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飛揚醒轉時正是午夜,但他一醒來卻見到了滿室燭光,和燭光下略顯憔悴的風砂。
她一直坐在燈下等他醒,一直等到因為心力交瘁而沉沉睡去。她的容色蒼白,眼波朦朧如霧,在燈下看來,彷彿是個一口氣就能吹散的霧之靈。
任飛揚頭腦依舊混亂,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低喚:「風砂!」
可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覺,張了張口,喉頭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他不知道,距他昏死已過了二天二夜。這期間劇毒侵入他體內,把腑臟、靜脈侵蝕殆盡,連血液也遍布毒素,全仗著風砂全力救治,一絲絲把毒拔出,才幾次轉危為安。
風砂正在將睡未睡之時,徒然驚醒過來,失聲喊:「高歡,別殺任飛揚!」她從夢中驚呼而醒。一轉醒,看見榻上復甦的任飛揚,不由狂喜:「任飛揚?你醒了?你醒了!」
她撲到榻邊,淚水不由自主一滴滴直落下來——任飛揚雖是為高歡所傷,但不知為了什麼,在她內心深處,卻彷彿是自己害了他一般。
風砂端來一盞茶,用紗巾沾濕,輕輕潤了潤他乾裂的雙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餵給他。
這茶乃白菊與冰糖同煎,潤喉清火,任飛揚喝了幾口,神志略為清明,終於發出聲來:「風砂,我怎麼……怎麼會在這兒?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么?」
「有一個人救了你,把你送來醫治的。」風砂柔聲道,「你怎麼了?」
任飛揚渾身一震,回想起那一幕,目光又露出了刻骨的怨毒!但他看見風砂,輕輕嘆了口氣,生生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實在不想再傷風砂的心。
對於高歡,他固然恨之入骨;可對風砂,他卻始終不想讓她因此而難過——他知道風砂是多麼信任和感激高歡,如果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她肯定會傷心。
風砂看見他的欲言又止,心下霍然明白。看到這個紅衣少年是如此善良地隱瞞著一切,她心裡卻更是難過,含淚道:「你不用瞞我了,我知道是高歡下的毒手。」
她聲音在發抖:「我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一個畜生。」
聽到這樣的嚴厲的話從一貫溫柔的風砂嘴裡吐出,任飛揚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從小飛揚跋扈,任性妄為,被一幫狐朋狗友捧上了天,處處唯我獨尊,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這次遭遇,不啻為他平生從未有過的挫折和打擊!雖他生性驕橫,但對朋友始終披肝瀝膽,不存半點戒心,卻不料如今被「朋友」玩弄於股掌之上,險些喪命,實在是畢生未有之挫折。
他驟然遭此巨變,一時又無法排解,彷彿一隻無形的手生生地把心臟扭曲!
風砂突見他平日明朗的臉上現出極為惡毒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跳,柔聲道:「你毒性方退,還要小心養病,毒性若是反撲就兇險萬分了。」
任飛揚緩緩點點,不再說話,合上雙眼靜養。
天已漸漸亮了,村中各處已有雞鳴遙相呼應,窗紙上已透出了白光。
風砂也不由沉沉睡去,伏倒在桌上。
朦朧睡夢之中,突然有幾聲低微的慘叫劃破黎明!
叫聲傳自一牆之隔的院外,風砂一驚,挺身坐起。
「媽的,這娘們還真厲害,在這院內外布下了不少毒陣。」牆外有一人低聲道,細細簌簌地往前摸索,「上次來的十二個兄弟一個也沒回去,難不成全死了?」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不知道。不是說這娘們不會武功么?」
「反正得小心。你看老大還沒進去,已在牆外中了毒。咱們小心點,別著了道兒。」
風砂此時所處的房間離外面只有一牆之隔,因此聽了十之八九。剎那間明白是神水宮的人在短時間內捲土重來,不由臉色大變,奔至任飛揚榻前,扶起了他:「神水宮的人又來了,咱們先躲一躲。」
然而,一言未畢,院門已被轟然踢開!
任飛揚也明白形勢危急,強自支撐從榻上起來,扶著風砂的肩。
他這一動,口鼻中登時汩汩湧出血來,五臟六腑彷彿移了位。他咬牙不出聲,跌跌撞撞地由風砂半扶半抱著進入祠堂。
風砂轉到天女像背後,推開一扇暗門,與他匆匆彎腰躲入。
一入暗室,任飛揚再也支持不住,一大口血噴了出來,面色轉為青紫。
「這可怎生是好?這一動,體內毒氣又要反撲了。」風砂扶著任飛揚坐在鋪了稻草的地上,心知情況兇險萬分,不由一陣無措。但她生性堅強無懼,雖處境險惡,仍沒有絲毫的氣餒,已急速地想著全身之策。
劇毒反嚙,無法忍受的痛苦逼得任飛揚張口大呼。風砂此時聽到了大門推響,情急之中反手堵住了他的口,任飛揚這聲厲呼便再也發不出來。
他在神志迷亂中緊緊咬著牙關,深深咬入風砂的手背!
