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舅媽,甥兒叩見。」
段譽大吃一驚,但心中一個疑團立時解開,說話的男子是慕容復。他稱之為舅媽,自然是姑蘇曼陀山莊的王夫人,便是王語嫣的母親,自己的未來岳母了。霎時之間,段譽心中便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十八下,亂成一片,當進曼陀山莊中的情景,一幕幕的湧上心頭:
茶花又或曼陀羅花,天下以大理所產最為著名。姑蘇茶花並不甚佳,曼陀山莊種了不少茶花,不但名種甚少,而且種植不得其法,不是花朵極小,便是枯萎凋謝。但她這座莊子為什麼偏偏取名叫「曼陀山莊」?庄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種別的花奔,又是什麼緣故?
曼陀山莊的規矩,凡是有男子擅自進庄,便須砍去雙足。那王夫人更道:「只要是大理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便和活埋。」那個無量劍的弟子給王夫人擒住了,他不是大理人,只因家鄉離大理不過四百餘里,便也將之活埋。
那王夫人捉到了一個少年公子,命他回去即刻殺了家中結髮妻子,把外面私下結識的姑娘娶來為妻。那公主不答允,王夫人就要殺他,非要他答允不可。
段譽記得當時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道:「你押送他回姑蘇城裡,親眼瞧著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苗姑娘成親,這才回來。」那公子求道:「掘荊和你無怨無恨,你又不識得苗姑娘,何以如此幫她,逼我殺妻另娶?」那時王夫人答道:「你既有了妻子,就不該再去糾纏別的閨女,既是花言巧語將人家騙上了,那就非得娶她為妻不可。」據她言道,單是婢女小翠一人,便曾在常熟、丹陽、無錫、嘉興等地辦過七起同樣的案子。
段譽是大理人,姓段,只因懂得種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將他處死,反而在雲錦樓設宴款待。可是段譽和她談論山茶的品種之時,提及一種茶花,白瓣而有一條紅絲,叫做「美人抓破臉」,當時他道:「白瓣茶花而紅絲甚多,那便不是『美人抓破臉』了,那叫做『倚欄嬌』。夫人請想,凡是美人,自當嫻靜溫雅,臉上偶爾抓破一條血絲,那也不妨,倘若滿臉都抓破了,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還有何美可言?」這句話大觸王夫人大怒,罵他:「你聽了誰的言語,捏造了這種種鬼話來辱我?說一個女子學會了武功,就會不美?嫻靜溫雅,又有什麼好了?」由此而將他掀下席去,險些就此殺了他。
這種種事件,當時只覺那位夫人行事大乖人情,除了「豈有此理」四字之外,更無別般言語可以形容。但既知鄰室這女子便是王夫人,一切便盡皆恍然:「原來她也是爹爹的舊情人,無怪她對山茶愛苦性命,而對大理姓段的又這般恨之入骨。王夫人喜愛茶花,定是當年爹爹與她定情之時,與茶花有什麼關連。她一捉到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便要將之將埋,當然為了爹爹姓段,是大理人,將她遺棄,她懷恨在心,遷怒於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她逼迫在外結識私情的男子殺妻另娶,是流露了她心中隱伏的願望,盼望爹爹殺了正室,娶她為妻。自己無意中說一個女子老是與人打架,便為不美,令她登時大怒,想必當年他曾與爹爹為了私情之事,打過一架,至於爹爹當時盡量忍讓,那也是理所當然。」
段譽想明白了許多懷疑之事,但心中全無如釋重負之感,反而越來越如有一塊大石壓在胸口。為了什麼緣由,一時卻說不出來,總覺得王語嫣的母親與自己父親昔年曾有私情,此事十分不妥,內心深處,突然間感到了極大的恐懼,但又不敢清清楚楚的去想這件最可怕的事,只是說不出的煩躁惶恐。
只聽得王夫人道:「是復官啊,好得很啊,你快做大燕國皇帝了,這就要登基了吧?」語氣之中,大具譏嘲之意。
慕容復卻莊嚴以對:「這是祖宗的遺志,甥兒無能,奔波江湖,至今仍是沒半點頭緒,正要請舅母多加指點。」
