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鄉下佃農的兒子,他習武的念頭,起自於那一日的黃昏。
那一天,八歲的他跟著父親從集市上回來,手裡拿著雞蛋換來的小麵人兒,雀躍地拉著父親的衣襟,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走到村口那道大斜坡前,跟在父親身後的他無意間抬頭看了看天際。殘陽如血,映照著天地。天地之間雖然沒有風,但奇怪的是大朵大朵的雲卻在天際不停翻滾著,變幻出各種奇怪的形狀,在雲層背後,落日將血一般凄烈的顏色潑向整個大地。
八歲的孩子彷彿預感到了什麼,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拉緊了父親的後襟。
就在那個時候,父子兩個人都聽到了坡上撲面而來的喧囂和叫罵。
「起來!給老子跑啊!他媽的,真是不中用的東西!」斜坡下停著一輛馬車,拉車的那匹駑馬似乎已經用盡了力氣,鼻翼翕張,口中噴著白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息。而那駕小小的車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坐了七八個人,都是噴著酒氣、醉醺醺的少年。
他認得,為首的正是村裡田舉人家裡的三少爺,也是他們家的少東家。
「跑?這老傢伙還能跑的起來嗎?」馬車上那群惡少打著酒嗝,一起鬨笑了起來,看著那匹筋疲力盡的馬,一邊仰脖子喝下帶來的酒,「老成這樣,還不如一頭母豬呢!你家是不是窮得連頭馬都沒有了?」
被同伴嘲笑,田三少臉面有點掛不住了,借著酒氣爬上了車,揮起鞭子雨點般的抽在老馬羸弱的脊樑上,不甘地大罵:「跑啊!跑啊!老畜生……給我起來!」
車上的少年們都哧哧地笑著,圍上來一人一腳地踢著那頭老馬。然而那匹老馬似乎已經是筋疲力盡,任憑那群惡少怎麼踢打都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只是伏在地上發出微弱的哀叫。一時間,坡口熱鬧起來,連村口來往的幾個村民都站住了腳,在一邊看熱鬧。
那匹馬又矮又瘦,瘦骨如柴。但被雨點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終於踉蹌著站起,緩步往坡上走了幾步,馬上又被沉重的車拉回來,後腿一葳,蹲到了地上。車子一震,側翻,車上幾個少年被甩了下來,酒潑了一地。
圍觀人中的笑聲更響了,田三少加倍的惱火,跳下車來,跑到了駑馬前面,照準了馬頭和鼻面就是一頓猛抽。
「不中用的老東西!抽死你!」吐著酒氣的人喃喃怒罵,下手根本沒有輕重。馬的額頭上頓時出現了幾道青腫,眼睛上挨了一記,頓時充滿了血絲。然而筋疲力盡的老馬沒有力氣、也不敢反抗,腿抽搐了幾下,還是匍匐在地上,喘著粗氣。
「爹,爹!是老黑、是老黑啊!」孩子驀然認出了那一匹老馬,對父親喊了起來,用力抓住了父親衣襟扯著,「他們、他們在打老黑啊!那群混蛋!」
他小小的聲音淹沒在周圍人的起鬨與大笑聲中,根本沒人聽見。然而父親還是懼怕的看著三少爺,一把捂住了兒子的嘴,急急道:「咱們走吧,乖兒子!這是他家的馬,我們管不了啊……咱們走吧,別看啦!」
孩子的嘴被捂住,發出嗚嗚的聲音,拚命掙扎。
這一對佃農父子剛離開人群,那一邊驀然發出了一聲長嘶——原來是那頭駑馬終於受不了不住的抽打,開始掙扎和反抗,無力的踢起人來。一時來不及避開的田三少挨了一下,不由越發的暴怒起來。
「媽的!居然敢踢人?」酒氣上涌,為了在眾人面前挽回面子,田舉人家的三少爺氣勢洶洶地丟下了鞭子,叫囂著從車子底下拖出一條轅木,「既然這老東西一點用都沒了,就揍死它!來,大家都幫我揍!」
