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群丐一團高興的趕來少林寺,雄心勃勃,只盼憑著幫主深不可測的武功,奪得武林盟主之位,丐幫從此壓倒少林派,為中原武林的領袖。哪知庄幫主拜丁春秋為師於前,為蕭峰踢斷雙腳於後,人人意興索然,面目無光。
吳長老大聲道:「眾位兄弟,咱們還在這裡幹什麼?難道想討殘羹冷飯不成?這就下山去吧!」群丐轟然答應,紛紛轉身下山。
包不同突然大聲道:「且慢,且慢!包某有一言要告知丐幫。」陳長老當日在無錫曾與他及風波惡鬥過,知道此人口中素來沒有好話,右足在地下一頓,厲聲道:「姓包的,有話便說,有屁少放。」包不同伸手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會放臭屁的化子,你幫中可有一個名叫易大彪的老化子?」
陳長老聽他說到易大彪,登時便留上了神,問道:「有便怎樣?沒有又怎樣?」包不同道:「我是在跟一個會放屁的叫化子說話,你搭上口來,是不是自己承認放臭屁?」陳長老牽掛本幫大事,哪耐煩跟他這等無關重要的口舌之爭,說道:「我問你易大彪怎麼了?他是本幫的弟子,派到西夏公幹,閣下可有他的訊息么?」 包不同道:「我正要跟你說一件西夏國的大事,只不過易大彪卻早已見閻王去啦!」陳長老道:「此話當真?請問西夏國有什麼大事?」包不同道:「你罵我說話如同放屁,這回兒我可不想放屁了?」
陳長老只氣得白須飄動,但心想以大事為重,當即哈哈一笑,說道:「適才說話得罪了閣下,老夫陪罪。」包不同道:「陪罪倒也不必,以後你多放屁,少說話,也就是了。」陳長老一怔,心道:「這是什麼話?」只是眼下有求於他,不願無謂糾纏,微微一笑,並不再言。包不同忽然道:「好臭,好臭!你這人太不成話。」陳長老道:「什麼不成話?」包不同道:「你不開口說話,無處出氣,自然須得另尋宣洩之處了。」陳長老心道:「此人當真難纏。我只說了一句無禮之言,他便顛三倒四的說了沒完。我只有不出聲才是上策,否則他始終言不及義,說不上正題。」當下又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杠,那你錯之極矣!」陳長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沒開,怎能與閣下抬杠?」包不同道:「你沒說話,只放臭屁,自然不用開口。」陳長老皺起眉頭,說道:「取笑了。」
包不同見他一味退讓,自己已佔足了上風,便道:「你既然開口說話,那便不是和我抬杠了。我跟你說了吧。幾個月之前,我隨著咱們公子、鄧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涼道上的一座樹林之中,見到一群叫化子,一個個屍橫就地,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腹破腸流,可憐啊!可憐。這些人背上都負了布袋,或三隻,或四隻,或六隻焉!」陳長老道:想必都是敝幫的兄弟了」包不同道:「我見到這群老兄之時,他們都已死去多時,那時候啊,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湯沒有,上瞭望鄉台沒有,也不知在十殿閻王的哪一殿受審。他們既不能說話,我自也不便請教他們尊姓大名,仙鄉何處,何幫何派,因何而死。否則他們變成了鬼,她都會罵我一聲『有話便說,有屁少放!』豈不冤哉枉也?」
陳長老聽到涉及本幫兄弟多人的死訊,自是十分關心,既不敢默不作聲,更不敢出言頂撞,只得道:「包兄說得是!」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姓包的生平最瞧不起隨聲附和之人,你口中說道『包兄說的是』,心裡卻在破口罵我『直娘賊,烏龜王八蛋』,這便叫做『腹誹』,此是星宿一派無恥之徒的行徑。至於男子漢大丈夫,是則是,非則非,旁人有旁人的見地,自己有自己的主張,『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特立獨行,矯矯不群,這才是英雄好漢!」