王夫人冷笑道:「我有什麼好指點?我王家是王家,你慕容家是慕容的,我們姓王的,跟你慕容家的皇帝夢有什麼干係?我不許你上曼陀山莊,不許語嫣跟你相見,就是為了怕跟你慕容家牽扯不清。語嫣呢,你帶她到那裡去啦?」
「語嫣呢?」這三個字,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譽的耳里,他心一直在挂念著這件事。當毒蜂來襲時,王語嫣是在他懷抱之中,此刻卻到了何處?聽夫人的語氣,似乎是真的不知。
只聽慕容復道:「表妹到了哪裡?我怎知道?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說不定兩個人已經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啦!」
王夫人顫聲道:「你……你放什麼屁!」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擊了一下,怒道:「你怎麼不照顧她?讓她一個年輕姑娘在江湖上胡亂行走?你竟不念半點兄妹的情份?」
慕容復道:「舅媽又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你怕我娶了表妹,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婦,跟著我發皇帝夢。現下好啦,她嫁了大理段公子,將來堂堂正正的做大理國皇后,那豈不是天大的美事?」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砰的一拍,喝道:「胡說!什麼天大的美事?萬萬不許!」
段譽在隔室本已憂心忡忡,聽到「萬萬不許」四個字,更是連珠價的叫苦:「苦也,苦也!我和語嫣終究是好事多磨,她母親竟說『萬萬不可』!」
卻聽得窗外有人說道:「非也,非也,王姑娘和段公子乃是天生一對,地成一雙,夫人說萬萬不許,那可錯了。」王夫人怒道:「包不同,誰叫你沒規矩的跟我頂嘴?你不聽話,我即刻叫人殺了你的女兒。」包不同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是一聽到王夫人厲聲斥責,竟然立即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段譽心下只道:「包三哥,包三步,包三爺,包三太爺,求求你快與夫人頂撞下去。她的話全然沒有道理,只有你是英雄好漢,敢和她據理力爭。」那知窗外鴉雀無聲,包不同再也不作聲了。原來倒不是包不同怕王夫人去殺他女兒包不靚,只因包不同數代跟隨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屬,王夫人是慕容家至親長輩,說來也是他的主人,真的發起脾氣來,他倒也不敢抹了這上下之分。
王夫人聽包不同住了口,怒氣稍降,問慕容復道:「復官,你來找我,又安了什麼心眼兒啦?又想來算計我什麼東西了?」
慕容復笑道:「舅母,甥兒是你至親,心中惦記著你,難道來瞧瞧你也不成么?怎麼一定是來算計你什麼東西?」
王夫人道:「嘿嘿,你倒還真有良心,惦記著舅媽。要是你早惦記著我些,舅媽也不會落得今日般凄涼了。」慕容復笑道:「舅媽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儘管和甥兒說,甥兒包你稱心如意。」王夫人道:「呸,呸,呸!幾年不見,卻在哪裡學了這許多油腔滑調!」慕容復道:「怎麼油腔滑調啦?別人的心事,我還真難猜,可是舅媽心中所想的事,甥兒猜不到十成,她猜得到八成。要舅媽稱心如意,不是甥兒誇口,倒還真有七八分把握。」王夫人道:「那你倒猜猜看,若是胡說八道,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慕容復拖長了聲音,吟道:「青裙玉面如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
王夫人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你到過了草海的木屋?」慕容復道:「舅媽不用問我怎麼知道,只須跟甥兒說,要不要見這個人?」王夫人道:「見……見哪一個人?」語音立時便軟了下來,顯然頗有求懇之意,與先前威嚴冷峻的語調大不相同。慕容復道:「甥兒所說的那個人,便是舅媽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春溝水動茶花白,夏谷雲生荔枝紅!」