當第一棍落在馬頭上的時候,周圍鬨笑著的人群驀然安靜了下來,圍觀的村民們畢竟都是田捨出生,對日常耕作的牲畜有著天生的感情,一時間都有點獃獃的,看著一行血從老馬的耳後流下來,說不出話來。
「打得好!」然而車上的惡少們卻大聲叫起好來,於是一呆之後,那些圍觀者也有些應景似的跟著叫了起來。
聽到喝彩聲,田三少越發起勁,掄起轅木接二連三的用力打在馬頭上。那匹老馬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站起來,掙扎著甩了甩頭,然而很快又被打得跪了下去。
一場殘忍的殺戮當眾進行著,周圍的農人沉默著,不敢說一句話。血色殘陽里,只聽到垂死的老馬噴著響鼻,鼻子里噴出來的,全部都是血色的沫子。
「真是無聊。殺一隻老畜生難道這麼有趣么?」路過村口的另一輛馬車被圍觀的人堵住了,在垂著竹簾的車廂里,一個女聲驀然說了一句,放下了帘子,「這群野蠻的鄉下人。」
「小姐,要不我們繞一下路吧?」身邊的侍女道,「天色太晚,要趕不上了。」
車內的女子微微頷首,將帘子放了下來。
「住手!你、你要把它打死了!你這個——」在馬的慘嘶和人的鬨笑中間,猛然響起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由於父親及時的捂住了他的嘴,後面半句話才硬生生的被止住了。田三少卻似乎聽到了,醉醺醺的回過頭,逡巡的看了一眼圍觀者,似乎也懶得費那麼大力氣去尋找說話的人,只是用木棍點著人群,叫囂:「這是我的馬!我要揍死它也是我樂意!誰要是再羅嗦,我連你們一起揍!」
田三少眼睛裡有野獸一般的光,用力掄起轅木,帶著風聲「呼」的一聲落在老馬的脊樑上,那匹馬再也受不住,發出一聲凄烈的哀嘶,全身癱下去縮成了一團。
「老黑!老黑!」那個孩子終於哭著叫了起來,拚命掙開了父親的手,跑到曾經餵養過的愛馬前面去,「住手!不許打它!」
一個村民及時的拉住了這個莽撞的孩子,從背後死死抱住了他,才將他從田三少的棍棒下拉開。他拚命掙扎著,卻被捂住了嘴巴無法說話——孩子眼睜睜地看著那群人把他養過的那匹馬活生生打死,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了。
田三少對準了老馬的天靈蓋,下死力氣掄了最後一棒,然後狂笑著鬆開手。
在老馬最後一聲哀嘶中,發狂一般的,孩子掰開了那個村民的手,再度叫嚷著沖了過去,撲向那匹黃毛黑鬃的老馬,抱住它血淋淋的額頭哭了起來。
老馬被血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認出了昔日照顧過它的人,眼睛裡滾出了大顆的淚水,伸出舌頭微微舔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後痛苦的喘了一口氣,頭顱沉重的垂了下去,再無生氣。
孩子忽然不動了。他跳了起來,握緊兩個小拳頭,瘋狂的撲向那一群大笑的惡少。這一剎那間,追了他很久的父親終於趕到了,一把抓住了闖禍的兒子,把他從人叢里拉出去,同時一疊聲的向田三少賠不是。
「咱們走吧!走吧!」父親抱緊了他,對兒子道,「咱們回家去吧!」
孩子嗚咽著,被父親粗魯的拖著拉開,年幼的他無力的掙扎,只能用手背不停的擦著湧出來的淚水,仰頭問:「爹……他們為什麼、為什麼要打死老黑!你為什麼不去救它?……爹,你為什麼不去救它!」
「孩子,爹無能啊……只能任由這些畜生亂來。」父親嘆息著,回答,「他們是舉人家的少爺,在打自家的馬,我們能做什麼呢?」
看著父親老實而無奈的眼睛,孩子感覺透不過氣來了,他後面的話變成了一片無意義的嘶喊,從極度壓抑的小小心靈中沖了出來。他不要老黑死!他要殺了那些為非作歹的混蛋!他要讓那些傢伙,以後再也無法隨便輕賤生命!