血從手上不住流出,她疼得眉頭都蹙了起來,卻忍住了不叫出聲音。
看到任飛揚因為痛苦而不住掙扎,一驚之下她顧不得其他,緊緊撲在他身上,摁住他四肢,以免他在掙扎時發出絲毫聲響,驚動了外頭。
門外的腳步聲已漸漸走近,似乎有五六人。
其中一個道:「奇怪了,剛剛好象還聽到有人走動,怎麼一進來又沒人了?」
另一人道:「這妞不會武功,所長只是用毒而已——咱們此次前來又備了辟毒丹,一定可以手到擒來,也好雪宮主多年心頭之恨。」
眾人在房中細細搜尋,風砂的心也隨著他們的動靜而七上八下。
方才要搜向這邊,突地聽一人道:「東邊屋子有動靜!」
眾人一聲呼哨,立時四散追去。
風砂暫時舒了口氣,提到喉嚨口的心放了下去。她看著任飛揚的臉色,心知劇毒正在他體內肆虐,自己卻無能為力,不由心如刀割。
寂靜中,忽然聽得東邊房中一片嘈雜,一個尖聲大呼:「姨姨,救命!」
話音未落,慘呼已起!
「阿誠!」風砂臉色慘變。
她不顧一切地起身,可手卻死死地被任飛揚咬住,掙脫不得。她怔了一下,看著正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任飛揚,頹然坐了下來。
毒性反覆,任飛揚手足又一陣抽搐,劇痛讓他宛如困獸般不停的掙扎。
與此同時,腳步聲又轉了回來!
風砂大驚之下回身撲上,死死壓住了他的掙扎,在他耳邊輕輕道:「再忍一會兒!」
任飛揚顯然聽到了她的話,勉力控制著自己的神智,緩緩點頭,胸口不住地起伏著,冷汗已濕透了重衣。兩人在黑暗的密室中,一起無聲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次回來的大約只有兩三人,其中一個哂道:「還以為是那娘們,誰知是幾個崽子,真是空勞我一趟往返!」
另一個嘶啞的聲音介面:「別的地方都搜過了,什麼也沒有。」
這時,先前那人突然叫道:「你們看,這杯菊花茶還是熱的!人一定在左近!」
暗室中風砂身子一震,面色轉為蒼白。她心知這房內陳設簡單,對方若細細搜尋,過不了多久便要發覺這個地方。
外面充斥著雜亂的腳步聲,打砸聲,還有孩子們尖利的哭叫聲,暗室內部卻是令人窒息的寂靜。又悶又熱的暗室中,只有任飛揚粗重的喘息聲和風砂急促的呼吸。
風砂伏在他身上,緊壓著他的手足,一動也不敢動。黑暗之中,任飛揚似乎已經歷過了劇痛,神色稍見清醒,漸漸鬆開了咬著的牙關。
對方的腳步聲在離暗門幾步之處響起!
風砂屏住呼吸,不敢稍動。雖然任飛揚鬆開了口,可她的手卻不敢移開。她手上溫熱的血,一滴滴流入了任飛揚的嘴角。
任飛揚沒有動,可眼中已有淚光。
在黑暗之中,兩人緊緊靠在一起,一同感受著這死亡邊緣的恐懼,微微顫慄。兩人的衣衫均被冷汗濕透,可誰也不敢動一動。
風砂突地聽到外面又一聲孩子的慘叫,身子不由劇烈一震!
「小飛……是小飛!」她身子漸漸發抖,但仍拚命忍住不啜泣出聲。
任飛揚神志已然清醒,他右手緩緩伸出,抓住了腰間的劍。可毒性未退,手在不停的劇烈顫抖——這滅絕人性的毒,已讓他連收緊手指的力量也沒有!
他感覺到風砂在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是仇恨、恐懼和絕望在共同逼來。他在黑暗中聽著風砂壓低的啜泣和呼吸,感覺到她臉上的淚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臉上。
生平第一次,他眼中流下了淚。
在黑夜之中,沒有任何人看見他流淚。但他與她的淚,他與她的血,的的確確流在了一起。任飛揚緩緩咬緊了牙關,牙齒沒入風砂的手背,她的血流入他嘴角,如此的苦澀而熾熱。
他在內心暗暗發誓,無論是生是死,這一刻他將終身不忘!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覺風砂的身子一僵!同時門外咫尺傳來雜亂的足音,有一個聲音興奮地招呼:「這兒有扇暗門,進去看看!」
被發現了!——他的心也在往下沉。
風砂驀然坐起,在黑暗中靜靜不動,注視著門,眼神亮如閃電。
門外幾個先商量了一番,顯然是小心翼翼。
「說不定真在裡面,可得小心了。這娘們鬼花樣多。」
「怕什麼,咱們這次也是有備而來。嘻嘻,曹老三正在東邊房裡拿了那個小孩兒,做一件最厲害的東西呢!」有一個人陰陽怪氣的說,得意之聲溢於言表,「等一下看我們把這兒炸成廢墟給宮主出氣!」
「喂喂喂,有完沒完?我先上了!」另一人不耐煩了,終於發作。
話音未落,門「轟」地被一腳踹開。
門開的一剎那,任飛揚只看見風砂右手一揚,一片紅霧散了出去!