王夫人顫聲道:「你說我怎麼能見得到他?」慕容復道:「舅媽花了不少心血,要擒住此人,不料還是棋差一著,給他躲了過去。甥兒心想,見到他雖然不難,卻也沒什麼用處。終須將他擒住,要他服服貼貼的聽舅媽吩咐,那才是道理。舅媽要他東,他不敢西;舅媽要他畫眉毛,他不敢楷給你搽胭脂。」最後兩句話已大有輕薄之意,但王夫人心情激蕩,絲毫不以為忤,嘆了口氣,道:「我這圈套策劃得如此周密,還是給他躲過了。我可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啦。」
慕容復道:「甥兒卻知道此人的所在,舅媽如信得過我,將那圈套的詳情跟甥兒說說,說不定我有點兒計較。」
王夫人道:「咱們說什麼總是一家人,有什麼信不過的?這一次我所使的,是個『醉人蜂』之計。我在曼陀山莊養了幾百窩蜜蜂,莊上除了茶花之外,更無別種花卉。山莊遠離陸地,島上的蜜蜂也不會飛到另處去采蜜。」慕容復道:「是了,這些醉人蜂除了茶花之外,不喜其它花卉的香氣。」王夫人道:「調養這窩蜜蜂,可費了我十幾年心血。我在蜂兒所食的蜂蜜之中,逐步加入麻藥,再加入另一種藥物,這醉人蜂刺了人之後,便會將人麻倒,令人四五日不省人事。」
段譽心下一驚:「難道我已暈倒了四五日?」
慕容復道:「舅媽的神計妙算,當真是人所難及,卻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
王夫人道:「這須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加入一種藥物。這藥物並無毒性,無色無臭,卻略帶苦味,因此不能一能給人大量服食。你想這人自己固是鬼精靈,他手下的奴才又多聰明才智才輩,要用迷藥、毒藥什麼對付他,那是萬萬辦不到的。因此我定下計羅,派人沿路供他酒飯,暗中摻入這些藥物。」
段譽登時醒悟:「原來一路上這許多字畫均有缺筆缺字,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寫的,他填得不錯,王夫人埋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爺,將摻入藥物的酒飯送將上來。」
王夫人道:「不料陰錯陽差,那個人去了別處,這人的兒子卻聞了來。這小鬼頭將老子的詩詞歌賦都熟記在心,當然也是個風流好色、放蕩無行的浪子了。這小鬼一路上將字畫中的缺筆都填對了,大吃大喝,替他老子把摻藥酒飯喝了個飽,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木屋裡燈盞的燈油,都是預先放了葯料的,在木柱之中我又藏了葯料,待那小鬼弄破柱子,幾種葯料的香氣一摻合,便引得醉人蜂進去了。唉,我的策劃一點兒也沒錯,來的人卻錯了。這小鬼壞了我的大事!哼,我不將他斬成十七八塊,難泄我心頭之恨。」
段譽聽她語氣如此怨毒,不禁怵然生懼,又想:「她的圈套部署也當真周密,竟在柱中暗藏藥粉,引得我去填寫對聯中的缺字,刺破柱子,藥粉便散了出來。唉,段譽啊段譽!你一步步踏入人家的圈套之中,居然瞧不出半點端倪,當真是胡塗透頂了。」但轉念又想:「我一路上填寫字畫中的缺笑缺字,王夫人的爪牙便將我當作了爹爹,全副精神貫注在我身上,爹爹竟因此脫險。我代爹爹擔當大禍,又有什麼可怨的?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言念及此,頗覺坦然,但不禁又想:「王夫人擒住了我,要將我斬成十七八塊,倘若擒住的是我爹爹,反會千依百順的侍候他。我父子二人的遭際,可大大不同了。」
只聽得王夫人恨恨連聲,說道:「我要這婢子裝成個聾啞老婦,主持大局,她又不是不認得那人,到頭來居然鬧出這大笑話來。」
那老婦辯道:「小姐,婢子早向你稟告過了。我見來人中並無段公子在內,便將他們火刀火石都騙了來,好讓我們點不著油燈,婢子再用草席將柱子上的對聯都遮住了,使得不致引醉人蜂進屋。誰知這些人硬要自討苦吃,終於還是生著了火,見到了對聯。」
王夫人哼了一聲,說道:「總而言之,是你不中用。」