——誰也沒有想到,就是為了這一匹老馬,這個八歲的鄉下孩子的心裡從此萌發了一個念頭。那個念頭在他心裡生了根,發了芽,讓他在十年以後,成了聽雪樓里的四護法之一:黃泉。
看著那一對父子走遠,被堵在村口的另一輛馬車也開始繼續行駛,車中的女子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探出頭去目送著遠去的人。
車子里坐著的是一個才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穿著紫色的紗衣,絕美的臉上有盈盈的笑意,然而眼睛裡卻閃動著成熟女子才有的嫵媚波光,喃喃:「哎,剛才那個孩子還有點意思……」
「紫黛,上路了。」旁邊有人催促,她連忙縮回頭去,老嬤嬤在一邊直嘆氣,「這麼一耽擱,到洛陽恐怕要天黑了呢。」
那個叫紫黛的女孩抬頭望望車外,不禁怔了一下——天際的風雲在急劇的變幻,而那殘霞,殷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洛陽啊……那個她曾經的家。可是,如今回去,還剩下些什麼呢?父母都已經死了,自己的生命也如同風中飛蓬,連個落地的地方都沒有。
除了,還有他。
「黃泉,當年,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呢……」
很長很長的歲月以後,某一日,那個紫衣的女子趴在少年的肩頭,在他耳邊吹著溫熱的氣息,慵懶而嫵媚的笑著,看著他手裡那一把沾著血的短劍。而十八歲的黃衫少年只是微微的皺著眉頭,全神貫注的用一塊白絹擦拭著手中的兵器。
他的目光低垂,然而長長睫毛的底下、卻是類似爬行動物的眼珠,沒有焦距,暗淡的棕色,漠然的直視著眼前的一切東西。
「可愛的孩子,今天又殺了多少人?」見他不回答,紫衣的女子反而笑了起來,湊過來,吻了一下少年的額角,眼神散漫而潮濕,「心情不好么?」
黃泉沒有回答,忽然起身,用力一甩、將劍筆直的插入身邊的地上,直至沒柄——
「紫陌,當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給蕭憶情獻的計策?!」他轉過頭,死死盯著身邊女子的眼睛,「你是他的密探,是不是?」
「哈。」看著少年驀然陰鬱嚴厲的臉,紫陌反而出聲的笑了起來,帶著好玩似的表情看著他,眼神是有些譏諷的,卻依稀又有一種沉迷的意味:「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我當時只不過認出了你,把五年前在那個村口看見的一幕隨口告訴了蕭公子而已……嘻,能收服當時的你,完全是憑著公子過人的手腕呢。」
「過人的手腕?」黃泉喃喃重複,眼神暗淡下來。
當時的他,只不過是長安城裡「天理會」門下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自從那一日的黃昏以後,童年的他,心裡裂開了一個口子,在那個口子里種下了一個夢想。為了那個夢想,他咬著牙離開了貧窮的家,背著褡褳步行了兩個月來到青城山,投入了青城派門下,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江湖闖蕩生活。
從一個洒掃庭院的小雜役做起,在吃了七年的苦之後,終於學到了一些立身存命的技藝。還是為了那個夢想,他放棄了在門中被提拔的機會,離開了飄然隱於世外的青城山,走入了江湖,開始為了自己抱負和理想而戰。
無數個日子以來,老馬死時的情形在他心頭縈繞不去,伴隨他從一個農家的孩子成為一個江湖少年。他決意要成為一個劍客,用自己手中的劍,去維護那些弱小不受欺凌。在江湖諸多林立的門派里,他選擇了天理會——只因為那個組織的宗旨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加入天理會後,他所做的卻不過是一些和行俠仗義毫無關係的瑣碎雜事,比如幫著看守各處堂口、押鏢運貨,或者教授門下新進弟子的武功……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他的少年歲月在此間漸漸耗盡,離夢想的生活卻還有遙遠的距離。儘管如此,在天理會的日子縱然貧乏枯燥,但他至少還保留著心裡的那個夢;這個十六歲的江湖少年,至少還能對於這個世間保留一點希望和暖意——
而讓他徹底墜入黃泉不歸路的,卻是那一日……
關於那一日,他的所有記憶只是一片血紅。
毫無警惕的時候,滅門之難忽然降臨。周圍所有同門都在不停慘叫和倒下,十五歲的少年不顧一切的揮舞著手中的劍,靠在牆角,瘋狂的殺向圍上來的聽雪樓人馬。全身十幾處傷口裡的血在不停的流,很多次他都以為自己會倒下去。然而他死死咬著牙,眼睛裡卻是類似於困獸般絕望不屈的表情——不,不能屈服!不能就這樣倒下!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那些傢伙……那些想剿滅天理會的惡徒就別想如願以償!