門口那人長聲慘呼,一頭栽了下去。
「老八,老八,你怎麼了?」嘶啞嗓子的急問。只見老八往後一頭栽倒,雙目泛青,口中竟嘶嘶作響,驀地伸手掐住了同伴的脖子!
嘶啞嗓子大駭,忙大叫:「老五,快幫忙!」
左邊那人一刀下去,發瘋的老八立時沒了聲息。
「媽的,我先服下辟毒丹,看這妖女還有什麼花招!」老五恨恨罵著,一步步向暗門走來——他長長的影子投入室中地上,一寸寸逼近,猙獰可怖。
風砂目光中已露出絕望之色,摸遍了身上每一個口袋——方才,她已經用完了身上最後的一包毒藥,如今手上已沒有一樣東西可以抵擋那些人!
她下意識地往中間坐了坐,擋住了身後的任飛揚。
老五一把推開門,低頭探入,一眼就看見了密室中的風砂,不由得意地獰笑起來:「臭娘們,果然在這裡!這一回看你還能飛到天上去?」
他一步跨入,伸手抓住了風砂的長髮往外拖。突然,他動作停了,雙眼凸出,「砰」地一聲仰天摔出門外,心口的血如泉般湧出!
風砂喘息著起身,抬頭就看見了黑暗中同樣扶牆喘息的任飛揚!
他一身紅衣已半為血所染,長發被汗水和血水沾在頰上,臉色蒼白,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正一手拄劍,一手扶牆劇烈地喘息著——方才這一劍,實已耗盡了他僅存的一絲體力。可這一劍之可怕,也已讓門外剩下兩人不敢妄動!
暗門開著,可他們不敢再進去一步,彷彿其中有殺人無形的鬼怪。
僵持了一會兒,門外一人突道:「對了,幹嘛不用火藥炸死他們?」
此話一出,另一人也恍然大悟:「對啊——反正宮主也說了活的抓不到死了的也好,就用炸藥炸死這妖女!」
室內,任飛揚和風砂相顧失色,不由自主伸過手緊緊相握。
這一回,看來真的是要一起死在這裡了。
門外的「嗞嗞」之聲已響起,那是炸藥引線燃燒的聲音——隨著這死亡之聲,一隻小包被從門口拋了進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優美的死亡弧線。
在火藥拋進來之前,任飛揚一把抱住了風砂,不顧她掙扎,背過身去,死死的將她護在了懷中——就算有一分希望,他也希望這個一生苦命的女子能好好活下去!
那一瞬間,在這個比自己小三四歲的少年懷裡,風砂眼裡的淚直落下來——那樣不顧一切的保護,彷彿只在遙遠的少女時,才在師兄身上體會到過吧?
得以如此收場,她也算是瞑目。
突然間,門外又傳來兩聲急促的慘叫!
在炸藥落地之前,一隻手伸了進來,一把握住了燃燒的引繩——當這隻纖美如玉的手舒開時,火已滅,灰已冷。
門外那些神水宮的下屬已然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每個人頸中都有一道劍傷。
那樣快的劍,幾乎只能看得到緋紅色的光,卻在剎那間削斷了數人的頸椎。
「靖姑娘,是你!」鬼門關上轉了一圈回來,風砂定了定神,認出了來人,不由驚喜若狂,忙扶住任飛揚出了暗室,對那個緋衣女子連連斂襟行禮,「你可來了!」
那個緋衣女子緩緩一笑,輕輕將劍上的血珠甩落:「來得晚了一些,讓你受驚了。」
她的眼光落在血披滿身的任飛揚臉上,微微點頭:「毒是退得差不多了,可傷又重了不少——看來今天要帶走他也實在有些麻煩。」
任飛揚遲疑地看著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清麗的緋衣女子來自何方。然而方才她那一劍卻讓他變了臉色,這個生長於海邊小城的少年,實在是從小到大沒見過如此迅捷凌厲的劍法——這樣的武,簡直幾近神話。
風砂忙在一邊說明:「這是聽雪樓的阿靖姑娘,就是她帶你回來讓我救治的。」
「聽雪樓?」任飛揚臉色變了。不是感激,而是憤怒:「高歡也是聽雪樓的殺手!你們又殺我,又救我,到底想幹什麼?有何居心?」
風砂也怔住了:什麼?高歡也是……聽雪樓中的人?