他又將陳長老教訓了一頓,這才說道:「其中卻有一位老兄受傷未死,那時雖然未死,卻她也去死不遠了。他自稱名叫易大彪,他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事關重大,於是交給了我們,托我們交給貴幫長老。」
宋長老心想:「陳兄弟在言語中已得罪了此人,還是由我出面較好。」當即上前深深一揖,說道:「包先生仗義傳訊,敝上下,均感大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未必貴幫上下,都感我的大德。」宋長老一征,道:「包先生此話從何說起?」包不同指著游坦之道:「貴幫幫主就非但不承我情,心中反而將我恨到了極處!」宋陳二長老齊聲道:「那是什麼緣故?要請包先生指教。」
包不同道:「那易大彪臨死之前說道,他們這夥人,都是貴幫庄幫主派人害死的,只因他們不服這個這庄的小子做幫主,因此這小子派人追殺,唉,可憐啊可憐。易大彪請我們傳言,要吳長老和各位長老,千萬小心提防。」
包不同一出此言,群丐登時聳動。吳長老快步走到游坦之身前,厲聲喝問:「此話是真是假?」
游坦之自被蕭峰踢斷雙腿,一直坐在地下,不言不語,潛運內力止痛,突然聽包不同揭露當時秘密,不由得甚是惶恐,又聽吳長老厲聲質問,叫道:「是全……全冠清叫我下的號令,這不……不關我事。」
宋長老不願當著群雄面前自暴本幫之丑,狠狠向全冠清瞪了瞪,心道:「幫內的賬,慢慢再算不遲。」向包不同道:「易大彪兄弟交付先生的榜文,不知先生是否帶在身邊。」包不同回頭道:「沒有!」宋長老臉色微變,心想你說了半天,仍是不肯將榜文交出,豈不是找人消遣?包不同深深一揖,說道:「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說著便轉身走開。
吳長老急道:「那張西夏國的榜文,閣下如何不肯轉交?」包不同道:「這可奇了!你怎知易大彪是將榜文交在我手中?何以竟用『轉交』二字?難道你當日是親眼瞧見么?」
宋長老強忍怒氣,說道:「包兄適才明明言道,敝幫的易大彪兄弟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請包兄交給敝幫長老。這番話此間許多英雄好漢人人聽見,包兄怎地忽然又轉了口?」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我沒這樣說過。」他見宋長老臉上變色,又道:「素聞丐幫諸位長老都是鐵錚錚的好漢子,怎地竟敢在天下英毫之前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那豈不是將諸位長老的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么?」
宋陳吳三長老互相瞧一眼,臉色都十分難看,一時打不定主意,立時便跟他翻臉動手呢,還是再忍一時。陳長老道:「閣下既要如此說,咱們也無計可施,好在是非有公論,單憑口舌之利而強辭奪理,終究無用。」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說單憑口舌之利,終究無用,為什麼當年蘇秦憑一張利嘴而佩六國相印?為什麼張儀以口舌之利,施連橫之計,終於助秦并吞六國?」宋長老聽他越扯越遠,只有苦笑,說道:「包先生若是生於戰國之際,早已超越蘇張,身佩七國、八國的相印了。」
包不同道:「你這是譏諷我生不逢辰、命運太糟么?好,姓包的今後若有三長兩短,頭痛發燒、腰酸足麻、噴嚏咳嗽,一切惟你是問。」
陳長老怫然道:「包兄到底意欲如何,便即爽爽快快的示下。」
包不同道:「嗯,你倒性急得很。陳長老,那日在無錫杏子林里,你跟我風四弟較量武藝你手中提一隻大布袋,大布袋裡有一隻大蠍子,大蠍子尾巴上有一根大毒刺,大毒刺刺在人身上會起一個大毒泡,大毒泡會送了對方的小性命,是也不是?」陳長老心道:「明明一句話便可說清楚了,他偏偏要什麼大、什麼小的里唆一大套。」便道:「正是。」
