘的話,當真有如半空中打了個霹靂,顫聲道:「是,是!我…… 我兩股上各有九點香疤,是你……是娘……是你給我燒的?」
葉二娘放聲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給你燒的,我怎麼知道?我……我找到兒子了,找到我親生乖兒子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撫虛竹的面頰。虛竹不再避讓,任由她抱在懷時。他自幼無爹無娘,只知是寺中僧侶所收養的一個孤兒,他背心雙股燒有香疤,這隱秘只有自己一個知道,葉二娘居然也能知悉,哪裡還有假的?突然間領略到了生平從所未知的慈母之愛,眼淚涔涔而下,叫道:「娘……娘,你是我媽媽!」
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