阿靖卻微微地笑了,生神態冷漠:「殺你是高歡個人的事,與聽雪樓無關;救你則是樓主的主意。」她頓了一下:「無論怎麼說,你這條命還是我救的。怎麼都該說一聲謝謝吧?」
遲疑了許久,任飛揚終於道:「多謝。」
「多謝?光一聲『多謝』沒什麼用。」阿靖的笑容帶了幾分譏誚,冷然,「我既救了你,你就得還我這個人情。」她的眼眸冷銳:「否則,我一樣可以把這條命收回去。」
任飛揚不服:「你待怎樣?」
阿靖笑容頓斂,一字一字道:「加入聽雪樓,為我們效命一年。」
見他不答,她又冷冷一笑:「一年的自由換你十九歲的性命,的確已很便宜——你如果不答應也沒關係,把這條命還給我就是了。」
任飛揚目光閃了閃,似乎在沉思,忽然問:「所謂的『人中龍鳳』,就是你和聽雪樓主么?」
「……」詫異這個少年忽然問出這個問題來,阿靖吃了一驚。
旁邊的風砂卻是點點頭,替她承認了。
「真的是你?」任飛揚眼裡忽然亮了起來,「怪不得方才那一劍如此驚人!你們就是當今江湖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了,是不是?聽雪樓,也是江湖上如今的霸主,是不是!」
進入江湖,正是他目前心裡所嚮往的,而能和江湖上絕頂人物合作,更是夢寐以求——然而,遲疑了許久,他卻依舊還是搖頭:「不……要我和高歡共事一主,辦不到!」
「高歡不會知道你還活著。」阿靖神色不變,靜靜道:「你恨高歡,是不是?——高歡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殺手;你武功雖強,經驗卻太差。你若想打敗高歡,只有加入聽雪樓,我們會給你你所缺少的東西:經驗,機變,以及其他。」
「一年之後當你離開聽雪樓時,便可以找他復仇。」
任飛揚沉吟許久,神色瞬息萬變,
忽然一抬頭,眼神亮如閃電:「好!」
脫出險境後,風砂第一個念頭就是直奔東廂房——孩子們怎麼樣了?一定不會有事……要知道,他們平日都是一群機靈鬼啊。
她一直往門外走去,卻不敢再往深處想下去。
她剛剛到門口,身邊緋紅色的衣衫一閃,阿靖已經搶到了身側。聽雪樓的女主人伸手擋住了她,輕輕嘆了口氣:「你別過去了,全死了。」
「全……全死了?」風砂一下子全身無力,扶著牆,目光突然空了。
小飛、阿誠、小琪……這些她撫育了四五載的孩子,全死了?
不到一天之前,他們還在身邊嬉笑玩樂,還說著長大了要替任飛揚向高歡報仇的話——而如今,卻已然陰陽相隔!那些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二歲啊……這些人,怎麼會……
她用力咬著牙,直到唇角沁出了血絲。
一把推開了靖姑娘,風砂發瘋一般地沖入東廂,卻看到了狼藉一地的孩童屍首。
彷彿忽然間腦子就一片空白,葉風砂雙膝無力,踉蹌跪倒在地,半晌才嗚咽哭出聲來,在滿地屍首里痛哭。緋衣女子站在血泊里看著她,眼裡浮出了淡淡的嘆息,卻沒有說話。
這些十幾歲就橫死的孩子,總是讓她想起自己的血色童年來。
許久,彷彿所有的淚都已經流盡,風砂紅著眼抬起頭,清澈的眼中已然滿是仇恨之色,低聲咬牙:「神水宮,你逼人太甚!……不可原諒……我絕對不能和你們罷休!」
她驀地抬頭,在緋衣女子面前跪下,咬牙低聲道:「靖姑娘,我自知武功低微……可我無論如何都要報仇!請姑娘相助!」
「相助?」阿靖神色不動,看著天際的白雲,淡淡冷笑:「明知我做事向來有代價,你拿什麼東西與我交換?」
「無論做什麼,只要風砂有一口氣在,必以性命交付姑娘——」她抬頭望著阿靖,眼神深處彷彿有幽暗猛烈的火,在靈魂中烈烈燃燒,夾著絕望和瘋狂。
又是一個為了得到鮮血和力量而不顧一切的人……就如她的當年。
究竟,仇恨是什麼東西?竟然將所有純凈的靈魂都拖入了血污的煉獄,從此萬劫不復——這個叫葉風砂的女子,曾經是那樣水一般柔順明凈的人啊。
這樣的女子,終究還是墮入了血池么?