包不同道:「很好,我跟你打個賭,我贏了,我立刻將易老化子從西夏國帶來的訊息告知於你。若是我贏,你便將那隻大布袋、大布袋中的大蠍子,以及裝那消解蠍毒之葯的小瓶子,一古腦兒的輸了給我。你賭不賭?」陳長老道:「包兄要賭什麼?」包不同道:「貴幫宋長老向我載贓誣陷,硬指我曾說什麼貴幫的易在彪揭了西夏國王的榜文,請我轉交給貴幫長老。其實我的的確確沒說過,咱二人便來賭一賭。倘若我確是說過的,那是你贏了。倘若我當真沒說過,那麼是我贏了。
陳長老向宋吳二老瞧了一眼,二人點了點頭,意思是說:「這裡數千人都是見證,不論憑他如何狡辯,終究是難以抵賴。跟他賭了!」陳長老道:「好,在下跟包兄賭了!但不知包兄如何證明誰輸誰贏?是否要推舉幾位德高望重的公眾人出來,秉公判斷?」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說要推舉幾位德高望重的公證人出來秉公判斷,就算推舉十位八位吧,難道除了這十餘位之外,其餘千百位英雄好漢,就德不高、望不重了?既然德不高、望不重,那麼就是卑鄙下流的無名小卒了?如此侮慢當世英雄,你丐幫忒也無禮。」
陳長老道:「包兄取笑了,在下決無此意。然則以包兄所見,該當如何?」
包不同道:「是非曲直,一言而決,待在下給你剖析剖析。拿來!」這「拿來」兩字一出口,便即伸出手去。陳長老道:「什麼?」包不同道:「布袋、蠍子、解藥!」陳長老道:「包兄尚未證明,何以就算贏了?」包不同道:「只怕你輸了以後,抵賴不給。」
陳長老哈哈一笑,道:「小小毒物,何足道哉?包兄既要,在下立即奉上,又何必賭什麼輸贏?」說著除下背上一隻布袋,從情不取出一個瓷瓶,遞將過去。
包不同老實不客氣地便接了過來,打開布袋之口,向里一張,只見袋中竟有七八隻花斑大蠍,忙合上了袋口,合道:「現下我給你瞧一瞧證據,為什麼是我贏了,是你輸了。」一面說,一百解開長袍的衣帶,抖一抖衣袖,提一提袋角,叫眾人看到他身邊除了幾塊銀了、火刀、火石之外,更無別物。宋陳吳三長老兀自不明他其意何居,臉上神色茫然。包不同道:「二哥,你將榜文拿在手中,給他們瞧上一瞧。」
公冶乾一直挂念幕容博父子的安危,但眼見無法闖過少林群僧的羅漢大陣,也只有干著急的份兒。當下取出榜文,提在手中。群雄向榜文瞧去,但見一張大黃紙上蓋著硃砂大印,寫滿密密麻麻的外國文字,雖然難辨真偽,看模樣似乎並非贗物。
包不同道:「我先前說,貴幫的易大彪將一張榜文交給了我們,請我們交給貴幫長老。是也不是?」宋陳吳三長老忽又自承其事。喜道:「正是。」包不同道:「但宋長老卻硬指我曾說,貴幫的易大彪將一張榜文交給了我,請我交給貴幫長老。是不是?」三長老齊道: 「是,那又有什麼說錯了?」
包不同搖頭道:「錯矣,錯矣!錯之極矣,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矣!差之厘毫,謬以千里矣!我說的是我們,宋長老說的是『我』。夫『我們』者,我們姑蘇慕容氏這夥人也,其中有慕容公子、有鄧大哥、公冶二哥、風四弟,有包不同,還有一位王姑娘。至於『我』者,只是包不同孤家寡人,一條『非也非也』的光棍是也。眾位英雄瞧上一瞧,王姑娘花容月貌,是個大閨女,和我『非也非也』包不同包老三大不相同,豈能混為一談?」
宋陳吳三長老面面相覷,萬不料他咬文嚼字,專從「我」與「我們」之間的差異上大做章。
只聽包不同又道:「這張榜文,是易大彪交在我公冶二哥手中的。我向貴幫報訊,是慕容公子定下的主意。我說『我們』,那是不錯的。若是說『我』,那可就與真相不符了。在下不懂西夏文字,去接這張榜文來幹什麼?在下在無錫城外曾栽在貴幫手中,吃過一個大大的敗仗,就處東來找貴幫報仇,這報訊卻總是不報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接西夏榜文,向貴幫報訊,都是『我們』姑蘇慕容氏一伙人,卻不是『我』包不同獨個兒!」他轉頭向公冶乾道:「二哥,是他們輸了,將榜文收起來吧。」
陳長老心道:「你大兜圈子,說來說去,還是忘不了那日無錫城外一戰落敗的恥辱。」 當下拱手道:「當日包兄赤手空拳,與敝幫奚長老一條六十斤重的鋼杖相鬥,包兄已大占勝算。敝幫眼見不敵,結那『打……打……』那個陣法,還是奈何不了包兄。當時在做敝幫幫主的喬峰以生力軍上陣,與包兄酣斗良久,這才勉強勝了包兄半招。當時包兄放言高歌,飄然而去,斗是斗得高明,去也去得瀟洒,敝幫上下事後說起,哪一個不是津津樂道,心中欽佩?包兄怎麼自謙如此,反說是敗在敝幫手中?決無此事,決無此事。那蕭峰和敝幫早已沒有瓜葛,甚至可說已是咱們的公敵。」