日暮時分,這一次進攻天理會的行動已經接近尾聲,包括天理會總舵主、十二分舵主在內一干人或殺或降,戰局漸漸平息,對方的人已經開始清理地上的屍體和血跡——於是,這個角落裡仍然在持續的戰鬥、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觀戰的一位白衣公子的注意。
「頑固的孩子……」看著被圍逼到了絕路、仍然負隅頑抗的少年劍客,那個白衣公子微微皺起了眉頭,在軟榻上微微咳嗽著,「天理會門下,居然還有這樣的人物?倒是難得。」
「咦,是他?」在看清那個少年的面龐之後,站在白衣公子身後的女子驀然脫口說了一句——那是一個雙十年華的紫衣女子,容色絕美,在這樣的修羅場中,卻絲毫不懼怕,只是鎮定而嬌嬈的笑著,侍立在白衣公子身後。
「哦,紫陌,你認識他?」白衣公子問了一句,復又咳嗽了幾聲,似乎被場上濃烈的血腥味嗆了一下。他身後的紫衣女子立刻俯下了身,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直至他的呼吸再度平緩下來,才輕聲微笑著答覆:「是的,樓主,那個孩子,我在五年前見過……一個很有趣的傢伙,沒想到如今到這裡來了。」
俯身為姓蕭的白衣公子捶著肩背,那個叫紫陌的女子一邊抬眼看著角落裡將要結束的最後圍剿,一邊開始敘述往事——雖然是多年前的一件小事,她卻說得很詳細,一字一句都不曾漏過,記憶力之強令人驚嘆。
白衣公子默默聽著,臉上並沒有絲毫表情。
激戰了一個白晝之後,他已經再也沒有一絲力氣。手裡的長劍被擊落,半身震得麻痹,他踉蹌著靠在牆角,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聽雪樓一個下屬將利劍對著他的胸口刺了過來。
他連喘口氣反擊的力氣都沒有了。
難道天理會,就要在今天滅亡了么?聽雪樓殺入總壇,覆滅了他所效忠的組織——難道世上所有維護正道公允的東西,都無法存在嗎?不,不!他不甘心!絕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在被血模糊的視野中,十六歲的他,依稀又看見了那一匹老馬臨死時的眼神。
在竭力血戰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當年坡下那一匹老馬——就算是無謂的垂死掙扎,也要在最後死的時候叫出一聲來!他,決不能就這樣沉默著在屠戮中死去。
「啊!」筋疲力盡的他忽然仰天大叫,驀然跳了起來,不顧一切的抱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個殺手,胡亂的張口咬了下去,如同野獸般瘋狂,絲毫不顧自己此刻全身空門大露。
所有的劍,一瞬間都對著他的背心疾刺過去。
「住手。」背心剛剛覺得刺破肌膚的痛,耳邊卻傳來了一句淡淡的吩咐。然後,他驚訝的看見所有的劍都停了下來,連被他抱住撕咬的那個人都垂下了手,不再試圖將奄奄一息的他推開——那兩個字,居然有這如斯的威懾力。
「讓那個孩子過來吧。」那個聲音在空氣中傳來,淡漠,然而卻有難言的氣勢。
十五歲少年震驚莫名,他的目光從對手的肩膀上抬起,穿過了充滿血腥味的空氣,看見了庭院另一角、坐在梧桐下軟榻上的白衣公子。
在潑天的血腥和殷紅中,那個坐在碧綠桐樹下的年輕人居然一塵不染,白衣似雪。眼神有些落寞,裡面竟沒有絲毫殺氣。他看著浴血狂戰的少年,擺擺手,示意屬下放開他。只是一抬手,所有人都齊齊退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少年被這忽然逆轉的形勢弄得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拖著劍、順著那一條通路,向那個顯然是對方首腦人物的白衣公子衝去。
這個人……就是聽雪樓的樓主!就是江湖傳說中的蕭憶情!
「樓主?」看著殺紅了眼的孩子踉蹌著奔過來,一側的青衣男子有點戒備地按劍而起——孩子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他認得,就是這個青衣人,方才出手如鬼魅的殺掉了天理會中身手最好、反抗也最激烈的三堂主和七堂主!
少年默默咬牙。如今以自己的狀態和水平,只怕那個青衣人一拔劍就能格殺他於劍下!
「二弟,你退下。」聽雪樓主卻淡然的制止了他,對渾身浴血的少年點點頭:「過來。」
「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這幫惡賊!」喘息著,他咬牙低低的吼叫,然而力氣不繼,步法都亂的一塌糊塗,只是拖著劍、跌跌撞撞的直奔軟榻上的白衣公子。
「咳咳……別急。你先休息一下,我們再一對一的單挑,如何?」聽雪樓主驀然笑了一下,修長的眉毛一挑——那一瞬間,這個看似病弱溫文的公子,眼睛深處卻是雪亮的劍光。
「你、你看不起我么?」少年憤怒的叫著,揮舞著手中的劍,沖近了聽雪樓的主人。然而極度疲倦之下,腿一軟,他竟一頭栽倒在地。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看著少年在榻前跌下去,聽雪樓主眼睛裡微笑的意味更深,連他身後站著的紫陌都掩口笑了起來。
飽受屈辱的他仰起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們,眼神如同野獸。
「聽著!」聽雪樓主俯下身,托起了孩子的下頷,看著他血流滿面的臉,聲音凝重,「我如果看不起你,根本不會出手和你一戰——這世上,值得我親自動手的人不會太多。咳咳,你還是休息一會吧,先看著我怎麼收拾掉你其他的同伴。」
於是,十五歲的他被五六柄劍逼著,坐在流滿了同伴之血的地上,看著那些人清除著最後幾個天理會同門。怒火在心裡翻騰,他只覺牙齒都要咬碎:這些惡徒……這些惡徒!難道,這個世上真的沒有天理公道了么?