阿靖默默嘆息了一聲,手指撫摩著袖中清光明澈的血薇劍,目光在面紗背後瞬息轉換不定。
葉風砂沒有動,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年紀相若的女子,不曾站起。她那樣平靜然而猛烈的目光,彷彿是無形的壓力,隔了空氣向對方壓過去。
「借你力量的話,你能拿什麼回報我呢?——你根本不是適合在這個江湖裡生存的人啊……」阿靖輕輕搖頭,茫然地低聲,「進入江湖,就是你的墳墓。」
然而,低頭看見一動不動跪在地上的葉風砂,似乎再也不忍看見這個女子一直忍受著如此的屈辱折磨,她俯身伸手輕輕將她扶起。
在看著藍衣女子眼神深處幾近絕望瘋狂的表情時,面紗後的目光,彷佛無聲的嘆息了一下,終於淡淡道:「好罷……你也不用投效聽雪樓,我答應你,如若蕭樓主也有意剷平神水宮,那麼,我倒可以答應以宮主之首相贈。」
風砂抬頭看著這個緋衣的女子,有些失望的、堅持著問:「你…也不能肯定的答允我么?你是聽雪樓首腦人物,滅神水宮還不是一聲令下的事情?——你終究還是不肯?」
因為再度的絕望,她緊緊抓住了緋衣女子的手,十指用力的幾乎刺破她的皮膚。
然而,阿靖沒有撥開她的手,看著葉風砂的眼睛,她卻冷漠的點了點頭:「不錯……你能做甚麼?你這樣的人,到了聽雪樓里根本沒有得到重用的機會。就是我答應了,但是蕭樓主呢?他可是從來不做不對等的交易。」
葉風砂放開了手,看了她片刻,然而無法從那冰雪般的目光內看出任何緩和的跡象,再也不多想,她起身,一字字道:「那麼,就當我沒求過你!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想辦法的!」
她轉過頭去,纖弱的背影卻在微微顫抖。
其實她也知道,如果只憑一己之力,對抗神水宮根本是不可思議之事——以當今武林格局來看,要扳倒在西南稱霸的神水宮,雖不是不可能,但是有這個實力的,除了中原霸主聽雪樓外,唯有黑道第一勢力風雨組織。
然而,要請動風雨這樣的殺手組織需要巨大的財富,根本不是她所能付得起。
「或者……用任飛揚來換吧!」驀然,阿靖的聲音在身後冷漠的響起,帶著笑意。
葉風砂一震,莫名的回頭望向那個一身緋衣的女子,等待她的解釋。
阿靖微笑,淡淡道:「你對於他有救命之恩啊……以他那樣的性格,就算你不開口求他幫忙,只要讓他知道了你目前的情況——我想,他必定會不惜一切為你復仇吧?」
說起那個紅衣黑髮的少年,緋衣女子漠然的開口,提出了條件:「他那樣的人,才是聽雪樓最需要的——如若任飛揚願意為你而發誓永遠效忠於聽雪樓,那麼,我倒是可以向樓主提議,開始著手安排進攻神水宮的計劃。」
葉風砂怔怔地聽著,彷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如何?」阿靖淡漠的笑了,似乎不願多說,轉頭問:「你是要自己去求他,還是讓我轉告他你目前的情況?……我想,只要他知道你的情況,他是絕對不會置身事外的。」
風砂無言,過了一會兒,才低下頭輕撫自己的右手。
白玉般的手背上,那深深的牙痕中還在流血。這些年來雖然同在一個小城,他們卻不曾相識——然而在密室中的短短片刻,在死亡邊緣的共同掙扎,卻在片刻間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了某些人一生也無法達到的親密情誼。
然而,她卻要為了自己的仇恨,把他推上一條萬劫不復的路么?
「不。」許久許久,一個字斬釘截鐵地從葉風砂的嘴角吐出,她的手用力握成了拳,上面的傷口再度裂開,血順著雪白的手掌流了下來,一滴滴滴落地面。
她仰起頭,眼神堅定:「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把他扯進去!靖姑娘!」
「我不想他成為另一個高歡!」風砂看著阿靖,眼光冷徹入骨,但語音卻在微顫:「聽雪樓會毀了現在的任飛揚的……求求你,別讓他去聽雪樓,放過他吧。」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更是難得。」阿靖目光也變了變,嘆息,突然凝視著她低低道:「不過事到如今,我也無能為力。樓主知道他是個人才,所以讓我跟在高歡後面救下了他——樓主的令已下,覆水難收。如果任飛揚不肯,那末,他便只有把那條命還給我。」
風砂怔住,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若,卻握有生殺予奪之權的少女,看著她冷漠的臉色和不動聲色的眼睛——難道,這就是江湖傳言中、翱翔九天的鳳么?那樣孤獨而冷漠,哪裡有百鳥朝賀的雍容與華貴?