段譽心道:「這老婆婆騙去我們的火刀火石,用草席包住柱子,原來倒是為了我們好,真正料想不到。」
慕容復道:「舅媽,這些醉人蜂刺過人後,便不能再用了么?」王夫人道:「蜂子刺過人之後,過不多久便死。可是我養的蜂子成千上萬,少了幾百隻又有什麼干係?」慕容復拍手:「那就行啊。先拿了小了,再拿老的,又有何妨?甥兒心想,倘若將那小子身上的衣冠佩玉,或是兵刃用物什麼的,拿去給舅媽那個……那……那個人瞧瞧,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屋之中,只怕倒也不難。」
王夫人「啊」的一聲,站起身來,說道:「好甥兒,畢竟你是年輕人腦子靈。舅媽一個計策沒成功,心下懊喪不已,就沒去想下一步棋子。對對,他父子情深,知道兒子落入了我手裡,定然會趕來相救,那時再使醉人蜂之計,也還不遲。」
慕容復笑道:「到了那時候,就算沒蜜蜂兒,只怕也不打緊。舅媽在酒中放上些迷藥,要他喝上三杯,還怕他推三阻四?其實,只要他見到了舅媽的花容月貌,又用得著什麼醉人蜂、什麼迷暈葯?他那裡還有不大醉大暈的?」
王夫人呸的一聲,罵道:「渾上子,跟舅媽沒上沒下的胡說!」但想到和段正淳相見,勸他喝酒的情景,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魂皆酥,甜膩膩的道:「對,不錯,咱們便是這個主意。」
慕容復道:「舅媽,你外甥出的這個主意還不錯吧?」王夫人笑道:「倘若這件事不出岔子,舅媽自然忘不了你的好處。咱們第一步,須得查明這沒良心的現下到了那裡。」慕容復道:「甥兒倒也聽到了這風聲,不過這件事中間,卻還有個老大難處。」王夫人皺眉道:「有什麼難處?你便愛吞吞吐吐的賣關子。」慕容復道:「這個人刻下被人擒住了,性命已在旦危之間。」
嗆啷一聲,王夫人衣袖帶動花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段譽也是大吃一驚,若不是口中給塞了麻核,已然叫出聲來。
王夫人顫聲道:「是……是給誰擒住了?你怎不早說?咱們好歹得想個法兒去救他出來。」慕容復搖頭:「媽舅媽,對頭的武功極強,甥兒萬萬不是他的敵手。咱們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王夫人聽他語氣,似乎並非時機緊迫,兇險萬分,又稍寬心,連問:「怎樣智取?又怎生智取法?」
慕容復道:「舅媽的醉人蜂之計,還是可以再使一次。只須換幾條木柱,將柱上的字刻過幾個,比如說,刻上『大理國當今天子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樣,那人一見之下,必定心中大怒,伸指將『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樣抹去,葯氣便又從柱中散出來了。」
王夫人道:「你說擒住他的,是那個和段正明爭大理國皇位、叫什麼段延慶的。」
慕容復道:「正是!」
王夫人驚:「他……他……他落入了段延慶之手,定然凶多吉少。段延慶時時刻刻在想害死他,說不定……說不定這時候已經將他……將他處死了。」
慕容復道:「舅媽不須過慮,這其中有個重大關節,你還沒想到。」王夫人道:「什麼重大關節?」LL:「現下大理國的皇帝是段正明。你那位段公子早就封為皇太弟,大理國臣民眾所周知。段正明輕徭薄賦,勤政愛民,百姓都說他是聖明天子,鎮南王人緣也很不錯,這皇位是極難搖動了。段延慶要殺他固是一舉手之勞,但一刀下去,大理勢必大亂,這大理國皇帝的寶座,段延慶卻未必能坐得下去。」
王夫人道:「這倒也有點道理,你卻又怎麼知道?」慕容復道:「有些是甥兒聽來的,有些是推想出來的。」王夫人道:「你一生一世便在想做皇帝,這中間的關節,自然揣摩得清清楚楚了。」
慕容復道:「舅媽過獎了。但甥兒料想這段延慶擒住了鎮南王,決不會立即將他殺死,定要設法讓他先行登基為帝,然後再禪位給他段延慶。這樣便名正言順,大理國群臣軍民,就都沒有異言。」王夫人問:「怎樣名正言順?」慕容復道:「段延慶的父親原是大理國皇帝,只因奸臣篡位,段延慶在混亂中不知去向,段正明才做上了皇帝。段延慶是貨真價實的『延慶太了』,在大理國是人人都知道的。鎮南王登基為帝,他又沒有後嗣,將段延慶立為皇太弟,可說是順理成章,名正言順。」