才過了半個時辰,稍微恢復了力氣的他就忍耐不住的踉蹌而起,抬起劍,指住梧桐下的白衣公子,咬著牙,一字字道:「好了……蕭憶情!滾出來我們單挑吧!」
劍尖上的血一滴滴流下來,他身上的血也在不停地往外滲,然而孩子的眼睛裡卻燃燒著熊熊的火焰——那,是對於自己所執著的正義的堅定、和對於破滅自己夢想敵人的憎恨。他離開了那個田園村舍的家,闖蕩江湖,不就是為了這些么?
少年死死的盯著聽雪樓主。那個白衣如雪的人,雖然只是閑散的坐在那裡,然而全身卻散發出劍一般鋒利的氣息,令人凜然生畏。
「咳咳……」彷彿被他一聲大喝而驚動,蕭憶情復又咳嗽了一陣子,然後終於緩緩站起,來到了樹下,看著少年,眼角又有笑意:「你的傷那麼重,我勝了你也不公平……」
「公平?你們這些人也知道公平?!」他冷笑著問,眼裡帶著極度的敵視和輕蔑——連以鋤強扶弱、替天行道為宗旨的天理會都要剿滅,還說什麼公平!
沒有理會他的反駁,聽雪樓主只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這樣罷——」
話音未落,他忽然伸手,在身邊的梧桐上輕輕拍了一掌。那一掌的力道似乎太輕了,樹身連晃都沒晃——少年正想開口譏諷,卻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那一掌後,雖然這棵樹的樹身絲毫不動、可樹枝的末梢卻在瞬間一齊震動了起來!
那是什麼樣的一種詭異內力?!
在簌簌震落的千百片樹葉中,蕭憶情忽然負手冷冷的說了一句:「我不用兵器,也不會出手攻擊你——在葉子全部落地之前你若還沒敗,就算我輸了。」
少年怔了一下,然後眼睛裡的光亮了起來:如若聽雪樓主不用他的夕影刀,如果只是葉子落地那麼短的時間,那麼,他無論如何也能撐下來!
在迴旋飄落的木葉中,少年忽然拔劍,閃電般的進攻,奮不顧身的近身搏擊,幾乎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殺著。彷彿是被逼出了生命中全部的血性和悍勇,本來軟弱無力的劍氣忽然間復又凌厲了起來,縱橫飛舞,攪碎了片片落葉,散作漫天飛塵。
果然沒有拔刀,也沒有反擊,聽雪樓的主人只是一味的迴避著,身形飄忽如鬼魅。然而少年那樣激烈的劍氣還是讓他微微咳嗽起來,在他身形一緩的同時,連刺十八劍都落空的孩子忽然和身撲上,人和劍如同白虹般直刺聽雪樓主的心口——
那幾乎已經是捨身的一劍!
「好!」看見那一劍的氣勢,連蕭憶情都忍不住脫口贊了一聲。
兩人之間紛飛的落葉被劍氣攪得粉碎。距離本來就已經很近,只是一瞬間,劍尖已經刺入了蕭憶情的心口,聽雪樓主的反應也快的驚人,立刻抬手擋——晚了!
少年眼睛裡有火一樣的興奮光芒:因為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劍,已經刺入了對方的身體!雖然蕭憶情抬手阻擋,然而少年的劍已經先一步穿過了聽雪樓主指間的縫隙,刺入了他的心口!
十五歲的少年一擊得手,立刻合身前沖,狠狠的將手中的劍向著對方心口猛刺過去。蕭憶情被他的衝力逼得往後急退,背心重重靠上了那株梧桐,震的落葉再次紛紛而下。
兩個人的去勢終於止住,時間彷彿一瞬間凝固。
少年用盡了全力,喘息著,看著對咫尺面靠著樹榦站立的白衣公子,眼睛裡有複雜的光芒——他手裡的劍刺入了對方心口,直至沒柄。
空氣陡然靜了下來,遍布整個院落的聽雪樓子弟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然後很快就抑止住了,再也沒有人出聲。二樓主高夢非在一邊冷冷的掃視著全場,但是不知道為何,手一直按著劍柄,卻沒有拔劍。
紫陌的臉色蒼白,強自鎮定著看著梧桐樹下的兩人,全身微微顫抖。
血從蕭憶情的指間緩緩溢出,順著蒼白的手指流下。劍已經刺入他胸口大半——只怕已經穿透了他單薄的身子,釘進了身後的樹榦上了罷?