那樣鋒利的眼神背後,隱約卻是極度的落寞。
風砂做了最後的努力,再次出言相求:「靖姑娘,反正如今沒有任何人知道任飛揚是不是被毒殺。你可不可以收回命令,放過他?——我知道你可以的!」
目光閃爍了一下,阿靖沉吟未決。
正待回答,卻突聽身後一人淡淡道:「你錯了,她不可以。」
這個聲音淡然而冰冷,帶著說不出的高貴與威嚴,彷彿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但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阿靖的神色卻變了。
風砂驚訝地回頭,不由也怔住。
院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位身披白裘的青年公子,正冷冷看著她們二人。他眉目清奇,目光銳利,可面色卻頗為蒼白,嘴唇也是反常的紅潤,彷彿剛剛吐了一口血似的。因為身懷醫術,風砂一看之下,便知此人身有惡疾,已趨不治之境!
阿靖緩緩走到他身前,單膝下跪,低聲道:「拜見樓主。」
緋衣一動,方才彎腰,那青年公子已經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輕輕咳嗽著,無奈道:「何必那麼客氣,阿靖。」
在抬手之間,風砂發現他的腕骨很細,腕間系著一條淡藍色的絲巾,完全是書生氣的手。
平視著阿靖的眼睛,青年公子微微頷首,讚許:「方才我已在偏房與任飛揚見過面了,他已答應我加入聽雪樓——他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聽他這等口氣,風砂心中突然一動,不自禁的脫口而出:「聽雪樓樓主?你是蕭憶情!」
與此同時,她心下一黯,已知任飛揚終究要踏入江湖。
聽雪樓主已經過問了這一件事——龍行天下,烈焰巡於世間。他決定的事,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
蕭憶情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並沒有答話。
風砂發覺,他在笑的時候,眼睛也是不笑的!
——那幾乎是和高歡一模一樣的眼神。
根本沒有多留意旁邊站著的女子,蕭憶情只是向一旁的緋衣女子說話:「如今高歡想必已回樓中待命。任飛揚以及一干新來人手,我已下令派人送往吹花小築秘密訓練,以後『任飛揚』這個人,就算是徹底死了,高歡也不會發覺這件事——阿靖,咱們也該回去了,離開才幾日,已經積壓了很多事務。」
他向阿靖說話之時,雖是和顏悅色,卻始終矜持自重,並不過分熱忱,也不過分冷淡。
阿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風砂,道:「這位葉風砂姑娘是我的朋友,可否攜她同行?」
蕭憶情聽到「朋友」二字,似乎怔了一下,這才多看了風砂兩眼,目光卻仍是淡淡的,道:「現下帶她同行不太方便。日後相邀也不遲。」
他語中有不容置喙的武斷,但阿靖居然想也不想,漠然回答:「是,樓主。」轉頭對風砂一點頭,道:「那麼後會有期,風砂。」
風砂看他們兩人的對話,既驚於蕭憶情的專制,又訝於阿靖的漠然服從。人中龍鳳……人中龍鳳……難道這樣子的兩個人,居然就是武林中那個眾口相傳的傳奇?
同行同止,同心同意。可今日看來……為何如此冷漠生疏?
在風砂沉吟之間,兩人已起身走開。還未走出院子,突然聽東邊一陣腳步響,一個孩子聲音呼道:「姨姨,姨姨!」
「華兒?你……你還活著?」風砂一眼見到那踉蹌跑過來的孩子,驚喜不已,迎了上去。
那孩子衣衫破碎,眼青鼻腫,看來也吃了不少苦,哭道:「那群壞蛋!他們、他們打我,還往我嘴裡塞……」
阿靖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孩子奔過來,見他口邊流血,不由眉頭皺起,眼色也陰沉了下來。
「走罷,別多管。」蕭憶情催道,帶頭轉身繼續走了出去。
沉默了一下,阿靖也跟了上去,可轉身之間,忽聽到極其微弱的「嘶嘶」之聲,突然明白過來,脫口而呼:「別碰他!」同時已飛身掠去,一掌推開風砂。
蕭憶情臉色也變了,閃電般搶身過去,在阿靖觸到孩子之前,一把擋住她身前,反手兩掌分開了她與孩子,口中叱道:「你不要命了?」
一語未落,他一掌推在那個孩子腰間,把他生生拋起三丈!
「你幹什麼?」風砂嘶聲喊,幾乎要衝過去和他拚命。可就在這一剎間,阿靖也閃電般的橫拍出一掌,擊在華兒胸口,孩子哇地一聲,口中的血如泉般湧出!
同時,這兩掌之力,亦已把孩子如斷線風箏般拋了出去!
「轟!轟!轟!」孩子身在半空,突然整個身體爆炸開來!