他卻不知包不同東拉西扯,其志只在他最後一句話,既不是為了當日無錫杏子林中一敗之辱,更不是為了他那「有話便說,有屁少放」這八個字,包不同立即打蛇隨棍上,說道: 「既然如此,再好也沒有了。你就率領貴幫兄弟,咱們同仇敵愾,去將蕭峰尋廝擒了下來。那時我們念在好朋友的份上,自會將榜文雙手奉上。老兄倘若不識榜文中希奇古怪的文字,我公冶二哥索性人情做到底,從頭至尾、源源本本的譯解明白,你道如此?」
陳長老瞧瞧宋長老,望望吳長老,一時拿不定主意。忽聽得一人高聲叫道:「原當如此,更有何疑?」
眾人齊向聲音來處瞧去,見說話之人是「十方秀才」全冠清。他這時已升為九袋長老,只聽他繼續道:「遼國乃我大宋死仇大敵。這蕭峰之父蕭遠山,自稱在少林寺潛居三十年,盡得少林派武學秘藉。今日大伙兒若不齊心合力將他除去,他回到遼國之後,廣傳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再來進攻大宋,咱們炎黃子孫個個要做亡國奴了。」
群雄都覺這話甚是有理,只是玄慈圓寂、庄聚賢斷腳,少林派和丐幫這中原武林兩大支柱,都變成了群龍無首,沒有人主持大局。
全冠清道:「便請少林寺玄字輩三位高僧,與丐幫宋陳吳三位長老共同發號施令,大伙兒齊聽差遣。先殺了蕭遠山、蕭峰父子,除去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其餘善後事宜,不妨慢慢從長計議。」他見游坦之身敗名裂,自己在幫中失了大靠山,殺易大彪等人之事又已泄漏,心下甚是惶懼,急欲另興風波,以為卸罪脫身之計。他雖是丐幫四長老之一,但此刻已不敢與宋陳吳三長老並肩。
群雄登時紛紛呼叫:「這話說的是,請三高僧、三長老發令。」「此事關及天下安危,六位前輩當仁不讓,義不容辭。」「咱位同遵號令、撲殺這兩條番狗!」霎時間千百人乒乒乓乓的拔出兵刃,更有人便要向一十八名契丹武士攻殺過去。
余婆叫道:「眾位契丹兄弟,請過來說話。」那十八名契丹武士不知余婆用意何居,卻不過去,各人挺刀在手,並肩而立,明知寡不敵眾。卻也要決一死戰。余婆叫道:「靈鷲八部,將這十八位朋友護住了。」八部諸女奔將前去,站在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諸洞主、島主翼衛在旁。星宿派門人急欲在新主人前立功,幫著搖旗吶喊,這一來聲勢倒也甚盛。
余婆躬身向虛竹道:「主人,這十八名武士乃主人義兄的下屬,若在主人眼前讓人亂刀分屍,大折靈鷲宮的威風。咱位且行將他們看管,敬候主人發落。」
虛竹心傷父母之亡,也想不出什麼主意,點了點頭,朗聲說道:「我靈鷲宮與少林派是友非敵,大夥不可傷了和氣,更不得鬥毆殘殺。」
玄寂見了靈鷲宮這等聲勢,情知大是勁敵,聽虛竹這麼說,便道:「這十八名契丹武士殺與不殺,無關大局,沖著虛竹先生的臉面,暫且擱下。虛竹先生,咱們擒殺蕭峰、你相助何方?」
虛竹躊躇道:「少林派是我出身之地,蕭峰是我義兄,一者於我有恩,一者於我有義。我……我……我只好兩不相助。只不過……只不過……師叔祖,我勸你放我蕭大哥去吧,我勸他不來攻打大宋便是。」
玄寂心道:「你枉自武功高強,又為一派之主,說出話來卻似三歲小兒一般。」說道: 「『師叔祖』三字,虛竹先生此後再也休提。」虛竹道:「是,是,我這可忘了。」
玄寂道:「靈鷲宮既然兩不相助,少林派與貴派那便是友非敵,雙方不得傷了和氣。」 轉頭向丐幫三長老道:「三位長老,咱們劉到敝寺去瞧瞧動靜如何?」宋陳吳三長老齊道: 「甚好,甚好!丐幫眾兄弟,同赴少林寺去!」
當下少林僧領先,丐幫與中原群雄齊聲發喊,沖向山上。
鄧百川喜道:「三弟,真有你的,這一番說辭,竟替主公和公子拉到了這麼多的得力幫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耽擱了這麼久,不知主公和公子是禍是福,勝負如何。」