王夫人奇道:「他……他……他明明有個兒子,怎麼說沒有後嗣?」慕容復笑道:「舅媽說過的話,自己轉眼便忘了,你不是說要將這姓段的小子斬成十七八塊么?世上總不會有個十七八塊的皇太子吧?」王夫人喜道:「對!對!這刀白鳳那賤婢生的野雜種,留在世上,教我想起了便生氣。」
段譽只想:「今番當真是凶多吉少了。語嫣卻又不知到了何處?否則王夫人瞧在女兒面上,說不定能饒我一命。」
王夫人道:「既然他眼下並無性命之憂,我就放心了。我可不許他去做什麼大理國的勞什子皇帝。我要他隨我去曼陀山莊。」慕容復道:「鎮南王禪位之後,當然要跟舅媽去曼陀山莊,那進候便要他留在大理,他固然沒趣,段延慶也必容他不得,豈肯留下這個禍胎?不過鎮南王嘛,這皇帝的寶座總是要坐一坐的,十天也好,半月也好,總得過一過橋,再抽了他的板。否則段延慶也不答應。」王夫人道:「呸!他答不答應,關我什麼事?咱們拿住了段延慶,求出段公子後,先把段延慶一刀砍了,又去管他什麼答應不答應?」
慕容復嘆了口氣,:「舅媽,我忘了一件事,咱們可還沒將段延慶拿住,這中間還差了這麼老大一截。」王夫人道:「他在哪裡,你當然是知道的了。好甥兒,你的脾氣,舅媽難道還有不明白了?你幫我做成這件事,到底要什麼酬謝?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爽爽快快的先說出來吧。」慕容復道:「咱們是親骨肉,甥兒給舅媽出點力氣,那裡還能計什麼酬謝的?甥兒是儘力而為,什麼酬謝都不要。」
王夫人道:「你現下不說,事後再提,那時我若不答允,你可別來抱怨。」
慕容復笑道:「甥兒說過不要酬謝,便是不要酬謝。那時候如果你心中歡喜,賞我幾萬兩黃金,或者琅□閣中的幾部武學秘典,也就成了。」
王夫人哼了一聲,說道:「你要黃金使費,只要向我來取,我又怎會不給?你要看琅□閣中的武經秘要,那更是歡迎之不暇,我只愁你不務正業,不求上進。真不知你這小子心中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好吧!咱們怎生去擒段延慶,怎生救人,你的主意怎樣?」
慕容復道:「第一步,是要段延慶帶了鎮南王到草海木屋中去,是不是?」王夫人道:「是啊,佻有什麼法子,能將段延慶引到草海木屋中去?」慕容復道:「這件事很容易,段延慶想做大理國皇帝,必須辦妥兩件事。第一,擒住段正淳,逼他答允禪位;第二,殺了段譽,要段正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段延慶第一件事已辦妥了,已擒住了段正淳。段譽那小子可還活在世上。咱們拿段譽的隨身事物去給段正淳瞧瞧,段正淳當然想救兒子,段延慶便帶著他來了。所以啊,舅媽擒住這段小子,半點也沒擒錯了,那是應有之著,叫做不裝香餌,釣不著金鰲。」
王夫人笑道:「你說這段小子是香餌?」慕容復笑道:「我瞧他一半兒香,有一半兒臭。」王夫人:「卻是如何?」慕容復道:「鎮南王生的一半,是香的。鎮南王妃那賤人生的一半,定然是臭的。」
王夫人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子油嘴滑舌,便會討舅媽的歡喜。」
慕容復笑道:「甥兒索性快馬加鞭,早一日辦成此事,好讓舅媽早一日歡喜。舅媽,你把那小子叫出來吧。」王夫人道:「他給醉人蜂刺了後,至少再過三日,方能醒轉,這小子便在牆壁,要不然咱們這麼大聲說話,都教他給聽去了。我還有一件事問你。這……這鎮南王雖然沒良心,卻算得是一條硬漢,段延慶怎能逼得他答允禪位?莫非加以酪刑,讓他……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嗎?」說到這裡,語氣中充滿了關切之情。
慕容復嘆了口氣,說道:「舅媽,這件事嘛,你也就這必問了,甥兒說了,你聽了只有生氣。」王夫人急道:「快說,快說,賣什麼關子?」慕容復嘆道:「我說大理姓段的沒良心,這話確是不錯的。舅媽這般的容貌,文武雙全,打著燈籠找遍了天下,卻又那裡找得著第二個了?這姓段的前生不知修了什麼福,居然得到舅媽垂青,那就該當專心不二的侍候你啦,豈知……唉,天下便有這等不知好歹的胡塗蟲,有福不會享,不愛月里嫦娥,卻去愛在爛泥里打滾的母豬……」
王夫人怒道:「你說他……他……這沒良心的,又和旁的女子混在一起啦?是誰?是誰?」慕容復道:「這種低三下四的賤女子,便跟舅媽提鞋兒也不配,左右不過是張三的老婆,李四的閨女,舅媽沒的失了身份,犯不著為這種女子生氣。」