這炸藥威力巨大,震得人耳中如鳴,口角流血。
風砂也被巨大的衝擊之力擊得伏倒在地。許久,待得平靜後,風砂勉力抬頭,只見院中血肉狼籍,如下過一場血雨一般,腥臭刺鼻,十分可怖。
這……這就是華兒的屍體?那一剎間,她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這時,她看見竹下神色慘淡的緋衣女子。
阿靖在最後一掌擊中阿華之時,也首當其衝的被火藥所震傷,她按捺著胸口翻湧的血氣,臉色蒼白,卻勉力起身走過去,對蕭憶情緩緩道:「屬下不力,讓……讓樓主受驚了。」
蕭憶情身上也濺了不少血,白裘上猶如有紅梅點點盛開。
因為火藥的衝擊,病弱的人禁不住開始連連劇烈的咳嗽,然而根本顧不上回答,他只是一把扶住阿靖,連點了她傷處幾處大穴,咳嗽著叱道:「方才、方才你幹什麼!這麼霸道的火藥,也去硬接?你……你怎可如此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那一剎間,他的語音是顫抖的。
風砂暗暗震驚,因為她也聽出了蕭憶情語中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焦急與驚恐——連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也會有焦急驚恐如斯之時!
阿靖強自運氣,緩緩站了起來:「屬下不妨事,但樓主萬金之軀……」
聽到這樣的話,蕭憶情目光中微現怒意,冷笑道:「萬金之軀?哼哼……萬金之軀!」
他驀地回頭,厲聲道:「來人!」語音未落,牆外三人已逾牆而入,左右兩人押著居中那人,單膝下跪:「石玉參見樓主!屬下保護不周,特來領死。」
拂了拂衣襟上的血跡,聽雪樓的主人只是瞥了屬下一眼,冷冷道:「此事太突然,也難怪你們——至少,你們還擒下了出逃的殘黨。」
他目光閃電般落在當中被挾持的那一人身上,冷哼了一聲。
「報告樓主,此人方才從院中逃出,被屬下們擒下。」石玉稟報。
蕭憶情走上前去,伸手拉下殺手的面巾,冷冷道:「果然是神水宮中人!哼哼,方才的火藥,想必也是你放的了?」
那人慾待狡辯,可與蕭憶情冰冷的目光對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將火藥以油紙裹好塞入孩子胃中,以人為炸藥,好一招出其不意之策!」蕭憶情拍拍那個俘虜的左肩,不知是讚賞還是諷刺,「若不是阿靖當機立斷,擊得孩子狂噴鮮血、浸濕了一部分炸藥,只怕連我都在劫難逃。你當真是個人才!」
對方見聽雪樓主如此賞識,彷佛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想也不想,立刻道:「如果樓主放小的一條生路,甘願為樓主做牛做馬!」
似乎早料到有這樣的回答,蕭憶情唇角露出一絲漠然的笑意,微微點頭,淡淡道:「你這樣的人才,殺了也太可惜。」
風砂眼睜睜的看著孩子一個個無辜慘死,恨不能食兇手的血肉,而如今聽蕭憶情之意,居然還要重用這個劊子手。再也忍不住,也不顧對方是如何的人物,她厲聲道:「殺人必須償命,豈可以暴易暴!」
蕭憶情望了她一眼,不以為意:「我殺人已多,難道我也要償命?」
「現在沒人能殺你,但上天有眼,殺人者必將為人所殺!」風砂毫不畏懼,直視著這個武林霸主,尖銳的回答,「你以為自己能逃過么?」
蕭憶情左右已面色大變:居然有人敢在樓主面前如此說話!
然而蕭憶情咳嗽了幾聲,只是淡淡點頭:「殺人者必為人所殺?……很好,很好。」
話音未落,他已拔刀!
刀光一閃,凄迷如煙,轉眼又沒入袖中。
——這兩刀不是殺風砂,而是斬向那名擒獲的刺客!
一橫一豎。一刀割開胸膛,另一刀直剖開腹腔。兩刀俱恰倒好處,是以雖開膛破腹,可那人卻尚未氣絕,兀自慘叫不休。
刀落之時,蕭憶情已退身,這一腔血便沒有濺上半滴。看也不看地上垂死掙扎的血人,他只是冷冷道:「不錯,你的確是個人才,我很想重用你。可惜,你不該傷了阿靖。」
他回頭,已有手下之人抬來兩架軟轎。
蕭憶情親手扶阿靖上了轎子,才自己上了另一架軟轎。
起程之時,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回頭,淡淡吩咐手下:「備轎,帶葉姑娘同行。」
三抬軟轎,在聽雪樓人馬的嚴密監護下,向洛陽急速行來。
然而,風砂再也沒有機會和阿靖說上一句話。
回到了蕭憶情身邊的她,彷彿恢復到了一貫的冷靜淡漠,沉默而幹練。連中午用膳時,手上都是拿著幾封剛剛到達的飛鴿傳書,一邊啟封,一邊和聽雪樓主低聲的商量著什麼,摒除了外人。
「將飯菜送到樓上雅座里去,樓主和靖姑娘不下來和我們一起吃。」
幾乎每一次進路邊客棧歇腳時,在開飯前,領隊的叫江秋白的高個子年輕人都那麼說。彷彿早已經習慣,所有聽雪樓的屬下都默不作聲地點頭,然後,各自歸位吃飯。
那兩個人偶爾也會下樓來,和手下們說上幾句。然而神色卻都是淡漠的,似乎一滴油在水中,絲毫不和外物溶合。
只要他的咳嗽聲響起在人群中,所有人都會靜下來,然後垂手、退開。雖然都是身懷絕技的江湖豪客,然而在看著這個病弱的年輕人時,任何一個人的眼中都只有敬畏,彷彿看著一個高高在上的神袛。
那是他們的樓主……那個君臨天下的武林神話。
蕭憶情不能算寡言,但由於經常要支配那樣龐大的組織負,所以從他嘴邊吐出的十有八九都是指令,說慣了這些話,他的語氣都變得肅殺凌厲,再難得溫和。他也有沉默的時候。然而,在他不說話的時候,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莫名的壓力,時間彷彿就變得特別的長——
所以,在外人的感覺中,他實在是一個話說得太少、太內斂的人。
呆在他那樣的人身邊,似乎無時無刻不被一種無形的壓力包圍,那種被人自上而下俯視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自在。
或許,也只有靖姑娘,才能一直若無其事的相隨在側吧?