王語嫣急道:「快走!別『非也非也』的了。」一面說,一面提步急奔,忽見段譽眼隨在旁,問道:「段公子,你又要助你義兄、跟我表哥為難么?」言辭中大有不滿之意。適才慕容復橫劍自盡,險些身亡,全系因敗在段譽和蕭峰二人手下,羞憤難當之故,王語嫣憶起此事,對段譽大是恚怒。
段譽一怔,停了腳步。他自和王語嫣相識起來,對他千依百順,為了她赴危蹈險,全不顧一己生死,可從未見過她對自己如此神色不善,一時驚慌失措,心亂如麻,隔了半晌,才道:「我……我並不想和慕容公子為難……」抬起頭來時,只見身旁群雄紛紛奔躍而過,王語嫣和鄧百川等眾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又是一呆,心道:「王姑娘既已見疑,我又何必上去自討沒趣?」但轉念又想:「這千百人蜂湧而前,對蕭大哥群相圍攻,他處境實是兇險無比。虛竹二哥已言明兩不相助,我若不竭手援手,金蘭結義之情何在?縱使王姑娘見怪,卻也顧不得了。」於是跟隨群豪,奔上山去。
其時段正游見到段延慶的目光正冷冷向自己射來,當即手握劍柄,運氣待敵。大理群豪也均全神戒備,於段譽匆匆走開,都未在意。
段譽到得少林寺前,徑自闖進山門。少林寺佔地甚廣,前殿後舍,也不知有幾千百間,但見一眾僧侶與中原群豪在各處殿堂中轉來轉去,吆喝吶喊,找尋蕭遠山父子和慕容博父子的所在。更有許多人躍上屋頂,登高望,四下里擾攘紛紜,亂成一團。眾人穿房入舍,奔行來去,人人都在詢問:「在哪裡?見到了沒有?」少林寺莊嚴古剎,霎時間變作了亂墟鬧市一般。
段譽亂起了一陣,突見兩個胡僧快步從側門閃了出來,東張西望,閃縮而行。段譽心念一動:「這兩個胡僧不是少林僧,他們鬼鬼崇崇的幹什麼?」好奇心起,當下展開「凌波微處」輕功,悄沒聲跟在兩名胡僧之後,向寺旁樹林中奔去。沿著一條林間小徑,徑向西北,轉了幾個彎,眼前突然開朗,只聽得水聲淙淙,山溪旁聳立著一座樓閣,樓旁一塊匾額寫著 「藏經閣」三字。段譽心想:「少林寺藏經閣名聞天下,卻原來建立此處。是了,這樓閣臨水而築,遠離其他房舍,那是唯恐寺中失火,毀了珍貴無經的經典。」
見兩名胡僧矮了身子,慢慢欺近藏經閣,段譽便也跟隨而前,突見兩名中年僧人閃將出來,齊聲咳嗽,說道:「兩位到這裡有何貴幹?」一名胡僧道:「我師兄久慕少林寺藏經閣之名,特來觀光。」說話的正是波羅星。他和師兄哲羅見寺中大亂,便想乘火打劫,到藏經閣來盜經。
一名少林僧道:「大師請留步,本寺藏經重地,外人請勿擅入。」說話之間,又有四名僧人手執禪仗,攔在門口。哲羅星和波羅星相互瞧一眼,知所謀謀成,只得廢然而退。
段譽跟著轉身,正想去找蕭峰,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閣中高處傳了出來:「你見到他們向何方而去?」認得是玄寂的口音。另一人道:「我們四個守在這裡,那灰衣僧闖了進來,出手便點了我們的昏睡穴,師伯救醒我時,那灰衣僧已不知去向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此處窗房破損,想必是到了後山。」玄寂道:「不錯。」那老僧道:「但不知他們是否盜了閣中的經書。」玄寂道:「這二人在本寺潛伏數十年,咱們上下僧眾混混噩噩,一無所覺,可算是無能。他們若在盜經,數十年來哪一日不可盜,何待今日?」那老僧道:「 師兄說的是。」二僧齊聲長嘆。
段譽心想他們在說少林寺的丟臉之事,不可偷聽,其實玄寂等僧說話聲甚低,只因段譽內力深厚,這才聽聞。段譽慢慢走開,尋思:「他們說錄大哥到了後山,我這就去瞧瞧。」
少室後山地勢險峻,林密路陡,段譽走出數里,已不再聽到下面寺中的嘈雜之聲,空山寂寂,唯有樹間鳥雀鳴聲。山間林中陽光不到,頗有寒意。段譽心道:「蕭大哥父子一到此處,脫身就甚容易,群雄難再圍攻。」欣尉之下,突然想到王語嫣怨怒的神色,心頭大震: 「倘若大哥已將慕容公子打死了,那……那便如何是好?」背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慕容公子若死,王姑娘傷心欲絕,一生都要鬱鬱寡歡了。」