「說過不要小看我!……你、你輸了。你輸了!」那一劍幾乎讓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少年斷斷續續的說著,然而不知為何看著被自己一劍釘在樹上的聽雪樓主人,除了快意,心中居然也有一種不知所以的失落。
聽雪樓的樓主,蕭憶情……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哦……是么?」蕭憶情低頭看看指縫間的利劍,再抬眼看著空中已經快要落盡的葉子,忽然淡漠的笑了笑。
少年大驚——因為,他陡然聽出了對方聲音里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他閃電般的後退,試圖抽劍離開。然而,那把劍彷彿在對方的指縫間生了根一般,用力一抽,居然絲毫不動!少年的臉色變了,用盡了全身力氣,然而根本無法拔出劍。
來不及考慮,他鬆手,棄劍退開。
然而就在他鬆開劍柄的那一瞬間,那把劍卻徑直彈了起來,帶著疾風反彈而來,瞬間擊中了他肩頭的大穴,瞬間把他打倒在地!
蕭憶情站直了身子,看著被定住身形的少年,忽然笑了一笑,伸出另一隻手去一抄,挾住了半空中最後一片悠悠落下的樹葉,悠然:「時間正好,不是么?」
少年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神色,眼睛裡有不可思議的表情:「怎麼、怎麼回事?……我明明刺中了你!」
「不錯,」白衣公子淡淡的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你那一劍很快……的確刺中了我,雖然不過只刺入了一分。」
他微微抬起手,翻轉過手腕。「錚錚錚」。一片金屬交擊的輕響,他掌心裡握著的數十片利劍的碎片,在瞬間滑落到地面。
每一片,都不過一分長短。
少年忽然間明白過來:原來,那半把劍,居然就是這樣在急退的過程中、一分分的被他的手指夾為碎片!雖然劍身沒入了大半,然而實際上刺入的、也只是一分的深度而已!
十五歲的少年那剎間呆住,怔怔地看著這個文弱清秀的公子。眼前這個人的武功,是他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的另一種境界……那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啊!
許多年以後,已經改名叫做「黃泉」的聽雪樓護法、武功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然而,遠遠的回想起那一日樓主的出手,雖然已經不再震驚,卻仍然嘆息——那時候的自己果然是太年輕,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還有一人一劍挑戰聽雪樓主的勇氣!
看著少年驚訝的表情,蕭憶情有些疲倦的笑了一下,伸指凌空輕彈,解開了少年身上的穴道,回身走到了梧桐樹下的榻邊。在走過二樓主高夢非身邊時,稍微停了一下,輕輕吩咐了一句什麼,高夢非眼神微微一變,似乎有些不解,然而卻立刻點了點頭,然後走開。
「樓主!你沒事?太、太好了……」紫陌方才鬆了口氣,連忙上來,抽出絲絹為他包紮胸前的輕傷,手指仍然微微顫抖。聽雪樓主看了紫陌一眼,只是說了一句:「不必了。」
少年身上的穴道已經解開,然而對於方才那一幕的震驚,讓他仍然呆在原地沒動。
「怎麼樣?」聽雪樓主微笑看著他,坐下來,「你輸了。」
少年獃獃的看著眼前強手雲集的聽雪樓、看著居中而坐的白衣青年,忽然,伸舌舔了舔頰邊的血滴,眼神迅速的掃過全場,一瞬間做出了判斷——毫無預兆地,他朝著人群出現缺口的地方,用盡了所有力氣拔腿狂奔!
即使這個蕭樓主是怎樣的強者,但是他不是正義的!正是他,滅絕了天理會!所以,他絕對不會、絕對不會向強權不義者低頭!