在風砂看來,這些天里,聽雪樓主人的臉色幾乎都是蒼白的,咀唇卻是反常的紅潤;他的目光寒冷而飄忽,彷彿暮色中明滅的野火——連他的一雙手,也是清瘦而修長,蒼白得隱約可以看見皮膚下淡藍色的血管。
無論如何,他也不像一個霸主……
「停、停轎!」一日中午,正在趕路,靖姑娘的聲音卻忽然響起在隊伍中,三抬軟轎立時止住。風砂也不由揭開帘子探出頭去——因為,她也聽見了風中傳來的咳嗽和喘息!
「樓主?你怎麼了?」緋衣的女子走下了轎子,來到了蕭憶情所在軟轎前,斥退了左右手下,然後低低的隔著帘子問裡面的人。
沒有回答。風砂只看見帘子的一角微微掀起,一隻修長的手半伸著,痙攣地抓著帘子上的絨布,指甲上已經轉為詭異的青紫色——那,分明是病發窒息前的血液凝滯!
她脫口驚呼了出來,不自禁的走出了轎子,準備過去一盡醫者的本份。
然而她還沒有走近轎子一丈,阿靖用目光嚴厲的阻止了她,那樣充滿殺氣與戒備的神色、讓風砂片刻間幾乎神為之一奪!她不敢再靠近一步,因為她明白這種眼光意味著什麼——靖姑娘是在警告所有人:她將斬殺一切敢於靠近樓主的人!
逼退了所有人,阿靖彎下腰去,輕輕握住了那隻手。
蕭憶情的指尖冰冷,平日極其穩定的手竟然在不停地顫抖。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隔著帘子,他只是痙攣的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深、很緊。
緋衣女子略一猶豫,立刻回頭吩咐:「江秋白,帶人嚴密護衛樓主軟轎!進入方圓五十丈內的外人一律殺無赦!」
那一剎間,她臉上有冷漠而凌厲的表情,壓倒一切。
「是,靖姑娘!」所有屬下齊齊下跪,領命。
帘子一動,阿靖閃電般的探身入內,轎簾隨即放下。轎中的人沒有說話。轎外的人各司其職,一時間,官道旁的林地上,靜的連風的聲音都聽得見。
風砂站在自己的軟轎前,怔怔的看著前方簾幕低垂的轎子。
裡面沒有聲息,然而她只注意到空氣中原來那種喘息和咳嗽漸漸低了下去,終歸於消失。
一盞茶的時間後,一隻秀麗的手緩緩掀開了帘子的一角,面紗後,緋衣女子露出半邊的臉,淡淡吩咐左右:「可以啟程了……我和樓主同轎。風砂姑娘,請回轎中。上路。」
簾幕背後,她另一隻手仍然被蕭憶情緊緊握著,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阿靖不動聲色的扣住他手腕上尺關穴,另一隻手按住他胸口的神府穴,將內力透入他的奇經八脈,幫他將剛服下的藥力儘快化開。
倚著轎壁,蕭憶情駭人蒼白的臉色開始略微好轉,半閉著眼睛,呼吸也漸漸平定。
「是被方才火藥的餘力傷了罷?」轎子在平穩的前進,緋衣女子淡淡問。
頓了頓,又換了個問題:「不是不想帶葉風砂走么?怎麼忽然又肯了?」
「因為……發現她挺有意思。既然你喜歡,帶回去,說不定可以陪你說說話。」聽雪樓主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清冽而冷徹,宛如映著冷月的寒泉。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身邊的緋衣女子,看著她扣在自己全身大穴上的手指,眼睛裡忽然有微弱的笑意。
「笑什麼?」緋衣女子淡漠的問了一句。
聽雪樓主沒有回答,許久許久,彷彿看著無盡的遠方,一句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話從他唇邊滑落:「我在想,如果有一日我被人所殺,那末,一定是死在你的手上……阿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