他迷迷惘惘的在密林中信步慢行,一忽兒想到慕容復,一忽兒想到蕭大哥,一忽兒想到爹、媽媽和伯父,但想得最多的還是王語嫣,尤其是她適才那恚怒怨懟的神色。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左首隨風飄來幾句誦經念佛之聲:「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識佛,識佛明心,離心非佛,離佛非心……」聲音祥和渾厚,卻是從來沒聽說過的。段譽心道:「原來此處有個和尚,不妨去問問他有沒見到蕭大哥。」當即循聲走去。
轉過一片竹林,忽見林間一塊草坪上聚集著不少人。一個身穿敝舊青袍的僧人背向坐在石上,誦經之聲便自他口出,他面前坐著多人,其中有蕭遠山、蕭峰父子、慕容博、慕容復父子,不久前在藏經閣前見到的胡僧哲羅星、波羅星,以及來自別寺的幾位高僧、少林寺好幾位玄字輩高僧,也都坐在地下,雙手合什,垂首低眉,恭恭敬敬的聽法。四五丈外站著一人,卻是吐番國師鳩摩智,臉露譏嘲之色,顯得心中不服。
段譽出身於佛國,自幼跟隨高僧研習佛法,於佛經義理頗有會心,只是大理國佛法自南方傳來,近於小乘,非少林寺的禪宗一派,所學頗有不同,聽那老僧所學偈語,雖似淺顯,卻含至理,尋思;「瞧這位高僧的服色,乃是少林寺中僧侶,而且職司極低,只不過是燒茶掃地的雜役,怎地少林寺的高僧和蕭大哥他們都聽他講經說法?」
他慢慢繞將過去,要瞧瞧那高僧何等容貌,究竟是何許人物。但要看到那僧人正面,須得走到蕭峰等人身後,他不敢驚動諸人,放輕腳步,遠遠兜了個圈了,斜身縮足,正在走近鳩摩智身畔時,突見鳩摩智轉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段譽也以笑容相披。
突然之間,一股凌厲之極的勁風當胸射來。段譽叫聲:「啊喲!」欲施六脈神劍抵禦,已然不及,只覺胸口一痛,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念到:「阿彌陀佛!」便已人事不知了。
慕容博被玄慈揭破本來面目,又說穿當日假傳訊息,釀成雁門關禍變之人便即是他,情知不但蕭氏父子欲得己而甘心,且亦不容於中原豪雄,當即飛身向少林寺中奔去。少林寺房舍眾多,自己熟悉地形,不論在哪裡一藏,蕭氏父子都不容易找到。但蕭遠山和蕭峰二人恨之切骨,如影隨形般跟蹤而赤。蕭遠山和他年紀相當,功力相若,慕容博既先奔了片刻,蕭遠山便難追及。蕭峰卻正當壯年,武功精力,俱是登峰造極之時,發力疾趕之下,當慕容博奔到少林寺山門口時,蕭峰於數丈外一掌拍出,掌力已及後背。
慕容博回掌一擋,全身一震,手臂隱隱酸麻,不禁大吃一驚:「這契丹小狗功力如此厲害!」一側身,便即閃進了山門。
蕭峰哪容他脫手,搶步急趕。只是慕容博既入寺中,到處迴廊殿堂,蕭峰掌力雖強,卻已拍不到他。三人一前二後,片刻間便已奔到了藏經閣中。
慕容博破窗而入,一出手便點了守閣四僧的昏睡穴,轉過身來,冷笑道:「蕭遠山,是你父子二人齊上呢,還是咱二老單打獨鬥,拚個死活?」蕭遠山攔在閣門,說道:「孩兒,你擋著窗口,別讓他走了。」蕭峰道:「是!」閃身窗前,橫掌當胸,父子二人合圍,眼看慕容博再難脫身。蕭遠山道:「你我之間的深仇大怨,不死不解。這不是較量武藝高下,自然我父了聯手齊上,取你性命。」
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走上一個人來,正是鳩摩智。他向慕容博合什一禮,說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別,嗣後便聞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來翻先生隱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會,真乃喜煞小僧也。」慕容博抱拳還禮,笑道:「 在下因家國之故,蝸伏假死,致勞大師挂念,實深漸愧。」鳩摩智道:「豈敢,豈敢。當日小僧與先生邂逅相逢,講武論劍,得蒙先生指點數日,生平疑義,一旦盡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要旨相贈,更是銘感於心。」
慕容博笑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向蕭氏父子道:「蕭老便、蕭大俠,這位鳩摩智神僧,乃吐蕃國大輪明王,佛法淵深,武功更遠勝在下,可說當世罕有其比。」