他的判斷非常準確,在鐵桶也似的包圍圈中,只有這個口子是沒有多少人阻攔。他用盡了所有剩下的力氣,一口氣奔了出去。
少年飛奔的身形消失在視線中,蕭憶情卻始終沒有動,眼神閃動著,在榻上對著旁邊重新出現的二樓主微微點了點頭:「做的好。」
高夢非執劍頷首,沒有問樓主方才為何下達將這一方向的人手暗自調開的命令,他只是回頭看著那個方向——那條路的盡頭,是天理會總舵的後院,非常秘密的地方,除了天理會首腦人物,平時不容任何外人進入。
「那個密室的門打開了吧?」看著後院的方向,蕭憶情眼睛裡有微微的冷光,語調也帶著寒意,「天理會最秘密之處……就讓那個孩子到那裡去看看吧!」
「密室里是——?」終究是好奇心切,紫陌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看著病弱年輕人眼裡幽暗燃燒著的火,暗自心驚。
「是可以毀了這個孩子心中信念的東西……」蕭憶情眼睛是迷濛而寒冷的,他手指輕輕握緊,壓在心口那個淺淺的傷痕上,低聲回答,「太虛偽也太脆弱了……這個孩子所信仰的東西。」
高夢非的身子驀然一震,眼光也瞬間雪亮——
他明白了樓主讓少年逃脫的意圖。
他是看過那個密室的人。如果有官差走進那個密室,相信長安一帶很多懸而未解的大案都可以應聲而破:被劫的大宗財物;被謀奪的劍譜秘笈;甚至在一個角落裡,還捆綁著那個近日失蹤的、程員外家出名漂亮的女兒,被毒啞了喉嚨,淚流滿面的看著他。
在打開這個秘密的暗門時,甚至連見多識廣的他、都被眼前所看見的情景所震驚!這就是那個一向標榜正義的天理會?!如此黑暗而骯髒的真像,讓他這個經歷過那麼多江湖風浪的人都在瞬間瞠目結舌。
高夢非忽然想起了方才紫陌說起那個孩子的幼年故事,心中一冷,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看向坐在碧梧下的樓主——那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卻居然有如此冷酷的洞察人性弱點的能力。
在一瞬間,聽雪樓的二樓主,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
這種寒意,或許成了他日後反叛聽雪樓,離開這個武林傳奇的最終原因。
「紫陌,你發覺了么?那個孩子,他的眼睛很純澈——」蕭憶情看著密室的方向,彷彿期待著什麼,喃喃自語,眼光複雜莫辨,「在黑或者白之外,沒有任何顏色。」
「啊?」不大能明白公子的意思,紫陌脫口應了一聲,正準備問下去,卻聽見密室方向傳來了一聲模糊的嗚咽和嘶喊——已經很遠了,隔了重門傳出來的聲音已不可辨,卻仍然讓所有聽見的人心頭一震。
那是難以言表的震驚與痛苦,夾著崩潰般的痛哭。深入骨髓。
已經毀掉了。
旁人還都沒有明白那一聲嗚咽的原因,只有聽雪樓主驀然拂袖站起,眼光閃亮如電。蕭憶情疾步沿著屬下讓出來的路走了過去,一直沿著廊道,走向那個半開著門的暗室。
在改名為「黃泉」,成為聽雪樓司掌刑法的四護法之一以來,他的武功與歷練都與五年前不可同日而語——然而,他始終無法再次直視蕭憶情的眼睛。
自從那一日,十八歲的他跪倒在樓主腳下痛哭之時開始,他就再也不敢直視那一雙冷酷而洞穿一切的眼睛。
從滅門之難中逃脫後,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樣不知方向的狂奔逃命,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在道路盡頭推開那扇命運之門,也不記得自己是用怎樣的聲音對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做出反應——那一段時間的記憶只是一片空白。
在白衣的樓主推開密室之門時,只看見那個倔強的少年彷彿被雷擊一般,正跪在地上,眼神獃滯而空洞的看著前方,手裡抓了一把堆放在密室里的贓物,反覆地端詳著,甚至對屋角捆綁著的女子的哀哭都木無反應。
蕭憶情緩緩踏入室內,看了看這個充滿了骯髒證據的房間,又低頭看了看癱坐在地上的少年,彷彿被房間里沉悶的空氣所迫,微微咳嗽了一聲。少年盯著地面,依舊不動,眼眸是暗淡的灰色,渙散的直視著眼前的一切東西。
聽雪樓主嘆息著在他面前停下腳步,低下頭去,將手遞給那個孩子:「起來吧。」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少年似乎有一些反應,遲鈍而茫茫然的抬頭,視線停在白衣公子臉上,然後,慢慢凝聚,直到定住。
他認出了這個人是誰,眼裡卻閃過了一絲極為複雜的表情。
「起來。」蕭憶情的手伸過來,停在他的眼前,聲音輕而冷,「即使是在面對不願意看東西的時候,也要站著正視它——你,絕不能被這些骯髒的真相打倒。」
視線慢慢清晰起來,對方的眸子是那樣冷漠而飄忽,彷彿刺穿一切,卻依稀帶著一種悲憫的溫暖。似乎是受不了這樣洞穿一切的目光,一直頑強反擊著的少年驀然將頭扭到了一邊,崩潰般的痛哭起來。
「啊!啊啊啊啊……」無意義的音符從少年的咽喉中激烈的吐出來。所有的理想都破滅之後,在敵人的腳下,他再也沒有力氣保持什麼尊嚴,只是跪下去,猛烈的用頭撞擊著地面,撕扯著那些天理會暗中斂來的贓物,低沉的咬牙嘶喊。
那一瞬間,對於片刻前還為之浴血奮戰的天理會,幾乎厭惡到了瘋狂的地步。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泛起了整片的灰色,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該死……該死的!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這群混蛋!」咬牙詛咒著,撕扯著手中的東西,他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同樣的痛恨,卻在轉瞬間轉移到了此前還拚死保護的同門和幫會身上!片刻之前,他竟然還曾為這麼骯髒的事血戰!