王夫人大怒,將桌拍的砰砰大響,大聲道:「快說!這女子,他丟下了我,回大理去做他的王爺,我並不怪他。他家中有妻子,我也不怪他,誰教我識得他之時,他已是有婦之夫呢?可是他……可是他……你說他又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那是誰?那是誰?」
段譽在鄰室聽得她如此大發雷霆,不由得膽戰心驚,心想:「語嫣多麼溫柔和順,她媽媽卻怎地這般厲害?爹爹能跟她相好,倒是不易。」轉念又想:「爹爹那些舊情人個個脾氣古怪。秦阿姨叫女兒來殺我媽媽。阮阿姨生下這樣一個阿紫妹妹,她自己的脾氣多半也好不了。甘阿姨明明嫁了鍾萬仇,卻又跟我爹爹藕斷絲連的。丐幫馬副幫主的老婆更是乖乖不得了。就說這媽媽吧,她不肯和爹爹同住,要到城外道觀中去出家做道姑,連皇伯父、皇伯母苦勸也是無用。唉,怎地我連媽媽也編排上了?」
慕容復道:「舅媽,你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你歇一歇,甥兒慢慢說給你聽。」
王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了,段延慶捉住了這段小子的一個賤女人,逼他答允做了皇帝後禪位,若不答允,便要為難這賤女人,是不是?這姓段的小子的臭脾氣,我還有不明白了?別人硬逼他答允什麼,便鋼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是寧死不屈,可是一碰到他心愛的女人啊,他就什麼都答允了,連自己性命也不要了。哼,這賤女人模樣兒生得怎樣?這狐媚子,不知用什麼手段將他迷上了。快說,這賤女人是誰?」
慕容復道:「舅媽,我說便說了,你別生氣,賤女人可不止一個。」王夫人又驚又怒,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道:「什麼?難道有兩個?」慕容復嘆了口氣,悠悠地道:「也不止兩個!」
王夫人驚怒愈甚,:「什麼?他在旅途之中,還是這般拈花惹草,一個已不足,還攜帶了兩個、三個?」
慕容復搖搖頭,:「眼下一共有四個女人陪伴著他。舅媽,你又何必生氣?日後他做了皇帝,三宮六院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大理是小國,不能和大宋、大遼相比,後宮佳麗沒有三千,三百總是有的。」
王夫人罵道:「呸,呸!我就因此不許他做皇帝。你說,那四個賤女人是誰?」
段譽也覺奇怪,他只知秦紅綿、阮星竹兩人陪著父親,怎地又多了兩個女子出來?
只聽慕容復道:「一個姓秦,一個姓阮……」王夫人道:「哼,秦紅棉和阮星竹,這兩隻孤狸精又跟他纏在一起了。」慕容復道:「還有一個卻是有夫之婦,我聽得他們叫他鐘夫人,好像是出來尋找女兒的。這位鍾夫人倒是規規矩矩的,對鎮南王始終不假絲毫詞色,鎮南王對她也是以禮相待,不過老是眉開眼笑的叫她:「寶寶,寶寶!」叫得好不親熱。」王夫人怒道:「是甘寶寶這賤人,什麼『以禮相待』?假撇清,做戲罷啦,要是真的規規矩矩,該當離得遠遠的才是,怎麼又混在一塊兒?第四個賤女子是誰?」
慕容復道:「這第四個卻不是賤女子,她是鎮南王的元配正室,鎮南王妃。」
段譽和王夫人都是大吃一驚。段譽心道:「怎麼媽媽也來了?」王夫人「啊」的一聲,顯是大出意料之外。
慕容復笑道:「舅媽覺得奇怪么?其實你再想一起,一點也不奇怪了。鎮南王離大理後年余不歸,中原艷女如花,既有你舅媽這般美人兒,更有秦紅棉、阮星竹那些騷狐狸,鎮南王妃豈能放得了心?」
王夫人「呸」了一聲,:「你拿我去跟那些騷狐狸相提並論!這四個女人,現在仍是跟他在一起?」
慕容復笑道:「舅媽放心,雙鳳驛邊紅沙灘上一場惡鬥,鎮南王全軍覆滅,給段延慶一網打盡,男男女女,都教他給點中了穴道,盡數擒獲。段延慶只顧對付鎮南王一行,卻未留神到我躲在一旁,瞧了個清清楚楚。甥兒快馬加鞭,趕在他們頭上一百餘里。舅媽,事不宜遲,咱們一面去布置醉人蜂和迷藥,一面派人去引段延慶……」
這「慶」字剛說出口,突然遠處有個極尖銳、極難聽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早就來啦,引我倒也不必,醉人蜂和迷藥卻須好好布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