蕭遠山和蕭峰對望了一眼,均想:「這蕃僧雖然未必能強於慕容博,但也必甚為了得,他與慕容博淵源如此之深,自然要相助於他,此戰勝敗,倒是難說了。」
鳩摩智道:「慕容先生廖贊。當年小僧聽先生論及劍法,以大理國天龍寺『六脈神劍』 為天下諸劍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憾事。小僧得悉先生噩耗,便前赴大理國天龍寺,欲求六脈神劍劍譜,焚色於先生墓前,已報知己。不料天龍寺枯榮大僧狡詐多智,竟在緊要關頭將劍譜以內力焚毀。小僧雖存季札掛劍之念,卻不克完願,抱撼良深。」
慕容博道:「大師只存此念,在下已不勝感激,何況段氏六脈神劍尚存人間,適才大理段公子與犬子相鬥,劍氣縱橫,天下第一劍之言,名不虛傳。」
便在此時,人影一晃,藏經閣中又多了一人,正是慕容復。他落後數步,一到寺中,便失了父親和蕭峰父了的蹤跡,待得尋到藏經閣中,反被鳩摩智趕在頭裡。他剛好聽得父親說起段譽以六脈神劍勝過自己之事,不禁羞慚無地。
慕容博又道:「這裡蕭氏父子欲殺我而甘心,大師以為如何?」
鳩摩智道:「忝在知己,焉能袖手?」
蕭峰見慕容復趕到,變成對方三人而己方只有二人,慕容復雖然稍弱,卻也未可小覷,只怕非但殺慕容復不得,自己父子反要畢命於藏經閣中。但他膽氣豪勇,渾不以身處逆境為意,大聲喝道:「今日之事,不判生死,決不罷休。接招吧!」呼的一掌,便向慕容博急拍過去。慕容博左手一指,凝運功力,要將他掌力化去。喀喇喇一聲響,左首二座書架木片紛飛,斷成數截,架上經書塌將下來。蕭峰這一掌勁力雄渾,慕容博雖然將之拂開,卻未得消解,只是將掌力轉移方位,擊上了書架。
慕容博微微一笑,說道:「南慕容!北喬峰!果然名不虛傳!蕭兄,我有一言,你聽是不聽!」蕭遠山道:「任憑你如何花言巧語,休想叫我不報殺妻深仇。」慕容博道:「你要殺我報仇,以今日之勢,只怕未必能夠。我方三人,敵你父子二人,請問是誰多佔勝面?」 蕭遠山道:「當然是你多佔勝面。大丈夫寡不敵眾,又不何懼?」慕容博道:「蕭氏父子英名蓋世,生平怕過誰來?可是懼誰不懼,今日要想殺我,卻也甚難。我跟你做一樁買賣,我讓你得逆報仇之願,但你父子卻須答允我一件事。」
蕭遠山、蕭峰均覺詫異:「這老賊不知又生什麼詭計?」
慕容博道:「只須你父了答允了這件事,便可上前殺我報仇。在下束手待斃,決不抗拒,鳩摩師兄和復兒也不得出手救援。」他此言一出,蕭峰父子固然大奇,鳩摩智和慕容復也是驚駭莫名。慕容復道:「爹爹,我眾彼寡……」鳩摩智也道:「慕容先生何出此言?小僧但教有一口氣在,決不容人伸一指加於先生。」慕容博道:「大師高義,在下交了這樣一位朋友,雖死何憾?蕭兄,在下有一事請教。當年我假傳訊息,致釀巨禍,蕭兄可知在下干此無行敗德之事,其意何在?」
蕭遠山怒氣填膺,戟指罵道:「你本是個卑鄙小人,為非作歹,幸災樂禍,又何必有什麼用意?」踏上一步,呼的一掌便擊了過去。」
鳩摩智斜刺里閃至,雙掌一封,波的一聲響,拳風掌力相互激蕩,沖將上去,屋頂灰塵沙沙而落。這一掌拳相交,竟然不分高下,兩下都暗自欽佩。
慕容博道:「蕭兄暫抑怒氣,且聽在下畢言。慕容博雖然不肖,江湖上也總算薄有微名,和蕭兄素不相識,自是無怨無仇。至於少林寺玄慈方丈,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我既費盡心力挑撥生事,要雙方斗個兩敗俱傷,以常理度之,自當在重大理由。」
蕭遠山雙目中欲噴出火來,喝道:「什麼重大原由?你……你說,你說!」
慕容博道:「蕭兄,你是契丹人。鳩摩智明王是吐蕃國人。他們中土武人,都說你們是番邦夷狄,並非上國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幫幫主,才略武功,震爍當世,真乃丐幫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傑。可是群丐一知他是契丹異族,立刻翻臉不容情,非但不認他為幫主,而且人人慾殺之而甘心。蕭兄,你說此事是否公道?」