——雖然過了那麼多年,他此刻的心情卻和當年看見老馬死時一摸一樣!
憤怒,絕望,無能為力。而且,更多了一種無望的茫然,不知出路在何方。
「你想要的是什麼?正義?公理?保護弱者?」忽然,那個聲音在頭頂上方慢慢傳來,不急不緩,彷彿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透過他瘋狂紛亂的思緒,一直滲透到少年的心裡。
他茫茫然的抬起頭,看著站在眼前的白衣男子,耳邊聽得他繼續道:「然而,無論你要維護什麼,你都需要力量——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而將這種希望寄予在別人身上,想藉助別人的手來達成願望,你難免要失望。」
那樣的話語,雖然平靜,卻鋒利無比,一下子令他冷靜下來。
「力量要靠力量來獲得,然而,你什麼都沒有——所以你什麼都無法保護。」聽雪樓主微微冷笑,看著他的眼睛,「而且,這個世上除了黑和白,還有第三種、甚至上千百種顏色,並非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這些,你將來都會明白。」
「不過,如今眼裡只能看見黑與白的你,對我來說,反而是個很難得的人才。」
那個帶著寒意的聲音淡淡說著,不驚輕塵然而鋒利入骨。
他伏在地上,痛哭的聲音慢慢微弱下去,手指用力摳住了地面,一直插到硬實的土中,指甲被拗斷,指尖流出血來。然而,少年的眼睛漸漸亮如電光。
「起來吧。」看著地上的少年漸漸停止了瘋狂的舉動,聽雪樓主再次說了一句。他的手一直微微低垂著,手心朝上,停在少年的眼前,彷彿召喚著什麼。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卻不敢再看眼前這個人的眼睛。
那個孩子的眼神是極度虛弱且頹唐的,無力而黯淡,定定的看著眼前那隻修長蒼白的手——腕骨很細,指骨修長,看上去完全是書生型的手,無力得很,不象是練過武功的樣子。
然而,藏在這隻手袖中的,卻是那一把橫空出世、令天下武林為之驚嘆的夕影刀。
聽雪樓,本來不過是洛陽一個創立不到十年的小組織,雖然開創以來影響與日俱增,但是在開創者蕭逝水英年早逝之後,接任者卻只是蕭老樓主不到弱冠年齡的病弱兒子——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個組織不過是江湖上曇花一現的景象而已。
然而,所有人都錯了。
在短短几年裡,聽雪樓在這個病弱公子的帶領之下召集了如雲高手,幾年內拓地萬計,以洛陽為中心、把勢力拓展到了長江以北的所有地區!
聽雪樓,如今已經隱隱有武林霸主的架勢了……而聽雪樓主蕭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了江湖中誕生的又一傳奇。
在這一刻,少年清楚的聽到了某種召喚——那是冥冥中一個強大無比的聲音,在召喚著他去握緊眼前的這隻手,將自己的所有一切奉獻上、跟隨他。
少年凝視著眼前這隻伸過來的手,許久,目光變幻著,他終於抬手拉住了蕭憶情的手。忽然,又僵住,沒有抬頭,冷冷問了一句:「如果,你借我力量……又要我怎麼回報?」
他的手放在了聽雪樓主的手中,指間流滿了血。看著少年變得灰暗的眼睛,蕭憶情淡淡笑了,手用力握緊:「來幫我把這個江湖握到手心裡來吧——然後,我們一起,來制定這個武林的規則……如何?」
少年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灰暗的眼眸都奕奕閃亮,終於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起來吧……」蕭憶情笑了一下,微微用力,將這個少年從地上拉了起來——在他們的手握在一起的時候,少年知道,他是將他的所有獻給了聽雪樓和這個武林的傳奇。
「我要去殺了那些天理會的餘孽!」
站起來後,少年第一句話卻是如此,帶著恨意和血腥——對於片刻前還拼了性命維護的東西,他如今的語調卻是冷酷之極:「我知道總壇里還有一個秘道,說不定還有一些天理會的人從那裡逃了——我帶你去那裡!」
蕭憶情看了他一眼,彷彿被暗室中的空氣說窒息,復又咳嗽了起來。
秋天,聽雪樓中多了一個叫「黃泉」的少年,陰鬱而沉默。
那一年,紫陌加入聽雪樓已經滿一年,碧落、紅塵依然在不知何處。那一年,離聽雪樓另一個靈魂人物舒靖容的出現,還有一年零三個月。
命運之輪緩緩轉動,星辰變幻著,讓所有人的命運軌道在某一處重疊。
——那個地方,以「聽雪樓」三字而名。