蕭遠山道:「宋遼世仇,兩國相互攻伐征戰,已歷一百餘年。邊疆之上,宋人遼人相見即殺,自來如此。丐幫中人既知我兒是契丹人,豈能奉仇為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沒有什麼不公道。」頓了一頓,又道:「玄慈方丈、汪劍通等殺我妻室、下屬,原非本意。但就算存心如此,那也是宋遼之爭,不足為奇,只是你設計陷害,卻放你不過。」
慕容博道:「依蕭兄之見,兩國相爭,攻戰殺伐,只求破敵制勝,克成大功,是不是還須講究什麼仁義道德?」蕭遠山道:「兵不厭詐,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你說這些不相干的言語作甚?」慕容博微微一笑,說道:「蕭兄,你道我慕容博是哪一國人?」
蕭遠山微微一凜,道:「你姑蘇慕容氏,當然是南朝漢人,難道還是什麼外國人?」玄慈方丈學識淵博,先前聽得慕容博勸阻慕容復自殺,從他幾句言語之中,便猜知了他的出身來歷。蕭遠山一介契丹武夫,不知往昔史事,便不明其中情由。
慕容博搖頭道:「蕭兄這一下可猜錯了。」轉頭向慕容復道:「孩兒,咱們是哪一國人氏?」慕容復道:「咱們慕容氏乃鮮卑族人,昔年大燕國威震河朔,打下了錦繡江山,只可惜敵人兇險狠毒,顛覆我邦。」慕容博道:「爹爹給你取名,用了一個『復』字,那是何何含義?」慕容復道:「爹爹是命孩兒時刻不忘列祖列宗的遺訓,須當興復大燕,奪還江山。 」慕容博道:「你將大燕國的傳國玉璽,取出來給蕭大俠瞧瞧。」
慕容復道:「是!」伸手入懷,取出一顆黑玉雕成的方印來。那玉印上端雕著一頭形態生動的豹子,慕容復將印一翻,顯出印文。鳩摩智見印文雕著「大燕皇帝之寶」六個大字。蕭氏父子不識篆文,然見那玉璽雕琢精緻,邊角上卻頗有破損,顯是頗歷年所,多經災難,雖然不明真偽,卻知大非尋常,更不是新制之箋。
慕容博道:「你將大燕皇帝世系譜表,取出來請蕭老俠過目。」慕容復道:「是!」將玉璽收放入懷中,順手掏出一個油布包來,打開油布,抖出一副黃絹,雙手提起。
蕭遠山等見黃絹上以硃筆書寫兩種文字,右首的彎彎曲曲,眾皆不識,想系鮮卑文字。左首則是漢字,最上端寫著:「太祖文明帝諱」,其下寫道:「烈祖景昭帝諱雋」,其下寫道:「幽帝諱」。另起一行寫道:「世祖武成帝諱垂」,其上寫道:「烈宗惠帝帝諱寶」,其下寫道:「開封公諱詳」、「趙王諱麟」。絹上其後又寫著:「中宗昭武帝諱盛」、「昭文帝諱熙」等等字樣,皇帝的名諱,各有缺筆。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超滅國後,以後的世系便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年代久遠,子孫繁衍,蕭遠山、蕭峰、鳩摩智三人一時也無心詳覽。但見那世繫上最後一寫的是「慕容筆」,其上則是「慕容博」。
鳩摩智道:「原來慕容先生乃大燕王孫,失敬,失敬!」
慕容博嘆道:「亡國遺民,得保首領,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歷代祖宗遺訓,均以興復為囑,慕容博無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終一無所成。蕭兄,我鮮卑慕容氏意圖光復故國,你道該是不該?」
蕭遠山道:「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群雄逐鹿中原,又有什麼該與不該之可言?」
慕容博道:「照啊!蕭兄之言,大得我心。慕容氏若要興復大燕,須得有機可乘。想我慕容氏人丁單薄,勢力微弱,重建邦國,當真談何容易?唯一的機緣便是天下大亂,四下征戰不休。」
蕭遠山森然道:「你捏造音訊,挑撥是非,便在要使宋遼生釁,大戰一場?」
慕容博道:「正是,倘若宋遼間戰爭復起,大燕便能乘時而動。當年東晉有八王之亂,司馬氏自相殘殺,我五胡方能割據中原之地。今日之熱,亦復如此。」鳩摩智點著道:「不錯!倘若宋朝既有外患,又生內亂,不但慕容先生復國有望,我吐國蕃國也能分一杯羹了。 」
蕭遠山冷哼一聲,斜睨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